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份民国户口登记簿看党的情报堡垒户
2022-05-09张楠
张 楠
在南京档案馆,存放着150多万张民国时期南京市民的户籍卡,记录着1947年到1948年老南京人的面貌。我非常幸运地找到了我爷爷家的户口卡。民国初年,爷爷从山东菏泽逃荒到南京谋生,在父亲从事革命活动时,爷爷已在朝天宫西街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浴室,叫新园浴室,在朝天宫莫愁路一带小有名气。父亲利用少爷身份作掩护,南京朝天宫西街的家就成为中共南京市委情报系统情报的集中点和发送点,为解放战争的胜利作出了特殊贡献。
馆藏爷爷家的户籍卡共有17张,一人一张的是口卡,相当于身份证,共8张;一家人一张的是户卡,相当于如今的户口本,有9张,不完全统计共39人,有照片者8人。爷爷家这批户口卡有两个填写时间。第一个填写的时间应该稍早些,第二次填写的时间是民国36年(1947年)12月。户主是爷爷张学声。从这个户口簿的记载看,爷爷家绝对是大户:一个户口簿,地址有三处,隶属多个保甲;一个户主,五个家人,三个宾客,数十个雇工,地域或集中,或分散;多数人住址是朝天宫西街84号,户主及家人住朝天宫西街57号,张马常卿(儿媳)一人住礼拜寺巷21号。
户主张学声,家人包括配偶张张氏(张宝源)、儿子张友柏、儿媳张马常卿、女儿张秀凤、侄儿张仪伯。张学声的家人,除妻子张张氏(张宝源)没照片,其他人都有照片。据了解,当时没有职业的家庭主妇尤其是老年妇女,不需要有照片。国民政府相关部门认为,她们不可能“危害民国”。令人不解的是,张永发、张德华、张长玉三人的身份是宾客,登记的都是“文盲”,从户口簿上三人照片看,他们三人都相貌堂堂,说他们是文盲,很难令人信服。
户口簿上的数十名雇工,不管来自何方,均没有贴照片。不贴照片,不应该是缺钱照相,而是户口簿上不需要贴他们的照片。来自六合的雇工有16人之多。当时登记户籍,只要有照片,就不填特征。对于当时的不少老百姓,照相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没有照片的人,必须登记十个手指的指纹——具体到哪个手指头的指纹是簸箕还是斗,一般人要蒙混过关非常困难。
显然,这种户口簿是国民党政府从重庆还都南京后制发的。1946年5月5日,蒋介石集团从重庆还都南京后,为了压制与迫害进步势力,采取了比汪伪政权更加严密的户口制度。蒋介石宣称,要把南京打造成“铁桶一样的城市”。加强居民户籍的管控就是其中一项最重要的措施。中共南京市委书记陈修良指出:“国民党要查户口,对我们构成威胁。我们要想办法克服来历不明的问题,找可靠人家掩护。”
爷爷家成为中共南京地下市委情报系统的堡垒户,始于1945年春天。那时新四军二师五旅干部顾秋石奉沙文汉之命从江北潜来南京领导父亲张一锋等一批青年革命者的地下工作。父亲张一锋,原名张友柏,中央大学文法学院毕业,在大学时就参加进步活动,1945年初,在新四军二师城市工作部交通员的带领下过江参加了新四军,后来,组织上考虑张一锋更适合在敌占区工作,就将他作为二师城工部的干部派回南京开展地下情报工作。顾秋石从燕子矶上岸,几经辗转直到深夜11点多,才找到位于朝天宫西街84号的新园浴室,与父亲接上了头。当时,汪伪政权在南京建立了严密的户籍制度,共产党员进入南京很不容易,要生存下来并坚持斗争就更困难。按照党的白区工作机关社会化、党员职业化和党的干部身份合法化的方针,为了掩护顾秋石,张一锋利用父亲张学声的关系,贿赂相关人员,为顾秋石办理了合法身份,使他在南京坚持了下来。从此,顾秋石以爷爷家为主要落脚点,领导父亲等开展地下斗争。1946年3月,上级调卢伯明到上海,接替顾秋石的工作。顾秋石与卢伯明在礼拜寺巷21号家里的第三进内屋交接工作,父亲在外屋为他们站岗放哨。4月下旬,中共南京地下市委在南京磨盘街42号鲁平(张杰)家里成立。南京市委成立的同时,成立了情报部,由卢伯明负责。卢伯明对上单线联系市委书记陈修良,对下联系刘贞、白沙和张一锋。根据顾秋石的建议,经陈修良批准,卢伯明在礼拜寺巷21号将秦杰(周长林)、叶肇盔(叶新)、吕健军、周一凡、汪洋、朱谊民、张少昕、倪守诚、尚渊如(高德隆)、买德申(田枫)等十多位打入国民党军政特机关的共产党人交给父亲单线联系。
上述表明礼拜寺巷21号是爷爷家最隐秘的场所,许多重要的事情围绕着礼拜寺巷21号展开。卢伯明与父亲确定了联络方式与联络暗号,他每周定期、不定期地来爷爷家的礼拜寺巷21号接头。卢伯明每次来接头,先要看联络暗号——若窗口摆花盆,窗帘是拉开的,表示可以接头;否则,必须另找时间。卢伯明与张一锋和马常卿见面时化名张芸,书面联系化名是李木樨。张一锋和马常卿称卢伯明为张大哥,爷爷张学声、奶奶张宝源称卢伯明为张先生。陈修良来家时,爷爷奶奶称她为张太太。由此,爷爷家成了中共南京地下市委情报系统名副其实的堡垒户。
在馆藏的民国户口簿上,母亲张马常卿的职业是家务。家里有两个老年妇女做家务照料生活。哪里轮得上母亲做家务?!她原是中央大学文法学院唯一的女生,专业水平冒尖。根据情报系统的任务分工,张马常卿专门留守家里担任联络站站长。作为党内的可靠同志,她的主要任务是担任政治交通工作,传达党的指示或密件,陪送来往的重要干部,尤其重要的是随时向卢伯明转交张一锋获取的情报,接受卢伯明的指示。秦杰等战斗在虎穴狼窝一线的同志获取的情报绝大多数是在礼拜寺巷21号由张一锋、马常卿向卢伯明报告。卢伯明在这里把党的指示与要求向父母亲下达,由他们俩具体抓好落实。为了主动搞好地下情报斗争,经陈修良批准,父亲打入南京中央大学同学常云樵把持的国民党南京市第五区区党部,当上了区党部执行委员。这样,他就能公开手拿“中国国民党南京市第五区区党部执行委员、中央大学法学士”的名片,穿行于国民党党员之间,积极主动地获取情报了。
1949年4月23日,人民解放军占领了南京。中共七大代表、曾受训于延安枣园后沟敌工委秘密训练班的南京地下市委情报部卢伯明部长欣喜并感慨地说:“在南京搞了三年情报工作,虽然很危险,但没有出什么差错。从敌人心脏里收集到许多情报而没有被敌人发觉,安全顺利地完成了上级党组织交给的任务!”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业绩!
父母亲的革命活动得到爷爷全力支持。家有百口,主事一人。作为大户人家户主的爷爷,他将主事权赋予了父亲,积极配合父母亲的工作。那时,新园浴室是各种人汇集的地方,三教九流,杂人众多,人多嘴杂,看似不安全,反而更安全了。爷爷深知,对反动派来说,澡堂是典型的“灯下黑”。作为中共南京地下市委情报系统的堡垒户,一旦被敌人破获,其后果显而易见,但爷爷家这个堡垒户一直坚持到南京解放。这与爷爷经营的是浴室有相当大关系。爷爷不但时常向父亲提供经济支持,还把户口簿这样的大事,全权委托父亲办理。爷爷家这个情报堡垒户是党在白区工作“三化”方针策略成功实践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