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路线”与中共六届五中全会
2022-05-13伍小涛
[摘要]“国际路线”是中共党史出现的一个重要概念,一般是指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进行指导的方针和政策,作为一种政治符号和话语符号,具有强制性和排他性。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一系列组织程序和决议,都是严格置于“国际路线”之下,比如中央机构组成人员选举是按照共产国际的要求进行,政治决议的精神和内容基本上是共产国际的旨意,军事路线、思想路线都是“国际路线”的产物。中共六届五中全会深深地打上了共产国际的烙印,不可避免地在组织上、思想上、政治上和军事上犯下“左”倾路线错误。
[关键词]国际路线;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中央苏区
[中图分类号]D231[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599(2022)02-0077-09
1934年1月15日—18日,中国共产党在江西瑞金沙洲坝大埠村召开了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在会上,选举博古、张闻天、周恩来、陈绍禹(王明)、项英、陈云、张国焘为书记处书记,通过了《五中全会政治决议案》。而这些都是在共产国际的指令下进行的。
根据1933年8月3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会议第327号记录记载,该会是在共产国际批准下召开的,所列三项议程,即:(1)总的政治形势。(2)党的群众工作和国民党地区的反帝斗争。(3)针对国民党的第五次“围剿”,党在苏区的任务。[1]P471议程也是由共产国际确定的。
同年10月7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在给中共中央的电报中,确立了中共中央政治局人选,即莫斯克文(周恩来)、波戈列洛夫(秦邦宪)、伊思美洛夫(张闻天)、项英、王明、张国焘、布林斯基(任弼时)、赵容(康生)、廖陈云(陈云)、毛泽东、邓发、朱德和顾作霖。其中(中共)中央书记处,共产国际建议由以下五人组成,即:莫斯克文、项英、王明、张国焘、波戈列洛夫。[1]P542-543
從上述会议记录和电报来看,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组织建构和政治议题,基本上是由共产国际一手决定的。换言之,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完全置于共产国际路线之下。
国内对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研究非常少,主要集中在共产国际远东局与六届五中全会的关系[2]、六届五中全会组织机构的改组[3]、六届五中全会会议议程及评析[4]及六届五中全会和福建事变[5]等研究上。从概念史的视角研究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著作和文章几乎没有。因此,非常有必要从“国际路线”概念入手,系统地深刻地剖析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发生、发展过程及对中国革命的影响,以拓宽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研究深度和广度。一“路线”一词,出现相对较早,原意指一地至另一地的交通线路。后来演绎为一般的原则和路径。“国际路线”一般是指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进行指导的方针和政策,其概念的出现,应该在中国共产党加入共产国际之后。1922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的《中国共产党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中就有“路线”的字眼。该《决议案》指出:“在资产阶级占有殖民地并压迫其他民族的国家里,党在殖民地和被压迫民族的问题上必须采取特别明确的路线。”它要求加入共产国际的政党,一方面不是在口头上而是在行动上必须无情地揭露“本国的”帝国主义者在殖民地所干的勾当,支持殖民地的一切解放运动,另一方面要求“教育本国工人真心实意地以兄弟般的态度来对待殖民地和被压迫民族的劳动人民,不断地鼓动本国军队反对对殖民地人民的任何压迫”[6]P42-43。
从这些叙述可以看出,这里的“路线”就是共产国际所要求的各国共产党不仅要利用议会讲坛内外的宣传鼓动,不断揭露资本主义国家伪善的“民主”,而且在“路线”的行动上还必须做到:“第一,经常解释,只有在反资产阶级的斗争中首先把无产者、然后把全体劳动者联合起来的苏维埃制度,才能实际上给各民族以平等;第二,各国共产党必须直接帮助附属的或没有平等权利的民族(例如爱尔兰,美国的黑人等)和殖民地的革命运动”[7]P116。从这点来说,这里的“路线”一词基本上隐含“国际路线”之意蕴。
无论是共产国际派往中国的代表所作的报告,还是共产国际关于中国问题的直接表述,“路线”一词是“他者”置于中国革命的一般方针和政策。报告中指出:“听取了鲍罗廷的报告后支部认为,鲍罗廷对中国南方政治局势的估计和他拟定的路线是正确的。”[8]P508“中国资产阶级起源于买办,现在它还没有摆脱这种性质。正因为如此,代表中国资产阶级利益的国民党右派始终反对我们的反帝路线,反对工人的阶级斗争。”[8]P600“后来中国事态发展的进程完全证明中共中央全会在东方部指导下所通过的路线是正确的。”[8]P619从以上叙述可以发现,“路线”是共产国际这一主体对中国革命的具体方针指导。换言之,“国际路线”具有他者对我者指导的意义。
同样,共产国际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中的“路线”也具有强制性和排他性。1926年2月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第六次扩大会议通过的《中国问题决议案》指出:“中国共产党对这个革命底教训——如同列宁主义所确定的——之领会以及党底政治的和组织的巩固,定可大大地有助于消灭和防止这里所指出的离开正确的策略路线的两种偏向。”[9]P25这里的“正确的策略路线”就是列宁所确定的“国际路线”,而不是别的什么路线,这条路线是中国革命行动的指南。
而1927年5月共产国际第八次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通过的《关于中国问题决议案》,更是认为中共领导人之所以犯错误,就是没有充分了解和坚决执行共产国际对于中国革命的正确的“国际路线”。它认为批评国民党的领导者问题上,中国共产党不能常常坚决地进行。而且对于发展群众运动,中国共产党党内缩手缩脚。在关于没收土地和驱逐豪绅地主等问题上,中国共产党党内尤其表现出动摇。而这些动摇,“在目前阶段中特别有害于革命”。基于此,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指出:“共产党必须积极参加中央及地方政府机关;同时,对于自己最亲密的盟友之不十分坚决,也要加以批评,并确定政府的政策之正确路线。”[10]P118
从上述的叙述可以看出:从1922年至1927年,尽管还没有直接出现“国际路线”的概念,但“正确的策略路线”和“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路线”等意蕴已有“国际路线”之意。因此,这段时期,可以看作“国际路线”概念隐性发展时期。
1927年至1930年,自然是“国际路线”概念的显性发展时期。它不但彰显概念的政治符号功能,而且不断凸现不同使用者的张力感。
1927年5月,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在“致共产国际执委会、抄送联共(布)中央委员和中央监察委员会主席团成员”的文件中指出:“最近一个月来,即在联共中央四月全会以后的时期里,联共中央委员季诺维也夫同志和托洛茨基同志向各地散发了关于中国问题和关于英苏统一委员会等机构的文章、书信、声明和提纲。这些文件中的有些文件只是近日才为联共中央所了解,因为它们没有发给联共中央,看来预先规定是在联共组织中传播的。所有这些文件都带有很明显的派性,收到这些文件的共产国际执委会委员可以证明这一点。这些文件直接攻击联共中央的路线和决定,间接攻击共产国际的路线和决定。”[11]P254这可以看作“国际路线”概念最早的正式出现。从这段话来看,“国际路线”的登台亮相,是由于共产国际内部领导人对于中国大革命的失败的责任认定而引起的。
在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看来,中国大革命的失败,是因为斯大林、布哈林为首的共产国际执行了一条错误的“国际路线”。托洛茨基指出:“中国革命4月的失败,不仅是机会主义路线破产,同时也是官僚主义指导方法的失败,党的每一次决议案之先,就种下了失败的种子,在事实上已经表现出决议案的错误,以前是不许批评和讨论的,事实上证明了决议案错误之后,则又背地换一个新的决议,然而还是‘机械的,并且比从前更错误。现在斯大林的大纲就是一例,这种方法与党的发展绝不适合,特别是给幼稚的党以大的打击,我们应该从失败与错误中找出經验,斯大林大纲已经公布,最低限度对此大纲的内容提及中国革命各方面的问题都应该公开的讨论。”[13]P85要求斯大林、布哈林等人承担中国大革命失败的主体责任。
而斯大林、布哈林认为共产国际在中国革命问题上的路线是正确的,中国大革命的失败是季诺维也夫和托洛茨基机会主义路线的失败。1927年5月24日,斯大林在《中国革命和共产国际的任务》中认为中国现在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便是反封建残余运动和反帝国主义运动两条革命运动巨流的汇合。“共产国际(自然联共﹝布﹞中央也是这样)在中国革命问题上的整个路线的出发点就是如此,而托洛茨基对中国问题的立场的出发点是什么呢?它是和刚才说过的共产国际观点正相对立的。”[12]P220在这里,斯大林明确指出共产国际的路线是正确的,托洛茨基的路线是错误的。而布哈林对托洛茨基和季诺维也夫所最诟病的共产国际第七次全会,也作了肯定。他说:“首先谈谈第七次全会关于共产国际的路线和中国各阶级重新组合的决议”,它是正确的。[12]P118共产国际执委会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说:最近中国事态的发展完全证实了第七次扩大全会指出的关于资产阶级必然脱离民族革命统一战线并转向反革命方面的论断。[12]P141
这样,在共产国际内部出现了两条路线,即:“(甲)共产国际的路线——估计到中国存在着封建残余这一压迫的主要形式,估计到强大土地运动的决定意义,估计到封建残余和帝国主义的联系,估计到中国革命的资产阶级民主性质及其反帝国主义斗争的突出性。(乙)托洛茨基的路线——否认封建军阀压迫的主要意义,看不见中国土地革命运动的决定意义,并且仅以要求中国关税自主的中国资本主义利益来说明中国革命的反帝国主义的性质”[13]P223。一般来说,以斯大林为首的“国际路线”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路线,是正确的;以季诺维也夫和托洛茨基为首的路线是机会主义路线,是错误的。正如1927年5月21日,曼达良、阿尔布列赫特和纳索诺夫给联共(布)驻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代表团的信所指出:“我们认为,共产国际执委会在中国执行了唯一正确的路线,但反对派的中国信徒们破坏这条路线,他们常常在左的词句掩盖下实行机会主义政策。”[11]P271这就赋予“国际路线”概念正当性和合法性。
同时,中共党内也对大革命的失败原因进行了检讨。在陈独秀看来,中国革命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执行了一条错误的机会主义路线。他指出:一九二五——一九二七年革命失败的主要原因,就是大家都知道了的中国共产党整个的根本政策是机会主义的政策和路线。而这条错误的机会主义政策和路线的根由,则是因为共产国际和中共党内“不曾洞察资产阶级的发展对于革命之作用及其危险性,尤其是对于国民党的阶级性之错误的观察,遂至不自觉的削弱了无产阶级的力量,过分助长了资产阶级的军事势力,造成了革命失败资产阶级胜利之前提”[13]P403。陈独秀认为,如果不深刻了解中国共产党党内这条机会主义政策和路线的根由,中国革命将会陷于泥坑中。这条机会主义路线来源于斯大林为首的“国际路线”。这条“国际路线”不但造成了中国革命、德国革命、保加利亚革命和英国革命的失败,而且使苏俄自己也陷于大危机之中。陈独秀还指出,这条“国际路线”不但在大革命时期存在,在大革命时期以后仍然存在,瞿秋白的“左”倾盲动主义,就是这条机会主义“国际路线”的结果。他说:现在以瞿秋白为主要领导的中共中央的政治路线,仍旧沿着一条机会主义路线的方向进行。以瞿秋白为主要领导的中共中央对于盲动主义的前提即革命潮流没有正确的估量,对目前的革命形势根本不了解。其政治路线、工作路线和组织路线,都是斯大林和布哈林所主持的“国际路线”的产物,它不是中国的“国货”。从陈独秀的这一系列讲话来看,“国际路线”概念是与“机会主义路线”概念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国际路线”是“机会主义路线”的对等物。因此,陈独秀主张以托洛茨基“马克思列宁主义路线”替代斯大林和布哈林的机会主义“国际路线”。而这一替代,与前面共产国际、斯大林和布哈林的表述恰恰相对立,因此,在20世纪20年代末和1930年,在共产国际的大力支持下,中共党内掀起了反对陈独秀机会主义路线的斗争。
在反机会主义路线的斗争中,自然以“国际路线”这一政治符号作为衡量政治主张是否正确和路线斗争的工具。在这一方面,中共主要领导人瞿秋白和李立三表现尤为明显。瞿秋白指出:“事实上一九二六年十月至一九二七年三月底,都是工农左派联盟的‘极盛时代,如果将当时的客观形势与国际第七次执委的中国问题议决案相比,人人可以看出国际决议案是非常正确的。可是中国共产党的中央委员会,一则觉得武汉之下工人运动过左了,二则觉得土地革命未必如此厉害(有一中央委员当时对邓演达说他是不觉得国民革命会是土地革命),三则对于反蒋以反对资产阶级领导权正在犹豫不决。中国共产党的一切‘原则都在动摇之中。”[14]P401在这里,瞿秋白认为“国际路线”是正确的,“机会主义路线”是严重错误的。这样,在中国共产党内出现了“国际路线”与“机会主义路线”两条路线的斗争。同样,李立三也是这样认为的,他说:“五次大会的中央可以说完全是机会主义的中央,……当时整个中央甚至国际代表都是反国际路线的”[15]P258。在这里,李立三以“國际路线”来衡量中国革命的失败,由此可见,“国际路线”已经成为一种双方争夺的政治符号。
由于瞿秋白、李立三是中共主要领导人,因政治权势掌握着“国际路线”概念的话语权,因此,瞿、李可以“国际路线”这一政治符号来反对其反对派。李立三说:“陈独秀们始终一贯的反对共产国际的路线,可是铁一般的历史,使他无法直接辩护自己的机会主义的路线,于是找到托洛斯基反对派做他们的大旗,高呼着‘共产国际的根本路线都是机会主义,只有托洛斯基才是正确的。”[15]P305这样看来,“国际路线”概念不仅具有正当性和合法性,而且具有工具性和斗争性。因此,20世纪30年代初,“立三路线”反对派以“国际路线”来反对“立三路线”。
“立三路线”概念是作为“国际路线”概念的对立面出现的。王明认为:自从1930年6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发表《政治决议案》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内一部分同志便正式形成了一条以李立三为领导的反列宁主义的政治路线。这条路线是与共产国际的路线不能并存的。李立三路线在它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已经给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以部分的损失和打击”。[16]P92在这里,王明不但指出了“立三路线”的形成过程,而且强调“立三路线”是与“国际路线”极不相容的一条反马克思列宁主义路线。反“立三路线”的斗争,实际上,就是拥护“国际路线”的斗争。反过来,中国共产党内执行“国际路线”,就是要坚决地反对“立三路线”。
问题是何孟雄和罗章龙反对派反“立三路线”,陈独秀反对派反“立三路线”,王明反对派也反对“立三路线”,这就导引出一个问题:谁是“国际路线”的正宗?当然,陈独秀反“立三路线”,与何、罗、王反“立三路线”有所不同,他是把“立三路线”当作“国际路线”同等物看待的。他说:“其实大家必须要明白,李立三许许多多盲动夸大的错误,都是在国际的盲动冒险路线下所必然产生和发展出来的。”[17]P194-195在陈独秀这里,“立三路线”等同于“国际路线”。反“立三路线”就是要反错误的“国际路线”。
而何孟雄、罗章龙反对派完全区隔“立三路线”与“国际路线”。 何孟雄说:“三中(全会)路线外表好似个别的接受国际策略,但他的实质仍是立三路线。以立三路线与国际路线混淆,实际上反把国际的策略模糊起来,破坏革命的和(因)素比之六月十一决议还大。”[18]P194在这里,何孟雄运用“国际路线”来反“立三路线”。罗章龙反对派亦是如此。他们说:“正当中国革命新的高涨的生长时期中,中国革命迅速发展的进程是愈加重了我们中国无产阶级政党的任务。不幸,在这个时候党的中央立三路线发生了根本原则上的完全离开马克思列宁主义离开共产国际的路线,造成党中央领导的破产,革命的巨大损失!”[19]P461他们认为拥护“国际路线”,必肃清“立三路线”。
王明反对派也是这样。作为重要成员的沈泽民这样说道:“立三路线是‘左倾的辞句掩盖之下的右倾机会主义的消极……而应当广泛的解释立三路线的错误,使全党的布尔塞维克像一个人一样的起来站在拥护国际路线反对立三路线的旗帜下面去向我们的阶级敌人去斗争。”[19]P500王明亦这样认为:“中共所有的积极党员,应该大家一致起来,团结在布尔塞维克路线的周围,把党从领导危机中挽救出来,以预制党和革命的危机,以保障国际路线的执行和中国革命的胜利。”[16]P159-160在这里,无论是王明反对派,还是前面的何孟雄、罗章龙反对派,都把“国际路线”当作路线斗争的工具。由于王明反对派得到“国际路线”的主体共产国际代表米夫的支持,自然而然的在“国际路线”的争夺中胜出。他们不仅凭“国际路线” 这一政治符号掌控了中共最高权力,而且凭“国际路线”这一政治符号掌控了中共的政治话语权。二共产国际十二次全会在对于目前世界形势的分析中曾认为:现在正处于革命与战争的新阶段的过渡期,即阶级与阶级间国家与国家间的伟大冲突的新阶段中。1934年1月召开的中共六届五中全会毫无保留地接受了这一观点,并在《五中全会政治决议案》要求全党,“以布尔塞维克的坚持性,来彻底的实现从这个结论中产生起来的党当前的伟大的负责的任务”[20]P15。这充分表明中共六届五中全会是完全地、严格地执行“国际路线”的。也就是说,中共六届五中全会是“国际路线”的产物。
第一,从中央机构组成人员来看,这次大会选举的书记处成员、政治局委员、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都是按照共产国际的要求进行的。1932年12月27日,共产国际的电报称:“我们建议将中央委员会的以下人员组成交给(中央苏区):(中共中央)政治局由13名委员和5名候补委员组成:第1号波戈列洛夫(秦邦宪),第2号伊思美洛夫(张闻天),第3号赵容(康生),第4号陈云,第5号沃罗夫斯基(黄平),第6号莫斯克文(周恩来),第7号布林斯基(任弼时),第8号项英,第9号邓发,第10号毛泽东,第11号jungend(顾作霖),第12号王明,第13号斯皮里多夫(张国焘)。书记处由6人组成:第1、2、4、6、7、8号,书记:第1、6、8号。改组将在(中央)苏区(中共中央)全会上进行。”[1]P286-287后来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书记处、政治局、中央委员会和候补中央委员会的人员构成基本上是以此电报为蓝本。1933年11月4日,埃韦特给皮亚特尼茨基和康生的电报又称:“致米哈伊尔和老板。(中共)中央告知:1、同意政治局和书记处的组成人员,但是我们建议还设三名候补委员,即斯拉文(李竹声)、科穆纳尔(王稼祥)和刘少奇。书记处,由于(在中国)缺少王明,我们建议在前线的张国焘和莫斯克文(周恩来)参加。在首府只有波戈列洛夫(秦邦宪)。项英出席革命军事委员会会议,因此我们还建议伊思美洛夫(张闻天)和廖陈云(陈云)参加书记处。”[1]P591从这些电报的内容来看,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对中央的改组,是完全按照共产国际的指示进行的。
而作为最高权力机构的书记处组成人员:秦邦宪、张闻天、周恩来、项英、王明、张国焘和陈云来看,基本上是共产国际所认同,能执行“国际路线”的领导者。自然,王明、秦邦宪、张闻天作为米夫所称的“青年国际派”当然奉“国际路线”为圭皋。而周恩来、项英、张国焘和陈云也是拥护“国际路线”的。就周恩来来说,因六届三中全会对“立三路线”的调和主义错误而受到共产国际的批评后,在其参与起草的中央第九十六号通告中指出:“要挽救目前革命进展中的部分失败与消极,要挽救目前党内的危机,全党同志只有团结一致的站在这一反立三路线之绝不调和的立场上,来执行国际路线,来实现上述决定,这才能领导中国革命到新的伟大胜利”[21]P480。陈云说:“自国际来信后,中央是否越来越坏,这是不对的,是向好的方面跑,这是事实。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斗争领导到正轨上去,要反对一切不正确的倾向,尤其是要反对露骨的右傾,反对对国际的怀疑。”[22]P99张国焘亦是答应了“不折不扣的拥护共产国际的路线”,而被共产国际派回到国内开展工作的。项英也是不折不扣地坚决地执行“国际路线”的。1931年3月他在中央苏区第一次扩大会议的开幕词说:“在国际正确路线之下把立三路线转变过来。”[23]P107总之,中共六届五中全会选举出的政治局常委都是拥护和坚决执行“国际路线”的。这为“国际路线”在苏区的推行提供了必要的组织保障。
第二,从决议来看,中共六届五中全会通过的《政治决议案》《给二次全苏大会党团的指令》《关于白色区域中经济斗争与工会工作的决议》等,其精神和内容基本上是共产国际的旨意。远东局负责人埃韦特1933年10月在给中共中央的信中指出:远东局在给中共中央寄去的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决议草案。在关于苏区土地政策的最重要部分中,引用了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以前的文件。虽然在老的苏区和中央苏区重复这个文件的必要性可能不是很大,但对于新的地区来说普遍是很需要的。我们应该作出认真的努力来宣传这个明确的并适合目前时期的方针。[1]P582-583我们把远东局寄去的草案及后来对它的修改意见同中共六届五中全会通过的政治决议案相比较,可以看出:远东局决议草案的所有基本论点都以稍许简化或概括的形式,作了少部分修改地纳入到中共六届五中全会《政治决议案》中。这就充分表明,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政治决议案》基本上是“国际路线”的产物。
由于《政治决议案》秉承的是“国际路线”,因此,在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政治决议案》里,不时出现“国际路线”的话语和字眼。也就是说,中共中央实行的是一整套共产国际的政治路线。共产国际政治路线的正确与否,也就是中共中央政治路线的正确与否。从这一点来说,中国革命的成功失败与“国际路线”是否正确密切相关。
第三,苏区所实行的军事路线也是“国际路线”中的“军事路线”。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说,军事路线是政治路线的继续。由于“国际路线”中的“政治路线”是进攻中的“政治路线”,如1933年12月《共产国际执委第十三次全会论中国》所说:“共产国际执委最近一次(第十二次)全会已经指出,资本主义底相对稳定已经完结。自从资本主义相对稳定完结以后,资本主义总危机底发展已使全世界资本主义系统动摇得更加深遽了……全世界无产阶级和被压迫人民底靠山——苏联——扩展着社会主义建设和日益增强自己的力量;而资本主义世界底经济,却正在崩溃下去……资本主义各国内部阶级矛盾和国际冲突底异常紧张,证明革命危机底客观前提已经成熟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于在现时,世界简直已经紧紧逼近到革命与战争底新周期”[24]P130。而这条进攻中的“政治路线”根源于斯大林关于中国革命的第三时期理论。在斯大林看来,中国的革命必然要经历或正在经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广州时期。在这一时期,农民、城市贫民、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民族资产阶级联合起来反对帝国主义。它们是作为无产阶级的同盟者出现。第二阶段为武汉时期。在这一时期,无产阶级、农民和小资产阶级联合起来进行土地革命。第三阶段为苏维埃时期。在这一时期,无产阶级和农民、城市贫民联合起来进行苏维埃革命。[25]P265因此,“国际路线”中的“军事路线”也是进攻中的“军事路线”。
1932年2月29日,王明在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会议上,对这条“国际路线”中的“军事路线”进行了进一步的阐释。他说:“目前苏维埃运动一方面正遇到越来越困难的艰苦条件,因为国民党和帝国主义正在进行这种反对我们的运动。但另一方面,对我们来说也是对国民党实行反攻和攻击的很有利的时机,因为国民党目前已受到削弱,其次国民党现在已经丧失了自己的威望,第三是全国各地,特别是在中国的主要大城市正在开展群众性的革命运动,群众反对国民党和帝国主义者的革命情绪正日益高涨,日益扩大。我们的红军在取得对蒋介石第三次进攻的胜利后,正在加强和扩大。”基于这种情况,为了扩大我们的红军及其根据地,他认为:我们应该利用一切机会来开展对国民党的进攻。同时,向中国人民表明,在中国,是苏维埃政府、苏维埃共和国才真正要同帝国主义斗争到底的。[1]P130-131这一大段讲话,决不是王明个人的观点,而是共产国际的“军事路线”在中国革命中的表征。第五次反“围剿”战争期间,共产国际一直在要求中共中央进攻,“御敌于国门之外”。从这一点来说,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与共产国际错误的“军事路线”息息相关。
相反,共产国际认为毛泽东为首的苏区的正确军事路线是错误的军事路线,因而采取极力打压的方针。他们说:“我们必须向毛泽东及其纯防御战术的拥护者指出,他们没有充分看到国内力量对比有利于革命的巨大变化,以及南京政府的进一步削弱,这是因为满洲游击战在发展,军阀战争与国民党内部冲突在增加,经济危机扩大,结果国统区群众性罢工斗争与农民暴动高涨,特别是国统区中党的力量、影响和积极性增强了。”[1]P212由此看来,毛泽东被撤销在红军中的军事领导职务,改做地方工作与其抵制错误的“国际路线”中的“军事路线”相关联。
共产国际这条军事进攻路线在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上表现得更为突出。《五中全会政治决议案》指出:“帝国主义与国民党,在屡次失败之后,为了向中央苏区作绝望的进攻,正动员其所能动员的一切力量。这个绝望的进攻已经继续了几个月。由于统治阶级内部矛盾之发展,由于全中国苏区与国民党区域中千百万劳苦群众的拥护,由于工农红军的英勇善战,蒋介石的五次‘围剿的原有计划是失败了。这个胜利,将实现一省或数省的苏维埃革命首先胜利,并奠定苏维埃革命在全中国胜利的强固基础。”[20]P22这里“实现一省或数省的苏维埃革命首先胜利”就是共产国际和李立三、王明所标榜的军事进攻路线。后来,博古、李德实行进攻中的冒险主义,防御中的保守主义,无不是错误“国际路线”中的“军事路线”的结果。在军事指挥中,博古对李德言听计从,因为李德代表的是共产国际。从这一点来讲,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与红军的长征与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领导坚决执行共产国际的军事路线不无关系。
第四,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思想路线也是“国际路线”的产物。《五中全会政治决议案》认为: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以后,以王明为首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之下,能忠实地执行着共产国际与中共六届四中全会的路线。[1]P25这就说明,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思想路线是“国际路线”和中共六届四中全会思想路线的继续。也就是说,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和中共六届五中全会思想路线都是“国际路线”中的思想路线。而“国际路线”中的思想路线,按照王明1932年9月在共产国际执委会第十二次全会第十次会议上的发言,则是“两条战线的斗争”。他说:“我们党执行了共产国际1930年在其关于中国问题的决议中明确作出的指示,即两条战线的斗争应当成为党的领导全部活动的基础。最近,我们党不仅战胜了李立三路线和反革命的罗章龙路线,而且还在两条战线上同虽然还未定形的各种机会主义倾向进行了毫不妥协的斗争。”[24]P64
由于是“两条战线的斗争”,因此,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强调:“只有坚决的奋斗,反对一切离开和曲解国际和中国共产党的布尔塞维克路线,党才能胜利的领导和争取苏维埃中国的斗争。”[20]P34为此,中共中央在中央苏区发起了反毛泽东的“富农路线”和反“罗明路线”的斗争。1934年2月23日博古在《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会总结》中指出:“党的生长与巩固是在为布尔什维克的路线的斗争中得来的,党彻底的粉碎了半托尔茨基的立三路线与取消主义的右派,党对于一切机会主义的动摇(职工运动中的机会主义,苏区的罗明路线等)给了致命的打击,反对了调和派,反对了实际工作中的机会主义与两面派。正是在不调和的两条路线的斗争中,党生长与巩固了起来。”[20]P141-142这里的“实际工作中的机会主义”就是所谓的毛泽东的“富农路线”。
总之,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在组织上、政治上、军事上和思想上实行的路线是“国际路线”的翻版和具体运用。毛泽东曾对共产国际进行过辩证的评价,指出共产国际是两头好,中间差。认为两头好,也有一些问题;中间差,也不是一无是处。[26]P300周恩来也指出:“共产国际的缺点和错误,特别是中期的缺点和错误,概括地说是:一般号召不与各国实践相结合,具体布置代替了原则的指导,变成了干涉各國党的内部事务,使各国党不能独立自主,发挥自己的积极性、创造性。”[26]P301执行“国际路线”直接造成毛泽东等正确的同志都受到打击。结果使党在白区的力量几乎损失百分之百,苏区的力量损失百分之九十。[26]P310这就表明,在中共六届五中全会期间的“国际路线”是一条使中国革命遭受严重损失和失败的错误路线。因此,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召开和通过的决议,不可能引导中国革命走出困境,迎来胜利。正如1945年4月通过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所指出:“一九三四年一月,由临时中央召集的第六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六届五中全会),是第三次‘左 倾路线发展的顶点。……在反对‘主要危险的右倾机会主义‘反对对右倾机会主义的调和态度和反对‘用两面派的态度在实际工作中对的路线怠工等口号之下,它继续发展了宗派主义的过火斗争和打击政策。”[27]P967-968从这一点来讲,中国20世纪20、30年代的“左”倾、右倾路线,与20世纪20、30年代的“国际路线”息息相关。没有“国际路线”的不切实际,就没有中共路线的“左”倾、右倾。
因为,从中共二大起,中共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必须严格执行共产国际的路线和方针。特别是从中共六大起,共产国际加强了对中共的控制。在1928年7月10日通过的《中国共产党党章》中明确规定:“下级党部一定要承认上级党部的决议,严守党纪,迅速且切实的执行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和党的指导机关之决议。”[28]P208在这样的国际语境下,中共主要领导人不可能不坚决执行“国际路线”。而且,借助“国际路线”,还可以大量获取政治权威和政治认同。因此,无论是瞿秋白、李立三、王明、博古,还是罗章龙、何孟雄都是以“国际路线”作为其争夺话语权的工具。“国际路线”已经成为一种政治符号和话语符号。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一系列组织程序和决议,都是严格地置于“国际路线”之下。
同时,“国际路线” 总体上是以苏俄的利益为其基本出发点。如斯大林所说:“谁绝对地、无条件地、公开地和忠实地捍卫苏联,保卫苏联,谁就是革命者。……谁就是国际主义者。”[29]P47因此,它根据苏俄的利益而不断变更其方针。[30]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从某种程度上说,它深深地烙上了苏俄利益的标签,而不是根据中国革命的利益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际。
从这点来说,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只会使中国革命继续走向深渊,而不可能挽救中国革命于危难之中。只有到遵义会议,中国共产党独立自主地解决中国问题,中国革命才从一个胜利走向一个胜利。
“概念史研究对于中共党史研究而言,既是一种理论规则,也构成一种研究方法。在概念史视野的观照下,合理地运用相关理论与方法,将使中共党史研究受益于其中的认知方式,并由此拓展相应的研究空间。”[31]通过对“国际路线”概念的梳理和应用,我们可以看出中国革命的张力感、价值感与实践感。正是有了“国际路线”,才出现轰轰烈烈的第一次大革命高潮,同样因为“国际路线”,才出现一系列“左”倾、右倾错误。“国际路线”一直贯穿20世纪20、30年代中国革命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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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International Line” and the Fifth Plenary Session
of the Sixth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PC
WU Xiao-tao
(Department of Teaching and Research on Sociology,Party School of the CPC
Guizhou Provincial Committee,Guiyang,Guizhou 550028,China)
Abstract:“International line” is an important concept in the history of the CPC.The term “international line” usually means the guidelines and policies issued by Communist International for Chinese revolution,which were mandatory and exclusive as a kind of political symbols and discourse symbols.A series of organizational procedures and resolutions of the Fifth Plenary Session of the Sixth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PC were strictly put forward under the “international line”.For example,the members of the central organs were elected according to the requirements of Communist International,the spirit and contents of political resolutions were basically the intent of Communist International,and the military line and the ideological line were also products of the “international line”.The Fifth Plenary Session of the Sixth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PC had a deep imprint of Communist International,and so it was impossible to avoid the leftist errors in organization,ideology,and the political and military affairs.
Key words:international line;Fifth Plenary Session of the Sixth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PC;Central Soviet Area
[收稿日期]2022-01-03
[作者简介]伍小涛(1967—),男,湖南祁东人,博士,中共贵州省委党校社会学教研部教授,研究方向为政治哲学、中共党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史。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国共产党乡村建设史研究”(立项批准号:21ADJ012)和“贵州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两个结合的地方实践推动”高端智库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