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与欲望的错位角逐
2022-05-12陈青
陈青
楚荷的中篇小说《龙兴石》,把关于权力和欲望的角逐设定在介于“官员”与“文人”边缘的三位作协领导之间,刘洪一开始就感知他们的事情有多么尴尬,而“一叶障目”的赵林森和蒋国荣似乎是不自知或无所谓的。刘洪这个第一人称视角的人物,就像作者给读者戴上的一副潜水镜,在故事推进过程中为争斗双方所裹挟,因而可以真切地观察这场近身肉搏。当然,他在被动卷入争斗的同时也并非毫无猎取欲望,因此也被别人视作实现目标的必需猎物。
“野鸡泉市”这个地名背景的设置,喻示着要讲些层级不算太低但格局明显逼仄的人和事,“龙兴池”“龙兴石”“龙醒石”则制造著文字意境上的反差。三个作协副主席,蒋国荣是附庸风雅、喜欢卖弄的在职官员,赵林森是一门心思码字的所谓“专职作家”,刘洪是真正有所建树的实力作家。前两个对空缺的作协主席位置摩拳擦掌势在必得,并分别用友情、名利、声色拉拢刘洪为其站台,在潜水镜的视角中毫无含蓄掩饰,显得特别直白露骨、无所不用其极。蒋国荣的欲望是在官场和文坛乃至情场都得意,但官位是其中的核心,他不在乎自己的作品能否得到真正的专业认可,作协主席的名头和那点权力影响才是他最看重的,包括可以把作协会员名号当玫瑰讨情人欢喜。赵林森的欲望是用个人的特别资源与在职官员抗衡,赢得作协主席位置去填补他离开体制内之后面对权力的那点空落,并进一步提升其“专业地位”,把卖不出去的“老鼠药”点化成金。刘洪眼中的风景则是那场饭局上认识的两个“悠悠”美女。陈悠云失去当地官场大靠山,欲从蒋国荣这个“儒官”身上获得某种精神慰藉,她为了帮助新情人实现目标,也为了让自己更有安全感,不遗余力地使出各种手段。胡悠静作为企业老板的情人、实力作家的崇拜者,她执着的文学梦却不是自己的,而是其父亲其家庭的。文学圈从来不是净土,与官场和社会一样,掺杂着各种欲望的泥沙。
不可否认,作家也需在现实中生存挣扎,也会有对权力和名利的渴望。电视剧《人世间》中的著名诗人冯化成,为了争当作协副主席和在诗歌大赛中获得一等奖,不惜放下清高四处求人送礼,其背后却似乎有可获同情理解的原因,甚至确实产生了某评论者所说的“挽救三个家庭,实现五个目的”的效果。《龙兴石》中的刘洪虽然确无争当作协主席的想法,但到最后得知自己成为不二人选时,内心也产生了半推半就上位的冲动。刘洪那看似被胡悠静挑起的情欲是否会因为她在龙兴石上的抗拒而完全泯灭,是否他心中已认定那块石头就该叫龙醒石,不可得知。但至少他明白不能通过当作协主席去满足情欲。他们这种男女暧昧,抛开世俗的眼光来看,相互间仍有着淳朴的尊重和怜惜。
文学圈难免不受到整个社会泛官场化的影响,从小说中那个饭局的座位排次就可看出。赵林森、蒋国荣二位,不像刘洪更不像冯化成。他们表面上自信满满牛气十足,其实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文坛,存在感都不强,又有闲工夫挖空心思去钻营,强烈希望有一个骑墙的位置俯瞰两边风景,因此在十二个作协副主席中“脱颖而出”。能生动提出“官富才”三角形和“五猴”理论的赵林森,无疑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加上“富”(实为倚仗哥哥的富),是他自以为是的资本,坚信作为同窗好友的“才”定会和他联手制“官”,却未想到剽窃作品的死穴已被精明的“官”拿捏在手。蒋国荣更有理由自信,“官富才”三字,“官”于他是当然,“才”于他是想当然,“富”于他虽有差距,但也可通过“官”与“才”去尽量变现。这场“官”“富”对决并拉上“才”的争夺,按陈悠云所说“就像官场斗争”,只不过借着不合适的文学圈擂台错位上演而已。滑稽的是,最终一方因违规被罚下场,一方被宣布没有参赛资格,只剩下那个或是裁判的人独自留在仍有聚光灯的台上不知所措。他本来就质疑着比赛规则,也不明白为何要有这场比赛。
五星级的华丰宾馆有个“纽约”包厢,可容文学圈的人关起门来高谈阔论、吹牛聊天。社会的大堂里或许只有一个贴着“文学圈”标签的卡座,那张并不厚实的帘只能做些象征性遮挡。坐在里面的人总习惯将它遮闭起来,并赋予其一些不切实的意义。该篇小说用文学的方式掀动这张帘的一角,让读者惊鸿一瞥间看到里面某些坐客的嘴脸。陈悠云说刘洪不懂官场,刘洪或也可说两个“悠悠”都不懂文学。不懂官场不懂文学又如何?懂人性就行了。人性好像社会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空气。对它来说,任你哪个卡座的帘、包厢的门都形同虚设。只不过,要想深入了解人性,有时确需借助文学的潜水镜。
生活当然不是文学,文学却是生活的一部分。真正懂得并热爱生活的人,不会离文学太远。有些看起来离文学很近甚至为之痴狂的人,又可能错看了它。
责任编辑杨静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