APP下载

媒介与重构: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内在逻辑

2022-05-16叶菲

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技术

叶菲

[摘  要] 网络社会组织是网络空间治理的关键主体,互联网技术对网络社会组织的存续及其治理作用的发挥至关重要。基于技术—控制论学派的理论观点和分析框架,选择浙江省温州市为研究个案,从媒介对人的影响、媒介对社区的影响、媒介对社会的影响三个维度探究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内在逻辑。研究发现,互联网技术通过在微观上重构场景—角色关系、中观上重构社区关系、宏观上重构国家—社会关系来影响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

[关键词] 网络社会组织;网络空间治理;技术—控制论学派

[中图分类号] C916.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4479(2022)03-0119-10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互联网的迅猛发展和广泛应用,网络空间治理已经成为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面临的重大课题。网络社会组织是网络空间治理的关键主体,是政府部门网络空间治理的重要协同力量,其治理作用的充分发挥,关乎传统一元治网格局的突破与管控模式的改变,关乎网络综合治理体系的建立与综合治网格局的形成,关乎社会力量的壮大与公民社会的发育。网络空间是由互联网技术建构的新型社会形态,网络社会组织是互联网技术催生的新型组织形态;从某种程度上说,网络社会组织与网络空间有着天然的同构性。为此,对比政府、企业、网民等治理主体,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和不可替代的作用。跟政府相比,网络社会组织更接地氣,能够起到中介桥梁作用和网络枢纽作用,资源动员方式更加灵活、高效;跟企业相比,网络社会组织的公益性更强,在提供公共服务方面更显中立、公平、公正;跟网民相比,网络社会组织是以自治为基础的、有一定组织目标的社会结构体,在网络空间治理中表现得更为理性、有序、专业。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在物理空间相对隔断的情况下,网络社会组织的资源动员能力和治理作用尤其凸显。探究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途径及内在逻辑,对进一步重视网络社会组织的网络空间治理角色,促成社会力量参与网络空间治理,推进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网络社会组织本质上是社会组织,是“互联网+”模式的应用结果。互联网之于网络社会组织并非只是沟通联系的渠道,若仅是如此的社会组织不能谓之网络社会组织。网络社会组织的主要业务必须与网络相关。作为新型组织形态,学界对其内涵与外延有过讨论。张卫、鲍雨认为网络社会组织是以网络为媒介的新型社会组织,并把网络社会组织分为正式网络社会组织(网络化的社会组织)和非正式网络社会组织(网络社区、BBS、微博、微信等),前者是在官方登记注册的,后者是尚未在官方登记注册的,非正式网络社会组织可以通过登记注册转变成为正式网络社会组织。彭小兰、陶韶菁把网络社会组织分为网络社区、网络社团和网络论坛(校园BBS)三个层级,这三个层级属于包含与被包含关系,网络社区是有信息技术加持的网络空间,在参与者互动交流下形成的网络组织形态,网络社区最核心的单位是网络社团,网络社团的基本单元是网络论坛。

当前,关于网络社会组织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已有文献可梳理为三类:网络社会组织的治理作用、困境和对策研究,网络社会组织建设研究,对网络社会组织的监管与统战研究。具体到网络社会组织的治理作用方面,已有研究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缓解网络空间治理压力。樊宇航、何华沙通过对上海登记注册的11家市级网络社会组织进行调研,梳理出三种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具体途径,分别为行业自律、制定行业规范和企业资质认定、提供网民参与治理的渠道。刘斌选取西祠胡同网站等网络社会组织为研究对象,发现网络社会组织在治理中发挥了社会预警、社会协调和社会服务等功能,除此之外,彭小兰、陶韶菁认为网络社会组织有不同于政府和市场的开拓创新和价值维护等功能。网络社会组织贴近群众、扎根社会,通过柔性治理方式参与网络空间治理,是政府管理职能的延伸或补充,能够帮助政府缓解部分治理压力。二是促进公民社会发展。通过发展社会公益、汇聚社会力量参与治理培育公民志愿精神,网络社会组织的存续与行动对公民社会的形成与发育意义重大。已有关于网络社会组织治理作用的研究主要从公共管理学的学科视角切入,总体上存在两点不足。一是偏重于梳理网络社会组织在网络空间中的治理途径和治理作用,关于网络社会组织的作用机理,现有论述较为表面、不成体系,缺乏深入、系统的阐释。二是整体而言实证研究比较少,且现有实证研究的目的主要在于探究网络社会组织的建设与监管对策。

网络空间治理是一个治理问题,但由于互联网本身既是媒介技术,又是媒介环境,为此,网络空间治理的背后蕴藏着传播学的逻辑。网络社会组织与传统社会组织的区别在于“网络”一词,因此,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也隐藏着传播学的逻辑。基于此,从传播学的学科视角研究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作用机理成为可能。根据传播学技术—控制论学派的理论观点,媒介技术本身具有形塑力与影响力。选择浙江省温州市为研究个案,建构“人—社区—社会”的分析框架,从媒介对人的影响、媒介对社区的影响、媒介对社会的影响三个维度阐释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内在逻辑,进而揭示出互联网技术影响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基本规律。

二、技术-控制论学派主要理论回顾与分析框架

传播学技术—控制论学派最大的理论贡献在于颠覆了以往传播学研究中重内容轻技术的研究议程,把研究重点转向媒介技术本身,为传播学研究发掘了一个全新视角。

哈罗德·伊尼斯(Harold Innis)被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称为传播学研究真正的创始人,师从帕克(Robert E. Park)。伊尼斯继承并开掘了芝加哥学派有关技术的观点,以政治和文化经济学的力度与视野,把传播媒介置于人类文明的宏大叙事中进行考察,创立了基于历史的传播理论。他认为,传播媒介有时间或者空间的偏向性,对文化在时间和空间中的传播产生重要影响:时间偏向的媒介,比如石碑、雕塑,适合知识在时间上的纵向传播,但不适合知识在空间中的横向传播,借助此类媒介的传播长于强化集体记忆并控制时间;空间偏向的媒介,比如纸张、广播,适合知识在空间中的横向传播,但不适合知识在时间上的纵向传播,借助此类媒介的传播长于提高信息传递速率并控制空间。在伊尼斯的媒介理论中,媒介技术对文化结构具有塑造力量,社会主导媒介对文化、社会心理、社会组织和社会形态产生深远影响。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发扬了伊尼斯的核心理论精神,更加彻底地研究媒介技术本身带来的影响,提出了“媒介即讯息”“媒介即人体的延伸”“地球村”等一系列超前观点。“媒介即讯息”是麦克卢汉最著名的观点,指媒介改变了人接收信息的方式,重塑了人的感知、心理、思想和行为,因此,每一次媒介和信息通信技术的突破,不管其承载的内容是什么,媒介本身即引入了一种新的尺度,最终会给人类和社会带来深刻的影响。“媒介即人体的延伸”这一观点揭示了媒介与人体功能之间的关系,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这本书中列举的26种媒介可分为三类:人体器官的延伸、人体感觉的延伸和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此外,麦克卢汉还提出了冷热媒介的分类,以及地球村、人工智能、知识经济等颇具前瞻性的预测。麦克卢汉是泛媒介论者,他认为媒介就是人与自然和社会环境接触的中介,且认为媒介是积极的、能动的,他对媒介的考察涉及媒介对人的感官心理以及产业、政治、社会生活的影响。1970年,尼尔·波兹曼在纽约大学创建了媒介生态学的博士点,成为媒介生态学建制的关键人物。他将媒介生态学定义为“媒介作为环境的研究”(Media ecology is the study of media as environments),认为媒介环境是建构人的所见、所言、所行,是赋予人角色及行为规范。欧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中阐述了“演员”在“前台”和“后台”的不同“表演”,即人类的符号环境影响人类行为。约书亚·梅罗维茨(Joshua Meyrowitz)结合麦克卢汉的媒介理论和戈夫曼的场景理论,研究电子媒介对社會行为的影响。他发现,电子媒介影响社会行为的机制在于混淆了区分不同情境的界线,重组角色表演的社会舞台,致使个体和群体采取新的行为以适应新情境。

技术—控制论学派强调了信息与通信技术对人类及社会的影响,但忽视了技术以外的因素,因而被贴上“技术决定论”的标签。被喻为“数字时代的麦克卢汉”的保罗·莱文森(Paul Levinson)批判性地发展了麦克卢汉的思想,提出了“补救性媒介”和“人性化趋势”理论,突出人在媒介演化中的理性选择和人的主观能动性。他批判“媒介决定论”,认为媒介技术对人的影响是有限的。麦克卢汉之子埃里克·麦克卢汉(Eric Mcluhan)把媒介技术和亚里士多德的“决定原因”相关联,指出技术—控制论学派关于技术对人类及社会的影响的理论是一种“决定原因”的分析,并非“唯一原因”和“所有原因”的分析,还有其他因素影响人类和社会进程。詹姆斯·凯瑞(James W. Carey)延续芝加哥学派的关系视角,提出传播的仪式观,从人文批判的角度考察媒介形态和媒介表达方式。这些研究使技术—控制论学派的观点走向折中。

通过梳理技术—控制论学派的主要理论观点,发现该学派主张媒介在人、社区、社会三个层面具有影响作用。一是媒介对人的影响。首先,媒介引入新的尺度,或者作为符号环境,构建人的所感、所知,进而影响人的心理、价值判断,最终影响人的行为。其次,媒介混淆了物理空间的区隔,使不同的场景组合在一起,从而影响人的行为。二是媒介对社区的影响。芝加哥学派的关系视角在技术—控制论学派得以延续。从媒介形态与社会形态的关系层面考察,口语媒介产生了部落化的社会形态,人们面对面交流,共同参与生产和仪式,结成亲密社群;拼音文字、印刷媒介拉远了人与人的距离,社区生活瓦解,个人主义兴盛;电子媒介恢复了口语交流的传统,消弭了空间,人们通过电子媒介可以在世界范围内结成社群。传播的仪式观揭示了传播是一个把具有共同身份、拥有共同信仰的人吸引到一起的仪式,因此,媒介形态影响社区关系和社区秩序的建构和维系。三是媒介对社会的影响。宏观上,任何文明、任何政权都有赖于对时间和空间的控制,媒介的时空偏向造成传播的偏向,进而对文化结构、社会形态产生深远影响;微观上,媒介是人体功能的延伸,形塑人的感觉和行为,进而影响社会的方方面面。由此,在“人—社区—社会”的分析框架中,媒介在这三个维度产生影响,分别为媒介对人的影响、媒介对社区的影响、媒介对社会的影响,以及社区、社会作为角色的社会舞台对媒介形塑结果的强化、固化作用(如图1所示)。个人层是网络社会活动的终极主体层,是媒介影响的起点和微观体现层。社区层是媒介影响的中观体现层,是沟通个人层与社会层的中介层,社区是社会的细胞,社会由成千上万个或实体或虚拟的社区构成。社会层是媒介影响的终点和宏观体现层,媒介对人的影响最终造成社会的变迁。几个作用力循环往复,媒介与人的关联越来越紧密,甚至达到人机一体,媒介对社会的影响也越来越深远。

三、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温州实践

(一)温州市网络社会组织概况介绍

为了考察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具体途径,深入了解网络社会组织在公共管理和公共服务中的作用,秉持个案的典型性和研究的可行性,选取浙江省温州市为研究个案。文章探讨的网络社会组织主要指在网信领域开展工作并在民政部门登记注册的社会团体、基金会和社会服务机构。

选择温州市作为研究案例具有一定的典型性。近年来,温州市网络发展迅速,网络普及率高,民间网络论坛活跃。因此,温州市网络社会组织的发育、发展基础良好,呈现出以下特点。一是数量多。截至2021年上半年,全市在中共温州市委网信办备案的网络社会组织有68家,数量位居浙江省第一,合计单位和个人会员达2万。二是涵盖广。温州市的网络社会组织涉及网络文化、网络经济、网络研究、网络公益、网络传播等多个领域,覆盖全市网络意见领袖、互联网企业以及具有一定影响力的网站、微信公众号、微博负责人等互联网行业的各类对象。三是成体系。中共温州市委网信办创新性建立“1+11+11+N”组织架构体系,打造伞状网络社会组织集群,以便加强对全市网络社会组织的培育与监管。“1”是指市一级成立温州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2016年8月18日,在中央网信办的支持和指导下,温州市率先成立温州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该做法是网络领域具有开创性和示范性的重要举措,走在了全国前列。作为龙头型、枢纽型网络社会组织,温州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从架构设计、制度创新、政策扶持、平台支撑和党建引领等方面入手,统筹温州市的网络社会组织建设,发挥牵头抓总、协调各方、优化结构和凝聚共识的积极作用。“11”是指该体系建立时下属的11家市本级网络社会组织,这些组织以团体会员身份入驻温州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根据规定,后续成立的市级网络社会组织均要入驻温州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截至2021年9月,市本级网络社会组织共有14家。“11”是指该体系建立时11个县(市、区)网信部门牵头成立的11家二级互联网发展促进会,其中龙港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正在筹备中,届时温州市将有12家二级互联网发展促进会,所有二级互联网发展促进会也要加入温州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N”是指N个孵化平台。

另一方面,为适应互联网及网络社会组织发展新形势,推动网络社会组织明确权责、依法自治,充分发挥网络社会组织在公共管理、公共服務及“互联网+”应用发展中的积极作用,构建政府与网络社会组织合作治理的良好格局,近年来,中共温州市委网信办明确同级网信部门为指导单位,健全常态化工作机制,不断优化网络社会组织的发展环境,强化监管,培育、扶持网络社会组织做强、做大。一是严格制度约束。建立党群工作、培育发展、自律建设和监督管理四个体系,健全社会组织党建、社会组织发展、社会组织自律和社会组织监管等一系列配套制度。制定出台《关于加强网络社会组织建设的通知》《温州市推进网络社会组织健康有序发展的实施意见(试行)》等文件,规范网络社会组织登记流程,成立温州市网络社会组织评估中心,制定网络社会组织建设评估标准,建立“政府指导、社会参与、独立运作”的评估机制、民政与业务指导单位联席会议制度和沟通联络机制,加强审批年检审核把关,从源头上提升管理的实效性。二是健全激励机制。率先将网络文章纳入职称评审论文范畴,推荐优秀会员担任政协委员、决策咨询委员会专家小组成员,有效激励网络从业人员创业创新的热情,营造优胜劣汰的发展环境。三是提高服务水平。搭建信息化、服务管理、推介展示等三个服务平台,陆续打造了“瓯悦家”“海传之家”“榕树苑”“E嘉亲”“同心苑”“乐音清扬”等一批线上内容丰富、线下实体化运作,为广大网民、互联网企业、网络社会组织提供网络素养教育、网络综合服务、网络公益帮扶的网络文化家园,唱响网上主旋律,弘扬网上正能量。四是坚持党建引领。从企业、行业和区域三个维度入手推进网络社会组织和互联网企业党建工作,成立市、县两级互联网行业党组织,将区域范围内的网络社会组织党组织纳入党委统一指导和管理体系,实现互联网重点企业和网络社会组织党建全覆盖。依托网络社会组织孵化基地、网络文化家园以及各级党建载体,建立健全“党员之家”和“青年之家”;依托互联网建设党建工作平台,用虚拟网络连接党员,为网络社会组织的党员们提供个性化、有特色的线上、线下沟通交流平台。这些探索实践帮助实现网络综合治理的“刚柔并济”,推进网络社会组织健康有序发展,并为浙江省乃至全国提供了网络社会组织建设的先行先试经验。

(二)研究方法

基于温州市网络社会组织数量多、涵盖广、成体系的特点,选取14家市本级网络社会组织的负责人作为访谈对象。这14家网络社会组织是:温州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网络文化协会、网络界人士联谊会、青年网络创业协会、网络公益联合会、互联网研究学会、网络作家协会、企业信息化促进会、跨境电子商务协会、微传播联盟、软件行业协会、高校清朗网络联合会、网络空间安全协会、短视频直播协会。访谈对象的选择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一是所选对象覆盖了“1+11+11+N”组织架构体系中的上面两层,实现调研的点面结合:温州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是统领全市网络社会组织的龙头网络社会组织,与该组织的负责人进行访谈有助于搜集到温州市网络社会组织面上的总体情况;与市本级其他网络社会组织负责人进行访谈有助于了解各网络社会组织参与治理的具体途径和生动故事,进一步深入搜集点上的细节情况。二是所选对象涵盖了中国网络社会组织联合会的三家温州会员单位,与这三家网络社会组织的负责人进行访谈有助于了解温州市发展相对成熟、影响力较大的网络社会组织如何参与网络空间治理。三是所选对象涉及互联网相关行业、公益事业、传媒业、文艺界、企业、学界等多个领域,与这些网络社会组织的负责人进行访谈有助于掌握网络社会组织在不同行业领域如何发挥网络空间治理作用。

从2020年4月至2021年9月,作者与14位网络社会组织负责人逐一进行访谈,采用面对面访谈和电话访谈两种形式。访谈总时长1092分钟,每人平均时长78分钟。其中男性负责人8人,女性负责人6人,平均从业时间为10.7年。访谈问题主要涉及网络社会组织的内部自治、外部管理、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途径三个方面。内部自治与外部管理是网络社会组织健康有序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尤其是网络社会组织是媒介技术催生的新生事物,尚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只有规范运作、不断加强自身建设、提高服务质量,才能真正发挥网络空间治理作用。14家温州市本级网络社会组织可分为两类:一类偏向于网络,如互联网发展促进会、网络文化协会、网络界人士联谊会、互联网研究学会、微传播联盟、高校清朗网络联合会,这6家社会组织的职能定位与网络空间治理直接相关,部分网络社会组织应政府部门要求参与网络空间治理;一类偏向于行业,如青年网络创业协会、网络公益联合会、网络作家协会、企业信息化促进会、跨境电子商务协会、软件行业协会、网络空间安全协会、短视频直播协会,这8家社会组织主要服务于行业发展,只是在业务范围内开展活动的过程中间接地、“无意识”地发挥治理作用。访谈的目的是掌握网络社会组织内部的管理制度、自律机制,外部的监管制度、培育机制,网络社会组织与指导单位的沟通联络机制,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途径等实际情况。在访谈过程中发现,第一类网络社会组织的负责人能清晰表述本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途径;但第二类网络社会组织的负责人并不认为本组织有参与到网络空间治理当中,甚至有负责人认为本组织是被治理的对象,而非治理主体。

(三)温州市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主要途径

调研发现,温州市的网络社会组织主要通过促进业界自律、清朗网络空间、疏导网络民意和开展理论研究等途径参与网络空间治理。

1.促进业界自律

网络社会组织加强自身建设,通过组织内部规约、会员自我规约增强网络行为主体的规制意识和自律意识,实现源头治理。一是通过健全以章程为核心的自律机制,落实会员大会、理事会、秘书长例会等各项内部管理制度,包括会员发展、评价与管理机制,协会工作运行机制,秘书处工作机制等,推动网络社会组织标准化建设。目前温州市90%以上的网络社会组织建立了以章程为核心的内部法人治理结构,组织内部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的议事决策机制逐渐完善。网络公益联合会党支部还建立了“网络公益透明指数”,通过完善网络公益组织信息披露机制增强公益组织履行信息披露义务的行业约束,加强行业自律。二是通过发起系列倡议活动,组织学习相关法律法规等多种形式,督促会员遵规守纪,提升会员的网络素养和守法意识。如网络界人士联谊会曾发起《共护文明网络环境共建美好和谐社会、共促温州经济社会健康发展》的倡议,并通过互联网人才培训平台举办了“现代企业的舆情应对”“温州网络人的自我修养”等系列专题培训。

2.清朗网络空间

一是通过权威发布、辟谣碎谣、举办活动实现舆论引导。网络界人士联谊会、微传播联盟等网络社会组织汇聚了温州市有影响力、知名度、话语权的自媒体和网络意见领袖,包括微博博主、微信公众号管理者、APP负责人、网络作家、律师等。自媒体和网络意见领袖在网络上发布时评、短视频、动漫等多种网评作品,参与权威、正面信息传播,阻断谣言和不良信息传播,在民间有较强的传播力。网络文化协会、网络作家协会、高校清朗网络联合会等网络社会组织致力于网络文化建设和网络文明创建工作,通过举办主题网络文化活动、组织系列对外传播活动、创作优秀网络文艺作品等方式传播城市的好声音和正能量。其中,网络文化协会还会同宣传、网信、经信、公安等部门建设了温州辟谣举报平台,旨在阻遏网络谣言传播,增强网民识谣能力。截至2021年1月底,温州辟谣举报平台累计发布辟谣信息9944条,其中涉温信息938条,全媒体阅读量约5.17亿PV。企业信息化促进会、跨境电子商务协会等偏向于行业的网络社会组织,结合自身业务范围在组织公众号等平台发布专家解读、行业观点等文章,以权威发声击碎谣言。二是通过监测网络生态环境清朗网络空间。互联网研究学会研发温州“清朗”指数,突破既有的以发布、阅读、点赞总量为核心的评价方式,以“内容胜过形式、质量高于数量”为理念,建立全新的互联网媒介传播内容评价体系,定期对互联网传播内容进行量化监测,为互联网行业创造清朗、健康、可持续发展的互联网生态环境。该指数评价体系是全国首创。

3.疏导网络民意

其一,构建了网民与政府部门之间的双向沟通渠道和机制,为网络民意进入公共政策制定提供了可能性。如网络界人士联谊会的会员通过网络议政建言平台建言献策,撰写调研报告和议案提案,为党委政府科学决策提供参考依据。其二,整合、共享优势资源,对会员开展公益帮扶。如网络公益联合会是专门从事网络公益事业的社会组织,通过为社会提供公共服务直接参与线上、线下问题的解决,避免这些基层的问题“上网”;网络界人士联谊会开创“互联网+媒体+公益”模式,通过“暖风·清风·旋风服务平台”组织开展常态化公益活动,参与突发事件的应急救援,推动互联网公益的共建、共享;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青年网络创业协会、企业信息化促进会、跨境电子商务协会等多家网络社会组织运用各种方式在抗疫帮助、复工复产、资源对接、人才培养、团队建设等方面给予会员专业的帮扶解困,帮助他们共渡难关。

4.开展理论研究

部分网络社会组织整合温州高校、党校(行政学院)等学术资源与科研力量,从理论层面对网络空间治理工作进行总结和提炼。如互联网研究学会发挥自身的资源优势、专业优势和人才优势,把温州互联网产业经济、社会文化、法律法规、公共政策作为主要研究方向,开展课题调研,发布研究报告,为政府部门制定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提供参考;全市各级网联会积极整合在温智力资源,联合开展课题调研,从理论层面对网络人士统战工作进行思考与提炼。

四、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内在逻辑

根据技术—控制论学派的理论观点与“人—社区—社会”的分析框架,可以从媒介对人的影响、媒介对社区的影响、媒介对社会的影响三个维度探究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絡空间治理的作用机理。

(一)重构场景-角色关系:穿梭与实现

媒介即延伸,互联网延伸了人双脚的功能,当然不限于此。每个人都可以借助互联网极强的穿透性,瞬间穿梭到不同的空间,并与那个空间的社会环境相互作用,这为个体的连接创造了更多可能性,激发了个体的自主性与能动性,强化了个体的行动力。例如,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暴发后,国内疫情率先得到控制,并且取得了丰富的抗疫经验。但国外却面临毫无防备、物资紧缺且国际航路不畅的问题,国际社会对防疫物资的需求就是通过网络上的“六度人脉”点对点地反馈到网络公益联合会。网络公益联合会是由温州地区从事或参与网络公益活动以及有志于推动并促进该市互联网公益事业发展的企事业单位和社会各界人士自愿组成的网络社会组织,组织中的个体成员通过互联网上的人际交往或者与其他网络社区的交互,突破“封城”“封国”状态下的物理空间阻隔,在全球范围搜集防疫物资需求。

根据戈夫曼的场景理论,在现实生活中,场景—角色关系相对固定,人们在不同场景进行不同的角色扮演。互联网削弱了现实中物理地点与社会地点紧密的关联性,改变了现实生活中相对固定的场景—角色关系,重组人际交往的社会情境,物理意义上的场景不再是社会活动开展的制约因素。在网络社区中,每个人扮演多重角色,既是传播者又是受众,既是信息生产者又是信息消费者,这加速了某种特定理念从认同到行动的转化。上述案例中,温州市的网络社会组织得到国际社会对防疫物资的需求之后,通过线上、线下动员,整合多方力量想方设法驰援海外。一位访谈对象说,“因为国家的航班越来越少,我们做的第一件大事是(2020年)3月11号的意大利包机事件,当时是跟侨联(温州市归国华侨联合会)合作,把物资运往意大利,支援海外侨胞抗击疫情。一个是包机的模式,另外一个我们就走领事馆,领事馆能够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互联网传播使公益理念不仅仅停留在信息传播的层面,而是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公益行动。可见,互联网加速了组织理念和组织目标的实现。

(二)重构社区关系:凝聚与激活

“网络真正的价值正越来越和信息无关,而和社区相关。” 从传播仪式观的角度,传播与分享(sharing)、参与(participation)、联合(association)、团体(fellowship)及拥有共同信仰(the possession of a common faith)关联。互联网降低信息和沟通成本,使人的沟通、互动达到了空前的程度,而社区就存在于传播之中。对内,信息的生产、交换与消费,情感的分享、交流与共鸣,认同与归属感的获得都有利于社区基本秩序的确认,从而在时间和空间上维系社区关系。例如,高校清朗网络联合会由12所在温高校共同发起,是全国首个高校领域的网络社会组织,由在温高校以及在温高校从事互联网宣传与管理工作的个人自愿组成。该组织整合在温高校网络力量,在互联网上用高校师生群体能够接受的话语体系进行传播,促成网络社区中的意义共享、身份认同与秩序确认,进一步加强党对高校网络意识形态工作的领导,壮大主流思想舆论,增强自我规制意识,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另一方面,网络空间治理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意识形态治理。分众传播时代,受众被分在了不同的平台和应用上,形成各种圈层,“圈内人”共享信息、情感和意义,但对圈外相对封闭。因此,要把意识形态工作做到位,必须要打入工作对象所处的圈层。网络社会组织扎根于不同的社会群体,能够深入群圈凝聚共识,这是网络社会组织有别于政府的功能作用。

对外,互联网改变社区边界的性质,其强大的连接功能能够扩展旧的联系机制,创造新的联系机制,激活过去无法利用的微资源、微价值和微内容,在更大范围内构建社区关系。一位访谈对象说,“2010年我们提出了公益伙伴圈的概念,就是跨界合作,政、社、企、媒、校,政是指政府部门,社是指社会组织和社会力量,企是指企业,媒是指媒体,校是指高校,把这五大圈子打通。其实在小范围内,我们一直有在推动。但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这五个圈子被完全打通。”2020年初,温州市新冠肺炎疫情形势严峻。在这场抗疫战争中,温州的网络社会组织打通政、社、企、媒、校五大圈子,形成公益伙伴圈,合力抗疫。互联网使政、社、企、媒、校的高频、高效连接得以可能,五大圈子在网络上共享信息、分享情感、形成认同、建立信任,社区关系在更广的范围形成。关系是连接的基础,网络社会组织在关系的基础上连接、动员多方资源。在重构社区关系的过程中,网络社会组织上接政府部门,中接企业、社会组织、公众等社会行动主体,下接社会需求,其在网络空间治理中的网络枢纽作用得以体现。

(三)重构国家-社会关系:连接与赋权

互联网技术对网络社会组织治理作用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强化“关系-连接-资源”这样一条社会关系兑现机制。网络社会组织借助互联网延伸触角,汇集网络民意和社会需求,具有预警器的作用。网络民意是非常重要的治理资源,网络社会组织为网络民意这一治理资源转化为治理能力提供了连接。例如,网络文化协会组建市民网络观察团,参加《温网议事厅》线上访谈活动和线下实地采访活动,为党委政府中心工作建言献策,监督政府部门工作中的不足,推动治理难题、“关键小事”的解决。民间智慧通过网络社会组织的连接进入到公共决策和公共决策的实施当中,一方面变自上而下的决策为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合作决策,使公共决策更加反映民意、更加科学,另一方面对网络民意起到疏导作用,避免有些问题演变成网络舆情事件或者通过上访的形式进行解决。

针对社会需求,网络社会组织多点连接、多方动员相应的社会资源解决问题。网络公益联合会下属会员组织“隔壁邻舍”以社区网格化管理服务为基础,以微信互助群为载体。社区网格员根据居民需求建立微信群,“隔壁邻舍”的志愿者“一对一”入驻微信群,通过公号串联微信群,在微信群内实现邻里互助,解决居民需求与社区服务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同时,配套上线多个绿色疏导平台,对接化解邻里微互助无法解决的问题,并开展线下实体帮扶。跨境电商协会是由从事跨境电子商务平台开发、经营、科研、服务外包、金融、物流、人才服务等相关业务的企事业单位和个人组成的网络社会组织,如果会员碰到业务方面的困难难以解决,协会有途径为会员提供专业的帮扶解困。一位访谈对象说“我们有会员企业外贸生意做失败了,货又压在国外的仓库。国内的货他自己可以处理,但货在国外的仓库,他自己是没有办法处理的。我们会找第三方服务商来帮助他清倉,他自己找第三方可能会有个信任问题,但我们协会是个民间组织,第三方服务商对我们也会更相信。”网上很多问题的根子是在网下,网络社会组织的资源运作比政府部门灵活、高效,能有效填补政府在某些领域公共管理的缺失,调解矛盾、解决问题,提升治理效能。

有资源就有话语权。一位访谈对象说,“作为社会工作者,我们要做需求调查。像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期,每家单位要向我们提交申请表,我们会按需分配。申请表中必须注明:第一,你已经收到了多少物资;第二,你目前的缺口是什么;第三,你在疫情期承担的角色、责任或者发挥的作用是什么。我们主要从这三方面做一个评估,即使是政府部门,也要按照我们的规则去玩。”当网络社会组织连接到足够的资源,权力发生转移,在新冠肺炎疫情这个特殊时期,甚至出现社会权力制约政府权力的情况。

互联网是一种民主的媒介,权力结构围绕网络呈现原子化、蜂窝化、多元化。媒介技术为网络社会组织参与公共政策制定和公共服务供给提供连接、资源与渠道,有助于平衡强国家弱社会的权力关系,推进国家力量与社会力量的均衡发展。

五、余论

互联网是媒介,也是环境;有技术层面的意义,也有社会层面的意义。根据技术-控制论学派的理论观点和分析框架,互联网技术微观上重构了场景—角色关系,中观上重构了社区关系,宏观上重构了国家—社会关系,这是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内在逻辑。应然上,网络社会组织对内凝心聚力、对外连接资源,能实现关系到资源的高效转化,是发挥枢纽作用、掌握话语权的治理主体,且发挥着不同于政府与市场的治理作用。实然上,很多网络社会组织可能会感到,比起治理主体,自己更像是治理客体。这一方面需要政府加快职能转变,创新管理机制,优化政策环境,通过购买服务、设立项目资金、补贴活动经费等措施培育、扶持网络社会组织,另一方面需要网络社会组织加强自身建设,提升公共服务供给的质量和能力,快速发展壮大,双方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力量结构以建立合作良好的伙伴关系与协同治理机制。

[注  释]

[参考文献]

[1] 张卫, 鲍雨. 网络社会组织线下引导与有效整合对策研究[J].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0(2): 174-181.

[2] 彭小兰, 陶韶菁. 网络社会组织的管理研究[J]. 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3): 80-84+163.

[3] 樊宇航, 何华沙. 综合治理视角下网络社会组织建设研究——以上海网络治理实践为例[J]. 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9(2): 61-66.

[4] 刘斌, 赵军, 程亮, 等. 南京网络社会组织现状分析与监管对策[J]. 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 2011(5): 98-102+112.

[5] 张志祥. 网络草根组织资源动员研究[D]. 上海大学, 2009.

[6] [加]哈罗德·伊尼斯. 传播的偏向[M]. 何道宽, 译.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3.

[7] 刘海龙. 大众传播理论: 范式与流派[M]. 北京: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08.

[8] [美]保罗·莱文森. 数字麦克卢汉[M]. 何道宽, 译. 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1.

[9] Neil Postman. The Reformed English Curriculum[A]. A. C. Eurich. High School 1980: The Shape of the Future in American Secondary Education[C]. New York: Pitman Pub. Corp, 1970:160-168.

[10] 邵培仁, 廖卫民. 思想·理论·趋势: 对北美媒介生态学研究的一种历史考察[J]. 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2008(3):180-190.

[11] 梁颐, 唐远清. 埃里克·麦克卢汉媒介环境学研究述评[J]. 国际新闻界, 2019(10):166-176.

[12] 陈力丹. 传播学的三大学派[J]. 东南传播, 2015(6):36-41.

[13] 高一村, 王冰洁. 网络社会组织“同心圆”工程实施方案[J]. 中国社会组织, 2017(12):12-14.

[14] 徐凤兰. 互联网时代公益传播的范式转换——基于空间与角色关系[J]. 编辑之友, 2020(2): 93-96.

[15] [美]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M]. 胡泳, 范海燕, 译.海口: 海南出版社, 1997.

[16] [美]詹姆斯·凯瑞. 作为文化的传播——“媒介与社会”论文集[M]. 丁未, 译. 北京: 华夏出版社, 2005.

[17] 喻国明, 曲慧. 网络新媒体导论[M]. 北京: 人民邮电出版社, 2021.

[18] 俞洪霞. 网络社会组织参与社会治理的困境和对策研究[J]. 山东行政学院学报, 2017(5): 62-66.

责任编辑  范瑞光

猜你喜欢

技术
探究电力信息和电力通信技术的融合
红松嫁接方法和技术要点探析
浅析无机房电梯相关技术要点
辽西干旱山区山杏育苗及造林技术分析
大采高综采工作面初采期间瓦斯综合治理技术
电力配电柜的应用技术
有关计算机网络安全问题的分析与探讨
浅析建筑物钢筋砼与砌体结构抗震加固的技术方法
浅谈钢筋混凝土结构建筑应用外包粘钢加固技术
探讨电力系统中配网自动化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