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赋权视域下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及引导研究
2022-05-09袁爱清吴思嘉
袁爱清,吴思嘉
(江西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西南昌 330022)
一、引言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正式驶入经济发展的快车道,吹响了开启市场化改革的号角;与此同时,社会分化与阶层固化水平不断加剧,一些深层次的社会矛盾不断积累并开始崭露[1]。在此背景下,1980年以后的新生代农民工的维权意识不断增强,进行利益表达成为应然之举[2],他们或求助制度体系,诉诸法律和政策维护合法权益,即制度化利益表达;或通过非正常上访、群体事件和关系网络动员等情感化表达手段进行利益表达,即非制度化利益表达[3-4]。然而,由于现有法律和制度的不完善,新生代农民工在进行制度化利益表达时往往存在成本高、时间长、程序繁琐等问题,在权利意识高涨与维权制度不完善的矛盾中,容易转向更为冲动与激进的非制度化利益表达途径,这些途径常常伴随着对抗性、冲突性、暴力性等特征,以至于成为我国构建和谐社会中的“不和谐”音符。新生代农民工是我国城镇化进程中不可或缺的主力军,其利益表达的背后既隐喻着开放性媒介环境中,也表征出我国转型阶段的现实隐痛[5]。由此,探究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背后的内生性逻辑,引导其转向合法正当的制度化利益表达途径,对提升我国社会治理能力与构建和谐社会有着至关重要的现实意义。
纵观人类文明发展史,技术革命不断推动着信息传播方式的革新,消解旧有的权力结构而塑造全新的权力关系[5]。与互联网技术相伴而生的网络传播革命可谓是一场范式革命,在其中,人类的认知结构、社会关系与权力布局凭借强大的内生动力得以重新组合。在新技术与人类的双重关系中,如何将媒介技术嵌入日常生活实践以实现自我赋能与向上流动成为一大现实问题。人们对这一问题的讨论指向一个概念:媒介赋权。基于此,本文将在媒介赋权视域下,着重考察新生代农民工的媒介实践过程并嵌入其利益表达情境中,从而有助于疏解底层群众焦虑情绪和维护社会政治稳定。基于以上讨论,本文主要回答以下问题:
1.当前新生代农民工以“制度化利益表达”为主导还是以“非制度化利益表达”为主导?
2.有哪些媒介性因素影响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的“制度化—非制度化”策略选择?
3.如何引导新生代农民工转向理性、合法的制度化利益表达?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
(一)利益表达的概念与分类
学术界的人文关怀取向天然地与弱势群体的利益表达相勾连,政治学、社会学、法学、传播学等多个学科都从各自背景出发,作出了不同的学术贡献。在我国,相关研究早已形成了独特的概念体系,无论是自上而下的群体性事件、集体行动等概念,还是自下而上的社会抗争、个人维权、利益表达等概念,虽然视角有所不同,但本质内涵大致相同[6]。在我国,一般以是否合法合规为划分标准,把利益表达方式归于制度化与非制度化双重途径。目前,常见的制度化利益表达主要有信访、人民代表大会、大众传媒、行政领导接待等渠道[7]。由此,可从外延上将制度化利益表达描述为签名请愿、信访、写信反映、法院起诉等利益表达方式。相反,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则是指社会主体通过制度外的渠道或手段,以失范甚至违法的方式进行利益表达的过程[8],比如不符合法律程序规定的示威游行、集体罢工、拦阻交通、围攻政府机关等。基于以上二元划分方式,本文拟在“制度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分类框架下进行研究与展开讨论。
(二)媒介赋权的三重维度:“信息+关系+话语”
媒介赋权,意指新媒体技术与“赋权”之间的勾连,既包含对于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也强调新媒体实践的动态过程[9]。师曾志认为,媒介赋权在日常实践过程中映射于以下层面:信息、表达和行动,具体而言,即媒介赋予个体涉猎信息、话语表达与付诸行动的机会和权利[10]。基于以上讨论,我们将媒介赋权细分为信息赋权、关系赋权与话语赋权三重维度,在“信息+关系+话语”的逻辑分析框架下,强调新生代农民工作为维权主体的能动作用,以此探究新媒体环境中多维变量(图1)影响其利益表达倾向的内在机制。
图1 媒介赋权视角下的变量设计
1.信息赋权:媒介信息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的影响
信息赋权,意指传媒技术为底层群众开拓信息获取渠道、改善信息不对称困境的动态过程[11]。新生代农民工由社会资源匮乏与政治机会缺失而处在“弱权”地带,激发弱势地位改变的关键则在于提升其信息获取与应用能力。国外学者将媒介使用划分为信息性媒介使用(以获取信息为目的)与娱乐性媒介使用(以休闲娱乐为目的),并认为只有信息性媒介使用才能正面加强民众信任度和促进政治参与,而娱乐性媒介使用则占据人们投身于社会公共事务的时间,不利于形成集体意识进而不利于政治参与[12]。在有关媒介与政治参与的研究中,不同学者持有的态度不尽相同。有学者认为,长期沉浸于媒介环境中的公众容易催生与固化犬儒主义,进而以冷漠无谓的态度看待政治问题[13]。也有学者认为,媒介满足了公众对政治信息的内在需求,开辟了政治交流空间进而促进其政治参与[14]。无论是动员论还是抑制论,两者达成了一个共识:媒介信息显著影响公众的政治参与,其内在逻辑与隐含规律值得进一步挖掘。因此,我们认为,信息赋权的效用是主体在“媒介信息内容(知)—媒介信息应用(行)”双重方向的延伸。换言之,在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机制中,“信息”是一项关键变量,而媒介信息内容与媒介信息应用成为重要观测指标。
基于以上讨论,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信息赋权效用影响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策略的选择;
H1a:信息性媒介信息对新生代农民工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H1b:信息性媒介信息对新生代农民工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H1c:媒介信息应用能力对新生代农民工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H1d:媒介信息应用能力对新生代农民工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2.关系赋权:虚拟社交网络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的影响
社会资本,即“个体从社会网络和其身处的社会制度中所可能获得的资源”[15]。在社交媒体勃兴的今天,媒介视野下的“关系赋权”使人们得以突破先赋的熟人圈层而转向更为广阔的社会关系网络,在关系节点的互动中实现资源的最大化生产与集结,由此重构了社会资源分配与权力布局的走向,成为影响利益表达的一个重要变量。蒂利(Tilly)认为,资源动员中的关键变量是组织力量,而组织程度取决于群体成员共性与关系网络的强度[16]。因此,社会关系网络的内部强度可作为衡量社会资本强弱的一项关键指标。社会资本的另一核心维度则是“信任”。一方面,“信任”有助于社会关系网络的生成,实现网络触角的多方位蔓延。另一方面,“信任”能有效提升社会关系网络的质量,是人们基于共同目标而团结合作的关键变量。因此,信任既是拓展社会关系网络的前提要素,也是动员社会关系网络的助推剂。我们认为,关系赋权的效用是主体在虚拟社交网络“强度(量)—信任度(质)”双重方向的延伸。换言之,在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机制中,“关系”是一项关键变量,而虚拟社交网络的强度和信任度则成为重要观测指标。
基于以上讨论,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2:关系赋权效用影响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策略的选择;
H2a:虚拟社交网络强度对新生代农民工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H2b:虚拟社交网络强度对新生代农民工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H2c:虚拟社交网络信任度对新生代农民工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H2d:虚拟社交网络信任度对新生代农民工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3.话语赋权:话语感知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的影响
话语赋权意指社会发展进程中为实现权力的合理化与均衡化分布而进行的自上而下的权能转移,以缓解“弱权”群体的相对剥夺感并提升自我效能感[17]。一方面,公民拥有言论自由的权利,下沉至具体情境中,可以看到,互联网所建构的虚拟公共领域正赋予公民话语权利,人们匿名化地藏身于网络中,无须考虑现实身份与规制,无拘无束地表达自我、展现真我。另一方面,公民的话语表达得以在网络空间中酝酿发酵,从而拥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力。反观至现实语境中,维权主体通过叙事的方式对维权事件进行框架化处理,塑造维权主体的公众形象,以此激发公众的原型情感进而引发共鸣。这类议题在虚拟公共领域中不断发酵,从而产生强大的舆论压力与现实压力,反逼维权客体不断作出回应。因此,话语赋权意指话语表达的“权利”属性和舆论影响的“权力”属性,应当一分为二地加以阐释。话语赋权的“权力”属性又指向一个概念:主观政治效能感,即个体关于自己影响政府事务与相关决策的能力的一种主观感知[18]。我们认为,话语赋权的效用是主体在“网络话语表达(权利)—主观政治效能感(权力)”双重方向的延伸。换言之,在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机制中,“话语”是一项关键变量,而网络话语表达程度和主观政治效能感则成为重要观测指标。
基于以上讨论,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3:话语赋权效用影响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策略的选择;
H3a:网络话语表达程度对新生代农民工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H3b:网络话语表达程度对新生代农民工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H3c:主观政治效能感对新生代农民工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H3d:主观政治效能感对新生代农民工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次研究采用的数据来自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媒介赋权视野下新生代农民工向上流动的引导机制研究”(项目编号:17BXW057)调研的子数据库成果。该项目在全国新生代农民工比较集中的广东进行调研,同时通过互联网大范围收集数据,调查时间跨度为2017年8月至2021年5月。最终收集有效问卷为1 402 份,有效率为75.1%。其中,男性1 188 人(84.7%),女性214 人(15.3%);“90 后”612人(43.7%),“80后”790人(56.3%);西部地区697人(49.7%),中部地区403人(28.7%),东部地区302人(21.5%)。本研究所采用的数据分析工具为SPSS 26.0软件。
(二)变量处理
1.因变量
课题组结合研究目的,编制出相关问卷,用来考察新生代农民工关于“制度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倾向。全问卷包含两个维度:(1)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包括签名请愿、信访、写信反映、法院起诉等利益表达方式;(2)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包括示威游行、集体罢工、拦阻交通、围攻政府机关等利益表达形式。通过这两个维度可计算出“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和“总体利益表达倾向”的平均得分。本研究采用5等级评定,请受访者填写关于各种类型的利益表达方式的赞同程度,从“非常不赞同”到“非常赞同”。
2.自变量
“信息赋权”部分主要测量媒介信息内容与媒介信息应用。其中,媒介信息内容根据受访者对问题“您上网的主要目的是什么”的回答,如果“获取信息”则归为信息性媒介信息,如果“休闲娱乐”则归为娱乐性媒介信息,如果“以上都是”则归为两者并存的媒介信息。媒介信息应用根据受访者对问题“是否应用媒介信息解决日常实际问题”“是否通过网络教育实现对自我的再教育”“是否通过媒介信息加强自身某方面的技能培训”等方面的回答,如果“是”则归为善于应用媒介信息,反之则归为不善于应用媒介信息。
“关系赋权”部分主要测量虚拟社交网络的强度与信任度。其中,虚拟社交网络强度通过互联网群(包括亲人群、同学群、同事群、兴趣群、老乡群、行业交流群)的“本人活跃度”来测量,采用5等级评定,值越大说明越活跃;此外,通过“是否通过媒介延伸新的关系网络”具体测量虚拟社交网络的延伸强度。虚拟社交关系网络信任度通过互联网群的“群成员信任度”进行测量,采用5等级评定,值越大说明越信任。
“话语赋权”主要测量网络话语表达程度与主观政治效能感。其中,网络话语表达程度通过对受访者在发微博/评论微博、在新闻客户端上发表评论、在贴吧/论坛上发言、录制短视频等方面的活动程度进行测量,答项为“从不”“偶尔”“有时”“经常”和“几乎每次”,分别记1~5分。主观政治效能感是通过询问受访者对“我觉得我有能力参与政治”、“我完全能胜任政府干部”、“向政府机构提建议会被采纳”、“官员会重视我们态度和看法”和“对政府的意见能让领导知道”5个方面的认可程度进行测量,采用5等级评定,从“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有关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结果见表1。
表1 有关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结果
四、结果与分析
(一)“制度化利益表达”是当前新生代农民工主导利益表达倾向
利益表达倾向总分与其两个维度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p<0.01),表明对制度化利益表达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的同意程度越高,也越具有利益表达的倾向。值得注意的是,配对样本t检验发现,“制度化利益表达”维度均分显著高于“非制度化利益表达”(t=36.150,p<0.01)。这表明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的两维度倾向并不平衡,对“制度化利益表达”的同意程度显著高于对“非制度化利益表达”的赞同。就利益表达倾向的类型看,持“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的比例为70.90%,持“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占7.70%;对于制度化利益表达和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持“同等态度”的占21.40%。这也投射出新生代农民工大多在理性范畴内通过制度化渠道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二)媒介赋权视角下影响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媒介性因素
我们将研究界定的相关变量放入回归模型,分别对“制度化利益表达”“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总体利益表达”进行分析。结果表明,媒介信息内容、媒介信息应用、虚拟社交网络强度、网络话语表达程度和主观政治效能感影响新生代农民工的利益表达倾向或要素(表2)。我们对以上变量展开具体分析与讨论。
表2 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多元回归结果(Beta)
1.媒介信息内容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
多元回归显示,媒介信息内容对于“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和“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具有显著解释力。我们发现,相比娱乐性媒介信息,接触“信息性—娱乐性”媒介信息的新生代农民工更倾向于制度化利益表达(表3)。“利益表达倾向”频次分析显示,在接触娱乐性媒介信息和“信息性—娱乐性”媒介信息的新生代农民工中,持“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的比例分别是68.10%和76.00%,频次分布差异性显著(χ2=21.080,p<0.01)。然而,相比信息性媒介信息,接触“信息性—娱乐性”媒介信息的新生代农民工更倾向于制度化利益表达(表3),因此假设H1a仅得到部分验证。
此外,相比“信息性—娱乐性”媒介信息,接触信息性媒介信息的新生代农民工更倾向于非制度化利益表达(表3)。“利益表达倾向”频次分析显示,在接触“信息性—娱乐性”媒介信息和信息性媒介信息的新生代农民工中,持“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的比例依次分别是5.80%和9.10%,频次分布差异性显著(χ2=21.080,p<0.01)。然而,相比“信息性—娱乐性”媒介信息,接触娱乐性媒介信息的新生代农民工更倾向于非制度化利益表达(表3),由此假设H1b仅得到部分验证。
表3 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媒介使用方式比较结果(均值±标准差)
值得注意的是,在信息流如何影响政治参与这一议题上,国内外学者主要持有两种观点:“工具性模型”和“心理学模型”,前者认为互联网所搭载的信息对公众的政治参与行为具有显著的推动作用,与受众特征无关;而“心理学模型”则考虑受众的能动意识,认为信息的影响取决于受众的心理特征,如政治兴趣等[19]。本研究中关于“媒介信息内容与利益表达倾向”的数据并未呈现完全线性的结果,从侧面给“心理学模型”提供了经验支持。这提示我们,媒介信息绝不是单向性地内化于新生代农民工的脑海中,而是充分与主体的认知结构相整合。因此,关于媒介信息内容对于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绝不可简单草率地予以描述,而应考虑受众本身的能动性与传播环境的复杂性。
2.媒介信息应用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
多元回归显示,媒介信息应用对“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和“总体利益表达倾向”有显著的解释力,相比不善于应用媒介信息的新生代农民工,善于应用媒介信息的新生代农民工在利益表达及其两个维度上的倾向程度都更高(表4)。由此,假设H1e和假设H1f得到验证。
表4 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媒介信息应用比较结果(均值±标准差)
有研究表明,媒介使用能直接促进农民工的权益表达,也可以通过权益知识、权益损害感知作为中介变量影响权益表达[20]。在媒介化社会背景下,媒介赋予底层群众唤醒主体意识、构建主体自我、实现自我超越的机会。因此,新生代农民工在应用媒介信息解决日常问题的过程中,一方面,要提升权益意识,感知现实语境中的权益损害;另一方面,要获取权益知识,掌握“制度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知识框架,从而拥有更多元丰富的选择,进而有助于提升自我利益表达能力。
3.虚拟社交网络强度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
多元回归显示,虚拟社交网络强度越高,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越低。此外,独立样本t检验也表明,相比不通过媒介延伸新的关系网络,通过媒介延伸新的关系网络的新生代农民工所持有的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更低(表5)。由此,假设H2a得到反向验证,即“虚拟社交网络强度对新生代农民工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负向作用”。由此,假设H2b未得到验证。
表5 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媒介社交应用比较结果(均值±标准差)
就本研究而言,为什么虚拟社交网络强度越高的新生代农民工,其所持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越低?这是因为在社交网络革命背景下,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在城市融入进程中依然面临着重重阻碍,导致其社交关系网络难以纵深发展,从而不断通过媒介建构超越血缘、地缘关系的虚拟社交网络。在利益表达的实践过程中,社交网络既是发起维权运动的催化剂,也是决定维权运动成败的关键变量,越是善于运用关系网络,维权运动越容易成功[21]。对于那些虚拟社交网络强度较高的新生代农民工而言,他们更容易占据虚拟社交网络的中心节点,从而更善于运用关系网络中的社会资源进行非制度化利益表达,进而不利于其转向制度化利益表达途径。
4.虚拟社交网络信任度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
多元回归显示,虚拟社交网络信任度对于利益表达倾向及其两维度均无显著解释力(表2)。因此,如果假设H2c和假设H2d均不成立,那么大概是由于新生代农民工阶层的凝滞及其所伴随的社会关系网络的固化。有研究表明,不同类型的关系网络所发挥的作用不同,基于宗族、家庭、朋友等构成的横向关系网络有助于维权行动过程中的人员动员和行为约束,而具有阶层异质属性的纵向关系网络则有利于资源的整合与动员[22]。由于城市居民的污名刻板化和新生代农民工的自我污名代际循环,城市融入实践于现实语境尚存在层层困局。因此,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交关系网络难以纵深发展,横向关系网络占据主要地位。换言之,新生代农民工的虚拟社交网络实际上依然是基于熟人圈层的横向关系网络的拓展,“强连接”占据主导地位,因而虚拟社交网络信任度无法成功地将去中心化网络格局中的个体连接为整体,进而无法发挥协同作用。
5.网络话语表达程度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
多元回归显示,网络话语表达程度对“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和“总体利益表达倾向”有显著解释力,即网络话语表达程度越高,新生代农民工对“制度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越高(表2)。假设H3a和H3b得到验证。
关于这一点实际上并不难理解。可以说,媒介在一定程度上为新生代农民工开辟了公共话语空间,新生代农民工得以在自由的对话与思维的碰撞中,激活权益意识并丰富权益知识,从而不断提升其话语权与制度化利益表达的能力。然而,在互联网语境中,底层群体通过媒介进行利益表达时,往往通过悲情叙事、身体展演等非理性形式进行利益表达,这样的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模式固然有其效果,但容易导致同为底层的新生代农民工被负性情感所包裹,也为其利益表达提供了非制度化的参考框架,从而使其转向情绪化的非制度化利益表达途径。
6.主观政治效能感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
多元回归显示,主观政治效能感对“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与“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有显著解释力,即新生代农民工的主观政治效能感越高,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越高,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越低(表2)。假设H3e得到验证,假设H3f得到反向验证,即“主观政治效能感对新生代农民工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负向作用”。
有研究表明,主观政治效能感有助于促进“制度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32]。本研究结果与之一致。可能原因在于主观政治效能感较高的新生代农民工关于自身影响政府相关事务与决策的能力比较自信,当其权益受到侵害时,越容易采取合法合规的制度化维权手段进行利益表达,而更不容易走向非制度化维权之路。
五、结论与启发
基于媒介赋权理论,在“信息+关系+话语”分析框架下研究媒介性因素对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的影响机制。通过对1 402名新生代农民工的研究发现:(1)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以“制度化利益表达”为主导;(2)信息流与主体内部的能动性与复杂性协同影响其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3)虚拟社交网络强度对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负向作用。(4)媒介信息应用能力、网络话语表达程度对“制度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5)主观政治效能感对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正向作用,对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的选择有负向作用。上述分析结果揭示了媒介赋权对于新生代农民工的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既存在积极效应,也存在消极效应。而对于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因素分析在一定程度上为引导新生代农民工转向正当、合理的制度化利益表达途径提供了一些启示:
1.推进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削弱其利益受损感知
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倾向以“制度化利益表达”为主导,这表明在理性至上的社会中,大多数新生代农民工并非完全受情感驱动,而更多的是在制度化体系中维护自身权益,进行价值观的理性建构。然而,在以往研究中,学者大都围绕底层群体的“非制度化利益表达”进行研究,在“弱者的武器”框架下提出了“以势抗争”“以身抗争”“以气抗争”“媒介化抗争”“表演式抗争”等一系列概念体系。在对新生代农民工进行媒介报道时,也为其贴上文化程度不高、社会地位低、工资收入不高等片面性标签,从而导致人们对这一群体缺乏客观深度的了解。由此,在今后的研究与报道中,研究者与媒体应努力摆脱自上而下的审视视角,塑造全面、立体的新生代农民工形象,改变人们对其“非理性”“污名化”的刻板印象,进而不断推动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在最大程度上消除结构性不平等、提升社会公正水平、实现共同富裕以削弱新生代农民工的利益受损感知。
2.加强利益表达相关知识的宣传,提高新生代农民工的媒介素养
媒介信息应用能力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制度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有正向作用,这提示我们:首先,在互联网时代,应当充分利用媒介平台宣传弱势群体的相关政策、普及利益表达的相关知识。据此,当新生代农民工利益受损时,可通过媒介建构有关利益表达的知识框架以实现自我利益的制度化表达。其次,应当充分调动政府力量与社会资源对新生代农民工开展媒介素养教育,提升其对于媒介信息的解读、批判与应用能力,使他们不易被非制度化利益表达议题中的愤怒、焦虑等负性情绪左右,进而在利益受损时更不易模仿悲情叙事、身体展演等情绪化的非制度化利益表达方式。
3.构建非正式社会支持网络,培养新生代农民工正确的利益表达意识
虚拟社交网络强度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有负向作用,这提示我们:政府部门有必要在线下构建非正式社会支持网络(如工会、社区组织等),一方面,为新生代农民工提供物质与精神层面的社会支持,通过慈善活动、文艺晚会等形式丰富他们的日常生活、拓宽他们的视野,从根源上化解新生代农民工的相对剥夺感与消极心理;另一方面,为新生代农民工的利益表达提供信息、经验与策略上的支持,通过志愿服务、法律援助等方式启蒙他们的权利意识、构建利益表达的知识框架,从实际上提供公共服务与法律支持,推动其合理有效地进行制度化利益表达。
4.提供丰富多元的话语平台,努力营造和谐的网络舆论环境
网络话语表达程度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制度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有正向作用,这提示我们:既要充分保障新生代农民工的话语权,也要警惕网络舆论所带来的消极影响。一方面,互联网是新生代农民工进行话语表达的重要平台,政府部门应当积极开辟官民互动平台,收集民意并及时做出反馈;主流媒体也应深入人民群众,真实反映主流民意。另一方面,政府与媒体应当共同承担引导主流舆论、重建政治信任的使命,针对网民群体的心理特征,通过立体的“议程设置”,包括及时公布官方信息、及时纠正歪曲舆论等,对非理性公众舆论加以引导,进而努力营造和谐、美好的网络环境。
5.健全新生代农民工利益表达机制,提升新生代农民工的主观政治效能感
主观政治效能感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有正向作用,对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有负向作用,这提示我们:可通过提高新生代农民工的政治效能感来引导其转向制度化利益表达途径。主观政治效能感除与主体内部的自我觉知有关外,还与政治文化环境、政治制度等有关。因此,首先,应当充分保障新生代农民工基层政治参与的权利,提升其在工会选举、日常利益表达与集体协商等工作中的积极性与参与能力;另一方面,在“维稳”政治背景下,应当关注新生代农民工的利益诉求、建立利益表达的绿色通道、提升政府的回应效率与办事能力,只有进一步完善利益新生代农民工表达的制度化体制,才能真正提升其主观政治效能感进而使制度化利益表达成为其维权的主要渠道。
作为一种验证性和探索性的研究,本文尚存一些不足之处。例如,限于媒介赋权相关概念尚未进行统一的界定,因而无法准确地划分其具体维度并进行全面完整的指标测量;至于信息赋权、关系赋权、话语赋权相关变量之间的关系,未在本研究中获得实证结论。同时,本研究主题只限于“制度化—非制度化”利益表达倾向的影响研究,对于利益表达倾向与实际的利益表达行为之间的关系未做更多探索,这是未来的研究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