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说:“没有他,我们早不在人世了”
2022-05-03
我的爷爷钱壮飞,1895年出生在浙江湖州一个中等富裕家庭,他的父亲是做丝绸生意的。由于父母都有文化、比较开明,爷爷没上过私塾,而是直接进了洋学堂。毕业后,他进入浙江省立第三中学(今湖州中学)就读。这所中学在当时是颇有名气的,学监是钱玄同(“两弹一星”元勋、“中国原子弹之父”钱三强的父亲),后来钱稻孙(中国翻译家、作家、教育工作者,钱三强堂兄)也来此校任职。该校后来走出了四个名人:共产党的茅盾、钱壮飞,国民党的胡宗南、徐恩曾。茅盾有篇文章专门回忆了自己在这所学校的生活,讲到他们怎么学英语、怎么学篆刻、怎么去远足、怎么用真刀真枪操练,等等。据说他们高年级的学生还参加了辛亥革命,拿着真枪去缴了清政府的械。
在这所学校里,爷爷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他表现出的多才多艺、日后在潜伏工作中的得心应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所学校。我的父亲钱江(摄影师、电影导演)曾写过一篇文章,介绍自己是如何走上艺术道路的。他说他的奶奶(即我爷爷的母亲)是位大家闺秀,陪嫁的嫁妆很多,经常把嫁妆拿出来教孙子怎么描红、怎么做江南刺绣。我父亲尚且受到这种影响,更别说我爷爷了。所以他的艺术天分除了受学校的影响之外,和家庭教育也不无关系。
1895年甲午海战后,外国列强侵入中国,首先入侵的就是丝绸行业,我的老祖(爷爷的父亲)破产了。破产之后,债主们经常上门逼债,不久我的老祖去世。我的老祖母就跟我爷爷说:“你走吧,赶快跑,家里由我来撑着。”后来,爷爷到了北京。
1915年,爷爷考入国立北平医学专门学校(北京大学医学部前身)。在国立医专上学期间,认识了我的奶奶张振华。奶奶原名张竞卿,安徽桐城人,名门望族,祖上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汉族宰相张廷玉的后代。因为是富贵人家出身,上学期间她还资助了我爷爷。
我奶奶学的是妇产科,学了两年就毕业了,去了天坛传染病医院。我爷爷的学制比较长,1919年毕业后去了京绥铁路医院。后来,我查京绥铁路医院的档案时能查到我爷爷,但他当时不叫钱壮飞,而是叫“钱潮”或“钱壮秋”。
1925年,由我奶奶和她的二弟張暹仲介绍,爷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同时被介绍入党的,还有后来也是“龙潭三杰”之一的胡底。胡底是安徽舒城人,老家和我奶奶家相隔40里,算是安徽老乡。胡底当时已经是电影界的一个小明星,演过一些影片,在北京因为没地方住,一直住在我奶奶家,和我爷爷、奶奶关系很好。因为他们都是大学生,有共同语言,所以经常聚在一起讨论时事;又因为都是共产党员,经常在一起做地下工作。据我奶奶回忆,她经常晚上背着红十字的药箱走上街头,药箱里装的不是急救用品,而是糨糊。她一边走一边往墙上抹,爷爷和胡底则跟在后面随手把传单贴上。有时候他们还在家里开会,具体研究些什么事情,我没有找到相关的史料记载,但我知道,我爷爷常去的一个地方是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这是一个茶馆,是当时中国进步和革命文人常去聚会的地方。
爷爷的艺术造诣很深,这在当时已经表现了出来。1926年,爷爷和北京的一家电影公司合作,拍摄了一部电影叫《燕山侠隐》。他把老家的房子卖了400块大洋,都投到电影中去了,从此我的老祖母搬来北京与儿子儿媳同住。说起这部电影,这可能算是北京故事影片的开山之作,至今还能找到当年的海报。参演这部电影的有三个共产党员:钱壮飞、胡底、张振华。我们家除了我爷爷奶奶之外,我的姑姑钱蓁蓁(即后来的电影明星黎莉莉)和我的父亲、叔叔都参加了电影的演出。我父亲当年6岁,叔叔则更小,还在怀里抱着。
1927年大革命失败,爷爷、胡底因中共党员身份暴露,受到北洋军阀通缉,被迫离开北京来到上海。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爷爷改名为钱壮飞。
到上海以后,爷爷、胡底刚开始没找到党组织,又没有生活来源,生活很是艰难。他们曾去河南冯玉祥的部队当过军医,但因为部队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发给军饷和安家费,生活难以为继,只好又回到上海。我爷爷当时有很沉重的养家负担,他和胡底到上海后,我奶奶带着婆婆和孩子们过了一段时间也跟着来了,夫妻二人要养活家里的8口人,压力可想而知。为此,爷爷给黄包车写过牌照,给小报当过编辑,私人挂牌行过医,才勉强能缓解生活的拮据。
后来,爷爷他们终于和党组织联系上了。他们所在的党组织叫法南区委,在上海法租界,区委书记是陈云,支部书记是张沈川(中共第一名无线电报务员,与李强一起开办了中共第一个无线电训练班,培训出中共第一批无线电报务员)。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爷爷在报纸上看到上海无线电管理处的招生启事,就报考了,结果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无线电管理处是国民党建设委员会下设的一个电台管理机构,主任是徐恩曾。徐在美国学过机电,毕业回国后在南京创建了中国第一个广播电台,叫国民政府中央广播电台(刚开始叫“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广播无线电台”)。电台于1928年2月成立,同年8月1日开始播音,是国民党的主要宣传工具之一。徐恩曾因为创建电台有功,又懂电台,所以被调到无线电管理处任主任。
爷爷刚进无线电管理处时,徐恩曾让他负责营销和宣传,营销就是卖无线电器材、收音机等(那时候中国刚有收音机)。爷爷因为业务做得好,后来徐恩曾就让他负责整个营销工作。徐恩曾是浙江湖州人,与我爷爷是同乡兼同学,加上爷爷工作出色,两人便渐渐熟悉起来。
1929年,经浙江省政府主席张静江提议,国民政府决定在杭州举办西湖博览会。西湖博览会是中国第一次面向世界举办的博览会,规模很大,下设八馆、二所、三个特别处(八馆即革命纪念馆、博物馆、艺术馆、农业馆、教育馆、卫生馆、丝绸馆、工业馆,二所即第一特种陈列所、第二参考陈列所,三个特别处即铁路陈列处、交通部电信所陈列处、航空陈列处),其中第一特种陈列所是由国民党建设委员会负责的,归徐恩曾管。徐恩曾就让爷爷挂帅,担任第一特种陈列所的主任。爷爷把这个所的展览办得有声有色,很多做法开了那个时代的先河。比如,他在陈列所入口放了两个大音箱,专放外国音乐,吸引了不少参观者;还在现场开设发电报业务,参观者想往全国各地发电报都没问题。发电报在当时还很少见、很时髦,所以不少人慕名前来。由于爷爷把这次展览办得红红火火,徐恩曾除了得到上司陈立夫的嘉奖之外,还敛到了一大笔钱财。这些都要归功于我爷爷,因此徐恩曾对他更加信任了。
因为办展览有功,徐恩曾被调到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中统”的前身)。这是国民党的第一个情报机构,是其情报机关的首脑单位。因为搞情报工作要保密,调查科于是搬出国民党中央党部大楼,搬到了南京中央饭店旁边的一个二层小楼,对外叫“正元实业社”(正,即蒋中正的正;元,即情报工作的开元)。爷爷这时候也跟着徐恩曾来到这里。上任后,爷爷发现,“正元实业社”虽然对外是个经营无线电器材的机构,实质上是个情报机关。爷爷将这一情况向中共党组织进行了汇报,周恩来给出的指示是“拿过来,打进去”。“拿过来”,即让爷爷把这块业务拿到共产党这边来;“打进去”,就是派我们的人打进去。
“正元实业社”对外营业后,爷爷向徐恩曾建议说,我们这个社只搞无线电器材销售面太窄了,不如成立通讯社,这样可以有记者,就能撒到全国各地去。徐恩曾觉得有道理,就租下南京中央饭店四楼,对外成立了“长江通讯社”。“长江通讯社”和“正元实业社”两个机构的对外负责人都是我爷爷。通讯社要扩大规模就要对外招考,爷爷把消息通知了李克农,李则报告了周恩来。周恩来决定派李克农和胡底打进来。三人成立了特别党小组,李克农任党小组组长,上线是陈赓,陈的上线便是周恩来。同时规定,李克农、我爷爷、胡底切断跟外界的一切关系,一律单线联系。
“长江通讯社”成立后,又在南京丹凤街成立了“民智通讯社”,负责人是胡底。胡需要帮手,就把我奶奶的三弟张家龙派来了。张家龙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學,因为当时需要了解日本人在中国的动态、翻译日本人的资料,所以派他来当翻译。李克农则进了上海无线电管理处新闻处,负责新闻采访。后来因为业务需要,调查科又在天津成立了“长城通讯社”,把胡底和张家龙又调到了天津。这样一来,一个铁三角的情报网正式形成,李克农、我爷爷、胡底成了周恩来所说的“龙潭三杰”。
随着信任的加深,徐恩曾开始让我爷爷负责所有的日常工作。来的各种情报、文件都由我爷爷先看,然后再分类呈给徐恩曾。爷爷把对共产党有用的情报分拣出来,用国民党组织部的信封、通过国民党的交通员传递给上海的李克农,李再传递给周恩来。这样,共产党就掌握了大量的重要情报。
后来爷爷发现,有一些标有“徐恩曾亲启”的绝密电报他还是看不到,必须要交给徐恩曾。徐有一个密码本,每次看电报的时候都会从口袋里掏出来。爷爷知道,必须得把这个密码本搞到手。徐恩曾特别爱美色,这时候正包养着一个女人叫王小姐,王小姐刚做了人工流产手术,徐恩曾的老婆为此经常打到中央饭店大吵大闹。爷爷借避风头的名义,向徐恩曾建议:“不如让王小姐去上海我家小住,我太太是妇产科医生,正好可以照顾她。”徐恩曾同意了。爷爷不仅在工作中是徐恩曾的得力秘书,在西湖博览会上帮他捞了一大笔钱,在生活中还能帮他“金屋藏娇”,于是徐恩曾对爷爷更信任了,调他当了贴身秘书。
徐恩曾本性不改,继续寻花问柳、出入风月场合,爷爷劝他:“你出入那些场合,身上不宜带着机密的东西,万一出了问题说不清楚。”徐恩曾觉得有道理,就把密码本锁进了保险柜。于是这事就好办了:爷爷打开保险柜,用相机拍照复制了密码本。但有了密码本密电还是破译不出来,爷爷忽然想到,徐恩曾每次翻译电报,桌上总摆着一本《曾文正公文集》。按道理,徐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对文言文并不感兴趣,但他经常翻,这其中肯定有问题。于是爷爷把密码本、《曾文正公文集》和电报放到一起看,终于解决了破译的方法。
这之后,爷爷截获了很多重要情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截获了国民党对中央苏区进行第一次和第二次“围剿”的作战计划。“围剿”苏区的那些国民党前方长官还没拿到完整的作战计划,计划已经摆到了瑞金毛泽东的桌上。
1931年4月25日晚,徐恩曾又出去寻欢作乐,只留爷爷一人值夜班。这时候,武汉行营方面突然接连发来三封绝密电报,上面都写着“徐恩曾亲启”。爷爷觉得,接连来三封电报不同寻常,肯定有重要情况发生。他立即把三封电报拆开,用密码本一译,不禁大惊失色。原来,共产党的重要领导人顾顺章叛变了!
第一封电报说:“黎明被捕并表示归顺党国,如能迅速解至南京,三天之内可将中共中央机关全部肃清”;第二封说:“将用轮船将黎明解送南京”;第三封说:“军舰太慢了,若有可能,改用飞机押送”。“黎明”,是顾顺章的化名。顾顺章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特科主要领导人之一。因为负责特科的保卫工作,他掌握着共产党的大量机密,中共很多领导人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以及上海100多个党组织的情况他也都了如指掌,如果他招供,将会给党组织带来灭顶之灾。
事不宜迟,爷爷马上通知他的女婿刘杞夫,让他连夜赶去上海,将这一重大突发情况报告李克农,自己则留下来继续关注武汉方面的态势。果不其然,武汉方面又接连来了三封绝密电报,最后一封说:不要告诉你身边的人。爷爷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因为顾顺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爷爷于是决定赶赴上海。
作出这一决定后,爷爷迅速给胡底发出一封电报,告诉他马上转移;接着赶到“民智通讯社”,用约定的暗号通知那里的同志赶紧撤离。做完这些后,爷爷又回到“正元实业社”,把电报和文件全部整理好,又给徐恩曾留下一封信:“可均先生大鉴:行色匆匆,不及面辞,尚祈见谅。政见之争,希勿罹及子女,否则先生之秽行,一旦披露报端,悔之晚矣!”然后,他离开南京,坐上了去上海的列车。
此前,爷爷刚来南京工作时,就把自己的女儿钱椒椒、女婿刘杞夫以及儿子钱江(我父亲)都带来了,只留奶奶和我老祖母在上海。一来因为女儿和女婿都是共产党员,关键时刻可以帮助他传递情报;二来把家眷带来更能博得徐恩曾的信任。
据我父亲回忆,爷爷离开南京的那天早晨,当时只有12岁的他起初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异常。爷爷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抚摸着他的头问:“你会做饭吗?”父亲不明白我爷爷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说:“我不会做饭,但我会煮面条。”又聊了几句,爷爷说:“你上学去吧!”回头看时,发现我爷爷的眼里噙着泪花。没想到,这竟是这对父子之间的诀别!
我的姑父刘杞夫在爷爷截获那六封电报的当晚便赶赴上海向党组织报告情况,李克农得知消息后也是大惊失色。由于还没到跟陈赓接头的日子,所以他只能违反单线联系的规定,找到了陈云。经过一系列的辗转,情报终于送到了周恩来手里。周恩来立刻做出部署:将跟顾顺章有联系的所有线索掐断,所有机关紧急撤退,全部转移!
爷爷接到六封电报时是星期六晚上,周恩来得到消息已是星期日,如果顾顺章星期一被从武汉押解至南京,星期二就会在上海进行大搜捕,上海将会面临一场腥风血雨。在一天多的时间里要把100多个机关全部转移,要切断一切联系,要找好新的办公场地和住所,谈何容易!但周恩来英明果断,成功组织了这次大撤退大转移。到了星期二特务们搜查周恩来住所时,他烧文件留下来的灰烬还是热的。
之所以能赢得这一天多的时间,是因为在武汉被捕的顾顺章坚决要求到南京面见蒋介石才肯供出一切,并要求抓获他的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派往武汉的特派员蔡孟坚不要提前给南京方面发电报。但蔡孟坚立功心切,并没有听从顾顺章的劝告,才使密电被中共潜伏人员成功拦截。
徐恩曾看到我爷爷留给他的信后彻底傻眼,不相信自己这么得力的助手竟是共产党员。为避免蒋介石追查自己的失职之罪,他交代顾顺章和蔡孟坚:在蒋介石面前不许透露钱壮飞半个字。据说,蒋介石至死都不知道钱壮飞这个人的存在。蔡孟坚在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可以改变中国历史的两个故事》一书中,说李克农就是钱壮飞,李克农用的化名叫钱壮飞。可见,国民党过了几十年后,对这件事依然没有调查清楚。
顾顺章叛变后,虽然因为撤离及时,大部分中共领导人得以保全,但他还是供出了恽代英、蔡和森等领导人,导致他们被残忍杀害,上海党组织也有800多人被捕。中共中央在上海待不下去了,于是逐渐向苏区转移,爷爷之后也去了苏区。
爷爷到苏区后,刚开始在红一方面军医务室当医生。周恩来到苏区后,调他任红一方面军政治保卫局局长,负责保卫工作。
苏区也有情报系统,后来爷爷被调到中革军委总参谋部二局(情报局,简称“军委二局”)。军委二局是红军最重要的情报和电讯部门,负责截获、收听敌人电台,堪称红军的“千里眼、顺风耳”。军委二局分前方二局和后方二局,前方二局局长是曾希圣,后方二局局长是我爷爷。后来二者合并,曾希圣任军委二局局长,爷爷是副局长。在苏区,爷爷除了负责情报系统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是每天去为李德标地图。刚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这项工作要交给爷爷来做,后来查阅资料才明白,爷爷在北京求学期间学的是德语,李德是奥地利人,母语也是德语。
爷爷在苏区充分发挥自己的艺术特长,为苏区设计了六大建筑。瑞金有个红军广场,红军广场上有五大建筑都是爷爷设计的:一是烈士纪念塔,二是红军检阅台,三是纪念黄公略将军的公略亭,四是纪念赵博生将军的博生堡,五是红军纪念亭。除此之外,位于沙洲坝的中央大礼堂也是他设计的。这个礼堂有两层,木土结构,可容纳1000多人,设计得十分巧妙。因为当时没有扩音设备,爷爷就把讲台设计成凸出来的半圆形,这样人站在前面讲话,观众在旁边都能听见;为增加采光,他为二楼设計了好几十扇窗户;还为一楼设计了十几个门,如国民党军来轰炸,方便里面的人及时跑出去。他还保留了原有的几棵树,将其作为礼堂的柱子,这样树冠可以把整个礼堂盖住,敌机来轰炸时容易迷惑敌人。在礼堂外,他还设计了一个大防空洞,可容纳800多人。
爷爷的字也写得很好。中央苏区有两大报纸,一是党报《红色中华》,一是军报《红星》,党报“红色中华”四个字就是爷爷题的。他除了在这些报纸上写文章之外,还画漫画。原来我只知道爷爷会画漫画,但从来没见过,后来竟从报纸上找到他画的27幅漫画。为什么知道是爷爷画的?因为每一幅漫画底下都落了一个圆圆的小款,里面有一个繁体的“飛”字。他还在苏区演话剧、写剧本,非常活跃,李克农、胡底也经常参与到演剧工作中来。
长征时期,军委二局设两个梯队,24小时不间断地监听国民党的电台,所以国民党军队有什么进攻计划,红军全知道。因为情报工作做得好,长征一路走来,没有一次进入国民党所设计的口袋里头。比如四渡赤水期间,曾希圣和我爷爷领导军委二局破译了敌人上百封电报,对敌军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得益于他们所做的工作,毛泽东才能充分发挥红军灵活机动的特长,穿插于敌军两个或几个部队之间。长征途中军委二局还不间断地破译国民党密电,使红军在转战十余省、大小数百次战斗中没有一次中过敌军的埋伏。毛泽东曾说过一句话:“没有二局,长征是难以想象的。有了二局,我们就像打着灯笼走夜路。”
1935年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贵州遵义召开了在中共历史上具有转折意义的遵义会议,爷爷参加了会议的保卫工作,会后被任命为军委总政治部副秘书长。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到任,就在南渡乌江时牺牲了。
关于爷爷的牺牲,有多种说法:有的说在南渡乌江时因国民党飞机轰炸而遇难,有的说渡江时与红军大部队走散而被国民党地主武装杀害。关于牺牲地也争论不一,焦点主要集中在是牺牲于乌江北岸的贵州金沙县境内还是在乌江南岸的息烽县境内。直到21世纪初,爷爷是如何失踪牺牲的仍是未解之谜。
从2000年3月下旬起,贵州省委党史研究室与贵州省国家安全厅联合组成调查组,多次到金沙县、息烽县进行实地调研。经过多次调查研究,2001年11月,专家学者们达成一致意见:钱壮飞的牺牲地应在贵州省金沙县后山乡。当年他追赶部队至此,被当地土顽聂丛山推下山岩牺牲,牺牲时间为1935年4月1日。后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和国家安全部也同意贵州方面的意见,决定在没有发现新的有力的证据以前,将爷爷的牺牲地确定在贵州省金沙县。
2003年,金沙县重修钱壮飞烈士墓。2004年,建钱壮飞烈士事迹陈列室。2006年,在钱壮飞烈士事迹陈列室前塑了钱壮飞烈士铜像。2009年9月,爷爷被中央宣传部等11个部门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
爷爷牺牲后,我们作为亲属和后人,受到党组织尤其是周恩来的格外关心和照顾。
1941年,周恩来把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几位烈士的遗孤召集起来,从重庆护送到延安,让他们在那里过稳定的生活。我父亲到延安后,尤其受到周恩来的照顾。我父亲在延安就读的是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因为学习所需的纸笔颜料在延安买不到,周恩来就经常从重庆带回来送给我父亲。有时候,周恩来还把我父亲叫到他的住处,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并送给他一些书籍,鼓励他进步。也是在这期间,父亲由李克农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有一段时间,我父亲被借调到延安保育院工作,在那里认识了我母亲史平,两人谈起了恋爱。有一次,他俩沿着延河边散步时,被骑马经过的李克农看到了,李克农就把这事告诉了周恩来。周恩来知道后很高兴,就让我父亲带着我母亲来与他和邓颖超见面,类似于父母帮孩子把关。因为我母亲是河南人,邓颖超还开玩笑说:“河南妹子厉害,以后你可别欺负我们钱江。”1945年,我在延安出生。我小时候穿的衣服、裹的包被都是用邓颖超攒下的花布和毛线做成的,邓颖超说延安的布太粗,专门给我母亲准备了这些东西。
抗战胜利后,因为我的奶奶和姑姑、姑父都在重庆生活,于是1946年,父母带着我从延安回到了重庆。1946年春的一天,周恩来通知我奶奶带着家人到曾家岩50号吃饭,他要请客。我的奶奶、父母、姑姑、姑父、叔叔以及几个孩子都去了。周恩来看到我们这些孩子,尤其是看到我奶奶儿孙绕膝,十分高兴,但之后他话题一转,转到了我爷爷身上,把爷爷牺牲的消息告诉了她。自我爷爷1931年身份暴露从南京出走后,我奶奶便始终没再见过他,十几年来不知他的下落,更不知生死。我父亲到延安后其实知道了我爷爷牺牲的消息,但一直没敢告诉我奶奶。听到这个噩耗后,奶奶伤心得痛哭起来,十几年来积攒的感情在那一刻释放了。周恩来看她这样,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也流下了眼泪,并对奶奶说:“是我没照顾好钱壮飞!”我的父母、姑姑、姑父见状,也十分难过。为缓和压抑的气氛,周恩来开玩笑似地对我奶奶说:“你别哭了!你看你比我好多了,你有兒子,又有孙子。这样吧,你把孙子给我吧。”说完便指向我。我奶奶忙说:“这可不成,这是我大孙子!”于是气氛就缓和下来。这时候,周恩来又对我奶奶说:“你要好好抚养你的孩子们,让他们将来成为革命的接班人!”
“文革”中,周恩来对我们一家也格外照顾。因为我妈妈是北影厂的厂级干部,爸爸是北影厂“八大金刚”(北影厂有四个名导演、四个名摄影,俗称“八大金刚”)之一,他们两人不仅挨批斗,厂里的红卫兵还要抄我们的家。周恩来知道此事后,接见了这些抄家的人,说:“史平和钱江的事是你们厂里的事,可以由你们处理。但你们要抄他们的家,得先问问能不能从我这儿过去!老太太住在他们家,老太太救过我的命(老太太指我奶奶,意思是我奶奶和爷爷救过他的命)!”这样,我们家才躲过了一劫。
到今年(2021年),爷爷离开我们已经86年了,我们党也迎来了百岁华诞。如果爷爷在天有灵,看到我们党发展得如此壮大,看到我们国家如今这样繁荣昌盛,一定会含笑于九泉。爷爷是中共隐蔽战线上的杰出代表,他的传奇一生的精神内核,是对信仰的忠诚,这是他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中国共产党这面鲜红的旗帜,我们要一代一代地高举;对共产主义的信仰和忠诚,我们要一代一代地传承。自我爷爷那代人起,中国共产党人已经为共产主义事业接续奋斗了100年。如今,历史的接力棒正在我们手中,在新的时代里,我们要担负起新的使命,踏上新的征程,为新中国成立百年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摘自《纵横》202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