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路
2022-05-13刘群华
九龙山是绵延十公里的地球的褶皱。我数次从九龙山经过,抬头仰望悬挂在山腰或峰巅的吊脚楼,便忍不住会想,人是怎么飞上去的呢?
九龙山山峰对峙,高耸入云,山路十八弯,弯弯险峻。在峭壁悬崖之间,哪怕是一只鸟飞过,翅膀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折断在嵯峨的石缝深涧。九龙村支书戴石民说,有人问过我,山上的红薯是怎么种上去的?我回答,我们的祖上喜欢赶山,擅长张弓挽弩,薯苗绑在竹箭上,用弩射上去。那么红薯熟了怎么挑下来?我傻傻地问。戴石民笑了,不无戏谑道,我们这里的野猪多,它们用嘴拱下来的。
九龙山有近一百户人家,三四百口人,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村里人就想修一条公路下山。当时的村支书戴琪之翻山越岭,砍荆割茅,顶着烈日定路线,当来到一处悬崖时,差点哭了起来。深壑难填,唯有锉壁开山。他喊来九龙山上的几十户人家,说,困难不少,但路不可能不修,大伙儿有决心么?村里的人见老支书领头,没有一个退却的。
这一年,老支书利用冬闲,村里不论老幼,拖土箕,扛锄头,摸铁镐,以愚公移山的精神,用了三年的时间,把九龙山下来的路拓展到三米宽,延绵十公里。戴石民说,当时我们党员更辛苦,凡悬崖峭壁上最艰难的地段,都是党员上。我说,你手上没起泡起茧?他一仰头,道,别说老茧,皮靴子都穿烂了三双。
有了毛公路,山上的楠竹可以下山,天麻玉竹柴胡黄精等中药材也下了山。戴石民说,修了这条公路,给村里一年多创收十多万元,对穷乡僻壤的九龙村来说,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有了毛公路,九龙山上的人吃饭、穿衣、树房、读书、看病,都方便了。
2010年6月,天降大雨,毛公路被雨水冲得稀烂,有的路段还有塌方。一个村出去的路,瘫痪了。
可就在这端儿,村民王淑圭生了一场大病,急需送往乡里的卫生院。她的丈夫焦虑不安,给支书戴石民打电话,说怎么办?怎么办?戴石民也没有其他办法,坚定地说,抬出去!他喊了村里的几个壮年男子,用竹椅手抬肩扛,硬是颤颤巍巍地走出了九龙山。
王淑圭是急性阑尾炎,慢半个时辰就穿了孔,没命了。她双目失明,双手在床头探索,摸住戴石民的手,激動地说,搭伴(方言,谢谢的意思)你,搭伴你。戴石民看着眼前的一幕想,有毛公路还不行,得硬化,修水泥路!
没过几天,他就对金凤乡的书记讲,九龙村的毛公路修了十多年了,一直没硬化,现在年久失修,车都不能走了。他对书记讲了村民王淑圭生病,因塌方无法运出,差点丢了命的事。书记听了,说,今年可能不行了,乡里给县里报了几条路,明年再想办法吧。
可是,情况报上了县里,却年年没有修九龙村公路的消息。日子一久,书记乡长不好意思了,见了戴石民就躲。他们说,老戴啊,我也是尽了力的,乡里没钱修,只好等县里。戴石民无可奈何地仰望九龙山,只见翠竹连绵,溪流乳白,山外云雾茫茫,苍鹰飞翔。这里也是他的家乡,他没有理由不让这片土地好起来
去年5月,我在西安出差。有一天晚上,接到戴石民的电话,他在那头很兴奋,说,快回来吧,九龙山的公路要硬化了,并且是拓宽至四米的水泥路!我握着手机与他聊了许久,说,你可以安心睡觉了。其实,我说完这句话时,自己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从西安回来,马不停蹄上了九龙山。九龙山是方圆几十里的大山,阳春时候,附近乡镇的人会驱车来看杜鹃花樱花,享受清新而曼妙的春光。在白雪皑皑的冬天,九龙山来的客人也不少,他们挖冬笋、吃土鸡、买柴火腊肉,尤其看白雪纷飞的高山雪景。
我去九龙山主要看那条硬化的水泥路。戴石民在他的责任田里除草,他挽着裤管,戴着斗笠,站在田畻上,指着眼前的路说,它就是九龙山上山的台阶,像龙一样弯曲腾飞!我轻轻问他,花了不少钱吧?他挥了挥手,说,一千八百多万。这个数字已经不小了,如果靠九龙山几十户人家,砸锅卖铁也筹不到这笔钱。现在,按戴石民的规划,九龙山坡势较缓的地方种植李子黄桃。我还看到,在一些平洼地,已有几户人家在建新的大猪栏。
我和他走在宽敞平坦的水泥路上,夹岸的楠竹低垂着翠绿,山茶花洁净如雪,杉树杆杆箭直。不远的土壑深沟,流水潺潺,飞如白练。在一处八百米长的陡坡上,抬头就是砌石。戴石民说,硬化时,对毛公路太陡的地方降了坡,多走了几个之字弯。我极少见过如此高的石墙,对抬石头上坡的人,不得不佩服其强大的胆魄。
我们花了近三个小时走完九龙山出山的路,过了一道又一道岭,不知不觉来到了村口贫困户陆春花的家。我们在她的院子里喊,里面无人应答,院外的坡上,她家的羊倒是有一百多只。戴石民拨了一通电话,原来她等了我们一个小时,见我们迟迟不来便去后山挖野黄精了。陆春花在电话里说,毛公路变水泥路,路硬了,人要富的决心也要硬!她和我谈及未来三年的计划,继续养羊,扩大规模,争取养到几百只上千只,另外她还种植了一亩黄精。她说,三年后你再来,我家应该吊脚楼改砖房了。
此处安心是吾家。我心里暖暖的。巍巍的九龙山,滔滔的资江水,将见证她幸福的时光。
刘群华: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