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与井
2022-05-07林采宜
林采宜
從出生那一刻开始,我们每一个人都生存在一个信息的茧房里。
在知与未知之间,隔着一堵墙。
你或许在墙的这一边,想象着那一边有什么在等着你:是一树盛开的桃花、满地枯萎的乱枝,还是千年的洪荒、万世的寂寞?这时候,墙那边的世界诡异而诱人。
你或许跪拜在那堵墙下,把写在墙上的每一句话都当作圣典,这时候,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庄严肃穆。
在成长的道路上,你会走向智慧还是走向愚蠢,取决于你是不是跨越那堵墙,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世界、用自己的大脑去解读因果,还是跪在墙下,坚守先人写的那些语录。
大部分井底之蛙,并不是生在井里。
社会文化在蛙的四周砌起了一道认知的墙,或薄或厚,由于墙体里掺了很多叫做“道德”的水泥和“真理”的钢筋,很多人,因此不敢逾越。
井,就是这么形成的。而小说,或许是从井里望出去的途径之一。
生活是小说的根,情节都是枝叶,在现实生活这个根上长出来的,才有生命。
写作,无非是以旁观者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世界,看见悲喜,看见荣辱,也看见贫乏和丰盛,就书写本身而言,不是在描述真实的事件,就是在陈述真实的情感,所有的魔幻和虚构,实际上都是以变形的方式在抒发作者内心真实的感受。
所谓的虚构,无非是把事情一件一件砸碎,再用逻辑这根线去缝接碎片,张三的帽子戴在李四的头上,春花的衣服穿在秋月的身上,如此而已。为了故事更紧凑,情节更惊心,或者因果更合理,然而最直接的原因,应该是不希望读者直接去对号入座。怕人对号入座,几乎是所有作者的忌惮,因此,小说的篇首,经常出现“情节人物纯属虚构“这类的字眼。
然而,无论怎么组合、怎么拼接,拼出来的都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那些寻常日子平凡事件中透露出来的人性。人性的诡异不在于其复杂而在于其多变,所以佛家说“无常”,世事无常的背后是人性的无常。而小说,如同画家的工笔,一根头发丝上的污垢都可能蕴藏无限的想象力。
这个世界看上去喧嚣、热闹,但不少人的内心却非常寒冷,文字是一堆篝火,让一些人围着它,彼此取暖。
对于思考者而言,这是一个适合沉默的时代,而小说,正是用别人的嘴说你不敢说的话。
记忆中印象很深的一部小说,是《红楼梦》,第一次读它时在上中学,那时候,觉得荣国府和宁国府的生活都超级无聊沉闷透顶,张爱玲的小说也是阴郁暗淡如上海黄梅天的雨……看完从头到脚满身满心的憋闷。那时候,看金庸和古龙的武侠觉得很过瘾,大学的时候有一阵子还喜欢过琼瑶……现在回望,才知道张爱玲和曹雪芹是睁着眼睛的旁观者,以笔为刃,剖析人性如庖丁解牛;而金庸和琼瑶是闭着眼睛的梦游者,用想象勾兑出来的荷尔蒙喂养那些喜欢白日梦的少年……前者是写实,写真实的人生,真实的社会;后者也是写实,写真实的情绪,真实的渴望。如同米饭滋养肠胃,酒精滋养情绪。
对于思考者而言,这是一个沉默的时代,而小说,正是用别人的嘴说你不敢说的话。在探寻真实和虚构之间的边界时,你就已经走到了井口,看到了与想象中不一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