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户籍制度对学生成绩的影响研究
2022-05-08高帆刘庭汐
高帆 刘庭汐
关键词 城乡二元结构 户籍制度 义务教育 学业成绩
〔中图分类号〕F1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22)03-0122-10
一、问题的提出
城乡二元结构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进程中的重要特征。在新时代背景下,我国强调要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促使全体居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这内在地要求实现城乡二元结构转化并走向城乡融合发展阶段。然而,户籍制度是制约城乡二元结构转换、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制度性障碍。从历史的角度看,我国户籍制度的形成与新中国成立初期实施的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密不可分。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为了在资本短缺、劳动力充裕的禀赋条件下优先发展具有密集使用资本、但劳动力吸纳能力有限特征的重工业,一个内生的制度安排就是在城乡之间实施以严格管控人口流动为基本取向的户籍制度,随后这一制度又具有了针对城乡居民差异化配置社会福利和公共产品的衍生功能。就实施效果而言,我国改革开放之前的户籍制度为国家在特定条件下实施重工业化战略提供了支撑,我国在初始条件极端不利的条件下形成了独立和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改革开放之后,伴随着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持续转型,我国农村劳动力开始以“农民工”的方式开展大规模的非农化流转,城乡户籍制度的就业管控功能渐趋弱化,但户籍制度仍是城乡居民、特别是进城农村人口完成身份转换的制约性因素,市场经济背景下的户籍制度仍发挥着城乡社会福利和公共产品配置的重要功能。我国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内涵着推动城乡二元结构转化,促使城乡居民相对均匀地分享发展的成果,促使城乡基本公共产品配置逐渐实现均等化。从实践来看,我国城乡二元结构在社会领域的一个重要表现是城乡居民事实上面临的教育不平等。
对标新时代我国面临的社会主要矛盾以及确立的现代化战略目标,推进城乡二元结构转化就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城乡二元结构转化必然内涵着城乡教育不平等程度的缩减。换言之,实现城乡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是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重要举措,而实现城乡基础教育资源的配置公平是解决不平衡不充分发展问题的重要内容。进入新世纪之后,我国加快推进城乡教育投入和体制改革,针对义务教育,尤其是农村义务教育的转移支付力度在持续加大。在农村劳动力大规模非农化流动背景下,针对农民工随迁子女,各地建立以居住证为主要依据的随迁子女入学政策,明确居住证持有人在居住地依法享有平等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建成了中小学全国统一的学籍系统。以上这些举措在很大程度上缩小了教育投入和体制方面的城乡差距。尽管农村户口的学生在城市获取义务教育的入学门槛有所降低,但是因为户籍影响教育资源的配置和学生的身份认同,进城务工人员的随迁子女可获得的教育资源和利用效率与城镇户籍的学生仍不完全等同,户籍导致的城乡教育资源分配不均等对城乡学生的学业成绩产生重要影响,户籍制度仍是造成城乡教育产出不平等的重要制度因素。
本文基于我国扎实推进共同富裕这个特定背景,试图实证研究户籍制度与教育产出均等性之间的关系,研究将聚焦于揭示户籍制度对城乡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学业成绩差异的影响。基础义务教育作为面向全民覆盖的公共产品影响收入分配,具有对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显著正外部性。基本实现县域义务教育均衡发展是实现城乡基本公共教育服务均等化的重要环节,是提高劳动力素质、缩小城乡收入差距、打破社会阶层日益固化、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关键一步。这意味着基础义务教育城乡间的均等化问题更值得关注。同时,教育产出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教育投入和体制的差别,基于教育产出研究可以为资源投入和体制改革指明方向。尽管衡量学生的发展需要一个更为全面和多样的评价体系,但在现阶段看来,将学生学业成绩作为教育产出的代理变量有一定的合理性,学业成绩往往是教育质量的直接表现,它影响学生的升学和受教育年限,更能直观、准确地表示教育产出的相对状态。基于上述理解,本文所要阐释的主要问题是户籍制度是否、以及如何对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学业成绩产生影响,并为我国后续加快城乡基本公共产品均等化配置、着力推进城乡经济社会一体化提供政策借鉴。
二、文献述评:户籍制度与城乡教育差距
教育是形成人力资本最基本的方式之一,对社会经济发展水平和质量都具有突出的积极作用,而基础教育的不平等会扩大收入分配差距,阻碍社会阶层的流动,①不利于我国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户籍制度是影响我国城乡教育不平衡的特殊制度因素。城乡教育差距是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的突出表现,这种差异不仅体现在宏观层面城市偏向的教育资源配置上,①还表现在微观主体在不同户籍身份下对接受教育的选择:农村居民更容易做出放弃教育的“理性”决策,②户籍身份对教育机会不平等分配的影响力在增强。③ 由于人口的流动对人口分布的重心具有重要的影响,而人口分布的重心又会影响义务教育资源在空间布局上的分布,④我国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农村劳动力大规模非农化流动,农民工则成为这一季节性迁徙人群的代表。因此农民工携带子女进城也必将对城乡教育的差距产生影响,一方面有利于在城乡统筹的基础上建设城乡一体的义务教育体制,但另一方面农民工随迁子女的教育管理混乱,民办农民工子女学校质量较差,且研究发现,在不同类型学校就读的农民工子女易出现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⑤
作为中国城乡二元结构中一项重要的制度设计,户籍的作用之一是社会福利和公共产品的配置功能,教育资源的配置一直受到户籍的影响。优质教育资源的稀缺性主要体现在教学设备、资金投入等硬件设施和师资力量、学习资源等软件设施两个方面。户籍制度可以通过影响学生所获取的资源来影响学生的学业成绩,户籍所在地决定了学生在义务教育阶段就读的学校,城镇户口的学生入读城镇的学校,倾向于享有城市更加优质的教育资源,农村户籍的学生则相反。即使随着义务教育就学限制的逐渐开放,凭借居住证就近就读逐步普及和完善,農民工随迁子女进入城市的学校更加便利,有利于缩小教育资源分配的城乡差距,但农民工子女更倾向于进入农民工子弟学校入学,而这些农民工子弟学校的教学质量和教育资源与城市普通学校仍存在差距。⑥
户籍导致的教育资源配置不平衡致使农村户籍的学生成绩比城镇户籍学生更差,其传导过程可能存在收入水平、资源稀释和文化资本继承效应。首先,中国城乡二元割裂的另一重要表现是城乡之间的收入差距,高收入的家庭恩格尔系数更低,更倾向于增加在教育和人力资本投资方面的支出,平均收入更高的城镇家庭在购买辅导书、上补习班、选择私立学校等方面的支出会更高,从而获得更丰富、更高质量的教育资源。其次,教育资源稀释理论强调兄弟姊妹的增加会稀释一个家庭有限的教育资源,兄弟姊妹的数量与学生成绩成反比。⑦ 农村家庭传统观念重,在农业劳动生产率较低的条件下对从事农活的劳动力需求大,更倾向生育更多的子女。最后,文化资本主要来自于父母或者家族,表现为家庭的受教育水平、教育观念、人脉资源、学习氛围等,文化资本有助于提高学生的认知能力和学习技能,从而使学生更好地掌握学校的课程,取得更好的成绩。⑧ 工业化程度更高的城镇具有相对开放的文化氛围和更快捷的信息传递渠道,文化资源更加多样丰富,城镇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高于农村人口,因此城镇家庭更倾向于积累更多的文化资本,城镇的环境也更有利于文化资本的继承和传递。
户籍制度还可能通过影响学生的人际关系、心理因素和学习状态影响学生成绩。拥有农村户籍的学生可能会对自己产生标签化的身份认知,更加容易产生自卑心理,尤其是进城的农民工随迁子女带着这种身份认知难以融入城镇学校的环境,即使这些学生在城镇学校享有同样的学习资源,但是因为人际关系、外在环境等因素对资源的利用效率要低于城镇学生,从而影响不同户籍的学生学业成绩。
从文献回顾中可以看出,现有研究中关于制度性因素对教育不平等的影响、对国内义务教育城乡层面的结构性问题关注不够。对教育不平等的衡量并没有一個统一的衡量标准,大多数文献关注教育投入、入学率的机会公平,对城乡教育产出不平等问题的研究也主要聚焦在受教育年限方面,不同户籍学生学业表现所体现出的城乡教育质量差距还存在继续深入挖掘的空间。针对现有文献的缺憾,本文试图做出些许边际贡献。首先,在推动共同富裕的战略目标下聚焦教育产出,以学生学业成绩的差距来反映教育产出的不平等及其反映的制度不平等。其次,基于城乡二元结构分裂和农民工携子女进城的大背景,探讨中国特有的义务教育不平等问题,重视制度因素对教育不平等的影响,并从教育资源配置和身份认同角度考虑户籍制度对教育产出不平等的影响机制。最后,通过实证分析的结果为缩小城乡基础义务教育差距提供解决思路和政策建议。
三、数据与初步实证分析:户籍对学业成绩的影响
通过文献回顾和对影响城乡教育差距的因素及其传导机制的理论层面探讨,本文在该部分通过实证分析验证户籍制度对义务教育阶段城乡学生学业成绩的影响。
1.数据来源与统计性描述
本文选取的数据来源于中国教育追踪调查(2014—2015学年)追访,在对样本数据的处理中,之所以没有严格区分城镇和农村的学校是想要包括所有在农村就读和在城镇就读的农村户籍学生,和所有在农村就读和在城镇就读的城镇户籍学生,关注户籍类型本身对学业成绩的影响,也一并关注家庭层面的资源获取和社会心理与身份认知等影响机制。
本文初步进行了随机性的数据筛选与整理,主要选取学生和家长调查问卷的部分信息,构成横截面数据。表1为所选样本的统计性描述。其中,chn、mat、eng分别表示2014年秋季期中语文、数学、英语考试以100分为满分标准化后的考试成绩(成绩的最大值超过了100分是因为存在附加题),是主要被解释变量。hukou是表示户籍类型的虚拟变量,非农户口取值为1,农村户口取值为0,是主要的解释变量。fatherhk和motherhk分别表示父亲与母亲的户籍类型,非农户口取值为1,农村户口取值为0。siblings表示兄弟姊妹的个数,取值为0代表独生子女,是资源稀释理论的重要变量。poor是表示家庭是否领取低保的虚拟变量,是取值为1,否取值为0,用以衡量家庭的经济情况。education表示父母最高受教育年限,代表父母所积累的文化资本。desk是表示家里是否拥有独立书桌的虚拟变量,是取值为1,否取值为0。computer是表示家里是否拥有电脑或网络的虚拟变量,是取值为1,否取值为0。desk和computer也是家庭文化资本的反映。fangyan是表示是否会说本地方言的虚拟变量,会说(包括会说、基本会说和会说一点)取值为1,不会说(包括能听懂但不会说、完全听不懂)取值为0。relationship是表示是否正在或谈过恋爱的虚拟变量,是取值为1,否取值为0。friends表示拥有最好的朋友的个数,体现学生的社交情况。migrate和countryside分别表示被调查对象对班上的本县(区)同学是否愿意与外县(区)城市和农村来的同学成为朋友的主观感受,取值为1表示愿意,取值为0表示不愿意,从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户籍身份认同。cog是w2认知能力测试标准化得分,反映学生学习能力。homework、extrahw、extraclass和interest分别表示通常每周写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家长和补习班布置的作业、与课业有关校外辅导班、与课业无关的兴趣班的时间总和。play表示通常每周看电视和上网玩游戏的时间总和。学生在学习和娱乐方面的时间分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学生的努力程度。dorm是表示是否住校的虚拟变量,是取值为1,否取值为0。ill表示过去的一年中请过病假的天数,体现学生的身体健康状况。
表1 统计性描述
资料来源:中国教育追踪调查(2014—2015学年)追访。
2.计量模型与初步回归结果分析
为了考察户籍制度是否会影响学生的学业成绩,本文以如下计量模型为回归基础:
yic=α+β1×hukouic+Xic+λc+εic
其中yic表示来自不同区县c的不同学生个体i的2014年秋季期中语文、数学、英语考试成绩,α是常数项,β是回归系数,hukouic是主要关注的解释变量,Xic是个人层面和家庭层面的控制变量,包括表1中列举的变量,λc表示不同层面的固定效应,εic是误差项。如表2所示,首先进行最基本的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回归,回归结果得到的方差膨胀系数(VIF)均接近于1,不存在显著的多重共线性。在控制了个人和家庭层面的变量但不控制固定效应后,户籍类型对学生语文成绩和数学成绩的影响并不显著,仅对英语成绩有显著的正向影响,非农户口学生的英语成绩明显高于农村户口学生的英语成绩。语文成绩主要反映学生阅读理解鉴赏、写作表达的能力,数学成绩主要反映学生抽象概括、空间想象、推理论证、运算求解的能力,英语成绩主要反映学生掌握非母语语言、学习不同文化语境下表达方式的能力。该回归结果可以反映合格的教师、丰富的学习材料等优质的英语教育资源相较其他两门主要学科更加稀缺,且在城乡之间的分配更加不均匀,加剧了优质的英语教育资源在城市的相对集中。另外,该回归结果的出现也可能是因为英语是一门需要依赖环境熏陶、与人交流和练习来提高的学科,对优质教育资源的依赖性更强,而由于文化资本、生活环境等影响,城镇户籍的学生比农村户籍的学生更易于且更早接触到英语学习环境,得到更多练习和应用英语的场景和机会,学习英语的氛围更加浓厚。城镇户籍的学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外教和更多优质的英语老师,从更小的年龄就开始英语的学习,更容易购买到英文书籍和其他资料,英语的学习也更注重听说读写的综合能力等等。所以,户籍类型对学生学业成绩的影响在英语科目上比语文和数学更加突出。
表2 普通最小二乘法回归结果
注:括号内为t值;*、**、***分别表示在10%、5%、1%水平上显著。
在个人层面的控制变量中,每周做家长和补习班布置的作业的时间和上与课业有关校外辅导班的时间对学业成绩的影响并没有特别突出,说明教育资源的配置问题依旧应当聚焦在作为基础公共产品提供的学校义务教育上。控制是否会说本地方言与拥有最好朋友的个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学生能否融入学校和班级环境,是否会说本地方言仅对语文成绩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而对其他的学科并无明显的正向帮助,可能是因为语文是一门需要通过交流和表达来训练和提升的学科。而拥有最好朋友的个数对语文和数学成绩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并非和预期一致,个人良好的人际交往能力并不能带来学业成绩的提高,反而拥有的朋友越多,花费在社交和人际关系上的时间就越多,挤压了用于学习的时间,对学业成绩产生负向影响。而需要着重关注的是,学生对班上的本县(区)同学是否愿意和外县(区)城市、农村来的同学成为朋友的主观感受对学业成绩有显著影响,户籍歧视在学生心理上的主观反映影响了学生的学习状态,印证了户籍不仅限制了教育资源的公平分配,基于户籍的群体身份歧视也损害了学生的心理和学习状态。
在家庭层面的控制变量中,户籍对学业成绩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被家庭的文化资本吸收了,是否拥有独立书桌、电脑或网络及父母最高受教育水平等因素的显著性都显示了家庭文化资本对子女教育的重要性。在城市家庭所拥有的文化资本要远远优于农村家庭的现实情况下,文化资本之间的代际传递可能造成城乡之间的教育差距愈来愈大。同时也可以看到兄弟姊妹的个数对数学和英语成绩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而且对英语成绩的负向影响要大于对语文和数学成绩的影响,在验证了资源稀缺理论的同时也说明了英语资源是相对稀缺的教育资源。
由于义务教育实行“省级统筹、以县为主”的管理体制,不同县级单位的义务教育体制可能有所差别,所以控制县级层面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剔除了不同地区义务教育管理体制的差异带来的影响,回归结果更为可靠。表3展示的回归结果分别控制了县级层面、学校层面和班级层面的固定效应。在县级层面,户籍对语文和英语成绩的影响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说明县级层面城乡之间的数学教学资源差距并不大,而语文在一定程度上和英语需要优质的师资和教学材料一样,需要课外读物等教学资源,语言的学习相较于着重逻辑思维的数学来说更依赖于优质的教育资源和开放互动的环境。从另一个侧面看,w2认知能力测试标准化得分虽对所有主要科目的学业成绩都有正向的关系,但是对数学成绩的影响程度要远远大于对语文和英语两门语言科目的影响程度,可见,数学科目更依赖于学生自身的学习能力,而语言类科目更依赖于外在学习资源的获取和学习环境的熏陶,而户籍影响了优质教育资源的配置和学生所处的家庭、学校环境,使得语文和英语这两个科目上城乡户籍对应的教学资源和学习环境差距显著,导致不同户籍学生的学业成绩差异。
表3 控制县级层面、学校层面和班级层面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
注:括號内为t值;*、** 、***分别表示在10%、5%、1%水平上显著。
在学校和班级层面,户籍类型对学业成绩的影响并不突出,县级层面户籍类型对学生学业成绩,尤其是语言类学科成绩的显著影响被学校和班级的固定效应吸收了,也就是在同一所学校或在同一个班级,不同户籍学生的学业成绩并没有系统性的差异。可见户籍制度对学生学业成绩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县级层面,不同户籍的学生在同一区县中倾向于进入不同的学校,从而获取了不同的教学资源和环境,造成学业成绩的差异。而在同一所学校或在同一个班级中,不同户籍的学生享受几乎相同的教学资源和学习环境,户籍对学业成绩在学校和班级层面并没有显著的影响,可见,教育资源分配的不平衡主要体现在学校与学校之间,同一所学校的资源在班级之间及在学生之间的分配相对平衡,不存在明显的户籍差异。
四、进一步实证分析:影响学业成绩因素的城乡差异
我们还关心兄弟姊妹个数、父母最高受教育年限等对学生学业成绩的影响是否存在城乡差别。主要考察家庭层面的因素以探究资源稀释效应和文化资本传承机制是否存在城乡差异。建立如下的回归模型,在第三部分基础回归模型的基础上增加户籍与其他因素的交叉项,主要考虑兄弟姊妹个数、家里是否拥有电脑或网络和父母最高受教育年限。
yic=α+β1×hukouic+β2×hukouic×γic+Xic+λc+εic
在控制县级层面固定效应的基础上,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1)—(6)列中兄弟姊妹个数与家里是否拥有电脑或网络对学生数学和英语成绩的影响存在显著的城乡差异。电脑与网络作为信息传递与资源共享的重要工具,对城镇户籍学生英语成绩的正向影响要大于农村户籍学生,城镇户籍的学生更善于通过电脑和网络获取优质的英语教学资源,一方面电脑普及率与网络覆盖率在农村地区有待提高,另一方面农村户籍的学生正确使用电脑与网络、利用网络学习资源的能力也有待提高。与预期不同的是,城镇户籍的学生所拥有的兄弟姊妹对学习资源的稀释程度要高于农村,即城镇户籍的学生多拥有一个兄弟姊妹对其所可以享有的学习资源的争夺要大于农村户籍的学生。这种稀释现象可能反过来影响父母做出是否生育多胎的决定,对于城镇家庭的父母来说,他们可能更倾向于将教育资源集中在较少的孩子身上,与其让多个孩子稀释家庭仅有的教育资源,不如让较少的孩子拥有更集中的教育资源可以获得更多的教育回报。根据样本数据,城镇户籍的学生平均拥有0.45个兄弟姊妹,而农村户籍的学生平均拥有0.81个兄弟姊妹。所以资源稀释可能对城镇家庭生育多胎的决定影响更大,反而使得农村存在的资源稀释现象比城镇更为普遍。(7)—(9)列显示父母最高受教育年限对学生学业成绩的影响也有显著的城乡差异,文化资本对城镇户籍学生的正向偏效应要大于农村户籍的学生,这说明即使父母所受的教育年限是相同的,但是非农户籍的学生从父母和家庭继承的文化资本可以使他们在学业上的表现更为突出,这种区别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城乡之间的教育差距,导致“农村再难出贵子”。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加入了户籍和父母最高受教育年限的交互项后,单纯户籍对学业成绩的影响是显著为负的,也就是说在父母的最高受教育年限都为0的情况下,农村户籍的学生可能更加奋发向上,渴望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若城乡之间的教育差距通过文化资本的代际传递逐渐扩大,农村户籍学生的这种努力很可能是徒劳无功的。分别控制学校和班级层面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与县级层面的回归结论基本一致,这与第三部分的回归结论不同,在考虑重要因素对学生学业成绩影响程度的城乡差异时,不管是在县级还是学校、班级层面,兄弟姊妹的资源稀释作用和家庭的文化资本继承作用都存在显著的城乡差异。尽管不同户籍的学生在同一所学校和班级享有来自学校的相同的教育资源,但由于家庭层面的因素他们利用教育资源的效率不同,从而学业表现有所差异,这也成为城乡教育质量差距扩大的重要原因。
本文已通过尽可能多地控制变量以减少内生性问题。但本文的回归模型可能存在一定的自选择问题,学业成绩好的学生可能更倾向于将户籍转为非农户口,以在城镇获取更好的教育。针对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采取工具变量的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将父母的户籍作为工具变量进行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分析,父母的户籍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子女的户籍,但父母的户籍并不直接影响子女可获得的教育资源及学业成绩,满足相关性与外生性,且通过了识别不足检验、弱工具变量检验与过度识别检验,是比较理想的工具变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潜在的内生性问题。表5展示了在控制了县级层面固定效应的基础上两阶段最小二乘法回归结果,其中列(1)—(3)是以母亲的户籍类型作为工具变量,列(4)—(6)是以父亲的户籍类型作为工具变量,与原有回归结论基本一致,再次验证了原有回归结果的稳健性。
表4 加入交互项且控制县级层面固定效应的回归结果
注:括号内为t值;*、**、***分别表示在10%、5%、1%水平上显著。
表5 以母亲与父亲户籍类型作为工具变量的2SLS回归结果
注:括號内为t值;*、**、***分别表示在10%、5%、1%水平上显著。
五、总结与政策建议
在我国着力推进全体居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背景下,通过深化体制机制改革来促进城乡基础教育均等化、加快城乡二元结构转化就具有重要的实践价值。基于这种实践背景,本文采用中国教育追踪调查(2014—2015学年)追访数据,集中研究城乡户籍制度是否、以及如何对学生的学业成绩产生影响。本文的研究结果显示,户籍对数学成绩的影响并不显著,对语文成绩的影响在县级层面显著,對英语成绩有一个尤为突出的正向影响,说明英语、语文语言类的学科相比数学逻辑类的学科来说更加依赖于教育资源和学习环境,而教育资源,尤其是优质的英语教育资源在城乡之间的分配不均衡,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教育产出的平等性。同时,户籍不仅通过影响教育资源的配置直接影响学生成绩,还通过影响学生的身份认知、人际关系和心理状态间接影响学业成绩。学生对班上的本县(区)同学是否愿意和外县(区)农村来的同学成为朋友的主观感受对学业成绩有显著影响。
通过在模型中分别控制县级、学校和班级层面的固定效应,发现城乡户籍对学业成绩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县城层面,同一所学校或同一个班级不同户籍的学生学业成绩并不存在系统性的差异,但在考察户籍类型与家庭层面相关因素的交互项时,发现不管是在县级还是在学校和班级层面,兄弟姊妹的资源稀释作用和家庭的文化资本效应都存在较大的城乡差异。城镇户籍学生拥有兄弟姊妹对英语教育资源的稀释程度要高于农村,从而更大程度上影响了城镇家庭的生育决策,使得农村教育资源稀释现象的出现比城镇更为普遍。同时,文化资本对城镇户籍的学生的正向偏效应要大于农村户籍的学生。来自家庭方面对学生成绩的影响因素可能是加大城乡学生学业成绩差距的重要原因。依据本文研究得出的结论,提出以下政策建议:
第一,进一步深入推进户籍制度的改革,减少人口流动的制度性障碍。户籍制度作为资源稀缺的计划经济时期的制度产物,与市场经济的运行逻辑背道而驰,成为进一步深化改革的绊脚石。户籍制度不应当成为资源分配尤其是基础性公共资源分配的标准之一。逐步推动户籍制度的彻底性改革、重新审视城镇户籍与农村户籍的差异势在必行。针对基础教育领域,本文得出的结论是教育资源的不平等配置主要体现在县级层面,不同户籍的学生进入的学校存在割裂。减少教育资源配置的户籍差异需要放开城市普通学校尤其是优质学校对农民工子女的入学限制,使得不同户籍的学生可以进入同样的学校,获取同样的教学资源,并且具有同等的参与中高考的资格。
第二,加快推进义务教育资源尤其是重要学科的教育资源在城乡的均衡配置。基础教育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对提高国民的人力资本水平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推动缩小城乡教育差距、推进共同富裕的过程中更应当将义务教育放在首要位置。基础教育资源分配不均体现在城乡、区域、阶层之间,尽管家庭文化资本继承难以通过政策手段改变,但优质的基础教育资源不应当集中在少部分地区或者少部分人手中,义务教育的公平分配可以使得不同出身、不同背景的人获取一个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机会,为社会阶层的流动提供源动力,以扎实推进共同富裕。因此,应该设置农村偏向或者低收入阶层偏向的教育资源投入政策,改革不同身份学生的入学政策,制定向农村地区和农民工子弟学校倾斜的教育经费投入政策,提高农民工子弟学校和农村学校的教学质量,赋予其更多的优质教学资源,促进教育资源的均衡化配置。此外,解决该问题不仅需要政府的转移支付,也需要市场主体的参与和社会公益力量多方面、多主体的支持。相比其他学科来说,英语教学资源在师资力量、软硬件设施等方面更加稀缺,分配更加不平衡,不管是在中考还是高考中,英语对学生能否升入下一阶段的学习非常重要,因此尤其需要重视英语教学资源的城乡分配。
第三,推动城市向农村开放,探索城市带动农村发展的新模式,打破城乡之间的身份偏见,淡化城市与农村的户籍身份差别。城乡之间各种要素的互联互通是促进城乡之间均衡发展的重要手段,互联网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为城乡之间信息的沟通和传递提供了技术支持,数字经济也可以为教育赋能,多地涌现出远程教育、云校等“互联网+教育”新型模式,这种城市优质教育资源的共享值得在农村与西部偏远地区推广。进一步拓宽农村户籍学生进入城市普通学校的渠道,鼓励优质师资流往农村与西部地区,完善农村的教育基础设施建设,促进城市的优质教育资源往农村流动,形成更均衡合理的分配。在城市和乡村双向开放的过程之中,不仅需要资源的流通,也需要思想和文化之间的交流与互动,消除社会对不同户籍身份人群的歧视,淡化户籍身份,有利于在社会氛围上减少农村户籍的学生对自我身份的否定和自卑感,有助于农民工随迁子女融入城市生活,更高效地利用城市的教育资源。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经济学院
责任编辑:韩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