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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

2022-05-09藏月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22年4期
关键词:儿女外公头发

藏月

对外婆发脾气的第三秒,我就后悔了。可出于莫名的自尊心,我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今天早上,我披散着头发走下楼,妈妈看见后劝我把头发扎起来。在她眼里,我只有将头发扎起来才是最美的。可我喜欢披着头发,将圆脸隐藏在碎发下,我会更有安全感。

我敷衍地应了,逃避般坐去门边。还没等坐好,外婆从外面回来了,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叮嘱我:“你把头发扎一下……”

我心头的火气猛地蹿高了,一大早的好心情全毁了。只觉得最亲近的人没有一个理解我,难道我在家连披头发的自由都没有吗?

我腾的一下起身,烦躁又大声地喊了句 :“烦死了!”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外婆必定被吓到了,我甚至能感受到她不知所措的目光。我快步上楼,一边扎头发一边反思自己,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应该对外婆发脾气。

说起来,这么多年,外婆似乎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很少。她是一位极其慈爱、温柔的长辈,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楼下,看着街上的人群,或者慢悠悠地走到隔壁,和其他的老奶奶说几句话。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活动了。

与外婆相比,我年轻得多。有时候将自己代入外婆,会觉得生活有种无法忍受的无聊。我曾试图让外婆发展一项新的爱好——看电视。以我贫瘠的人生经历,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有趣、最安全的活动了。可外婆告诉我,她不爱看电视,也看不清电视。

视力模糊、听力衰退、腿脚不便,外婆的身体因为苍老出现了各种问题。时光推着我长大,也让外婆变了模样。

在我更小的时候,外公外婆还住在乡下老家。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会到她那里长住一段时间。外公爱打牌,不劳作的时候常常出去串门,只剩下外婆在家中忙活。在我心里,独自在家的外婆几乎等同于愉快慵懒的假期。在她身边,我就是最无忧无虑的小孩。

那时的外婆走路很利索,干活也很麻利,将一家子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乡村的清晨有种沾了雨露的凉爽,即便醒了,我也会在床上赖好久。铺了厚厚稻草的凉席比其他床垫更有质感,翻滚时会发出让人心安的沙沙声。我闻着草木特有的清香,等着外婆从外面劳作归来——原谅那时候的我还不懂得体谅大人的辛苦,只是觉得外婆披着晨光的身影分外可靠、美好。

每一天,她都有好多事情要忙。割猪草、喂猪、喂鸡、赶鸭、打理菜园、洗衣、做饭。枣子熟了要去收枣子,水稻熟了要收割水稻,红薯熟了要挖红薯,玉米熟了要掰玉米。外婆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去应对一个百宝园般的世界。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家乡就没有多少人常住了。年轻人都在外面拼搏,时间一长,便在外地组建家庭定居了。有些人挣了钱,会回老家修一栋房子,但也只是偶尔回去看看。留在乡村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已不适合去外地奋斗,儿女也基本已经成家立业,可以赡养他们了。

可那一辈的老人总是闲不下来,他们也不会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别人—— 哪怕是自己的儿女身上。他们依旧勤劳,奔波于田间地头,种植出丰富多样的农作物。他们有着最健康的生活习惯,早睡早起,一日三餐。他们习惯了清晨薄雾,习惯了大雨烈阳,习惯了满天星辰,习惯了寥寥数人。他们伴随着些许寂寞,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外婆就是其中一员。

过年时是外婆笑得最多的时候。那时候,不仅我们这些小辈,她的六个儿女也会从各个城市归来。可即便是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的团圆时刻,外婆也未曾闲下来。

在外拼搏的儿女想念妈妈做的饭菜 :“还是家里的柴火饭好吃。”一句话便让外婆喜笑颜开,忙碌也甘之如饴。在几乎家家都用电饭煲时,外婆依然用柴火做饭。

其实也给她买过电饭煲,但外婆摆手拒绝 :“我不会用这个。”她对电器很不了解,也没有学习新东西的心思。对于她来说,她掌握的技能已经足以过好自己的生活。

比如烧柴,看外婆烧火总觉得很简单,但我每次生火都要折腾很久。不是茅草放少了,就是大柴堆多了。哪怕用心搭出一个方便空气流通的空心柴堆,但只要铁钳稍稍一动,就会“噗”一声坍塌在炉灶里。好在,外婆从不会嘲笑我的失败,她接过铁钳,随便一拨弄,然后用长长的吹灰筒一吹,火就轻易被她“驯服”了。

想来,人无完人,哪有人能懂所有知识和技能呢?日子过得开心就好。

在外婆的心里,似乎没有小辈必须帮着干活的概念。她只会在做事之前问一句:“想不想一起去?”若是想去,她就小心带着我上山下塘;若是不去,她就细心叮嘱我不要随意出门,注意安全。

过年时,外婆最忙的不再是日常琐碎,而是为儿女们准备各种东西。养了一年的鸡鸭、土鸡蛋土鸭蛋、自己腌制的咸菜豆豉、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大白菜等,全部用袋子装起来,它们会跟着她的儿女去往不同的城市。

他们带着思念回乡,又提着沉甸甸的爱回城。年复一年,外婆像是故乡的一座高山,永远沉默,永远可靠。我也在她的爱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充实舒适的假期。

上初中时,外公外婆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儿女不再放心让他们待在家乡,于是将他们接了出来。

最开始,因为儿女在不同的城市,外公外婆差不多隔半年就要挪个地方。等到我上高中,外婆外公基本上留在我家。

我们居住的小镇离家乡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又因为在家开店,有大把的时间照顾他们。

虽然离家乡不远,但总归是换了一个不算熟悉的环境。小镇上,没有可供他们种植的土地,也没有老伙伴陪他们打牌,他们的生活缺失了很多。

我还不懂儿孙绕膝的乐趣,所以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乐在其中,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外婆不该被苍老困在这方寸之地。

外婆走路越来越慢,每天花越来越长的时间坐在门口发呆。我想过与她交谈,可坐到她身边后,却只能憨笑着握住她的手。我嘴笨舌拙,安心享受着她的宠爱与纵容,却从没有对她说过我爱她。不仅如此,我竟然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她发脾气。

后悔的情绪比扎起的头发还让人难受,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外婆可能生出的情绪,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耳光。

我飞奔下楼,外婆正站在隔壁门口发呆。我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站定,有些扭捏地说 :“外婆,我扎好头发了。”

外婆仰头看我——我不再是跟在她身后路都走不稳的小孩了,我长得比她高,比她健壮,身上还带着一点叛逆的别扭。她的眼睛有點红,可看见我还是笑着说 :“扎起头发精神多了,好看。”

我确信我伤了她的心,但我没能说出对不起,她就轻易地原谅了我。

爱尔兰剧作家萧伯纳有句名言:“家是世界上唯一隐藏人类缺点与失败的地方,它同时也蕴藏着甜蜜的爱。”

我的坏脾气在外婆面前无所遁形,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爱我。

这就是我的外婆。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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