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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意志与绝对精神
——基于存在论读法重审黑格尔根据律注疏*

2022-05-11魏非夺

关键词:逻辑学本源海德格尔

魏非夺

(南京大学 哲学系,江苏 南京 210093)

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导言中指出:“每一原则在一定时期内均曾有其统治;然后世界观整体(das Ganze der Weltanschauung)以这种形式而得以实施,人们将之称作一个哲学体系。”[1]57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科学却将哲思发展史上所有根基性原则,按照辩证“三一体”的概念演进模式融入到了一个逻辑必然的统一整体之中,在此等意义上,我们可将黑格尔的辩证法原则把握为原则之原则、将黑格尔的世界观整体把握为整体之整体、将黑格尔的逻辑学体系把握为体系之体系。然而鉴于“黑格尔文本是哲学文献之最困难者”[2]207,故而嬴获黑格尔哲学本身亦是哲学研究活动之最困难者,但问题的关键是,所谓的最困难点究竟在何处?对此,迪特尔·亨利希(Dieter Henrich)给出了指示:“黑格尔文本的窘境与规定辩证法计划之任务的窘境相符合。”[2]207显然,若欲自由游戏于黑格尔之文本世界,我们首先必须澄明辩证法的隐秘建制,故而亨利希特别强调对否定概念群之结构性阐明,但是方法论的廓清始终无法取代性质论的认定,而后者亦难以想当然地绕方法论而行,因而我们必须先行筹划一个合二为一的嬴获策略。对此,海德格尔给出了指引:“莱布尼茨以在历史性意义上之隐匿多于历史学意义上之可见的方式,不但规定了现代逻辑学至逻辑斯谛科(Logistik)与现代逻辑学至思维机器的发展,而且规定了德国观念论哲学及其随后而来的诸分支范围内对主体之主体性(Subjektivitädes Subjektes)的更极端解释。”[3]51但问题的关键是,究竟是何种原则在主导着莱布尼茨哲学体系之整体运转?对此,黑格尔在1813年《逻辑学》本质论根据篇着重指出:“莱布尼茨尤其关注充足根据原则,并甚至使其成为他整个哲学的原理。”[4]293在此等基础上,我们将从三个层面来嬴获黑格尔绝对精神科学遮蔽潜隐着的真实本质:一是基于海德格尔对根据律之基础存在论阐释而去重审黑格尔对根据律之思辨逻辑学解读;二是通过考察自由意志与根据律之本质性关联而去澄明根据律自身之本体论建制;三是基于黑格尔本人对自身哲学之特殊定位而去审视根据律规定黑格尔体系的具体方式。

一、根据律作为本源律是一切原理之原理

海德格尔在对莱布尼茨进行基础存在论阐释时指出:“莱布尼茨将矛盾律(principium contradictionis) 与充足根据律或规定根据律(principium rationis sufficientis seu determinationis)认作真理与认识的两种基本原则。”[5]135黑格尔在对莱布尼茨进行思辨逻辑学解读时指出:“思维着的单子展现普遍者。这些永恒真理基于两种原理,其中一种是同一律,A=A,另一种是根据律、充足根据律,也就是说,目的处于其中的根据律。”[6]172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究竟该如何去理解所谓的矛盾律(Satz vom Widerspruch)、同一律(Satz von der Identität)与根据律(Satz vom Grund)?三者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种区别与关联?首先,对于矛盾律,黑格尔将之表述为“没有同时是A与非A的某物”[4]285-286。其次,对于同一律,黑格尔将之表述为“一切东西均是与自身相同一的;A=A;而否定言之:A无法同时是A与非A”[7]147,显然,所谓矛盾律只是同一律的否定形式[4]265。最后,对于根据律,海德格尔将之表述为“Nihil est sine ratione(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哈提欧的)”[3]5(R1)与“Nichts ist ohne Grund(没有什么东西是没有根据的)”[3]171(G1),而黑格尔则将之表述为“Alles hat seinen zureichenden Grund(一切东西均有它的充足根据)”[4]293(G2)。显然,R1与G1之中枢纽性的关键词是系词est与ist,而G2之中枢纽性的关键词则是动词hat与物主代词sein,故而海德格尔在根据律中主要强调的是存在与根据之间和谐演奏式的共属一体性,而黑格尔在根据律中则主要强调的是存在者与根据之间交互占有式的共属一体性。此外,鉴于克里斯蒂安·伊伯(Christian Iber)指出:“虽然根据规定在黑格尔逻辑学中作为实在基质有其位置价值,但黑格尔却首要地是在哈提欧意义上来理解根据的。”[8]513故而海德格尔对R1与G1的基础存在论阐释与黑格尔对G2的思辨逻辑学解读在某种程度上存在着本质性关联。

紧接着必须追问的是,在矛盾律与根据律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种关联?在展示出问题的具体答案之前,我们将首先端呈出康德的特殊诊断:矛盾律是分析判断的原则,根据律是综合判断的原则[10]248。在此等基础上,所谓先天综合判断的原则本质上是矛盾律与根据律在先验唯心论之纯粹理性维度内的综合统一体——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正如海德格尔所言:“根据律,即das principium rationis,在康德思想中以一种卓越的方式起着统辖作用。”[3]106然而与此同时值得追问的是,黑格尔思想是否同样运行在作为根据律的本源律之本体论轨道之中?对此,我们必须聚焦于黑格尔的所谓哲学方法:“哲学方法不仅是分析的而且是综合的,但并非在有限认识活动的这两种方法的一种单纯并排或单纯交替之意义上,而倒不如说是这样,哲学方法将这两种方法作为被扬弃了的而包含在自身之内,并因此在其每一种运动中将自身对待为同时是分析与综合的。”[11]390显然,黑格尔所谓哲学方法本质上是分析法与综合法在思辨逻辑学之绝对者维度内的综合统一体,故而所谓辩证法原则本质上是矛盾律与根据律在思辨逻辑学之绝对者维度内的综合统一体——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对此,正如亨利希所言:“统一化本质上是一种诸综合之综合。”[2]210惟有在此等意义上,所谓“辩证者一般而言是在现实性之内的一切运动、一切生命与一切活动的原则。辨证者同样亦是一切真正科学认识活动之灵魂”[11]173。

至于辩证法的运作程式,亨利希指出:“辩证法通过概念序列直接性—第一个否定—第二个否定—得到重建的直接性来阐明自身。”[12]104但问题的关键是,究竟何谓否定?对此,亨利希答曰:“如同古典命题逻辑的否定那般,黑格尔的‘否定’适用于:(1) 否定否定某物;(2) 否定能够应用于自身;(3) 否定之自身指涉性的使用有一个结果。”[13]214在此等基础上,亨利希勾画出了否定本身的内在处境:“否定否定的否定否定自身。”[2]216对此,正如黑格尔所言:“否定是否定之否定,而且是绝对的否定。”[4]77在此等意义上,所谓辩证法原则亦可称作否定性原则,前者本质上是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之辩证面相,后者本质上是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之否定面相;在此等情况下,我们可将双重化、自主化与绝对化的否定活动视为作为本源行动的奠定根据活动。其中,否定不但是根据,而且是被奠定根据者,同时是奠定根据活动本身。总之,惟有在如此这般的本源行动中,否定方能是其所是、是其所是与成其所是。在此等基础上,黑格尔批判了普通逻辑学之纯粹知性维度内的矛盾律,进而提出了思辨逻辑学之绝对者维度内的矛盾律:“一切事物本身自在地是矛盾的。”[4]286对此,海德格尔强调:“矛盾是现实者之现实性的内在生命,这种对矛盾之本质与作用活动的阐释是黑格尔形而上学之核心。”[3]28在此等意义上,所谓的矛盾律在思辨逻辑学之绝对者维度内本质上亦是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对此,正如克劳迪娅·维尔辛(Claudia Wirsing)所言:“每一种矛盾关系(Widerspruchsverhältnis)在真理中均是一种奠定根据关系(Begründungsverhältnis)。”[14]85

最后必须追问的是,在同一律与根据律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种关联?对此,黑格尔在讨论命题——“绝对者是与自身同一者”[7]146之时迂回地给出了答案:“此命题在其表述上至少是不完整的:因为我们无法区分,它意谓的是抽象的知性—同一,即与本质的其他规定相对立的同一,——而抑或是作为在自身之内具体同一之同一;那么如同自身将推导出的那般,它首先是根据而后在更高的真理中是概念。”[7]146所谓抽象的知性—同一,意谓的是普通逻辑学之纯粹知性维度内A=A式的数学性同一,海德格尔在《根据律》讲演录中将之称作等同性意义上的虚假同一[3]11,在此等意义上,所谓普通逻辑学之纯粹知性维度内的同一律只能被称作数学性的等同律,而不能被称作非本真性的同一律,即所谓具体的理性—同一律或在自身之内具体同一意义上的同一律。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同一意谓着诸差别者在同一个东西之内的共属一体性,更清楚的表述是:诸差别者在同一个东西的根据之上的共属一体性。在根据之上的同一个东西此处作为共属一体性之根据来到游戏之中。根据之性格在同一之中表露为诸差别者之共属一体性所基于其上与所息于其中的东西。”[3]11显然,海德格尔基础存在论意义上的“诸差别者在同一个东西的根据之上的共属一体性”与黑格尔思辨逻辑学意义上的“在自身之内具体同一之同一”或“具体的理性—同一”本质上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东西——将同一与差别扬弃入自身之内的根据。正如黑格尔所言:“根据是同一与差异之统一性;根据是作为差别与同一产生出来的东西之真理。”[7]152总之,无论是海德格尔对同一律的基础存在论阐释,抑或是黑格尔对同一律的思辨逻辑学解读,均将所谓根据概念涵摄在自身之内并作为其命题内容的基本支撑,而且甚至在根基深处完全可以将本真意义上的同一律或具体的理性—同一律等同于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即“根据律是一切原理之原理”[3]10。

二、自由意志与根据律之本质性关联

若欲洞晓自由意志与根据律之本质性关联,我们必须首先从康德对根据律之效用范围的特殊界定入手:“命题:一切事物均有它的根据,或换言之,一切东西惟有作为结果而实存,即按照它的规定而依赖于某种他者,此命题无一例外地适用于在时空之中一切作为显象的事物,但是决不适用于自在事物本身。”[10]213显然,所谓根据律在康德先验唯心论之纯粹知性维度内只能适用于时空之中的显象世界,而决不适用于与之对立设定的自在世界:“充足根据律是可能经验的根据,即鉴于诸显象在时间序列之中的关系而言的诸显象之客观认识的根据。”[15]174正如伊伯所言:“根据作为主观性范畴对先验哲学而言是一种先天联结原则,此原则应当保证我们的认识在一个统一性之中的关联。”[8]515在此等意义上,戈特弗里德·马丁(Gottfried Martin)指出:“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实际上将充足根据律与因果性原理视为同一。”[16]16在此等前提下,康德将作为充足根据律的因果性原理进一步划分为纯粹知性的自然因果律与纯粹理性的自由因果律:“鉴于所发生的事情而言,人们只能思维两种因果性,要么是按照自然的因果性,要么是出自自由的因果性。”[15]362前者驰骋在可能经验之原野,统辖着有限肉身之疆域;后者翱翔在纯粹理念之天空,规定着自由决断之方向。

对此,我们必须提到莱布尼茨:“莱布尼茨将causas efficientes(作用因)与causas finales(目的因)相互对置起来并提出要求,切莫逗留于前者,而要穿透后者。”[11]251正如黑格尔所言:“构成一个实存之本质性的东西的关联并非包含在机械论的原因之内。这种关联,即作为本质性的统一性之整体,只处于概念之中,只处于目的之中。机械论的原因(die mechanischen Ursachen)对这种统一性而言是不充足的,因为机械论的原因没有将作为诸规定的统一性之目的作为基础。”[4]293在此等基础上,黑格尔要求一种实体性的权能:“此等权能是一种关联活动之活动,此活动将每一个孤立的实存吸收性地带入它的运动之中。因果性之关系在这种吸收中转变成了交互作用之关系,并最终转变成了一种无限的自身关联之关系。”[17]117总之,在终极原因之追溯过程中,纯粹知性的自然因果律作为原子论式的机械论因果律,使我们陷入了一种直线式的虚假无限,而纯粹理性的自由因果律作为灵知论式的目的论因果律,则使我们假设了一种超越于直线之外的真实无限,但是黑格尔强烈要求将前两者统一到一种实体性的绝对者之自身关联活动中。

对此,正如克里斯塔·哈克内施(Christa Hackenesch)所言:“因果性在此处不再是一个与自由相对的概念,因为通过原因之被规定存在,在实体性关系范围内,已丧失了陌生规定性之性格。自我转变成了自由的,并非通过自我‘自发地’将自身设定为一种第一原因,而是通过自我将原因与结果之过程把握为绝对者的一种将包罗自我的自身塑形化之过程。”[17]117显然,黑格尔在康德先验唯心论的因果性原理之基础上建构了一种实体论式的目的论因果律,后者使我们在终极原因之追溯过程中能够嬴获一种圆圈式的真实无限,对此,正如伊伯所言:“黑格尔从莱布尼茨接纳而来的根据规定包含着一个完全崭新的作为综合的关联之理念……在这种崭新的作为综合统一性的关联之理念的背景中,黑格尔将传统实体形而上学扬弃到一个纯粹关系性形而上学之内的计划能够得到领会,此种关系性有能力以连贯的方式来把握存在着的东西之总体性。”[8]518

紧接着必须追问的是,在自由意志与根据律之间究竟存在着何种本质性关联?在澄清问题的具体答案之前,我们将首先端呈出根据律的另番展示:“根据是为何宁愿(cur potius quam)此者实存而非他者;根据是为何宁愿如此实存而非如他;根据是为何宁愿某物实存而非虚无。”[18]172但问题的关键是,正如海德格尔所言:“缘何‘宁愿(potius quam)’自身一般而言已然能够与‘为何(cur)’结交相伴?”[18]173如此这般的发问活动已然将我们逼入了自由与根据律的共属游戏之中:“自由是根据律之本源。”[18]172然而究竟何种心灵机能可被称作自由的?对此,康德给出了指示:“自由必须被预先设定为一切理性存在者之意志的特性。”[19]447而黑格尔亦着重指出:“如同重量是物体的一个基本规定那样,自由同样是意志的一个基本规定。”[20]46此外,海德格尔亦特别强调:“为之故(das Umwillen)在一个意志之中并为了一个意志(in einem und für einen Willen)而是其所是……自由本身就是为之故的本源……为之故与自由是一体的。”[5]246-247在此等基础上,我们能够推导出理性存在者之自由意志是根据律之本源。然而鉴于“上帝是最自由的本质”[21]186,故而我们亦可称上帝是根据律之本源,在此等意义上,所谓自由、自由意志与上帝本质上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东西,故而所谓的自由无非意志之自由,而意志之自由无非上帝意志之自由,后者同时意谓着上帝是基于自身、为了自身、通过自身、内于自身而肇启自身、展开自身、返回自身、嬴获自身之自身活动。

然而鉴于Grund一词在自身之内已然包含着本源此意项,故而所谓上帝是根据律之本源无非意谓着上帝是根据律之根据,后者同时意谓着根据律之所以有效运作的原因在于上帝之实存:“仅仅因为上帝实存,根据律才有效运作。”[3]43但问题的关键是,当我们道说上帝是根据律之根据时,我们已然预设了根据律之有效运作:“仅仅因为根据律有效运作,上帝才实存。”[3]43对此,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如此这般的思想自身运动在圆圈之中。”[3]43然而我们究竟该如何去理解如此这般的思想圆圈?对此,黑格尔早已洞若观火:“哲学之每一部分均是一个哲学的整体、一个将自身包含在自身之内的圈圈,但哲学的理念在其中以一种特殊的规定性或元素而存在着。”[7]56而在1830年全书版《逻辑学》本质论中,根据律所涵摄的根据概念便被黑格尔设定在纯粹反思规定体系之圆圈中[7]146-153。而在1813年单行本《逻辑学》本质论中,根据律所涵摄的根据概念被黑格尔继续划分为更小的圆圈[4]291-324。其中,隶属于绝对根据概念圆圈之下的根据与被奠定根据者之辩证运动圆圈恰恰适配于上帝与根据律之交互奠基圆圈:“被设定存在作为被扬弃者与被设定存在本身——根据与被奠定根据者(das Begründete)——是一个反思,此反思构成了作为单纯基础的本质,此基础是形式之持存活动(das Bestehen)。”[4]295在如此这般的圆圈之适配中,上帝是根据,根据律是被奠定根据者,二者作为纯粹知性之反思活动的必然结果构成了本质形式的持存活动:“仅仅因为根据奠定根据,根据才是根据;然而从根据之中产生出来的东西却是根据自身,而根据之形式主义便位于其中。被奠定根据者与根据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内容,而两者之间的差别是自身与中介或被设定存在之单纯关联的纯然差别。”[11]248在此等意义上,作为根据的上帝与作为被奠定根据者的根据律之间的本质性关联,恰恰在作为本源行动的奠定根据活动中是其所是、示其所是与成其所是:“永恒真理、自然法则必须有一个充足根据;普遍的充足根据规定自身为上帝。”[22]247在此等意义上,我们亦可称根据律是上帝之本源。总之,上帝与根据律本质上是共属一体;然而鉴于上帝、自由与自由意志本质上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东西,故而我们亦可称上帝、自由与自由意志本质上是共属一体的。

三、绝对者是真者体系之终极根据

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前言中指出:“根据我的洞察,此洞察必须通过体系之展现本身来为自身辩护,一切东西之关键在于,真者(das Wahre)必须被理解与表述为实体,而且同样必须被理解与表述为主体。”[23]18与此同时,黑格尔指出:“真者惟有作为体系方是现实的,或者实体本质上是主体,这在表象中被表述出来,此表象将绝对者(das Absolute)道说为精神——最崇高的概念,并且此概念属于现代及其宗教。”[23]18除此之外,黑格尔强调:“真者是整体”[23]19、“理性本身是实体性者或实在性者”[4]19、“理性在其真理中是精神”[4]7、“上帝是绝对精神(der absolute Geist)”[24]273、“绝对精神只能被把握为绝对活动(absolute Tätigkeit),并因此被把握为它在自身之内的绝对区分(absolute Unterscheidung)”[25]128等。在此等基础上,我们能够推导出所谓的真者、体系、实体、主体、实体性者、实在性者、整体、理性、上帝、精神、现实者、绝对者、绝对精神、绝对活动本质上指谓的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东西,在此等情况下,我们可任意选择其中的两个或多个并在它们之间勾画符号“=”或添加系词“是”来嬴获那些公式(Formeln),这些公式对于澄明黑格尔哲学体系本身具有本质性意义。

然而,我们该如何去理解黑格尔语境中体系一词的特殊意蕴?对此,耶施克给出了指引:“对康德的继承者而言,‘体系’不再是一种单纯的秩序关联体(Ordnungszusammenhang),而是一种基础关联体(Fundierungszusammenhang),此基础关联体使结论从一个第一原理或原则推导出来成为可能。”[26]32但问题的关键是,黑格尔的作为基础关联体的绝对精神科学之第一原理或原则究竟是什么?对此,亨利希给出了解答:“‘实体必须被规定为主体。’黑格尔的这项原理完整表达了其哲学规划,并将之描画为其最重要替代选项的对立面。此原理所言说的首先是,超出一切意识之上的独一无二的现实性,只是作为此现实性之自身实现过程。”[12]95在此等基础上,我们可嬴获第一个公式——F1:实体=主体或实体是主体。对此,哈克内施特别强调:“实体在其真理中自身显示为主体:一种统一性,此统一性同时是总体性,并且此统一性之规定是自身规定(Selbstbestimmung)。”[17]118显然,亨利希与哈克内施均是在动态意义上来释读F1的,前者将作为实体的主体或作为主体的实体把握为超出一切意识之上的独一无二的现实性之自身现实化过程,后者将作为实体的主体或作为主体的实体把握为作为总体性之统一性的自身规定化活动。总之,“那是主体的实体惟有借助于其主体性动力学方能得到理解”[12]96。

在此等前提下,基于我们可嬴获的第二个公式——F2:主体=绝对精神或主体是绝对精神,恰如本茨采特(K. Bendszeit)所总结的那般:“黑格尔将绝对精神把握为在一个过程之中自身辩证展开着的主体。”[9]907对此,正如亨利希所言:“某物——如同一个人那般的一个思想——是现实的,只是因为它能够展现自身。”[17]115而基于我们可赢获的第三个公式——F3:实体=绝对精神或实体是绝对精神,则恰如黑格尔所强调的那般:“绝对精神是同样永恒地在自身之内存在着的、作为正返回到自身之内与已返回到自身之内的同一(in sich zurückkehrende und zurückgekehrte Identität);绝对精神是作为精神性实体的唯一与普遍的实体,是入于自身之内与入于一种知识之内的源初分裂(das Urtheil),实体本身为了这种知识而存在。”[7]542在此等情形下,基于我们可嬴获的第四个公式——F4:绝对精神=绝对活动或绝对精神是绝对活动,我们能够推出绝对精神作为绝对活动本质上是正返回到自身之内与已返回到自身之内的在自身之内的自身同一活动,或者说,绝对精神作为绝对活动本质上是将永恒同一活动与源初分裂活动涵摄在自身之内的对立统一活动,对此,正如本茨采特所言:“黑格尔绝对精神之标志就是他者性之永续设定、变化之克服与到在—自身—那里—存在的永恒同一之内的返回(Rückkehr in die ewige Identität des Bei-sich-selber-Seins)。”[9]907在此等意义上,基于我们可嬴获的第五个公式——F5:绝对精神=绝对者或绝对精神是绝对者,我们能够洞察到所谓“绝对者本身是同一与非同一之同一;对立设定活动与统一存在同时存在于绝对者之中”[27]64,故而绝对精神作为绝对者本质上是自身同一活动与自身差别活动之自身同一活动,是对立设定活动与统一存在活动之统一存在活动。总之,正如耶施克所言:“完善者不能存在于开端之处。”[28]221

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究竟该如何在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之本真维度内来考察作为绝对者的绝对精神之绝对活动?对此,本茨采特给出了指引:“黑格尔将绝对者规定为根据,因为绝对者作为本质就是对非绝对者的设定活动。”[9]907在此等基础上,我们可将作为绝对者的绝对精神之绝对活动理解和把握为作为本源行动的奠定根据活动,在作为第一阶次活动的对立设定活动中,作为绝对者的绝对精神在自身之外设定了一个与自身对立的非自身——作为非绝对者的非绝对精神,其中,作为绝对者的绝对精神是开端根据,作为被对立设定者的自身与非自身是被开端根据所奠定根据者;在作为第二阶次活动的统一设定活动中,作为被对立设定者的自身与非自身扬弃了各自的独立性,进而转变成了作为总体性的统一性,其中,作为被对立设定者的自身与非自身是过程根据,作为总体性的统一性是被过程根据所奠定根据者,后者作为终极根据,本质上就是作为绝对者的绝对精神;在此等意义上,基于我们可嬴获的第六个公式——F6:绝对者=绝对精神=现实者或绝对者是绝对精神是现实者,我们可推出所谓“结果之所以与开端所是者是同一个东西,只是因为开端就是目的;或者现实者之所以与现实者之概念所是者是同一个东西,只是因为直接者作为目的在其自身之内拥有自身或纯粹现实性”[23]20,在此等基础上,我们可将作为绝对者的绝对精神理解和把握为本源行动着的根据性关联体或自身奠定根据着的统一性关联体。

除此之外必须注意的是,基于我们可嬴获的第七个公式——F7:绝对者=绝对精神=真者或绝对者是绝对精神是真者,我们可推出所谓“真者是其自身的转变活动(das Werden),是圆圈,此圆圈将其终端预先设定为其目的,并将此终端拥为开端,而且真者惟有通过实行过程与它的终端才是现实的”[23]18。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究竟该如何去理解如此这般作为真者体系的圆圈运动?对此,黑格尔给出了提示:“前进活动(das Vorwärtsgehen)是一种进入根据与朝向源初者的返回过程,那个被用作开端的东西依赖于这个源初者。”[4]34在此等情形下,作为真者体系的圆圈运动之第一阶次活动的前进活动,与作为本源行动的奠定根据活动之第一阶次活动的对立设定活动,本质上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活动,而作为真者体系的圆圈运动之第二阶次活动的返回活动(das Rückwärtsgehen),与作为本源行动的奠定根据活动之第二阶次活动的统一设定活动,本质上亦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活动,故而所谓作为真者体系的圆圈运动与作为本源行动的奠定根据活动本质上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活动,在此等基础上,我们能够推出作为绝对者的绝对精神本质上是基于自身、为了自身、通过自身、内于自身而肇启自身、展开自身、返回自身、嬴获自身之自身活动,故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科学作为真者体系始终运行在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之本体论轨道上。

最后必须注意的是,基于我们可嬴获的第八个公式——F8:绝对者=绝对精神=上帝或绝对者是绝对精神是上帝,我们可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科学理解和把握为神学大全体系,在此等意义上,黑格尔在1812年《逻辑学》导论中强调:“逻辑学必须被把握为纯粹理性体系,必须被把握为纯粹思想王国。此王国是真理本身,如同真理本身无遮地自在自为所是的那般;故而人们能够道说,此内容是上帝之展现(die Darstellung),如同上帝在其永恒本质之内、在创造自然与一个有限精神之前所是的那般。”[4]21显然,在黑格尔绝对精神科学之视域内,所谓逻辑学、纯粹理性体系、纯粹思想王国、自在自为的真理本身与思辨理性神学本质上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东西,正如黑格尔在1830年全书版《逻辑学》中所指出的那样:“存在本身,以及不但存在的后续诸规定,而且一般而言的逻辑学诸规定可以被视为绝对者的诸定义,被视为上帝的形而上学诸定义。”[7]121然而与此同时必须注意的是,黑格尔体系中的上帝并非传统语境中的上帝,对此,正如亨利希所言:“在传统意义上,神性本质之内在统一性所是的东西,对黑格尔而言,则只能被思维为在绝对者之过程中的自足性(die Selbstgenügsamkeit)。”[2]222而此等自足性恰恰表明了在黑格尔精神科学视域内,上帝之自身定义行动、主体之自身现实化过程、总体性之自身规定活动本质上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活动——作为绝对者的绝对精神之自身奠定根据活动。

四、结语

总之,当我们基于海德格尔对根据律之基础存在论阐释而去重审黑格尔对根据律之思辨逻辑学解读时,我们洞察到黑格尔绝对精神科学作为哲学大全体系与神学大全体系之综合统一体,始终运行在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所规定的本体论轨道上。然而,鉴于所谓自由、上帝与自由意志本质上是一个而且是同一个东西,故而直接道说自由、上帝或自由意志的伦理学必须被把握为形而上学的奠基性学科,因为正如黑格尔在《法权哲学原理》中所强调的那般:“伦理性的东西就是自由,或者作为客体、必然性圆圈之自在自为存在着的意志(der an und für sich seiende Wille)。”[20]294与此同时,必须指出的是,鉴于“对追随康德的诸哲学——除雅可比外——而言具有特征性意义的恰恰是‘体系’与‘自由’这两种元素的联结”[26]36,故而视康德为导师的黑格尔之绝对精神科学本质上必然是一个自由体系。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究竟该如何去理解如此这般的自由体系?对此,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中给出了指引:“倘若自由概念的实在性通过一项毋庸置疑的实践理性法则得到证明,那么它如今构成了一个纯粹理性体系,甚至一个思辨理性体系之整个楼厦的顶石(Schlußstein)。”[29]3-4

显然,基于康德先验唯心论之建筑术视域,所谓自由不但是实践理性体系楼厦的顶石,而且是思辨理性体系楼厦的顶石,甚至是纯粹理性体系楼厦的顶石。在此等意义上意谓着,所谓自由不但是实践理性体系楼厦何以可能的终极根据,而且是思辨理性体系楼厦何以可能的终极根据,甚至是纯粹理性体系楼厦的终极根据,对此,正如《最古老的体系纲领》所指示的那般:“一个伦理学。因为整个形而上学未来将落入道德(Moral)中——关于此,康德以其两个实践公设只给出了一个范例,没有创造出什么东西,故而这个伦理学无非是一个涵摄一切理念的完整体系,或者同样是一个涵摄一切实践公设的完整体系。”[30]263最后必须追问的是,如此这般恢弘的自由体系楼厦是遵照何种定律建构而成的?对此,我们必须返回到自由与根据律之本质性关联之中,即自由与根据律共属一体、互为本源或交互奠定根据,故而自由体系楼厦必须基于根据律方能拔地而起。总之,凡是一种理论或学说能够被称作形而上学,它必定是运行在作为本源律的根据律之本体论轨道上,在此等基础上,我们能够推出一切形而上学本质上只是自由形而上学、上帝形而上学或自由意志形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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