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故事好看起来
——读赵雨小说《药厂》
2022-05-05李苇子
○李苇子
李苇子,2007 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当代》《花城》《大家》《青年文学》《鸭绿江》《西湖》《山西文学》《黄河》《湖南文学》等纯文学刊物。有作品被《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海外文摘》《视野》《教师博览》等杂志转载。著有小说集《归址》。系晋中信息学院创意写作教师。
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就好像自己掌握了让小说好看起来的秘籍一般,我其实是个特别不会讲故事的人。在我认识的作家中,会讲故事的很多,我常常羡慕他们的奇思妙想,自己只能望洋兴叹。当然,作者的类型千姿百态,有人偏爱写强戏剧性冲突的故事,有人偏爱淡化情节、散文式的故事,还有人热衷于在小说里建造迷宫,语言的、情节的、人物的,不一而足。要说建造迷宫,没人能超过博尔赫斯,但我并不认为他的小说好看,甚至觉得瘦骨嶙峋,像一个个有待细化的梗概。就文学性而言,我们很难说哪一种路数的写作更好,可是,就受众人群的多寡而言,情节性强的小说显然更占优势。
之前有学者批评现代派作家对于形式的过分追求造成了文学读者的大量流失。这种评价当然有失偏颇,读者流失的罪过绝不是哪个流派的“锅”。毫无疑问的是,现代派的小说实践提高了阅读者的进入门槛,让部分读者对其望而生畏。王安忆在一次讲座中说,她曾写过很多实验性小说,都是极晦涩极暧昧,目的不明确的,她想挣脱小说的陈规,但是后来,她对小说的认识越来越朴素——小说的目的就是要讲述一个好听的故事,不要为难读者。
当下,作家面临的现实是,百花齐放的媒介纷纷抢夺读者资源。相比那些新媒体,小说的效率是如此之低。如何让小说变得好看,在这个时代变得格外迫切,甚至成为一众作家的追求。这自然是出于无奈,看脸的时代,没人在乎丑八怪内心的纯善与圣洁。
赵雨的短篇小说《药厂》(《十月》杂志2022 年第1 期)便是一篇挺好看的小说。作者巧妙地将大量哥特小说的元素(老房子、恐怖的氛围、半与世隔绝的畸零人)与破案小说的元素进行了杂糅。使得故事充满了悬疑感,吊足了读者的胃口。小说开篇,作者便设置了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场所:生锈的铁门、粗硕的铁链、荒芜的院落、参差不齐的杂草……哥特小说中幽暗破败的老房子在《药厂》里是一座废弃的制药工厂。现实中,这些旧厂房因其结构的复杂和地理位置的偏僻,常常成为凶杀案现场或毁尸灭迹之地。而药厂在所有工厂里面又显得格外独特,富有神秘感。“药”这个字本身就能让人联想到诸如苦厄、伤痛、疾病等和死亡相关的事。
废弃的药厂里只有一个守门人,瘸子老蒋(畸人)。他站在铁门后面,脸上带着触目惊心的刀疤(无论是腿的残疾还是这刀疤都是他曾经犯罪的有力证明),眉目间透露着一股凶煞气,并且正隔着铁条间宽不过二十厘米的空隙和你对视。这真的没法不让我联想到美国南方的哥特小说,比如:卡森·麦克勒斯的《伤心咖啡馆之歌》里那个伫立在窗帘后面窥探世间的艾米莉亚。在瘸子身后是三条比主人更加凶神恶煞的犬。最匪夷所思的是,瘸子老蒋的房间里立着一具石膏材质的人体骨架,在那些漫漫长夜,瘸子老蒋一边独酌一边跟骨架交流(自言自语)。
接下去的故事分三条线展开,作者采用三种不同人称代词来统领属于人物的故事线。
1.瘸子老蒋的故事线,人称代词“他”。
“他”是个狠角色,因打架斗殴坐过几年牢,出狱后又给药厂老板卖命,还替老板摆平过一个找麻烦的人(疑似杀死了对方)。
2.王小超的故事线,人称代词“你”。
“你”读的是技术学院化学系,理想却是有朝一日成为一名公安刑警,破大案。毕业后,“你”去了一个社区警务室当民警,但“你”讨厌现在的处境,时刻等待着命运转机。
3.叙述者仇小雨的故事线,人称代词“我”。
“我”陪父亲去参加每年一度的工友聚会(该聚会已持续了十五年),聚会地是一个神秘的废弃药厂。在聚会上“我”认识了瘸子老蒋,了解到了老蒋过去的故事。
这种不同人称、视角的平行混用突破了“我”的单一局限,确保能够将那些超越“我”的视域范围之外的故事讲述明白。实际上,三个视角始终都是有限视角。
随着叙事的一点点推进,读者追着一束光源慢慢揭开由不同视角编织的神秘面纱才赫然发现,原来“我”和王小超(你)是大学同学,并且经常在一起喝酒、吹牛。有一天,王小超约“我”见面,将一只存有他录音的录音笔交给“我”,原因是他执勤的时候接到报警电话,有个孩子失踪了,但是由于失踪时间太短,达不到立案标准。王小超凭直觉认为遇上了一桩大案要案。根据他的初步侦查,发现失踪的孩子曾经去过废弃的药厂。假如这个案子被自己侦破了,他就可以离开社区成为真正的刑警。而假如自己遭遇不幸,全权委托“我”将录音交与公安机关,以证实他本次行动的自愿性和真实性。叙述至此,三条故事线汇聚并拢。假如作者不是这么设置,而将全部故事统摄于一个固定视角的话,叙述便会受到诸多限制而无法确保故事的圆润和丰满。
这个故事好看,还因为那些大大小小互相勾连的悬念,老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多年前他替老板摆平的人去了哪里?那架白骨到底是谁的?锅炉房里发现的石膏白骨又该如何解释……作家余静如认为赵雨是一个喜欢制造谜题的作者。这个评价挺准确。阅读《药厂》的过程便是一个解谜的过程,谜底并不重要。
赵雨的另一个短篇《鲇鱼》(《药厂》同期)就语言和叙事来说绝不亚于《药厂》,某些细节甚至比《药厂》还精彩,但是整体的故事却远远没有《药厂》好看。我想,大约是前者缺少了“哥特”和“破案”两种类型小说元素的加持,日常故事便显得平淡苍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