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口

赵欢

姐姐很漂亮，也很聪慧。大学时是班里的佼佼者，读研时是班里的佼佼者，工作后依然出类拔萃。当姐姐找到情投意合的男朋友时，一直为姐姐婚姻操心的父母亲终于叹了一口气。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母亲唠叨最多的就是，这个漂亮的女儿什么时候能出嫁，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家。

去年，姐姐要出嫁了。那阶段，母亲整天乐呵呵的，我也很是欣喜，但同时有一种淡淡的幽怨。这情景让我想到遥远的非洲大草原——狮子们长大了，母亲就要撵它们出去独立了。尤其是父母的高兴劲儿，让我觉得，让儿女成家并远离他们似乎是他们毕生的快乐和人生的业绩。

纠结之际，我忽然想通了，通过这种方式让父母开心喜悦，也是一种孝道。

但是，我们对母爱到底又了解多少呢？清晰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我正在看书，听到有人在客厅里说话。

“谁又用户口簿了？那张纸不是夹在里面了吗，怎么弄丢了？”

這是母亲的声音，很大，显得很着急，语气里还夹杂着埋怨与焦虑。我又听了几句，才明白，母亲在询问姐姐户口个人登记页的“去向”。我探头去看，发现一向老实巴交的父亲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在抽屉里仔细翻找什么，那个认真劲儿使我想到探矿和寻宝。

“喏，在这儿。”过了好大一会，父亲抬起头来，把一张发黄的纸递给了母亲。

母亲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接过那张纸，反复看了好几遍，再轻轻地折叠好，小心翼翼地将这页纸裁得和户口簿的尺寸正好契合，然后慢慢地插进户口簿里，缓缓合上。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薄薄的一页纸竟对母亲如此重要，如此牵动着母亲的心。就像母亲说的：“虽然你姐姐人不在我们身边，户口也出去了，但这张户口登记页一定要留在我们家的户口簿里。”

几个月前，姐姐远嫁外地。原先的户口簿上，姐姐的那一页多了一个鲜红的印章——“迁出”。

这本户口簿还是当年父母结婚时办理的，几十年未换过。夹层积满了灰，变得黑乎乎的，封皮也已“摇摇欲坠”，只能用胶带一层一层地缠绕固定。父亲在帮姐姐办完户口迁移手续后，便请派出所的工作人员换了一本新的。新户口簿的每一页都崭新明亮，可是，姐姐的那张个人登记页不见了。工作人员解释道：“新户口簿是按照家庭现有人口登记的，已迁出人口的个人登记页不再出现。”

也就是说，在这本新的户口簿上，我们家再也没有姐姐了。

那天，办好户口迁移的父亲显得很高兴。到家后，他将新户口簿拿回了家，母亲接过来翻了翻，翻着翻着，她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接着，她又把户口本接连翻了好几遍。每翻一遍，脸上的表情都沉重一些，最后就像挂上了一层霜。

母亲的变化引起了父亲的注意，父亲问：“怎么啦？旧的换新的不是件好事吗？”听到父亲这么说，母亲的眼里忽然闪烁起晶莹的泪光。她眉头紧皱，显得非常伤心，埋怨父亲道：“让你去办迁移就办迁移，你把户口本换掉干什么。”父亲笑着说：“不换怎么迁移呀？”母亲显得有些激动地说：“你不换的话，大丫头的那张个人登记页还能留在里面。你看，你换成新的了，那一页就不在了，我们家的户口簿上已经完全没有她了！你给我找找，你把大丫头给我找出来……”

说着说着，母亲就流出了眼泪。

父亲感觉到了母亲的难过，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周。他内疚地站在一边，像个孩子一样，不知该说什么。而我，先前看母亲发火时，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但当看到母亲流下的泪水，心里也渐渐明白了些。

我知道，在母亲的心里，姐姐虽然已经出嫁，但只要户口簿上的那张纸还在，姐姐就还是我们家的一口人。当她想女儿的时候，看到别人家团圆的时候，看到人家的父母在路口等儿女回来的时候，就看看这本有着全家四口人姓名的户口簿，于是便觉得一家人还在一起，心里自然也会平衡些。可现在，养了20多年的女儿，就这样从户口簿上“消失”了，这对母亲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这件事成了母亲心里的一个疙瘩，一直郁结在心，难以释怀。后来的几天，母亲一直念叨。听着母亲的念叨，父亲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充满了难过与自责。毕竟是他要求换的新户口簿，虽然那时他并不知道重新打印后，迁出的人就不会再出现在新本上了，而旧本也已经回收，拿不回来了。

老两口就这么闷闷不乐地过了几天。一天，父亲突然想起之前调档案时曾保存过姐姐个人登记页的扫描件，于是连忙打开手机查找。微信文件因为时间太久已被清理，他又在电脑的各个硬盘里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终于找到了那张扫描件存档，将它打印了出来。

一家人总算又“齐”了。母亲停止了念叨，看着父亲将打印出来的这页纸郑重地夹进了我们家的新户口簿里。

那天，这本夹有姐姐个人登记页的户口簿在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我手里来回转了一圈。

我把户口簿捧在手上，心中感慨，这薄薄的一页纸，给这户口簿增添了难以想象的重量。

是的，因为有了这页纸，我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这个本子里夹着的不仅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更是无限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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