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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呼唤》何以畅销

2022-05-13肖佳鑫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互文性畅销书米索

摘要:法国当代作家纪尧姆·米索(Guillaume Musso),自2004年出版《后来......》以来,陆续出版《救救我》《你会在那吗?》《因为我爱你》《天使的呼唤》等多部小说。这些小说除了受到法国本土读者的喜爱,也被翻译为二十多种文字,在全球畅销。本文将以《天使的呼唤》为例,在文本分析的基础上,结合非文本因素,以期探究《天使的呼唤》因何畅销,以及以其为代表的这类新型畅销书的背后,当代读者审美趋向的变化。

关键词:纪尧姆·米索 互文性 景观 畅销书

一、从猫鼠游戏到悬疑案件

《天使的呼唤》(L’appeldel’ange)除去序曲,主体一共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猫和老鼠》,预示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和故事的风格偏向喜剧风格;第二部分的标题是《爱丽丝·迪克森案件》;第三部分的标题是《并肩战斗》。通过标题,我们可以意识到在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之间存在一个很大的叙事空白,而第三部分与第二部分的关系一目了然。用一个专业名词来概括以上正式进入小说之前的种种推测和预感,即读者的阅读期待。

在以姚斯和伊瑟尔为代表的读者反映批判理论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期待视野。“一部文学作品,即便它以崭新面目出现,也不可能在信息真空中以绝对新的姿态展示自身。但它却可以通过预告、公开的或隐蔽的信号、熟悉的特点,或隐蔽的暗示,预先为读者提示一种特殊的接受。它唤醒以往阅读的记忆,将读者带入一种特定的情感态度中,随之开始唤起‘中间与终结’的期待,于是这种期待便在阅读过程中根据这类文本的流派和风格的特殊规则被完整地保持下去,或被改变、重新定向,或讽刺性地获得实现。”a

在这段话中主要有以下几点需要注意:第一,我们对一部具体的文学作品的理解包含着对这类文本/作品的理解;第二,作品本身会以或隐或显的方式唤起我们对这类文本的阅读感受、体验和记忆。如果一部小说要成为一部畅销作品,那么在符合读者的期待视野这一点上就要尤为突出。

《天使的呼唤》在文类上属于小说。读者在长期的小说阅读中会形成对“小说”这一文学体裁的期待。这种期待,笔者认为主要集中在对故事情节的期待、对人物的期待、对小说叙述话语使用的期待这三方面。由于笔者是在翻译文本的基础上对文本进行分析,对于小说叙述话语的使用上,笔者暂不作分析。笔者的分析集中于对故事情节和人物的期待上。

《天使的呼唤》这部小说主体部分三个标题的设置就会“唤起”我们对小说曲折的故事情节的期待。

“后来呢?”“后来,拉斐尔送给我一只蒂凡尼的钻戒,并请求我嫁给他。”b

小说的女主人公玛德琳娜以和好友对话的方式登场,而小说的男主人公乔纳森也以对话的方式出场。男女主角对话涉及的对象却远不止对话双方这么简单。

“别费口舌了,弗朗西斯卡。我绝对不想见到你。”“但是我就在自动扶梯下面,离你只有20米远。”

两个主人公的交集产生在机场的餐厅,两人的手机因为意外被互换,而小说的第一部分就围绕此展开。两个人好像在玩猫和老鼠的游戏,互相追逐,通过从对方手机获得信息来展开互动。读者也得以在两人的互动中逐渐明白两人的身份、过往等。正是因为男主人公朗博勒·乔纳森的一个关键发现,让故事的走向从一个浪漫言情小说发展为一个悬疑小说,作为读者的我们才能跨越“猫和老鼠”“爱丽丝·迪克森案件”这两个标题之间的叙述空白。

在小说中被路易威登等奢华物品环绕的玛德琳娜,以前的身份是一名警察。她因为离职前的最后一个案件——爱丽丝·迪克森失踪案,而饱受折磨甚至出现精神障碍,一度想自杀。乔纳森在事业没落之后就离开了巴黎,后因要出席父亲的葬礼而短暂返程。他此行还有一个目的——自杀,但是在一路的颠簸中遇到了爱丽丝·迪克森。这个发现让原本以为爱丽丝已不幸身亡的玛德琳娜重新振奋起来。于是故事走向主体的第三部分,两人一同寻找失踪的爱丽丝。两人偶然发现正是爱丽丝与其生父共同策划了爱丽丝失踪的案件,而正当此时,爱丽丝遭遇了绑架。故事的最后,爱丽丝被成功救出,乔纳森与玛德琳娜两人的关系也更明朗。故事以圆满的结局结束,也在某种程度上暗合了读者对一个悬疑故事的期待。

二、传统小说人物和后现代技法的融合

小说的主要人物——乔纳森和玛德琳娜,属于介于“圆形人物”和“扁平人物”两种人物形象中间的人物。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塑造人物的时候,借助许多对“物”的描写来勾勒或者说唤起我们脑海中对某一类人物的形象记忆。

“这个女孩大约15岁,身形纤弱。她的头发被染成黑色,只有几缕被染成胭脂红色。她的头帘很长,总是掉下来挡住眼睛。她穿着紧身牛仔裤,一双皮面匡威运动鞋,一件有部分横格的T恤衫,外面套了一件粉红色和灰色相间的连帽套头衫,上面还缝了一个曼联足球队的徽章。一颗很小的钻石在她的左侧鼻翼上闪闪发亮,她的脖子上戴着中世纪风格的石榴水晶银质项链。她化妆的风格是哥特式的——淡色粉底配黑眼圈和黑眼线——让她看起来就像个僵尸。但与此同时,能看出她为达到这种效果费了不少心思。”

小说行文中有大量类似的写法,就算出现直接的外貌描写,也不注重对人物神态的刻画。每个人物都好似是物品和物品的品牌堆积出来的,他们缺乏自己的个性,因而更能让读者在消费社会的背景下指向某种人物类型。

米索在小说中除了有传统小说写法,还有后现代的技法,例如拼贴。据笔者统计,在每一章开头引入其他文本的内容有本土作家的作品,也有国外畅销作家的作品,如瑞典作家史迪格·拉森。除了专职作家之外,还有一些非职业作家的作品,例如引用粒子物理学博士保罗·乔尔达诺的作品《质数的孤独》。作者所引作品涉及法、美、意、西等多个国家,时代跨度从古希腊、古罗马至今,涉及体裁包括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法典等。每一章前所引內容,与小说正文内容息息相关,但不是简单的故事概要,而是对主题的升华或对情节的暗示,因而不但不会破坏小说正文叙述的自足性,反倒会丰富小说的内涵。

另外,因作者所引涵盖众多,因而能与尽可能多的读者产生互动和联结,一定程度上扩大了读者范围。这种互动与联结是通过文本之间的相互指涉做到的,也就是文本间性(互文性)。互文性(Intertextualité)最早由法国符号学家克里斯蒂娃在其1969年出版的《符号学》一书中提及。正如赵毅衡老师所言:“克里斯蒂娃在向西方学界介绍巴赫金理论时提出‘文本间性’概念,此后这个概念几乎成了伞形概念。包括的内容过多,讨论也经常笼统地延伸向‘大文化’,却没有涵盖所有这些伴随文本,也难以进行分类研究。”在此,笔者借用赵毅衡老师在其《符号与原理推演》一书中提出的“伴随文本”这个概念来具体说明上文中所提到的互动和联结如何成立。

所谓“伴随文本”,即“这些记号有时候在文本内(例如上一章说的体裁),有时候却在文本外,是伴随着一个符号文本,一道发送给接收者的附加因素,笔者称为伴随文本”c。

赵老师在其书中将伴随文本分为显性伴随文本、生成性伴随文本、解释性伴随文本三类。其中属于生成伴随文本的“前文本”与一般理解的“文本间性”相近。“前文本是一个文化中先前的文本对此文本生成产生的影响。”广义的前文本等同于文本产生之前的全部文化史。在小说的第三章,米索写到乔纳森因为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开始翻看玛德琳娜的手机。

“手机就像是嫁接到身上的一个器官,成为你的一部分。”这句话出现在小说的序曲中,除了引出小说的主题部分,同时也向我们揭示了这部小说满足读者期待的一个关键元素——手机。手机是新时代的产物,国内也有很多以其为主题的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例如刘震云的《手机》、冯小刚的电影《手机》、电视剧《魔幻手机》。在这部小说中,手机不再是一个稀罕物,或是新奇玩意,而是现代人生存的必备工具。人们因手机而生活更便利,同时手机也对人类的存在产生影响。我们的喜好、生活习惯和活动足迹都被保存在我们的手机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变成数据,数据的存在就是我们本身的存在。

小说情节得以推动的关键是乔纳森发现玛德琳娜手机存储量存在问题。一部手机的存储史就是一个现代人的成长史、生存史。如果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产物,那么在这个智能手机的时代,我们一定会期待看到人与智能手机之间的“爱恨情仇”:不再是人面对新奇物的胆怯与恐惧,而是人在经过漫长的进化之后自认为对手机等智能设备的完全控制。事实上,人在新时代已经被新机器——手机异化。

纪尧姆·米索在这部小说的写作中,非常注重地点、场景和时间的标识,在文字的开头会出现“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圣诞节前一周”等类似的字样,这是电影剧本的写作方式。在文字的排列上,小说有时候会直接将文字呈现为网页中文字的排列方式。

读者在小说的阅读过程中,因为文字的排列方式,作者对时间、地点的处理,加之笔者前面提到的对人物的处理方式,进而产生强烈的影像观感。而作者以各种品牌等来使人物符号化,人物在呈现上具有无脸化的特点。乔纳森和玛德琳娜可以是同一类型中的任何一个人,抑或是生活在当今时代的任何一个人。

正如德波在他的《景观社会》中所言:“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spectacles)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当生活变成各种景观的庞大堆聚的时候,人与真实世界就会不可避免地分离(séparation)。而手机就是这些庞大堆聚景观的载体。尽管用手机只能拍一些蹩脚的照片,但大家还是随手在拍,并将其分享给别人,然而在照片拍摄内容和照片的分享对象上大家并不随意。每个人都有一个形象公关类似娱乐明星,我们展现的形象是设置过的、美化过的。“媒体明星,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存在的景观代表,通过一种可能角色的对象化体现了一种普遍的陈腐和平庸。作为一个表面生活(vécu apparent)的专家,明星是那些补偿他们自己真实生活的碎片化和生产专门化的人们所认同的表面化生活的证明物。”d

德波在书中提到,我们个体可以通过与真实的时间接触和对话的方式来解决景观社会中无循环的时间感,也就是说,我们对时间的感知是真实的时间的流失,而不是苹果手机从一代到十二代的进化。而米索在这部小说中展现人挣脱各种品牌、各种物的进化的世界的方式,是真正的爱与善意。这当然是一个古老的答案,但是仍然因为其稀缺而得到大家的肯定。

三、走向智性的畅销书

回到“畅销书”(Bestseller)这个词,其含义为“某一时期在同类书的销售中销售量处于领先地位的书”。“在西方,一本书成不成为畅销书,出版商起很大作用,有的时候起决定性作用。因为出版业在现代的西方世界已经成为另一种大规模赚钱的‘工业’。”从定义和表述中,我们可以发现畅销书的关键是销量。谭光辉老师认为:“畅销书是通过作者、出版者、读者‘三向认同’机制而起作用的。”e在以上段落中,笔者通过文本细读,从读者接受的角度分析了《天使的呼唤》这部小说如何满足或者是大大超出了读者的期待视野。那么下文就另两个因素进行说明。

《天使的呼唤》这部小说已经是纪尧姆·米索成名很久之后推出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这部小说在出版前已经有固定的、庞大的读者群,作者已经能够“创作与读者的意念相吻合,主题、表现方式、风格等等因素正好能够拨动读者心灵之弦的作品”。基于以上原因和前文对读者接受的分析,出版者自然愿意出版这部小说并且大力推荐。

畅销书是一个时代读者的审美反映镜,通过对国内外畅销书类型的变化分析,可窥见当代读者大众们的审美趋向。通过《盗梦空间》《白夜行》《龙纹身的女孩》等作品的畅销和走红,我们可以发现当代大众中的很大一部分已经有“走向智性”的趋势,他们追求烧脑、复杂、刺激的审美体验。而综合了悬疑、爱情又带着些许后现代意味,在故事中暗合作者对时代问题的思考和回应的小说《天使的呼唤》的畅销就是这种审美趋向的又一例证。

a〔联邦德国〕H·R·姚斯、〔美〕R·C·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周宁、金元浦译,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9页。

b〔法〕纪尧姆·米索:《天使的呼唤》,张新译,黄山书社2014年版,第6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c赵毅衡:《符号学与原理推演》,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41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de〔法〕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王昭风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2页。

谭光辉:《文艺类畅销书为什么畅销》,《编辑之友》2004年第5期。

参考文献:

[1]纪尧姆·米索.天使的呼唤[M].张新译.合肥:黄山书社,2014.

[2]H·R·姚斯,R·C·霍拉勃.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M].周宁,金元浦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3]陈军.接受美学的文类理论之维——以姚斯、伊瑟尔维主要考察对象[J].学术研究,2019(12).

[4]赵毅衡.论“伴随文本”——扩展“文本间性”的一种方式[J].文艺理论研究,2010(2).

[5]赵毅衡.符号学与原理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6]居伊·德波.景观社会[M].王昭风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7]谭光辉.文艺类畅销书为什么畅销[J].编辑之友,2004(5).

[8]谭光辉.消费时代文艺类畅销书的特征[J].编辑之友,2005(3).

[9]谭光辉.从消费端解释畅销书和流行小说的四个理论[J].当代文坛,2019(5).

[10]侯丁月.2006—2010年畅销小说伴随文本研究[D].四川师范大学,2013.

[11]杨紫玮.融入日常生活的文學消费——新时期以来文学消费的演化逻辑[D].武汉大学,2018.

作者:肖佳鑫,四川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

编辑:赵斌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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