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谈:公共考古/公众考古概念下的考古学教育思辨
2022-05-07高蒙河
高蒙河
关键词:公共考古;公众考古;考古教育;人才培养;公共性;开放性;共享;项目式学习;课程体系
公众考古已在我国开展多年,从最初什么是和要不要做公众考古的认识论阶段,发展到了如何做好和怎样推进公众考古的实践论阶段。换言之,发展公众考古已是行业内外人们的共识,在国家政府层面也越来越受到重视。2021年10月,文化与旅游部和国家文物局下发《关于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致仰韶文化发现和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贺信的通知》,文中强调要加强考古成果传播利用和加强考古人才队伍建设,这无疑为公众考古的可持续发展,注入了更大的推力。
人才是公众考古发展的主力军,推进公众考古可持续发展,需要专业化、高质量的专业人才。
但我国尚没有建立起培养公众考古专业人才的单位和平台,相关知识体系、课程体系、学科体系等人才培养体系也未建立和形成,导致从事公众考古的人员大多数来自其他学科,基本是兼职为主,成为制约公众考古发展的短板。
因此,应该从公众考古人才现存问题的导向出发,推动公众考古课程建设并逐步发展到课程体系建设,对培养公众考古专门人才,推进公众考古发展,都具有顶层设计意义。高校是培养公众考古人才的主要平台,在有条件的高校中,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布局和推动公众考古课程体系建设,走出符合时代要求、满足社会公众需求的公众考古人才培养之路。
一、设置概论性纲要课程
公众考古学概论性课程是我国高校优先级要建设的课程。概论性课程的建设既可以是专题性的,也可以是系统性的。前者以问题为导向,可以针对公众考古中遇到的普遍问题,以课题的形式设计课程,建设周期比较快。后者以公众考古的系统目标、理论、知识、方法为导向,以教科书式的形式设计课程,建设周期比较长。
专题性的概论课程建设,可以以英国伦敦大学学院(UCL)的案例为参考。UCL是国外开展公众考古教育起步早、有特点,有影响力的高校,从本世纪初前后开始设置公众考古学课程。具体内容包括:為考古学活动提供立法依据、考古学在政治领域中的操作以及社会价值、考古学呈献给大众的方式(如媒体、博物馆和遗址等)、如何处理公众和专家之间的关系、在公众中发展公众考古学的潜力与可能性、民族主义与考古学、文化政治与土著遗产等约二十个专题范畴。
从中不难看出,UCL的课程设置比较课题化、宏观化,与政府、立法、经济之间产生的交集比较多,因此称之为“公共考古”更贴合一些。
这与一直被国内很多人奉为公共考古学圭臬的美国Public Archaeology一书类似,该书通过阿肯色州文化遗产保护尤其是考古项目,主要讲考古立法和各州法律与考古项目之间的关系。
与英美较多涉及对事——即面对社会公共事务不太一样,中国公众考古的基本国情是对人,即更加面向普通社会公众,目的是希望更多的众众了解考古,关注考古,参与到保护和传承考古成果为代表的文化遗产行动中去。因此,课程设置上以此作为顶层设计理念,也不失为一种更加行之有效的中国方式。
教科书式的形式设计课程,可以有别于UCL课题化、专题式、话题式,也可以减少与政治、经济、立法相关的内容,因为这些可以从国内很多高校考古文博专业的遗产法规类课程得以借鉴和支撑。所以,尽可以设置公众考古的价值取向、实现目标、基本内容、理论方法。2007年起,我们在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开始给研究生上《公众考古学》课,在这个课程结构里,在一般概论课程需要的理论、方法和学术史以外,还包括公众考古传媒、公众考古教育、公众考古活动、公众考古展示,基本涵盖了我国目前公众考古的基本形态。
概论性课程目前在国内外大都是开在研究生阶段,作为选修性课程来设置,尚没有开到本科生阶段,但不影响本科甚至博士阶段的同学来选修或旁听。
二、设置方向性专业课
我国公众考古常见的四种实践形态是公众考古传媒、公众考古教育、公众考古活动、公众考古展示。换言之,这四种形态为构建公众考古方向性的专业课程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一是考古传媒。公众考古传媒一般分为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前者指书报刊和影视,后者指互联网与移动媒介。考古书刊传播公众考古知识和信息,起步早,跨时长,在启迪民智、陶冶情操、娱乐休闲等方面,一直扮演着公众考古传播主角。而用电影手段传播考古成果,始于1957年拍摄的明代定陵纪录片《地下宫殿》。1980年代电视机普及催生了电视考古纪录片,而今《考古进行时》特别是《中国考古大会》等,则是一种更贴近社会公众的考古综艺类节目。近些年,新媒体的兴起改变了传统媒体的时间约束性、单向传播性,使考古与公众的多向交流变为常态。例如中国文物信息网、中国考古网、考古汇等网站,加上社会团体或公众个人的博客、微博、微信公众号等,不断满足了公众考古多层次、多样化、个性化需求。
二是考古教育。包括通识考古课堂,即面向非考古文博同学开设的非考古专业课程,也包括各种市民讲座、文化论坛等,也是国内开展的比较多、比较成熟的领域。这在美国称之为教育考古,我们称之为考古教育[1]。
三是考古活动。以夏令营和考古探险为代表,也包括文化遗产日、博物馆日、每年向社会发布的影响比较大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考古学论坛——年度考古新发现”等评选活动,在我国开展得也比较多。
四是考古展示。主要是遗址博物馆和考古遗址公园的陈列展览,包括发掘工地的现场展示、遗址建馆的专题展示、遗址建园的本体展示、传播考古的科普展示等。相比遗址博物馆来说,考古遗址公园建在遗址之上,在考古展示中独具特色,成为适合遗址保护和利用以及满足社会文化需求的新兴手段。另外考古博物馆也是一种科普“什么是考古学”的新型行业博物馆类型,展览展示考古学学科发展史、考古基本概念、考古学发现、研究、保护、利用的理念、技术、方法等,具有考古科学馆特点,有利于向社会公众传播考古科学。
结合这四种基本实践形态,设置一些专业方向性的课程在有些高校中已有先例,比如通识考古教育、遗址博物馆、考古影视拍摄与制作等方向的专门教学等。
三、设置通识性课程
中国的大学考古教育,分为两类课程。一个是专业考古教育,一个是通识考古教育。专业考古教育无需多言,而通识考古教育则指非专业考古教育,多是面向全校文、理、工、艺、医等各专业同学开设的通识考古课。
这类课程设置的目的,不以培养专业从业人员为目标,也不以科普考古常识为要务,而是与我国大学近年来普遍提倡“宽口径、厚基础、重能力、求创新”的通识教育有关,以利于学生提高全面发展的素质,扩大他们理解人类文明丰富性和多样性的视野,培养他们运用科学方法论和批判性思维解决问题的能力。一般情况下,考古专业课侧重知识体系的完整性,通识考古课则以专题讲授方式为主,秉持的“宁通勿专”的主旨,在一定程度上强调“去专业化”和“求精不求全”的原则,有目的地拉大与专业考古课程的差别。主要表现在:第一,课名有所区别。既不能太专业化,也不能太学科化。挑选那些能够吸引人的、有科学和人文精神、带科普意义的课名,如以《考古发现与探索》或《考古与人类》来区别于专业《考古学概论》等。
第二,定位有所不同。专业考古课着重于专业表达,要求知识体系完整;而通识考古课面向全校同学,侧重于一般人文阐释,传递考古学在现代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学术价值、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
第三,内容有所取舍。多拣选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考古学事件、过程、人物,向学生介绍人类迁徙、创新发明、人地关系、文化交流、文明比较、国家形成、文物保护、遗产传承等具有科学探索、人文关怀、时代精神的专题。
第四,课风有所变更。教学方法是将考古学的专业性、知识性、趣味性和故事性结合起来,把枯燥难懂的考古学理论、方法和知识体系转换为深入浅出的社会文化语境,变专业阐述为文化叙述,变术语表达为普通讲述。
加强公众考古课程体系建设,通过高等院校培养专业人才,真正建设好公众考古人才队伍,才能从源头上为高质量的公众考古工作插上腾飞的翅膀,更好地传播考古成果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公共考古:关键特征与未来发展
魏峻(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 科技考古研究院 上海200433)
一般认为,公共考古(Public Archaeology)是查尔斯·麦克基姆西(Charles McGimsey)在其同名专著中最早提出的,用以定义考古学家代表公众并在公众的支持下记录并保存受到开发工程威胁的考古遗存的相关工作[2]。这个观点在美国大受欢迎,但在世界其他地区却并未得到广泛认同[3]。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源于英文词汇“Public”在不同情境下的相异语义,另一方面也因为不同国家的政治、社会和文化背景差异而导致的对考古学及其与社会之关系的不同理解。在我国,同样存在着到底是“公共考古学”抑或是“公众考古学”的讨论[4]。不过,这种讨论并不影响公共考古是为了让考古学可持续发展以及考古成果惠及更多民众的终极目标。于政府部门、文博机构和考古专家而言,公共考古可以普及考古成果和传播考古知识,体现主体价值并提升全社会的文化遗产保护意识;于媒体、爱好者和普通民众而言,公共考古则能在满足休闲娱乐、知识拓展、甚至构建集体记忆和社会认同等方面发挥作用。
讨论公共考古的内涵和外延,必然会涉及对这一考古学分支的特征认知。对此,已有研究者进行过讨论,如杭侃提出的公共性、政治性和伦理性[5],魏峭巍、方辉提出的公共性与社会性[6]等。结合国内外公共考古的理论研究和实践案例,笔者认为公共考古的关键特征除了公共性外,至少还应该包括教育性和开放性。
公共性是公共考古最核心的特征,强调的是:作为全人类共有的历史文化遗产,不应该被某些利益体所独享或者垄断,而是需要回归“公共领域”,成为具有社会公共属性并且能够被公开、共有和共享的资源。公共性体现得越充分,就越能促进政府、机构、专家和民众之间的共赢,也越能实现公共考古实践的初衷。
公共考古的教育性体现在能够架起专业考古与普通民众之间沟通的桥梁,让更多的民众理解考古学是什么?考古学能做什么?考古学能为社会的发展提供什么?以便获得更多的支持。在当代中国,公众对于考古本身的学科价值没有什么质疑,甚至在国家政策、考古机构和媒体宣传的刻意引导下还表现出对考古异乎寻常的热情。这一点,从考古主题电视节目热播、考古类展览广受欢迎,以及考古机构的公共考古活动名额供不应求等现象中都可见一斑。然而,公共考古各方对于涉及教育性的具体问题(比如为什么要进行考古教育、谁来组织教育和如何开展教育等)讨论却并不热烈。公共考古教育性之所以重要,部分与公共性相关联,部分则与考古学科本身的专业性及复杂的术语系统有关,再有就是很多考古发现与现代生活缺乏直接联系,让人们缺乏理解这些物件功能和内涵的具体情境。毫无疑问,文博机构和考古专家应该是公共考古教育的主要组织方。然而,他们在这方面的主体责任履行却并不乐观。一项针对西班牙公共考古的研究表明,虽然越来越多的考古专业人员参加了公共考古活动,但是充满热情且具有专业技能的公共考古专家只占总数的5%,而高达20%的考古专家则认为公共考古主题是考古学的庸俗化或者可以成为考古学商品化的一部分,剩下75%的考古专家虽然接受公共考古,但认为它只是一种传播方式而不完全是考古学[7]。虽然我国没有开展类似研究,但是通过收集文博机构和考古专家开展公共考古活动的频度和数量信息,不难看出常态化、体系化、制度化的公共考古系统并没有完全建立起来。很显然,不少考古专家会认为发现古代遗存并进行研究、阐释才是他们的核心任务,公共考古只是顺手而为或者可为可不为之事。所以,提升考古机构和考古专业人员开展公共考古的自觉性,以及增强考古教育的专业程度都是重要的基础工作。诚如麦克基姆西所言“如果我们这些因为兴趣或训练而在该领域最有资格的人都不承担积极领导并开展公眾教育的角色,那么考古学家就不可能指望其他人来保护国家的遗产”[8]。
公共考古的开放性就是要解决“谁的公共考古”这样的问题。考古学无论在其开端阶段还是在现当代的发展之中,都不可避免地要与社会的方方面面产生多维联系,绝不仅仅是考古学家的事。以往的研究中,国外学者提出的“多视角模式(Multiple Perspective Model)”[9]或“民主模式(Democratic Model)”[10]都强调了公共考古应该通过“鼓励自我实现、丰富人们的生活、激发反思与创造力”的方式让公众“自由培养自己对考古学的热情和草根兴趣”。改变考古学/考古学家与公众之间的单向关系,变考古学家的“他们的公共考古学”为公众的“我们的公共考古学”,支持具有一定考古基础知识的媒体、社会团体和民众开展公共考古活动,包容并正确引导有关考古的不严谨甚至不科学的观点,而不仅仅是漠视或者嗤之以鼻,才能让考古学获得坚实的公众基础和广泛的社會支持,也才能真正实现公共考古的终极目标。
近年来,公共考古在我国蓬勃开展,已有研究者从不同视角分析了其特点和主要表现[11-13]。以发展现状和存在问题为基础,也让探讨公共考古未来发展的关键有了依凭。除了学界已有的对公共考古发展建议外,笔者认为还需要重点关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要在公共考古实践中加强对“公众”本身的研究。在任何科学研究和实践业态中,对于研究或者服务对象的认知程度会决定项目实施的深度和效能,比如企业所面对的顾客,博物馆所面对的观众等。然而,相比于博物馆多样而丰富的观众研究成果,公共考古领域对于“公众”本身的研究要薄弱得多,这一点,从国内外公开发表的相关研究成果贫乏的情况中不难获知。不能透彻了解公众,公共考古就无法形成准确的“客户”画像:如果不知道哪些“公众”对公共考古感兴趣以及对哪种类型的公共考古活动感兴趣,当然也就无法做到有的放矢。
二是要在公共考古实践中加强对项目效果的评估。在欧美国家,申请公共财政资金或其他基金时要证明项目的价值和有效性,需要开展评估研究,公共考古项目也不例外。因此,不难找到关于如何开展公共考古项目评估的文章,如辛普森、吉尔福伊尔、古尔德、金等人的成果[14-17]。相较而言,我国在此方面的研究则有较大的提升空间。公共考古属于社会人文领域,对其进行评估主要应集中资金绩效和社会效益两方面。前者已有成熟的评估方法;对于后者,研究者会因为研究对象和研究目的不同而选择针对性的分析方法和评估指标,比如玛塔拉索认为文化项目的社会效益可以体现在个人发展、社会凝聚力、社区赋权与自决、地方形象与身份、创造力与愿景、健康与福祉等方面[18];而英国社会价值研究协会等机构发布的《投资的社会回报指南》则是在质性研究的基础上,通过等价转换,用货币形式衡量机构/项目的社会影响力[19]。
虽然,我国由政府或者文博机构主导的公共考古项目并没有进行效果评估的要求,但是组织者自己或者委托第三方主动收集项目有关的运作和评估数据,对于判断项目的实施效果并明确改进方向显然也是有益的。
三是要在公共考古实践中加强数字技术的运用。本世纪以来,数字化和数字媒体技术在各行各业大行其道,改变着业态的同时,也改变着人们的思维。这种趋势也深深影响到文物博物馆事业的发展,博物馆和考古越来越多地利用数字技术增加自身的可及性和传播力,在新冠疫情背景下这种利用更是被大幅加强。数字化和数字媒体技术在公共考古中应用的优势在于:1)数字环境可以克服时空限制,为公共考古实践提供新的视角和新的参与机会;2)数字技术拥有更强大的传播力,与考古遗址参观、讲座、现场体验等单次惠及数十人到数百人的传统考古传播手段相比,网络直播、文博综艺、数字考古等不仅能够吸引数千乃至数百万人次的流量,而且能被反复利用;3)数字技术应用符合未来社会发展方向,无论混合现实技术、人工智能还是近期热议的元宇宙等,只要能够合理开发利用,无疑都能给公共考古带来更广阔的前景。
四是要在公共考古实践中鼓励更多的公众参与。公众的广泛参与是公共考古更好实现目标的基础,因此需要采取多种方式吸引和鼓励方方面面的力量为公共考古作出贡献。这不仅是考古学作为一门公共人文学科和当下新文科建设的内在要求,也是考古学对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认同感和文化自信的时代回应。
文化遗产学的一些思考
杭侃(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北京 100871;云冈研究院 山西大同 037000)
今年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苏伯民先生提出把文物保护上升为国家一级学科,实际上这不是苏伯民先生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议案。这一议案涉及到文物保护与考古学的关系问题,如果作进一步的思考,也涉及到考古学与博物馆学、与文化遗产学等的相互关系。考古学经过长期的发展,有比较成熟的学科体系,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理论与方法。为讨论问题的便利,我们不妨再看一看学界对于考古学的认识:什么是考古学?
夏鼐先生在《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学》中将考古学定义为:“考古学是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历史的一门科学”[20]。严文明先生将考古学的定义表达为“考古学是研究如何寻找和获取古代人类社会的实物遗存,以及如何依据依据这些遗存来研究人类社会历史的一门学问”。严文明先生的定义更加强调了田野考古在寻找和获取考古资料中的重要性。尽管不同的学者对于考古学的定义会有差别,但考古学的研究指向是一致的。最近读到刘庆柱先生为刘毅教授《明代藩王陵墓的考古学研究》所作的序,序里谈到了考古学的研究,“近年来在考古学界似乎形成这样一种看法,考古学研究要尽量突出其‘自身特色,一般来说就是在考古学研究中要把‘地层学‘类型学视为最重要的方法和研究内容。我认为‘地层学与‘类型学作为考古学学科的基本‘方法,主要是承担解读考古发现遗存的时空问题,而考古学的‘终极科学学术目的是探索‘历史规律,这不是‘地层学‘类型学说能解决的。考古学要研究‘历史规律就必须采取多学科、跨学科结合的研究方法”[21]。
多学科、跨学科显然并不是说考古学可以代替其他学科。近几年来,文博界的同行有两个讨论得比较多的话题,一个是“让文物活起来”,一个是“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2013年,考古学在教育部颁布的《普通高等学校专业分类目录》中,从原来属于历史学之下的二级学科,独立成为一级学科,这一举措当然对于中国考古学的学科建设和学术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但是,我们从上述学者的讨论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考古学的研究并不包括“让文物活起来”的内容。“让文物活起来”的重点在于文物的有序传承和当代利用,相关的内容我们现在用的较多的表述是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利用,有的学者注意到了两者之间的差别,并试图定义文化遗产学,如孙华教授认为“文化遗产学(尤其是其中的文物保护学)与考古学虽然都使用了一些现代检测分析仪器(有的仪器还相同),但其二者的研究目的却完全不同。文化遗产学的研究目的是为保护人类历史留存的有价值遗产,从而将这些承载着历史和文化信息的载体保存和延续下去,这点与考古学和历史学大相径庭。因此,将文化遗产学(包括文物保护学)作为考古学的分支,显然是不恰当的”[22]。
苏伯民先生的议案和孙华教授的论述,都涉及了不同学科之间的相互关系。近年来文化遗产保护事业发展很快,但是,相关的学科建设却远远落后于事业的发展。贺云翱教授指出:“一方面,文化遗产作为一个涉及面甚广并受到社会广泛重视的领域已实际存在,而另一方面它至今却仍游离于高等教育及专门人才培养的体系之外,更谈不上完整的学科建构,近年来,已有多位专家对此局面表示担忧,并认为文化遗产科学研究事业的落后已经制约着中国文化遗产保护事业的进步和发展”[23]。
百年来中国的考古学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积累了大量的文化遗产资源,但是,如何利用这些资源使之服务于当代社会的发展,也就是如何让文物活起来,我们的高等院校却没有建构起相应的教学体系。
文化遗产相关学科之间的关系也有待于深入的研究。如与文化遗产展示密切相关的博物馆近年来呈快速增长的态势,《2021年中国博物馆行业发展现状分析》一文中指出:截至2020年底,全国备案博物馆5788家,其中国家一二三级博物馆达1224家,“十三五”以来我国平均每2天新增1家博物馆。一方面是博物馆事业的快速发展,另一方面却是博物馆学建设面临的困难。陆建松教授更是用“步履艰难”来形容博物馆学的困境:“特别是前年国家将原本与博物馆学并列的考古学升为一级学科并将博物馆学置于考古学之下后,原本已经很弱势的博物馆学专业又面临严重的冲击。在高校考古学专业的强势面前,博物馆学专业面临加速边缘化、弱势化、萎缩化的危险”[24]。
考古、文物、文化遗产、文物保护、博物馆之间,既有联系,也有区别。文化遗产作为人类社会需要实现代际之间传承的文化产物,其保护事业需要不同专业的共同努力,需要加强学科之间的相互合作与学科建设。但是,就如王思渝在其博士论文《价值与权力:中国大遗址展示的观察与反思》所指出的,对于文化遗产的问题,中国的学术界更多的在讨论术,而不是道。项目做了很多很多,展览一个接一个,我们经常讨论的是“怎么做”,却很少回应“是什么”和“为什么”的问题,因此,在他看来目前的学术界也“少以一种学术化的语言来对这些问题建构出一套话语框架”。
中国考古学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但是,考古学有明确的学科指向,前辈学者也讨论过考古学的局限性,考古学并不能涵盖文化遗产保护事业发展所涉及的领域。客观地说,博物馆学、文物学、文物保护学、文化遗产学能不能成为独立的学科,现在学术界还存在着不同的意见。目前国内更没有一所大学建立起系统的文化遗产学学科体系,拿出了相应的人才培养计划,这种状况势必影响到整个文化遗产保护事业的发展,影响到我们“让文物活起来”的努力。因此,意识到我们面临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加强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问题的讨论是很有必要的。
公众考古2.0时代愿景
高大伦(南方科技大学社科中心/文博中心 广东深圳 518055)
2003年春,由科学出版社组织,在北京召开了一次关于考古学如何向社会公众传播的学术讨论会。那是中国考古事业发展史上比较艰难的时期。
会上关于考古该如何宣传虽有不同的观点,但比较主流的看法是,应该走出象牙塔,积极向社会大众科学普及考古,破除考古的神秘性,向各级领导宣传考古的重要性,笔者以为,不妨把这一年作为中国公众考古诞生之年。
会议效果明显。其后几年时间内,陆续有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设立公众考古中心,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和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等设立公共(众)考古研究室,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创设“西部考古探险中心”,复旦大学开设公众考古课程……点燃了公众考古的星星之火。和以往最大的不同是,这一次大家把公众考古从此前个人零星、自发的行为变成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再稍后,中国考古學会设立公众考古专业指导委员会,北京大学创办了“中学生考古夏令营”,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三星堆进校园”活动一年内走进全省100个大中小学校,国家文物局要求“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活动”申报资格中举办公众考古活动为必选项,此外,陕西考古博物馆和四川(虚拟)考古体验馆成立,浙江、山东推出考古专馆陈列,考古志愿者招募(山西、四川、河南、重庆等),考古自媒体(例如微博“考古君”、微信公众号“挖啥呢”和“考古系大师姐”)涌现,中央电视台专题节目《考古进行时》和《开讲啦》播出等,都可以作为这一时期公众考古的标志性事件。
总结这一阶段的公众考古活动有以下几个特点:前期主要是个别高校和少数地方考古机构主动作为,继而全国的考古院所和大部分高校也积极参加,最后得到国家文物行政主管部门的认可,形成燎原之势。至此,公众考古的组织网络框架基本搭建完成。考古传播则以介绍新的重大发现为主,如良渚、石峁、海昏侯、三星堆、海龙囤等。《考古进行时》栏目也是基本只关注(大型)古代墓葬的发掘。面向社会宣传的对象主要是大中小学生,有的高校组织的所谓公众考古活动其实是请了几个专家面向本校考古专业为主体的学生进行学术演讲而已。简要总结的话,传播的形式比较单一、内容也偏向新发现,不少演讲的听众以学生为主。
笔者以为,以2020年9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我国考古最新发现及其意义为题举行第二十三次集体学习”[25]为标志,公众考古正式迈进2.0时代。这个时代的特点是:第一,公众考古已成全行业(包括高校)的共识;第二,公众考古活动呈井喷爆发之势,省级以上考古单位都在设立公众考古机构或有专人负责;第三,多数大学都开设了公众考古课程或举办过公众考古活动;第四,考古发掘工地基本都能不同程度对社会外开放;第五,考古受到了党和政府前所未有的重视。中国考古能有今天这样的大好局面,是近百年几代人不懈奋斗、付出努力的结果,当然也是一批公众考古人20年殚精竭虑、义务奉献后的水到渠成。公众考古这一局面来之不易,考古人要倍加珍惜。公众考古2.0时代刚刚才起步。下一步该如何做,需要考古人深思熟虑,早做谋划。总结过往,笔者以为有几点应当坚持:多做考古科普讲座、多宣传考古新发现、多开放考古工地、多利用新兴媒体。在此基础上,似乎还可以在以下几个方面多多拓展:第一,公众考古要集中和分散相结合。所谓集中就是在文化遗产日、中国考古大会、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选时进行的集中宣传。这种宣传的好处是场面气派,声势浩大,但不足之处也十分明显,如果只抓这个,组织不好会给人以公众考古在作秀的印象。对地方考古机构而言,公众考古还是应更多地开展各种小型的、联系地方和遗址实际的活动为宜。
第二,有条件的机构要力争有常设的公众考古阵地——建立考古博物馆。这些馆特别要注意的是和本地历史博物馆的错位发展,建议多展标本、遗迹,多展示考古事业成就,多做考古科普。
第三、公众考古要更多进社区。进社区是深入乡村基层和城市街巷。据笔者所知,直到几年前,我们的公众考古活动主要还是以在学校、博物馆、图书馆做演讲报告为主,近两年开始有了更多走进社区的活动①。公众考古最应该进社区的是考古遗址发掘和以考古为主题的展览。许多考古发现其实与所在社区的历史文化是有关系的,发掘工作应该得到所在社区居民的理解和支持,他们也有知情权。社区是社会的细胞,也应是是公众考古应该深耕的园地。国外有遗址发掘中向社区开放,不到半年竟然接待了40多万居民的事例,很能说明我们的工地开放程度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第四,公众考古要日常化。这和前面讲到的第一点有关,公众考古要有大的影响,集中和突击式的活动必不可少,但要持久和深入并达到科普的目的,活动日常化则是必须的。所谓日常化,就是自觉将公众考古活动融进日常考古工作中。比如常年招聘志愿者、进社区、进学校、工地开放、标本库开放、整理修复室开放、实验室开放等等,都安排进日常工作中。公众考古日常化可以避将公众考古功利化。公众考古对大学来说,不仅仅是多招收到几个高分的热爱专业的学生;对地方考古院所来说,也不仅仅是寻求有关方面对考古工作的支持。
共同的总目标都是向社会大众科学普及考古知识,提高国民文化素养,增强他们的保护文化遗产意识,激发他们以各种方式积极投身到传承弘扬传统文化的千秋大业中来。
第五,多出版各种读物。学术界早就认识到,要向大中小学生和社会各界科普考古,需要多做演讲、需要电视宣传,但若需要比较系统而严谨地传播考古知识,宣传考古事业重要性,出版面向社会、适合各专业、各年龄段和各种需求的出版物是极其重要的手段。例如欧美日等经济较发达国家的博物馆,纪念品部常常提供大量的文创产品,其中一半左右是出版物,从专业人员才能看懂的晦涩专著,到3~5岁孩童也能翻阅的卡通画本,琳琅满目,让参观者流连忘返。这些年我们的文创大热是好事,但是对考古科研机构和开放的文化遗产单位来说,千万别忘了:科普出版物也是文创,而且是重要的文创。而我们从研究到普及的各种出版物种类都太少,在这方面亟盼考古教学及科研机构有一批学人积极撰述、绘制出更多更好的考古专著和科普图书。笔者以为,如像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三星堆博物馆、海昏侯博物馆这样的“网红打卡”博物馆,文创商店里若有上百种与主题陈列相关的出版物售卖,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的公众考古做得很不错了。
第六,创新创意才能让公众考古充满活力。回顾这几十年来公众考古走过的历程,不难发现,有一批不计名利、甘于奉献的考古学家,在坚持学术、严谨科学的基础上,大胆用新方法、新平台来传播考古,这是公众考古越做越好的主要原因。从开放工地到走进社区;从开博客到创设微信公众号;从开设讲座到招募考古志愿者;从考古博物馆到虚拟体验馆;从考古动画片到数字动漫故事片。
大家都勇立时代潮头,敢开风气之先,为公众考古活动源源不断注入活力。公众考古2.0时代的社会科技发展迭代更快,新科技“黑科技”会更多,看到考古队伍越来越年轻化,考古人越来越敢作敢为,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当代年轻的考古人比上一辈更能紧跟时代,大胆创意创新,做出更加骄人的成绩。
中国考古走过100年了,公众考古经过了几代人的接力,近20年逐渐汇成了集体的事业,在全体考古人的共同努力下,考古事业迎来大发展机会。在此背景下,公众考古只能加强不能削弱。只要我们真正面向公众,力戒形式主义,以保护文化遗产为目标,以科学普及和做大做强考古事业为理想,以奉献为作风,以创新创意为抓手,那么2.0时代的公众考古也将大有可为,必将闯出一片新天地,助推中国考古事业大步迈向更为辉煌的下一个百年。
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是最大的“公共考古”
方向明(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浙江杭州 310014)
相对于其他人文和自然学科,百年考古学是一门年轻的学科。考古学成为历史学门类中与历史学(中国史)、世界史并列的三个一级学科之一,已是2013年。作为一门学科,考古学有基本的定义,夏鼐、王仲殊两位先生在《中国大百科全書·考古学》卷中讲得非常简约,考古学就是“根据古代人类通过各种活动遗留下来的实物,以研究人类古代社会的历史”,考古学研究的最终目标,“在于阐明存在于历史发展过程中的规律”[26]。2014年《中国考古学大辞典》首次收录“公众考古”
词条,但是作为方法论放在“考古学方法”下。近些年,随着“公共考古”或“公众考古”工作的开展,讨论“公共考古”的概念和实践、存在问题和展望等等也越来越深入。但是,什么是“公共”?
“公众”是谁呢?是1950年苏秉琦先生提出《如何使考古工作成为人民的事业》中的“人民”吗?我们考古工作者是不是也是“公众”?
作为一名在地方考古机构工作多年的田野考古工作者,笔者觉得还是应该立足考古学本身的特点、方法来讨论“公共考古”,自觉把考古发现的解读和认识转化为新的历史知识这个角度来讨论“公共考古”。
考古学从前期准备(考古调查勘探)、中间实施(野外考古发掘)、后期整理(室内整理和文物保护)到最后发表报告(考古简报和发掘报告)等一系列完整工作链,涉及对于材料收集和资料整理分析的方法、理论,期间的工作对象和参与者,都不会是“纯粹”的考古工作者。既然考古学是针对古代人类活动留存下来的各种实物的研究,那也就是一门最需要多学科参与和研究的学科,所以,无论对于考古工作者本身,还是共同的参与者,乃至其他多学科研究者,考古学学科的本质特点决定它就是“公共”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考古学本身就是“公共的考古学”。
而且考古学是通过物质遗存来研究大历史的学科,通过物质遗存来探索古代社会组织、古代精神观念的学科,尤其是古代精神观念,以优秀美术作品、高级建筑为主要代表,他们不仅是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也是今天我们做文创产品的主要创意源泉,这样,考古学就有别于单纯文献的狭义历史学②。
笔者曾提出,考古报告也是公共考古的重要内容,要努力写好考古报告,并以《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为例,指出优秀的考古报告也是公共考古著作③。当然,这个观点也有学者表示反对,认为学术研究的专业性和专业领域的公共性,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考古报告的对象仍然是学术共同体,报告是对专业领域信息的传递和表述,跟公众可读性无关。但是显然后者观点混淆了笔者所说的优秀考古报告的内涵,把“公共考古”纯粹理解为泛泛的“公众”。这实际上与近些年一些机构单纯地理解公共考古就是从娃娃抓起、从社区做起一样的道理。笔者认为,凡是从娃娃抓起的活动,没有一项是可持久的,足球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④。优秀考古报告,也不是以前有学者提出的要“通俗化”,要走出所谓的“象牙塔”,而是要“客观”,科学就是客观,客观不会与公共对立,考古报告是田野考古的固化形式,要交代清楚,要文字流畅,要线图精美,要图片系统、清晰,就是面向了“公共”。公共考古理念深入到考古工作者,即我们的考古工作要及时转换为公共知识。而公共考古发展到一定程度,成为考古行业的自觉之后,“公共考古”就会消失。
2020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发表《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更好认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重要文章[27],指出了考古工作的重大意义:考古工作是一项重要文化事业,也是一项具有重大社会政治意义的工作。对于考古工作和历史研究工作,除了继续探索未知和揭示本源、搞好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加强考古能力建设和学科建设,更要做好考古成果的挖掘、整理、阐释工作。2021年仰韶文化发现和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之际,习近平总书记专门发来贺信,再次高度肯定了中国考古工作取得的成就,希望广大考古工作者为努力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更好展示中华文明风采,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作出新的更大贡献。如何将对考古的解读和认识转化为新的历史知识,就是每一位考古工作者的最大的社会和政治责任,这就是另一层面上的“公共考古”。这个层面,就是要做好考古成果的挖掘、整理、阐释工作,虽然上述工作内容已经贯穿到我们从业的自始至终,但是任重道远。因为述说过去,影响当下和未来,因为必须多学科参与,没有一门学科可以像考古学那样备受社会关注,也没有一门学科可以像考古学那样具有那么大的包容和开放性,这就要求我们考古工作者的“公共考古”,不应该是纸上谈兵,不应该是蜻蜓点水,应该本着科学、专业的精神,准确、及时,并包含趣味、知识,全过程地向社会展示考古工作对于展示和构建中华民族历史、展示中华文明对于世界文明贡献所起到的重大作用。
近些年来,笔者所在的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除了做好田野考古发掘和整理研究,写好考古报告,以及保护和传承文化遗产工作之外,还组织并鼓励区域考古学研究和世界古代文明研究,组织撰写《良渚文明》《浙江考古与中华文明》等系列丛书,翻译《世界古文明》译丛;在对外交流中,成功推出“良渚和中华文明”系列讲座;利用博物馆平台,策划主办“稻·源·启明——浙江上山文化考古特展”“早期良渚——良渚遗址考古特展”等等,均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果。作为要承担巨量基本建设考古工作的省级基层考古机构,笔者觉得这些是我们能做好的最大程度的“公共考古”。
考古教育:沟通公众与考古的重要桥梁
——以首都师范大学考古教育实践为例
王 涛(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北京 100089)
考古教育,作为公众考古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连接公众与考古的桥梁和途径,开展形式多样、行之有效的考古教育,对传播考古知识、培养遗产保护意识、传承文明具有重要意义。以下结合笔者所在的首都师范大学近年来开展的公众考古教育实践,对高校开展考古教育活动稍作梳理总结。
一、系列讲座:与大众分享前沿新知
从2015年开始,我们依托首都师范大学公众考古学中心,组织了考古文博前沿系列讲座,旨在开拓视野,博采众长,启迪新知。讲座一开始只是针对校内师生,围绕教学进度和学科热点,邀请国内外知名学者进行专题讲座,后来随着中国考古网和微信公众号等媒体传播,听众越来越多,不光校内外学生学者,还吸引了不少中老年爱好者参加。笔者專门对这些听众来源进行调查,了解到其中有不少是国博、首博等博物馆的讲解志愿者,他们借此机会补充知识,把前沿新知带给自己的讲解对象;还有一部分老年人是考古爱好者,他们退休后互相联络,互称“课友”,相约各处打卡听课,听考古讲座成为他们退休生活中的一抹亮色。
张忠培先生曾指出:“大众考古的追求,是以考古启迪大众之智,应实行提高前提下的普及。‘提高是源,‘普及是流,源不竭,流长流”⑤。有此明确指引,有众多来自社会各方听众的支持,我们的考古文博系列讲座在过去六年已持续举办了150多场,140余位来自国内外知名高校和考古文博机构专家学者应邀授课,此外还将部分讲座内容在超星视频发布,让优质考古知识源服务更多公众。
二、考古研学:从学习知识到关注遗产
自2015年开始,在首都师范大学教务处指导下,历史学院率先尝试在考古学专业本科二、三年级开展专题考古研学考察实践课程。例如2015—2016年暑期,我们组织了主题为“从考古资源到文化遗产——丝绸之路考古研学”实践课程。师生从丝绸之路起点出发,跨越豫陕甘青,行程几千公里,沿途举办专题学术讲座、遗址现场教学、参观各类型博物馆和考古遗址公园,接触第一流的一线学者,通过实地调研撰写围绕丝绸之路沿线文化遗产的研究、保护报告。我们希望通过考古研学活动,倡导一种全新的教学形式和社会实践方式,在提升学生考古专业知识的同时,培养其自身的学习能力、问题意识和实践能力,培养学生保护文化遗产的社会责任感。
研学过程中,我们一直提醒学生思考,如何面对抢救性发掘,除了抢救性发掘使其留有最基本的考古记录外,我们作为考古工作者还应该做些什么,我们作为社会大众又该做些什么。当考古发掘与当代社会民生发生冲突时,我们应该怎么做?谁拥有遗产,谁应该负责。学生们也将所思所想,还有专门的调查分析行诸笔端[28],展现了当代大学生的应有之义。
连续多年的主题考古研学实践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良好效果,深得学生和学界好评,相关成果还被评为北京市暑期社会实践优秀成果。现在,考古研学课程已成为我校考古学专业的一大亮点,也成为颇具特色的学术实践课程品牌[29]。
三、校园实践:利用所学回报社会
每年文化遗产日,首都师范大学的学生都会积极开展“考古开放日”系列活动。以2021年度“考古开放日”为例,围绕本年度文化遗产日主题“文物照耀百年征程,考古揭示中华文明”,学生社团以通关打卡的形式,贯穿各历史阶段,以古代社会生活为切口,精选“石器打制”“骨器制作”“陶器制作”“青铜器浇铸”“汉代铜镜铭文临摹”“拓片拓制”“植物锤染”“古代投壶”
等9个深度体验项目,让观众通过实际动手亲自体验,更好认识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
参与活动的师生涵盖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物理系、化学系、政法学院、音乐学院、生命科学学院等多个院系,不同学科师生在交流中也能碰撞出跨学科的“思想火花”。比如在“青铜器浇铸”项目中,结合物理系、化学系的学科特色,延伸出对于古代铜料物理特性研究、青铜器保护化学试剂研究等话题;在“骨器制作”中,生命科学学院学生与考古学子探讨动物考古研究中古代动植物样品研究与现生标本研究的异同;“植物锤染”引发美术学院学子对古代丝织品印染技术的热烈讨论,并纷纷表示这样的活动有助于激发他们对现当代艺术品创作的灵感与思索……
“考古开放日”还专门举办了面向校内子弟的“小小考古学家”活动专场,在前述基础上针对青年少年年龄特征进行调整。经统计,参与活动的青少年和儿童来自160多个家庭,年龄涵盖1.5~13岁,其中学龄前群体占比33.33%,小学阶段占比63.58%,中学阶段占比2.46%[30]。考古如同一粒种子,在孩子们心中生根发芽。
四、在地社区实践:從“你们”到“咱们”
考古工作需要遗址所在地的支持,同时考古工作者也需要结合考古发现与研究成果回馈社区群众。这其中,在遗址现场开展考古教育活动是最有效且可行性高的方法。对在地社区群众和中小学生进行考古普及宣传,可以帮助树立文化遗产保护意识,使他们成为基层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力量。
2020年和2021年,我们在河南中牟业王和荥阳楚湾两处遗址进行发掘,结合学生实习,专门开展了社区考古教育实践活动。在业王遗址,我们先后以当地群众以及两所中学的学生为对象,在现场和校园分别开展考古普及活动,并在遗址现场布设学生手绘的考古知识和乡土历史专题卡通宣传板,供群众参观[31]。在楚湾遗址,我们的教师则走进村党支部,以讲党课的形式向党员和群众介绍考古知识,普及遗产保护法律法规;在郑州发生水灾时,师生主动腾出自己房间床铺,接待受灾群众,并购置急需品慰问村民,共同应对灾情。
两年来的实践证明,社区考古教育很有成效。地方干部群众从不理解、不关心甚至影响考古发掘,变成主动支持、积极关心考古发掘工作。业王遗址所在地黄店镇把业王遗址发掘收获写进镇史,在微信公众号中结合遗址发掘成果展示当地乡土文化。楚湾遗址所在地崔庙镇主动为考古队专门安排发掘资料整理空间;遗址所在楚湾村和七村河村群众多次主动向考古队报告自家田间地头的新发现,或者把多年的收藏主动交给考古队。
五、认识与思考
结合上述四种形式考古教育的实践,我们形成了以下几点认识与思考:首先,公众考古教育早就不是要不要开展的问题,而是怎样开展好的问题。做好对考古教育工作,就要真正了解对象,要针对不同对象开展不同形式和内容的实践活动。
让考古走进中小学,是传播考古成果、引导青少年认识中华文明灿烂成就的重要方式,在孩子们心中埋下考古的种子,让他们逐渐树立起对民族文化的自信。
面向考古爱好者,让大众了解前沿新知,体验考古之美,可以丰富群众文化生活,也可以让更多公众关注考古、关心文化遗产保护工作。
面向在地社区,用浅显易懂的语言向干部群众说明考古工作的价值和意义,遗址的重要性及其对当地文化的贡献,让考古真正成为大家共同的事业。
其次,教育只是形式,沟通才是根本。学问乃天下公器,考古知识不是考古工作者的私产,回报社会是行业的本分。通过平等交流实现知识共享,是考古工作者的责任和义务。
考古学是个海乃百川的学科,通过交流分享,借鉴其他学科、其他行业的经验,可以增强考古学科的能力。
再次,对高校尤其是师范院校而言,开展考古教育大有可为。考古学专业理论联系实际的特点,田野考古中适应复杂情况、考验逻辑思维的特色,可以充分锻炼学生适应社会、服务社会的综合能力。在目前社会普遍重视考古和文化遗产的大好环境下,在历史师范生培养和中小学历史教师培训中逐渐增加考古知识,将考古研学作为课堂延伸,对于今后中小学生的培养也有重要意义。
当然,通过这些年来的实践,我们也发现,目前在考古教育方面还存在一些不足之处,具体包括:第一,考古教育方式的单向度输出。目前的诸多考古教育实践,多是以考古学家为主导、以普及考古知识为主要内容的单向度输出。课程设计思路也是向大众传播考古与文物知识,灌输知识较多,而分享互动较少;缺乏受众导向的教育设计。
第二,考古教育传播对象以青少年为主,其他人群则较少涉及。尽管针对青少年开展考古教育意义重大,但是如前所述,针对不同人群(比如:在地干部群众、其他地区成人、老年人)应采取与之相应的教育策略,分对象、分层次开展,才能有的放矢,真正起到传播知识传承文化的教育目的。
第三,考古教育内容还有待提高科学性与系统化。扎实认真的考古学研究是开展公众考古教育的坚实基础,不过,面向大众的考古教育不同于考古学专业教育,既不能太过专业,又不能丧失科学性。一方面,不能一味夸大考古工作的浪漫、有趣的地方,这可能误导了部分公众(尤其是准备报考大学考古学专业的中学生),要让大家认识到考古学是一门严谨的科学;考古工作也和其他工作一样,有其艰辛甚至枯燥的一面。另一方面,不能为了迎合部分公众的好奇心理,过多强调文物的经济价值,让公众真的以为考古就是“挖宝”“挖墓”。
第四,目前考古教育实践形式丰富多样,但缺少理论探讨与总结。教育是门学问,如何开展教育,对象、层次、形式等如何选择,都需要认真研究。考古文博工作者需要与教育工作者加强联系,才能把考古教育这个特殊领域做好做实,真正让考古成为人民的事业。
总而言之,如同公众史学、应用人类学在各自学科出现一样,公众考古学的出现是考古学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是学科与社会之间交互影响的真实体现。立足中国实际,目前还无法给公众考古学下一个准确定义,放眼国际考古学界似乎也没有统一认识,但这不妨碍我们对这一领域进行进一步的思考和实践。无论如何,我们必须直面这个在当代社会图景下关怀过去的学科领域。随着时间的推移,考古学和当代社会方方面面的联系不会减少,只会更多,这种种的联系,组成了公众考古学要关注的诸多领域。而这其中,考古教育至关重要,采取何种形式,从考古学家单向度输出到知识共享、理念共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场地的精神:基于考古现场与博物馆的
公众考古
李 飞(贵州省博物馆 贵州贵阳 550081)
在古代文化遗产与现代公众之间,考古学像一座桥梁,沟通古今。但这一切并不会无端地发生,并且随学科专业化的加强,原本有趣的发现往往被转述为生硬的学术语言而在小圈子内流传,成为“考古方言”,很难成为“普通话”而走进公众的视野,被广泛认知。如何使文化遗产保护的成果惠及大众,转而使其得到更加有效的保护与利用?这属于“公众考古学”(Public Archaeology)讨论的范畴。实践证明,基于考古现场,或者博物馆中与考古相关的展览来开展公众考古活动,效果往往最佳。原因在于,考古现场与博物馆展览,为参与者提供了可知可感的历史深景,并充分彰显了场地精神。
一
多数人将“公众考古学”理解为考古科普。
中国考古学的科普工作起步较早,曾以“考古学的大众化”示人,但现在流行的“公众考古学”却是一个舶来品,内涵也较前者丰富。换言之,考古科普只是公众考古学的有机组成部分。那么到底何为“公众考古学”?
1970年代,由西方考古学家对考古学与社会的相互关系以及考古学家社会责任的思考所引发的讨论,最终产生了考古学一个新的分支——“公众考古学”(Public Archaeology)。它将焦点聚集在“我们为什么要了解过去”“过去对我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等责任感问题上,因而超越了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学理探讨而上升到对“过去为何发生某事及其对于当下的意义”的阐释的哲学层面,以及具体践行活动中。其目的是通过参与式的实践,调和各利益相关者的矛盾与利益,从而助益文化遗产的保护。
问题在于,谁是“公众”?他们又如何能為文化遗产保护贡献力量?英文的“public”一词,是一个与私人领域对立的公民集合体,译作中文有“公共”(国家及其公共机构)和“公众”(彼此间有争论并消费文化产品的大众群体)两层含义。
相应的,“Public Archaeology”也存在“公众考古”和“公共考古”两译。虽然强调的对象各有偏重,但都涉及了民众、考古学家和行政部门这三个主体。公众考古的实践,实际上就是这三方围绕着考古资源的最优配置展开的一系列博弈活动。考古学家通过推动行政部门的制度供给,达到建立和完善考古资源保护和管理的相关法规的目的;通过与民众的合作,使其利益在考古活动中得到体现,从而实现其了解自身过去的公共权力[32]。
关系错综复杂,但对考古者而言,公众“这一名词只是方便用来指代一个多元的、但又不以考古研究为职业的人群。在我们的语境中,‘公众只是因非专业考古学者这一特征而集合成的一个概念”[33]。具体到某一个遗址中,我们认为除了在此开展工作的考古者以外的所有群体,包括外来的考古学家均可称之为“公众”。进而言之,在具体考古活动中,凡发掘团队与其自身以外的所有“公众”的互动,均属公众考古的范畴。此时,开展考古活动的遗产地就变成了“交流”与“解释”的一个重要场域,来自远古的信息在此破解,在此扩散,利益相关者的诉求得到适当满足。被视作公众考古学核心思想的“交流”“解释”与“考古学利益相关者”[34],均在此场域中得以呈现,场地的精神得以充分彰显。
二
基于考古现场的公众考古活动,当前最引人瞩目的非三星堆考古发掘与系列公众考古活动莫属。2012至2015年间,我们也曾依托海龙囤土司遗址的考古发掘,举行了一系列口碑不错的公众考古活动[35]。海龙囤的公众考古活动,也深化了我们发掘者对公众考古的认知[36]。
在海龙囤的具体实践中,我们将现场发掘者之外的所有人都视为“公众”,与之进行深度互动。首先,在中国“文化遗产日”策划了“亲历考古,触摸四百年土司生活”的系列公众考古活动:从“聆听海龙囤”学术讲座的听众中选取幸运者与考古人一起登囤,在考古现场“触摸海龙囤”;组织“画中海龙囤”活动,由黔籍知名画家用画笔描摹400年前的土司生活;组织“爱我家乡,考古进课堂”活动,遗址所在地的高坪镇中小学生将课堂搬至考古现场;组织遵义市政协委员参加“走近考古,支持申遗”活动。当考古工作接近尾声时,我们邀请多位全国知名考古学家赴现场围绕海龙囤的发掘、研究与保护进行研讨,通过学术交流实现了海龙囤价值在更大范围内的传播。如果说“聆听”只是一个引子,其后开展的“触摸”则是活动的重点。包括外来考古学家在内的“公众”通过现场的观摩与体验,对海龙囤有了更为深入的认知,相关感受又通过他们传达给更广的“公众”。
但能到现场“亲历考古”者毕竟是少数,如何进一步调适专业化发掘与公众参与的不和谐,通过媒体与公众形成互动是较优选择。因此,在“亲历考古”活动之外,发掘者与媒体开展了密切的合作,使海龙囤的最新发现得以及时呈现给公众。通过媒体与公众的互动,从“非专业人士的普及性利用和专业研究者的提高性利用”两个方面展开:前者是报纸、网络、电台及电视台记者在田野一线采写稿件,在相应的媒体平台持续刊播;后者则由发掘者亲自撰写“考古手记”,对相关发现作出权威解读⑥。
而基于考古发现的专题学术讲座,实现了另一个渠道的传播与互动。走进社区、校园、书店甚至电视台,与公众分享海龙囤考古发掘与研究的新成果,这项工作自2012年春考古工作启动以来至今,都未曾停止。
所有“公众”中,当地村民无疑是与遗产地关系最为密切的利益相关者,那么他们的利益如何在考古活动中得以体现?有相当部分村民在考古工地做工,在增加收入的同时也完成了与海龙囤遗址事实上的“亲密接触”;部分村民则长期在海龙囤从事牵马、导游、餐饮等旅游服务,考古工作开展后剧增的游客量也增加了他们的经济收入。在海龙囤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后,他们当中的一部分成为海龙囤最接地气的讲解员,个别人成为技术全面且能獨当一面的考古技工,完成了从村民到考古工作者的身份转变,我们戏称其为“海龙囤大学”的优秀毕业生。
三
2017年后笔者工作从考古所调任博物馆,开始思考如何利用博物馆平台持续推动公众考古活动。相对于考古现场的封闭性和参与者的容纳度,博物馆本身就是一个开放性的公共场所,以收藏、研究和展示历史文化为己任,其中相当一部分藏品为考古出土文物,故而博物馆也是开展公众考古的极佳场域。在一个地区的综合性博物馆的通史陈列中,考古出土文物往往是主角,以及以考古出土遗物为主要展示对象的临时陈列,这些文物所塑造的展览,营造出一种不同于考古现场的场地与氛围。
如果说文物在考古现场是讲述自身故事的“本色演出”,离开了出土环境进入博物馆展览中的文物,更像一个“演员”,通过不同的排列组合来呈现策展人意欲表达的史观,从而达到培根铸魂、启智润心的目的。展柜内外,通过博物馆语言讲述的文物故事可能比考古现场来得更加形象和直观。配合一个展览,还会有多种社会教育活动推出,比如学术讲座、舞台演绎以及文物修复、拓片制作、考古现场模拟等,展览与相关活动相互补充,可以让更多的受众认知考古、了解文物、激发兴致。贵州省博物馆2018年推出的“逝去的风韵:西夏与播州文物展”,就曾尝试用舞台剧的形式将一些代表性文物的发现和研究过程生动演绎出来,获得观者的赞誉。
如果说公众考古的核心正是“交流”“解释”与“考古学利益相关者”,那么从考古现场到博物馆的展厅,都可以透过实物,透过场地,展示出文物的美与内涵,从而提升观者对考古的认知,并使这两个空间都成为“交流”与“解释”的场域,使来自远古的信息在此破解,在此扩散,在此活化,在此深入人心。依托聚集文物的考古现场或博物馆展厅所开展的阐释与交流,可以助力公众考古走得更深、更远。
让公众考古成为涵养中国学生
全面发展素养的“一亩方塘”
王 良(北京中学 北京 1 0 0 0 1 8 )
随着近年越来越多的考古发现以博物馆展览的方式,呈现在公众面前,“考古”这一小众学科逐渐进入了公众视野。当《国宝档案》《中国考古大会》等考古主题电视节目在中小学生中风靡,越来越多的“考古”问题成为孩子们关心关注的话题,历史老师有责任和义务引导学生——有兴趣涉猎学习考古知识、有机会体验考古活动、有平台利用考古成果,将考古文博资源转化为提升学生综合素养的教育资源。这一目标的实现需要教育界和文博界有计划有步骤地结合文博资源,系统开发设计考古主题系列相关课程,以课程形式将“考古”呈现在中小学生面前。让“考古”走近中小学师生,也就让考古真正走向了公众。
一、让公众考古活动成为立德树人的能量场
党的十八大提出,把立德树人作为教育根本任务,培养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在培育时代新人的过程中,公众考古可以成为让中小学生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养分、涵养自身德行与修为的教育方式之一。2016年11月,教育部等十一部委出台《关于推进中小学生研学旅行的意见》,提出:“因地制宜开展研学旅行。让广大中小学生在研学旅行中感受祖国大好河山,感受中华传统美德,感受革命光荣历史,感受改革开放伟大成就……促进形成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37]。在北京中学,我们利用学期中的两周时间,开设“中华文化寻根之旅——阅历课程”,即教师带领学生开展参观博物馆、寻访古镇的系列研学旅行活动,师生一同访关中、问齐鲁、上巴蜀、下江南、探西北、览中原,在广袤的华夏大地上探寻中华文化根脉。几年走下来,形成了北京中学特有的阅历课程体系,学生们在行走与踏查中体悟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阅历归来,孩子们的研学日记记得满满当当,提及最多的是对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的认同与赞叹。应该说,这样的研学实践为立德树人教育目标的实现赋能,成为孕育家国情怀的天然能量场。
二、让公众考古活动成为基础教育改革的助推器
近年来,基础教育一直发生着巨大变革。
2001年教育部落实《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精神,开始义务教育课程改革实验,制定了《义务教育课程设置实验方案》(以下简称《方案》),其中明确要求“加强课程综合性,注重学生经验,加强学科渗透。各门课程都应重视学科知识、社会生活和学生经验的整合,改变课程过于强调学科本位的现象[38]。”《方案》还要求:“增设综合实践活动:信息技术教育、研究性学习、社区服务与社会实践以及劳动与技术教育等”[39]。2010年7月,教育部出台《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其中针对高中学段也提出:“全面提高普通高中学生综合素质,积极开展研究性学习、社区服务和社会实践”[40]。
通过上述一系列政策的梳理,不难看出,近几十年,基础教育改革的大方向没有发生变化,始终要求从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转变,而通过课程改革,增加综合性课程,特别是开设综合实践课程是教育改革的必由之路。通过综合实践活动的体验,学生才能真正把课堂中的知识与生活实际相联系,达到“做中学”⑦的效果。对于大多数人文社科类学科课程,限于自身学科特点,很难给学生提供实践学习的工具和真实环境。但公众考古活动恰恰可以为学科实践活动提供良好的资源与环境支撑,如博物馆参观、遗址考察、田野访谈等常见的公众考古活动形式,就是学生在人文学科学习中的主要途径和珍贵资源,学生可以充分利用公众考古的资源进行学科实践体验学习,收获更加良好的学习效果。如笔者曾多次指导学生利用北京中学的研学旅行“阅历课程”中的公众考古成果,进行历史课程的社会实践活动,师生课程成果多次在各级各类社会实践成果评比中崭露头角。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的大潮中,公众考古活动始终有其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成为我国基础教育改革的助推器。
三、让公众考古活动成为全面育人的新方式
当今时代,学生应具备能够适应终身发展和社会发展需要的必备品格和关键能力[41],即核心素养。当代学生发展的核心素养包括:人文底蕴、科学精神、学会学习、健康生活、责任担当和实践创新。公众考古活动可以在真实的学习情境中,让学生解决实际问题。如北京中学的考古文博社,曾多次开展考古文博主题的项目式学习⑧活动。
利用公众考古活动资源展开项目式学习,是对考古文物和遗址发挥其社会价值的极好探索。
博物馆为学生开展项目式学习创设了适合的学习环境,提供了丰富且多元的学习资源。2020年10月,教育部、国家文物局联合发布《关于利用博物馆资源开展中小学教育教学的意见》,从推动博物馆教育资源开发应用、拓展博物馆教育方式途径、建立馆校合作长效机制以及加强博物馆教育组织保障四个方面,对利用博物馆资源开展中小学教育教学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指导意见。这一意见的出台,有助于将公众考古资源用于开发设计主题项目式学习。而且也有越来越多的博物馆和学校进行密切的馆校合作,探索考古主题的项目式学习活动內容与形式。我国基础教育现行的是国家、地方、校本三级课程体系,在当前“双减”⑨教育政策大背景下,应该通过“馆校”“所校”合作,丰富考古文博主题的项目式学习校本课程内容,充分盘活中小学课程时空资源,大力推进“博物馆课程进校园”
项目,以优质的线上线下考古文博主题项目式学习活动资源,服务于中小学的“课后三点半”⑩,这样才能让我们的“考古”离学校更近一步,离学生更近一步,离公众更近一步。如北京中学考古文博社就曾开设以学校所在的东坝乡遗址遗迹为研究对象的考古踏查活动课程,学生们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东坝乡历史变迁,用自己的访谈和调研了解东坝地区的发展,最终以《东坝乡史馆策展报告》的形式,呈现了这一考古主题项目式学习的成果,成果饱含了孩子们对学校所在地区的热爱,形成了辐射学校所在区域的社会效应和北京中学文化品牌效应。在开发公众考古主题校本课程的同时,也特别应该利用地方性的文博资源,开发设计有地方特色的考古文博项目式学习活动,给学生提供丰富可供选择的地方课程菜单,从课程设计上充分考虑学生全面而自由成长的需求,打造“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地方特色历史考古活动课程群,如首都博物馆的“读城”系列展览、“京津冀博物馆进校园”
示范项目等。当然,最重要的还应该大力挖掘和利用国家课程中的考古文博资源,进行充分的国家课程体系建设。以2017年版义务教育历史学科统编教材为例,七年级《中国历史》(中国古代史)在编写时就充分吸收了良渚遗址考古发现等最新的考古成果,成为教材中的新亮点。如果能够充分发掘统编教材中的考古资源,进行相应的梳理和利用,最终形成考古文博主题的项目式学习课程体系,让公众考古真正成为培育时代新人的方式之一。同时,也呼唤考古专业人士,能够多多开展对话基础教育师生的公众活动,让更多的中小学师生关注考古、热爱考古,将科学考古的精神作为伴随自己终身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享受考古。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们要加强考古工作和历史研究,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丰富全社会历史文化滋养。”时代需要我们携起手来,以弘扬和继承优秀中华文明为己任,打通文博教育课程体系设计实施的最后一公里,将考古活动送到公众面前,在基础教育的清渠中,开一亩真正涵养中国学生素养的公众考古“方塘”,引馆校多方活水,洗涤师生的心灵,陶冶出新时代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