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散文）

二哥在自家兄弟中排行老二，弟弟、妹妹们都喊他二哥。二嫂在家是老疙瘩，从小备受父母宠爱。老疙瘩嫁给二哥后就成了二嫂，犹如绿叶衬托红花一样，小站里的工友们也习惯了用此称谓。二哥的大名反而被大家忽略了，只有在小站交接班日志上时有体现，如同小站站舍后面山林上空中的那片云，常常被风忽略一样，静悄悄地笼罩着那片绿油油的山林。

小站在嫩林线上只能算是个四等站，如同天上那颗最小的星星。连站长带职工也就十来个人的样子，别看小站不大却在铁路运输工作中占有重要地位。依小站而生的林场小镇可是木材生产基地，一条木材运输专用线从小站延伸到贮木场，那里的树木堆得像站舍后面的山一样高，年年生产出大量的木材运往祖国各地，支援着四个现代化建设。

二哥在小站里可是几朝元老了，从扳道员的岗位一步一步干起，一直到现今的行车值班员，那可是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带出的徒弟都有好几茬了，全部都成了小站的业务骨干。论业务能力二哥在小站里是数一数二的，段每次举办技术表演赛都能拿到名次;论口碑那更是没得说的，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小站里的工友们都很尊重他，常常一口一个二哥。

二哥和二嫂的家舍就在小站的后面，整整齐齐的几排砖瓦平房，一排五六户人家，家长都是在站区铁路单位上班的。房子是黄黄的墙面、红红的瓦盖，铁道兵部队开发大兴安岭时，修建了很多这样的房子，家家户户都是一样的格局。房龄很老了，比二哥的年龄都大，可是最老的却是站舍后面那棵粗壮的樟子松，因为那颗樟子松，小站才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二哥二嫂结婚后，就常常一同回忆在那棵樟子松树下玩耍的场面，小学，初高中，就业;学习，寒暑假，工作。上学一起去，放学一起归，同在一个林场小镇，天天见面，一天不见，二哥和二嫂就会互相想得慌，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跑到樟子松下等对方。樟子松是他俩成长的守护神，也是小站发展的见证者。

二哥和二嫂的父亲都是老一辈铁路工人，从打建站时起就在这个小站上班，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工作了一辈子。二嫂的二哥在离小站很远的一个大站上班，二嫂的父母亲投奔了二嫂的二哥，在那里颐养天年，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二哥的父母亲因病很早就相继离开了人世，按照父亲遗愿二哥把他们埋葬在离小站不远的山坡上，在那个位置能一眼看到小站和站舍后面那棵樟子松。父母离世后二哥最亲近的人就是二嫂了，二嫂的二哥劝过二嫂和二哥离开小站，为了孩子换个生活环境到大城市来，二哥丝毫不为所动，他离不开山坡上的父母更离不开小站。二哥离不开小站，二嫂离不开二哥，也离不开那些她喜爱的幼儿园孩子们，就如那颗日愈高大的樟子松离不开站舍一样。

成年累月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也许有人会觉得枯燥乏味，可是二哥对工作岗位却是情有独钟。二哥工作时的幸福天地就是他面前的那个行车操纵台，在他的心目中那是一幅画，一幅很大的、很大的山川大地的图画。红色的灯光是太阳，白色的灯光是月亮，黄色的灯光是星星，贯穿整个操纵台的那条正线就是山脚下的那条小河，河水长年累月地流淌着。听着列车呼啸的声音在小站前面驶过，二哥觉得是小河里的水永远滔滔不息地流过。另外两条线和正线首尾连接，围成了两面湖泊，让二哥常常忆起小时候总去游泳的那片池塘，给二哥的童年带来很多很多的快乐。坐在行车操纵台前的二哥从来都是精神抖擞的，宛如画家一样时刻在描画一幅圆满的列车运行图。

大兴安岭的冬夜是漫长而寒冷的，接班后的二哥就开始忙碌起来;通知助理值班员接车，与行车调度员核对车次，与临站办理列车闭塞，没有一刻是清闲的。坐在行车操纵台前的二哥密切关注着列车运行情况，临站通知办理闭塞，二哥做好了接车的准备，密切监视台面，发现本该黄色灯光的显示却突然变成了红色，二哥脑海中马上联想到设备出了问题，连忙与行车调度联系，要求开来的列车停留在临站。通知工务电务人员上线检查，确认后知道是因天气寒冷的原因，钢轨连接板断裂，导致轨道电路受堵，工务电务人员相互配合处理后，及时恢复通车。

看着每天固定的时间，那几趟固定到达的客车，停靠在站台一侧，迎来送往几名乘车的旅客。看着一节节货车在自己的指挥下，进入贮木场里装出圆圆的木头，然后运往祖国的四面八方，二哥心中就充满自豪感。二哥不自觉地就把小站当成了家，有事没事时总爱在小站里转转，看看道岔，瞧瞧车辆。二嫂在镇上幼儿园上班，二人从小青梅竹马，从恋爱到结婚就如山上的野花一样开了落、落了开，是那样自然。二嫂说什么二哥都是憨厚地笑笑，说深说浅从来不斤斤计较，二嫂知道二哥是啥样的人，也就很少说他，二哥也就乐得自在逍遥。

二嫂常和二哥说：“你迎来送走了那么多趟的火车，什么时间我们也能坐着火车去山外開开眼界。”二哥的回答始终是那句话：“到我休年假的时候，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去黄山看浮云日出，去大连看海上日落。”二嫂心中时常会泛起一个个美丽的遐想。可是每逢休假的时候，二哥都有理由留在小站的岗位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十多年过去了，二哥也没能满足二嫂的这个心愿。现在二嫂提起这个话茬的时候，常常抱怨加委屈地埋怨二哥。二哥就指天发誓般说：“等我退休的时候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坐高铁火车把祖国大好河山玩个遍。”听到二哥依然这样说，二嫂便会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当年由于一场大火，二嫂工作的幼儿园临时关闭了，孩子们都随父母转移出了小镇。二嫂和二哥说：“要不我们也走吧，你看那满天的红、漫天的灰……”二哥说：“你领着咱们的孩子走吧，到你二哥家去躲躲，我得在小站守着，这里有我的岗位有我的职责，我不能离开。”二嫂和孩子坐在大客车里，二嫂和二哥一个车里一个车外，使劲摇晃着手，现场空气中弥漫着生死离别的味道。

二嫂随车走了，二哥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组织救援行列。成列成列运兵专列的到来，成列成列扑火物资的到来，二哥脚打后脑勺地忙了半个多月。调车，挂车，甩车;搬运，送水，送饭。哪里需要就到哪里，整整半个月没有睡个囫囵觉，根本没有时间想其他事情。大火终于消停下来的时候，二哥才想起二嫂，急急地给二嫂的二哥家里打电话，告诉二嫂火被部队官兵们扑灭了，可以带着孩子回来了，那段时间是二哥和二嫂从小到大分离最长的一段时间。二嫂看到二哥的时候简直都认不出二哥来了，胡子老长，满面倦容，浑身漆黑，如同被山火舔过的小树。二嫂看到二哥的模样，心如刀割，不顾孩子在身边，大声痛哭起来。当站长把分局扑火救灾先进个人奖牌递到二哥手里的时候，当二哥举起右手庄严地在党旗下宣誓的时候，二嫂才感到此前经历的不是梦，而是今生永远值得的付出。

进入新世纪社会改革的浪潮风起云涌，无论林业局还是铁路局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生产力布局的调整，林场小镇上的贮木场合并到别的林场，小站的木材专用线也停止了它的用途，小站的总体功能减弱了许多，每天依然不变的只有那几趟正点停靠的旅客列车。

林场小镇真正变得小了，没有了初中学校，为了配合孩子在外地学习的需要，二哥和二嫂就得有一个人出外去陪读，二嫂说：“你走吧，找找组织申请离开小站吧。”二哥说：“我走了你自己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还是你走吧，你和孩子在一起我也放心。”二嫂陪着孩子借读在城市里的学校，二哥独自一人工作在小站。大半辈子没有分开的二人，就这样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二嫂走了，房屋里少了往日的欢笑，留下了些许寂寞，二哥心里空落落的，干脆就借宿在小站的宿舍里，有火车和小站陪着他，二哥才感觉到心会平静下来。此后的日子里二哥心中有了期盼，期盼着星期五晚上的那趟客车，客车的到来便载来二哥的希望，看着二嫂领着孩子下车，二哥的情绪便会饱满膨胀，像秋后蒲公英的种子随时随地随风飘起来。

站舍后面的那棵樟子松越来越粗壮。二哥和二嫂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起来，高考结束报志愿的那天，二哥和二嫂有了生活中的第一次分歧。二嫂说孩子喜欢学习，就让孩子报考师范学院，将来学成归来做一名人民教师，教书育人该有多好，就如自己年轻时一样。二哥却有他的想法，他想让孩子报考铁路院校，毕业后如他一样充实到铁路建设一线。二嫂终究犟不过二哥，最终孩子去了一所铁路院校。为了这事，二嫂硬是半个月没有理会二哥，赢了决定的二哥日常生活中不敢怠慢二嫂，二嫂让他去东边二哥不会去西边，不同的却是雷打不动去小站站场内转悠的习惯，二嫂硬是没有给二哥扳过来，二哥常常借这个理由躲避二嫂的刁难。

四年时光眨眼过去，铁路院校毕业的孩子如了二哥的心愿，工作签约到了省城铁路动车段。报道的那一天，休了年假的二哥领着二嫂，陪着孩子去了孩子单位的城市，孩子说：“你们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始终生活在大山里，这次出来机会难得，我陪你们好好领略省城的风光。”孩子的盛情二哥二嫂不能推却，松花江畔、防洪纪念塔旁、圣索菲亚大教堂、太阳岛公园，留下了三人流连忘返的身影，二嫂欢天喜地的模样让二哥心中有了愧疚，二哥觉得此生亏欠二嫂太多，于是尽量陪着二嫂让她快乐。可二哥的心似火烧火燎一般，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了解二哥的二嫂和孩子说他的心早已飞回到大山里那个小站。

日月轮回，星云转换，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二哥，不得不离开了喜爱的行车操纵台，离开了画了半辈子“山水画”的大舞台。在家休息的二哥始终闷闷不乐，二嫂时不时地开导他，可是二哥的笑容却难以再现，只有儿子回来了，笑容才会在二哥的脸上出现。孩子给他讲外面精彩的世界，讲述自己开着动车奔驰在祖国第一条高寒高速铁道线上，讲述师娘给他牵引的红线，女朋友是复兴号动车组的列车员，每每听到了这些，二哥的脸上才有笑容闪现，他想等孩子婚后的某一天，一定领着二嫂坐着儿媳乘务的“复兴号”动车，天南地北的到处走走，游遍祖国的大好河山，了却自己曾经应承二嫂的心愿。

作者简介：周金彪，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中国铁路文艺》《北极光》《奔馳》《大兴安岭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现供职于哈尔滨局集团公司加格达奇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