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中感叹句探析

李东阳

(安徽工业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000)

近年来，汉语语法研究有着较大的进展，随着语法研究的深入，句类的重要性逐渐凸显。但令人遗憾的是，语法研究的发展还存在着不平衡性，尤其是感叹句研究鲜有人问津。截至目前，除了杜道流先生的《现代汉语感叹句研究》、李成军的博士学位论文《现代汉语感叹句研究》、洪邦林的硕士学位论文《现代汉语感叹句专题研究》之外，尚末见全面而又深入的有关感叹句研究的专门著作。感叹句研究的缺失可谓是句类研究的一大遗憾。

由于感叹句口语性较强，并蕴含着丰富的情感因素。为此，我们选用具有典型性和代表性的戏剧类著作——《雷雨》为研究对象。《雷雨》作为典型的现代白话文专著，其内容翔实，语言凝练，能充分表现人物的个性特征，并且符合语法表达规范，剧中人物情感复杂多变，在表达情感时使用大量的感叹句。而且，从已有文献来看，目前我国对《雷雨》中感叹句的研究案例甚少。

因此，以话剧《雷雨》为研究感叹句的语料来源，采用穷尽式方法对《雷雨》中的感叹句进行搜集、整理和分析，以期探索现代汉语感叹句的规律，为感叹句乃至句类的进一步研究提供参考。

一、感叹句的定义及界定

(一)感叹句的定义

感叹句是句类的一种，这是大家所公认的，但是对感叹句的定义却众说纷纭。我国第一部语法专著《马氏文通》[1]中提到感叹句与咏叹句的相关信息，但并未明确地给出完整的定义。而黎锦熙先生的《新著国语文法》中对句类的划分也未提到感叹句，而是提出惊叹句的说法。黎锦熙先生对惊叹句表述为“助惊叹情态，或惊讶，或惊叹，或表其他种种心情”[2]。朱德熙先生也未对感叹句作出明确的定义，仅仅阐述了感叹句的作用是“表达情感，报道信息”，然而该阐述也并非典型，因为其他的句类也有这2种作用[3]。我国首次给感叹句明确定义的是吕叔湘先生，他认为“以表达情感为基本作用的语句可称为本来的感叹句”[4]。之后的学者对感叹句都有着自己的见解并体现在其作品中，如黄伯荣和廖序东先生认为：“带有浓厚的感情和感叹语气的句子叫做感叹句；感叹句一般用降语调，句末都用叹号”[5]。邵敬敏编撰的《现代汉语通论》对感叹句的定义是“感叹句是抒发强烈情感的句子”，并且将其分为3种情况进行讨论[6]。胡裕树先生的《现代汉语》中这样表述“按照句子的语气，可以分成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一般称之为句类”[7]。

从上述学者的专著论述中，我们可以发现感叹句的定义中表达强烈的情感是其共性；形式方面，感叹句带有叹号也是其共性。但对感叹句形式的划分各有其说法。其中，较为全面的是杜道流先生的学术专著——《现代汉语感叹句研究》[8]，对感叹句与其他3种句类和呼唤句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客观而又缜密的分析。

(二)感叹句与其他句类的界定

1.感叹句与陈述句

陈述句是带有陈述语气、语调的句子，一般以句号结尾。它是思维最一般的表现形式，也是用得最广泛的句子。李成军在其博士学位论文《现代汉语感叹句研究》中从语义、句法、语用等3个方面对感叹句与陈述句进行辨别讨论，认为虽然这2种句类有交叉的地方，但是从情感色彩和评价判断等方面综合分析来看，二者存在根本上的区别。因此我们可以认定，主要用于描写或陈述事实的句子不是感叹句[9]。基于语料，从形式上来看，这2种句类有着明显的区别。例如：“鲁侍萍：四凤是我的女儿。”；“鲁侍萍：我自小就在无锡长大的。”(这两句都是以句号结尾，且是对事物实际情况的陈述，是陈述句)从语义方面来看，部分陈述句也带有情感色彩，但是一般不够强烈。例如：“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头是不行的。”语气平淡，但略有起伏，是陈述句；“周萍对繁漪说，你没有权利说这种话，你是冲弟弟的母亲。”周萍情绪激动地阐述事实，是陈述句。杜道流先生认为，同为句号结尾的句子如何归类，并不是看其是否具有感情色彩，而是看句子是以陈述信息为主还是以抒情为主[8]。比如“周冲说，我这两天很快活。”(形式上以句号结尾，符合陈述句，但结合语境，我们发现周冲除了表达自己的现状外，更是宣泄情感，因此可以归为感叹句)，从上下文来看，他并不是单纯地告诉繁漪他很快乐，而是有种抒发自己的压抑之感。因为周冲在其家庭中一直受到父亲和哥哥的约束。

可见，杜道流先生和李成军博士虽然在陈述句与感叹句的界定细节上有所不同，但从情感色彩的角度以及是否阐述事实角度对感叹句进行界定是他们的共识。因此，本研究在对感叹句和陈述句进行甄别界定时除了考虑句式和语用外，还结合语境并从情感表达以及描述事实的角度深入分析归纳。

2.感叹句与疑问句

疑问句是指具有疑问语调，表示提问的句子，疑问句末尾用问号。因此，感叹句和疑问句在形式上的区别一目了然。黄伯荣和廖旭东先生将疑问句根据提问手段和句子语义内容分为是非问、特指问、选择问和正反问。例如：“繁漪：我怕你是胆小吧？”(是非问)；“周朴园：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特指问)；“鲁侍萍：老爷那种纺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您要哪一件？”(选择问)；“繁漪：药煎好了没有？”(是非问)。而且根据应答的不同，疑问句也可以分为询问句、反问句和设问句。例如：“繁漪：他上哪儿去了？”(询问句，有疑而问)；“鲁贵：你不是也有点首饰么？”(反问句，无疑而问)；“鲁大海：少爷？哼，在世界上没有这两个字！”(设问句，自问自答)。杜道流先生认为，疑问句中的无疑而问较为接近感叹句，因为二者所表达的情感都是极为强烈的[8]。比如：“看看是我对，还是把女儿关在家里对？”(表示把女儿关在家里是不对的，表现了鲁贵对鲁侍萍强烈的不满之情)；“这么一点事儿么？”(轻蔑的语气表示主观认为事情小)；“什么？求婚？你跟她求婚？”(带有强烈的惊叹的情感)；虽然二者在情感表达上极为相近，但我们不能把两者混为一谈。此外，李成军博士认为，疑问句在形式上表示疑问的标记如疑问词、问号等，在语义上多是发出疑问征求答案，无疑而问虽然在情感上更为强烈，但依然是提问者希望得到反馈和认可[9]。

因此，从形式上来看，感叹句和疑问句较为容易分辨，但从语义和情感表达方面来看，无疑而问的疑问句与感叹句在表达情感上较难辨别，但可以参照李成军博士提出的疑问句是希望获得或求得对方的信息反馈，而感叹句则不需要对方理解或解答这一观点进行区分。

3.感叹句与祈使句

祈使句是要求对方做或者不要做某事的句子，祈使句中一般用降语调，语气或强硬坚决或委婉商议[10]。例如：“鲁贵：什么？给我看看。”(要求对方做某事，且能够实施，是祈使句)。关于感叹句和祈使句的分类标准，单纯地从形式上来看很难区分，黄伯荣和廖序东先生认为，祈使句的句末一般也是用叹号，但语气较为缓和的也可用句号。因此，要从形式上直接区分祈使句和感叹句有一定困难。如何精确地对二者进行区分界定，在诸多学者的研究中，杜道流先生提出的2条标准极具有代表性：一是说话人的主观动机，即说话人是否在主观上真的要求听话人实施某种行为；二是话语中字面意义所要求的行动在客观上是否可行。其中，第一条标准最为重要。比如：“四凤说，萍，你带我走！”(提出要求，但并不能实施，是感叹句)这句话满足了第一条标准，但是并不满足第二条标准，所以严格来说，这句话仍然属于感叹句，只是带有祈使语气的感情色彩。再如：“四凤妈说，我有点走不动，你去！四凤回应，好，我去看。”(这里的“你去！”是带有命令语气，且四凤完成了这份指令，是祈使句)。此外，李成军博士认为，祈使句通常表达说话人的意图在于命令或请求，让别人完成或不完成某项事情或行为，具有一定的目的性；感叹句则是表现说话人的主观情感或感受。

可见，感叹句与祈使句较之其他句类更复杂难辨一些，在具体分析过程中，我们不仅要考虑句中蕴含的说话人主观情感，更要结合具体语境去分析其是否符合杜道流先生提出的2条代表性标准。

4.感叹句与呼唤句

呼唤句是指呼唤某人(有应答)或引起对方注意的句子。句末带有叹号并伴有一定的语气。呼唤句结构简单，形式灵活，多用于打招呼或对别人的呼唤进行应答，表示双方交际的开始。从形式上来看，感叹句与呼唤句并无明显区别。但是赵元任先生在《中国话的文法》一书中将感叹句和呼唤句分开讨论，认为二者虽然在形式上无明显区别，但从情感色彩、语义表达等方面来看，感叹句与呼唤句有着天壤之别。话剧《雷雨》中存在诸多形式上与感叹句相同的呼唤句，例如：“周冲：四风！”(交际的开始，且有回应，是呼唤句)等。这类句子虽然带有叹号或带有一定的语气，且用于两人交际的开头，因此仍然属于呼唤句，不应归类于感叹句。从语料来看，呼唤句的使用常伴随着交际语境出现，感叹句虽然也对语境有一定要求，但二者在情感表达上有一定区别，呼唤句的情感表达大多受客观因素影响，如他人的询问等，而感叹句的情感表达多是主观情感的自然表现。虽然感叹句在某些语境中也具有呼唤功能，但这一功能多是情感表达以外的附加成分。如：“周冲：不，不，妈！”(咆哮般的呼唤，无需对方回应，情感强烈，结合语境分析，是感叹句)。

可见，在鉴别感叹句与呼唤句时，我们不仅要考虑句子形式和句子所蕴含的呼唤功能，还要结合语境来分析句子中的情感表达。

综上，感叹句与其他4种句类不能采用一刀切的形式来划分类别。其中，结构形式上的区分最为简单便捷，这种方法适用于陈述句和疑问句，但不可忽视的是，部分陈述句和疑问句在语境的影响下，其语义带有明显的感叹色彩，如何归纳还需要结合语境进行具体分析；祈使句与感叹句的界定则需要从语义的角度根据杜道流先生的2条标准以及句子的情感表达进行划分；对呼唤句与感叹句区分时我们不仅要考虑呼唤功能，还要分析句子在语境中的情感表达。鉴于本研究的对象是《雷雨》中的感叹句，所以先对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呼唤句进行甄别排除，以方便讨论。

二、《雷雨》中的感叹句分析

(一)《雷雨》中的感叹句语料汇总

话剧《雷雨》中人物对话丰富，作者曹禺为表达强烈的情感而使用了大量的感叹语句。本研究在搜集该书中的感叹句时从句子形式和语义功能2个方面进行汇总。

首先，从句子形式的角度考虑，选择的是典型的感叹句：带有叹号标记的句子。例如：“外面冷得很！”(感叹天气寒冷)；“姐姐，这一定是楼上的！”(肯定的语气)；“又是你妈那一套！”(表现出不耐烦)；“他才懒得管您这些事儿呢”(轻蔑不满的语气)；“他真呆气！”(周萍感叹周冲的天真)等。

其次，是从语义功能的角度选择，感叹句在表达情感上带有浓厚的情感和感叹的语气。但从形式上来看，这类感叹句的标点并不是叹号而是句号或问号。杜道流先生在《现代汉语感叹句研究》中对这类感叹句有着明确的界定，在此我们沿用杜道流先生的界定方法搜集《雷雨》中的相关语句。例如：“什么脸不脸？你是谁家的小姐？”(表示强烈的不满)；“这么一点事儿么？”(轻蔑的语气表示主观认为事情小)；“什么？求婚？你跟她求婚？”(带有强烈的惊叹的情感)；“周冲：妈，我这两天很快活。”(带有欢快的情感)等。

从这2个方面我们总共搜集了247条句子，其中240条是带有叹号的句子、7条标点是问号的感叹句以及1条标点是句号的感叹句。

然而，在带有叹号的句子中，我们又发现存在着形式上带有叹号，却表达着祈使语义的的句子。例如：“您别说了！”(含有劝阻的情感)；“爸爸，你可不要胡来！”(劝阻、禁止的态度)等。这类带叹号表达祈使义的句子有31条。

为了保证本研究选择的语料都是感叹语句，上文对感叹句的定义以及界定作了详细的说明，下文将对《雷雨》中收集汇总的感叹句语料进行分类和重点分析。

(二)《雷雨》中的感叹句分类

根据前文对感叹句的定义及界定分析，搜集到感叹句共计216条。由于例句较多，下文中选用了部分具有代表性的例句从2个角度进行分析。

1.从形式结构的角度分类

从形式结构的角度分类可以分为含叹词的感叹句和不含叹词的感叹句这2类。

带叹词的感叹句可以分2种情况：一种是叹词成句的感叹句，另一种是叹词放在句尾的感叹句。下面对这2种情况进行分类讨论：

叹词成句：1)蘩漪：啊！2)鲁四风：哦，爸！3)周萍：啊！天！4)四凤：啊，妈！5)周朴园：哦！6)周萍：哦！7)周冲：嗯！8)周朴园：哼！9)四凤：哦，天！10)周朴园：哦，原来是你！11)繁漪：啊！12)鲁妈：唉！13)鲁妈：哦！14)周朴园：哦！15)周冲：嗯！

本研究从搜集到的语料中选取以上15条叹词独立成句的例句进行分析，独立成句的叹词本身是不能表达某种意义的，因此在分析叹词时必须在上下文语境中进行。受文中语境的影响，同一个叹词的不同读音可表达不同的意思，这样就能够用有限的语言形式来表达多样的思想情感。例5(表示明白)和例6(表示惊讶)同一个“哦”字因读音不同(例5为去声，例6为上声)所表达的情感也不同。

对于叹词不单独成句而放在句尾这类感叹句，可以将其分为主谓句和非主谓句2种类型分别讨论。

主谓句：1)鲁四凤：然您有眼力啊！2)蘩漪：你们在这儿啊！非主谓句：1)鲁妈：天哪！2)周朴园：你呀！3)四凤：妈呀！4)鲁妈：妈呀！5)周萍：天呐！6)鲁侍萍：天哪。7)四凤：妈呀！8)四凤：我的妈呀！

本研究共搜集到10条叹词放在句尾的感叹句(见表1)，其中有2条是主谓句，有8条是非主谓句，很明显可以看出非主谓句多于主谓句。叹词的写法也不是固定的，同一种声音可以用不同的汉字表示(非主谓句中的例5和例6，均表示惊讶且读音相同，但是其书写形式却不同)。在以上例子中，句子末尾的叹词均是依附在名词性词语的后面表达情感。而且大多是表示惊讶的感情，少量表示轻蔑(主谓句中的例2)和愤怒(非主谓句中的例3)。

表1 含叹词的感叹句的分类

对于不含有叹词的感叹句，首先在结构上对其进行细分：结构上是否含语气词、结构上是否为主谓句。

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又可以分为主谓句和非主谓句。

第一，主谓句。名词谓语句：这类感叹句在话剧《雷雨》中并未找到相应的语句用来分析，但是并不代表不存在这类感叹句。因为在本研究之初限定了语料搜索范围，所以在此对这类感叹句不进行讨论。这也是本研究有待改进之处。

动词谓语句：1)鲁四凤：您少闲说吧！2)周萍：那么你现在知道了！3)鲁贵：我？我在客厅伺候老爷见客呢！4)鲁四凤：他走了！5)鲁大海：妈，这一次，我可不明白了！6)鲁四凤：你又喝醉了！7)鲁侍萍：我要提，我要提，我闷了三十年了！8)鲁侍萍：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9)鲁四凤：还是您有眼力啊！10)鲁四凤：妈，您快进来，我看见鬼了！本研究共选举10例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动词谓语句，该类感叹句表示不满的情绪较多(共6条)，其余为惊讶或轻蔑或得意。其中有7例语气词为“了”字。

形容词谓语句：1)周萍：你疯了！2)鲁贵：你这话对极了！本文共选用两例典型的不含叹词而含有语气词的形容词谓语句结构的感叹句，均是表示不满的情绪，但这两例句在表示不满的同时还表示其他的情绪，如惊讶、反讽。这类句型的感叹句较少，情感表达复杂，但均有不满的情绪，且从语境的角度来看，这种情绪是由《雷雨》这一剧本的剧情决定的。

第二，非主谓句。动词性非谓语句：1)鲁四凤：那您不是一块两块都要走了么！喝了！赌了！本文只找到一例这类结构的感叹句。例句中的“喝了！赌了！”语气强烈，表达鲁四凤对鲁贵的强烈不满和愤怒。“了”字结尾使得句子节奏感强，说话人语气迸发而出，情感强烈。

在本研究限定的语料中并没有找到名词性非谓语句和形容词性非谓语句形式的感叹句，但是并不代表不存在这2种感叹句。因文章语料限制，我们对这两类感叹句不加以讨论。

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也可以分为主谓句和非主谓句。

第一，主谓句。名词谓语句：在本研究限定的语料中并未找到这类感叹句，但是并不代表不存在这类感叹句。因文章语料限制，对这类感叹句不加以讨论。但值得注意的是在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主谓句式的感叹句中名词谓语句型的感叹句在《雷雨》中也未找到相应的语料。笔者认为未找到这种感叹语句是受到语料来源的影响而造成的，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应扩大语料搜索范围。

动词谓语句：1)周朴园：对于这方面，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想要彻底的多！2)蘩漪：萍，你再听清楚点，你就是你父亲的私生子！3)蘩漪：不值得人为他牺牲的东西！我恨着我早没有知道你！4)蘩漪：我告诉你，我没有病！5)周萍：爸，你不该生我！6)繁漪：你现在也学会了你的父亲了，是你欺骗了我，是你才欺骗了你的父亲！7)周萍：你不要管她，她在发疯！8)周萍：弟弟，我对不起！——不过世界上没有像你这样的母亲！9)四凤：她，她来了！我听见她！10)鲁大海：刚才要不是我的母亲，我当时就宰了你！11)鲁贵：谢谢太太的恩典！12)周冲：我娶她！13)鲁贵：讲脸呢，又学你妈的那点穷骨头，你看她，她要脸！14)鲁侍萍：我前几天还见着她！15)鲁四凤：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我也没有钱！

这类结构的感叹句较多，本研究共选出15例作为分析材料。这类感叹句既不带叹词也不带语气词，对于情感的表达都是通过语境以及当时说话人的情绪或者音调来表现，如例8中的前半句，周萍的语气应该是羞愧的，音调应该是很低；但是后半句愤怒地吼向繁漪时声调应该是较高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上述例句中表达不满的句子声调都较高。

形容词谓语句：1)姑甲：外面冷得很！2)鲁贵：你这话对极了！本研究选用以上2例。“冷”和“对”，从句中可以发现，这2个形容词后面皆有补语。这类句子在表达感叹语气时一般要在后面加上补语，更能体现说话者想要表达的情感；“冷”和“冷极了”；“对”和“对极了”；相比较而言，后者的程度较深，符合感叹语气的表达方式。

第二，非主谓句。名词性非谓语句：从语料中发现，这种句式可以细化为独词句、同位句和偏正句。

独词句：1)鲁妈：天！2)周冲：不，不，妈！3)四凤：是！爸！4)周朴园：明天！5)鲁贵：鬼！6)鲁贵：别走，我问你一句，前天！我看见大少爷买衣料。7)周朴园：哦，合同！你看，这是他们三个人签字的合同。

同位句：1)鲁贵：这个小王八蛋！2)鲁贵：这小杂种！3)周朴园：你这种混账东西！

偏正句：1)鲁妈：我的傻孩子！2)鲁大海：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本研究共选用12例这种结构的感叹句，这类感叹句以一般名词为句子中心，通过声调的高低变换以及语境的相互作用来表达情感。如“天”读阴平音调时仅表示天空这一实体事物，而读阳平音调时则是表示虚幻的感情，也可以在后面加叹词“啊”变为“天啊！”这都可以表达感叹情感。其他例句中的名词也可以加叹词转变成另一种形式的感叹句。同位句中例1和例2这2个句子带有侮辱人的性质，而其他例句中没有出现侮辱人的意义成分，由此看来，带有侮辱性的感叹句多为非主谓句。

动词性非谓语句：1)周朴园：叫他进来！——已经走了，不能进来。2)繁漪：胡说！

这种结构类型的例句共找到2例，这2个例句可以说是2个典型，例1中的“叫他进来！”有很明显的命令式且是说话者希望某人做某事。(根据杜道流先生的《现代汉语感叹句研究》中的分类可将该类使令式句子归入感叹句)例2中的“胡说！”则可以看做是明显的斥责某人，语气较为强烈，是感叹句。主体希望某人做某事和客体不该做某事都可以用这种结构的感叹句来表达情感。

形容词性非谓语句：1)鲁贵：奇怪！2)周朴园：混账！3)周朴园：这么晚！

本研究共找出3例这种类型的感叹句，在情感表达上以愤怒的情感为主，“混账”一词有斥责的意义，音调下降时表达更为明显。“晚”这个词其前面有代词“这么”修饰，表明时间较晚，受副词修饰的形容词在表达情感时更为强烈。

从上述分析可知，带叹词的感叹句中叹词成句的感叹句较多且句子短小，但情感的表达较为强烈；叹词在句尾的感叹句数量上略少于叹词成句的感叹句，但以长句为主。两者相同之处就是在情感的表达上大多是表达惊讶和愤怒。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中主谓句多于非主谓句，占比25.5%，非主谓句占比2.1%。而且在情感表达方面，主谓句较为常见且情感强烈。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中的主谓句数量与非主谓句相同，占比均为36.2%，其中动词谓语句情感表达较强且直接。通过分析还发现带有侮辱性的感叹句多为非主谓句。

由表2可知，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中非主谓句结构较多，其中动词性非谓语句感叹句多于其他结构类型。而在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中主谓句结构稍多于非主谓句结构，其中动词谓语句多于其他句式。由此可见，动词在感叹句中的使用频率较高。

表2 不含叹词的感叹句的分类

2.从情感表达的角度分类

从情感表达的角度可以分为表不满、表愤怒及反抗、表惊讶、表轻蔑、表炫耀和喜悦这5类。

表不满包含含叹词的感叹句、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

含叹词的感叹句：1)周朴园：哼！(不满)(下面分析均在《雷雨》语境中进行)。

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1)鲁四凤：您少闲说吧！(不满的语气)；2)周萍：那么你现在知道了！(不满的语气)；3)鲁四凤：他走了！(不满的语气)；4)鲁四凤：你又喝醉了！(愤怒不满)；5)鲁侍萍：我要提，我要提，我闷了三十年了！(发泄不满)；6)鲁侍萍：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不满对方的行为)；7)周萍：你疯了！(惊讶不满的语气)；8)鲁贵：你这话对极了！(反讽及不满)；9)鲁四凤：那您不是一块两块都要走了么！喝了！赌了！(生气不满)。

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1)周朴园：对于这方面，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想要彻底的多！(轻蔑不满的情感)；2)周萍：爸，你不该生我！(带有不满懊恼的情感)；3)周萍：弟弟，我对不起！——不过世界上没有像你这样的母亲！(愤怒不满的情感)；4)鲁大海：刚才要不是我的母亲，我当时就宰了你！(愤怒不满的情感)；5)鲁贵：讲脸呢，又学你妈的那点穷骨头，你看她，她要脸！(轻视的不满)；6)鲁贵：你这话对极了！(反讽及不满)；7)繁漪：胡说！(生气不满)。

在表达不满的感叹句中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句子最多，共9条，其次是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句子共7条。从上述例句中我们发现只有含叹词的例句是单纯地表达不满的情感，而其他的情感表达多是含有其他情绪在内，这与上下文语境息息相关。

表达愤怒及反抗包括含叹词的感叹句、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

含叹词的感叹句：1)繁漪：啊！(惊叹，愤怒)；2)四凤：妈呀！(惊叹，愤怒)。

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1)鲁四凤：你又喝醉了！(愤怒不满)。

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1)蘩漪：萍，你再听清楚点，你就是你父亲的私生子！(愤怒的情感)；2)蘩漪：我告诉你，我没有病！(反抗，愤怒的情感)；3)繁漪：你现在也学会了你的父亲了，是你欺骗了我，是你才欺骗了你的父亲！(愤怒的情感)；4)周萍：你不要管她，她在发疯！(愤怒的情感)；5)周萍：弟弟，我对不起！——不过世界上没有像你这样的母亲！(愤怒不满的情感)；6)鲁大海：刚才要不是我的母亲，我当时就宰了你！(愤怒不满的情感)；7)周朴园：你这种混账东西！(愤怒的情感)；8)鲁大海：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反抗中带有愤怒)；9)鲁贵：这个小王八蛋！(愤怒)；10)鲁贵：这小杂种！(愤怒)；11)周朴园：混账！(愤怒)。

在表达愤怒及反抗的情感中，愤怒的表达最为突出，反抗的情绪流露时必然带有愤怒的情感，如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例句中(例2和例8)体现较为明显，繁漪和鲁大海的话语中均体现了愤怒和反抗的情绪。

表达惊讶包括含叹词的感叹句、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

含叹词的感叹句：1)蘩漪：啊！(文中语境下表示惊叹)；2)周萍：啊！天！(惊叹)；3)周萍：哦！(惊讶)；4)四凤：哦，天！(惊叹)；5)周朴园：哦，原来是你！(惊讶)；6)繁漪：啊！(惊叹，愤怒)；7)鲁妈：哦！(惊讶，悲伤)；8)周朴园：哦！(痛苦的惊叹)；9)鲁妈：天哪！(惊叹)；10)周朴园：你呀！(惊讶)；11)四凤：妈呀！(惊叹，愤怒)；12)四凤：我的妈呀！(惊叹)；13)鲁妈：妈呀！(惊叹)；14)周萍：天呐！(惊叹)；15)鲁侍萍：天哪。(惊叹)；16)蘩漪：你们在这儿啊！(惊讶的语气)；17)四凤：妈呀！(惊讶)。

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1)鲁大海：妈，这一次，我可不明白了！(惊讶)；2)鲁四凤：妈，您快进来，我看见鬼了！(惊讶)；3)周萍：你疯了！(惊讶不满的语气)。

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1)四凤：她，她来了！我听见她！(惊讶)；2)鲁侍萍：我前几天还见着她！(惊讶)；3)鲁妈：天！(惊叹)；4)鲁贵：鬼！(惊讶)。

惊叹的情绪在含叹词的感叹句中较为普遍，共有17条例句表达惊叹的情绪，并且少量带有其他情绪如愤怒等。含叹词的例句中四凤的情感流露体现了这点(例11)。

表达轻蔑包括含叹词的感叹句、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

含叹词的感叹句：鲁四凤：自然您有眼力啊！(轻蔑的语气)。

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1)鲁贵：你这话对极了！(反讽及不满)；2)鲁四凤：还是您有眼力啊！(讽刺和轻蔑的语气)。

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1)鲁贵：讲脸呢，又学你妈的那点穷骨头，你看她，她要脸！(轻视的不满)；2)周朴园：哦，合同！你看，这是他们三个人签字的合同。(轻蔑中带有运筹帷幄的情感)。

轻蔑的情绪一般具有讽刺性，所以我们把反讽的句子也归入表轻蔑的情感中。例句中鲁贵的话“你这话对极了”在讽刺对话者的同时也带有轻蔑的情绪在内。

表达炫耀和喜悦包括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

含叹词的感叹句：语料中未找到表达得意和喜悦的含叹词的感叹句。

不含叹词而含语气词的感叹句：鲁贵：我？我在客厅伺候老爷见客呢！(得意、炫耀的感情)。

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感叹句：鲁贵：谢谢太太的恩典！(喜悦)。

由于语料的限制，表达这类情感的感叹句并不多见，我们找到的例句也具有代表性，剧本中人物众多，但用感叹语气表达喜悦和炫耀情感的也只有鲁贵一人。因此，在分析这类情感时要考虑到人物的地位和对话时的情境。

表3 感叹句的情感表达分类

由表3可知，表示惊叹的感叹句最多，共24例，占总体比重38.7%；表示炫耀和喜悦的感叹句最少，共2例，占总体比重3.2%。表示不满情感的感叹句共17例，占总体比重27.4%。而表示愤怒及反抗的感叹句共14例，占总体比重22.6%。表示轻蔑情感的感叹句共5例，占总体比重8.1%。由表3还可知，在表达情感时，既不含叹词也不含语气词的句子使用较为普遍。在分析情感类感叹句时也应该考虑其结构形式。表3中情感和结构的对应关系较为明确，并且有数据表明情感的表达与结构之间的关系，如表达惊叹的含叹词感叹句明显多于其他句式。表3的数据和对应关系仅能说明情感表达和结构之间一定程度的联系，至于二者之间是否存在更广泛的、固定的关系等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三、结语

本研究结果表明，感叹句与其他句类的划分并非泾渭分明，在界定感叹句时，除了考察句子的形式之外，还要看句子的语用意义。感叹句并非只有带有感叹号的句子，带句号或问号的句子也可能是感叹句；同理，带感叹号的句子也不一定全是感叹句，也有可能是祈使句。感叹句的形式结构与其情感的表达也并非一一对应，同一种形式结构或许表达了不同的情感，而同一种情感也可以用不同形式的感叹句来表达，二者的关系复杂多样，具体情感的表达要结合语境进行分析。此外，在今后的研究中要扩大语料的搜索范围，保证研究结果更全面、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