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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圣还乡

2022-04-29赵晓雨

时代报告·奔流 2022年2期
关键词:张仲景耳朵

东汉末年的那个冬天,似乎是历史上最冷的冬天。

自从过了寒衣节,太阳就赌气似的不再露脸。空中的彤云像一块厚厚的油布,任凭寒风怎样撕扯,也裂不开一丝缝隙。淯水河上的冰层一天天在加厚,昔日走桥的牛倌们也不再绕远,而是干脆赶着牛车从冰面上晃晃悠悠地过了岸,这可是世世代代都不曾见过的稀罕事啊!

又是一个凄冷的午后,空旷的河岸上人影寂寥,只有一些零零屑屑的雪花儿还在漫天撒野。远远地,南面的地平线上冒出了几个黑点。近了,才看清是一丛行人,男女老幼十余口,都背着行李,沿着河岸蹒跚而来。为首的一位老者,衣着简朴,清秀矍铄,深邃的目光里却流露着隐隐的忧伤。

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名满天下、誉满杏林的一代神医——张仲景。张仲景,名机,字仲景,东汉时期南阳郡人。他幼时从医,广集医方,写出了医学巨著《伤寒杂病论》,他的辨证论治方略被奉为医界的圭臬和灵魂,故被后世尊称为“医圣”。

张仲景自小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尤其喜读医书, “博通群书,潜乐道术”。年轻时曾拜同郡张伯祖门下学医,并深得其传,“其识用精微过其师”,很快成为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医生,后被举为孝廉,入仕后出任长沙太守。在长沙,为救治患病百姓,张仲景在公堂上一边办公,一边行医,从此开创了坐堂行医的先河。

日月如梭,转眼间张仲景已逾花甲之年,几经奏请,终于被朝廷获准退休,于是携一家老小出潇湘,穿荆鄂,溯汉江,沿着淯水河岸悄然踏上了故乡的土地。按理说,功成名就,告老还乡,张仲景本应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可此时的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自献帝始,朝政便日益腐败,加之宦官弄权,以致怨声载道,诸侯纷争,后又有黄巾军起义,终至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俗话说天灾人祸,这时候,又有一种可怕的瘟疫在各州郡间传播开来,官府虽有治理,但怎奈世道衰微,终究未能将疫魔连根斩断。一路上,张仲景总能看见身染沉疴之人,有的已奄奄一息,有的甚至陈尸野外无人问津。医者仁心,张仲景在途中也免不了接诊救治,但怎奈病患众多,仅凭一己之力实难遏止疫魔侵袭,便只有留下方子潸然离去。令他更着急的是,听说自己的家乡此时也正饱受肆虐,二百余口的宗亲族人也已只剩下了十之六七,心急之下,他顾不得年老体衰,匆匆带十余口家眷日夜兼程朝宛郡赶来。

是啊,一个心系苍生的妙手神医,一个情系桑梓的赤心游子,目睹百弊丛生疫魔横行的世道,又怎能轻轻松松地颐养天年?

不过,医圣的归来,总算让阴暗的淯水上空,露出了一抹微微的亮光。

张仲景提了提精神,大声吆喝家人快点赶路。不久,他们赶到了一处村落边,虽然这里和别处一样凋敝,但路边的一些行人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时值隆冬,这些人却衣衫褴褛,面部和手指等裸露之处皆被冻得红肿变形、伤痕累累,尤其是一双耳朵,很多已经溃烂流脓,其状令人不忍视之。

一阵深深的刺痛掠过了张仲景的胸口。远远地,他看见一处破败的屋檐下,正蹲坐着一位骨瘦如柴的老者,双手捂着红肿溃烂的耳朵,正瑟瑟发抖地向过往的路人行乞。张仲景忍耐不住,他疾步走上前去,俯身问道:“这位大哥,你的耳朵眼看就要冻坏了,为何还不去医治?”老者瞥了他一眼,哆嗦着说:“我连吃的都没有,哪来银两去看病?”张仲景又问:“我看附近被冻坏耳朵的人比比皆是,百姓无钱医治,官府难道也不管吗?”“官府?”老者冷笑一声,无奈地说:“乱世之中,人不如狗,瘟疫死那么多人都救治不了,官府哪有工夫管我们这尔等小事?”张仲景听了,一时语塞,沉吟片刻,从袖中默然掏出几枚铜钱,放入老汉面前的破碗中,转身招呼家人继续赶路去了。

终于,熟悉的村庄遥然在望,张仲景的眼角不由得湿润起来。他虽出生在一个官宦人家,无奈遭遇变故,家道日衰,幼年时多亏了族人们的接济和帮助,全家人才得以平安过活。后自己拜师学医,本图日后报效桑梓,却又承乡亲们抬爱,被举廉入仕离乡赴任,故而对家乡及族人一直心存感激和愧疚。

他还清晰地记得,十四岁那年,一场不知名的瘟疫突然在家乡蔓延,染病的族人接二连三地登门求救,不巧,师父张伯祖又出了远门。看事态紧急,年幼的张仲景便自作主张,按伤寒症拟了一个方子,还跑到百里之外的伏牛山上采摘了车前草等药材。回来后,他将药材洗净,生火煎了一锅药汤,忙前跑后地招呼乡亲们饮用,可大家瞧他还是个娃娃,都将信将疑,迟迟没人敢喝。见状,张仲景先舀一碗自己喝了,证明这药肯定没毒,可人们还是迟疑,张仲景急了,又怂恿母亲也跟着喝了一碗。良久,人群里终于骚动起来,须发皆白的老族长根四爷率先站了出来,只见他踅摸着走到锅前,端起一碗药汤瞧了瞧,微笑着对大家说:“有药治病总比等着被瘟疫害死强吧!”说完一饮而尽。根四爷向来德高望重,他的举动终于让大家放下顾虑,人们一个个抢着喝起了草药汤。几天后,奇迹发生了,喝了药汤的乡亲们有病的痊愈,无病的则更加强壮,疫气也一溜烟似的在村子里消失了。

须臾,久违的村庄只剩下一箭之地。尚在恍惚间,徒弟卫汛躬身上前问道:“师父,前面便是一个岔路,家人捎信让我们一会儿沿村后的小径入宅,请你慢点行走。”“哦。”张仲景应了一声,遂又不解地问道:“为何不走大路偏走小径?”卫汛答道:“听说你要回来,宅前已聚集了不少前来求医的病家,都在急头白脸地嚷嚷,家人知你连日奔波,怕你劳累困乏,想让你避开人群先入内休息。”

张仲景听罢,摇了摇头说:“还是走大路吧!”见卫汛似有不解,遂接着说道:“天寒地冻,病家立于门外候诊,说明其疾痛已难以忍受,又加疫气正盛,咱们更应抓紧时机,不可耽误,我身体并无大碍,咱们还是直接开门应诊为好。”

卫汛听了,连连称是,刚想退身,忽又想起一件事,于是接着问道:“师父,记得出发时你曾交代我们,回乡诊治一律免收诊金,那待会儿我们可否就不再设银台了?”

“不!”出乎卫汛的意料,临进家门的张仲景却突然改口,他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一字一顿地说:“穷苦百姓来看病,若囊中羞涩,便可记名挂单,日后有则还之,无则可免,但那些达官贵人和乡绅来看病,则一律照单全收。”

卫汛怔住了,师父做事一向深思熟虑,可临进家门,却突然一改初衷,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张仲景在祖宅的开门应诊异常顺利,仰于他的声望,慕名前来求医的人排成了长龙,滴水成冰的冬天也因为神医的归来增加了不少暖意。他不辞劳苦不厌其烦,拖着老迈而疲倦的身体一直接诊到天已亥时才闭门谢客。

临睡前,张仲景把卫汛唤到跟前,悄声问道:“汛儿,今日诊金收入如何?”

“师父,按您吩咐的办了,收入尚可。” 卫汛悦声答道。

张仲景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明日继续照此法应诊,应收不漏。”言毕,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张药单,递过来说:“后天便是冬至,咱们也休诊一天。你后日早些起床,吆喝几个家人,带着这些诊金进城,照此方子采买齐全,再找个开阔的地方搭棚支锅,咱们给乡亲们舍药治病。”

卫汛终于明白师父突然改收诊金的原因了。他接过药单,拂开一看,上面写的全是一些羊肉、当归、花椒、小茴香等生热御寒之物,心中顿生疑惑,遂躬身问道:“师父,此方可是为百姓治疗冻伤所用?”

“正是。”张仲景望了一眼卫汛,问道:“可有不妥?”

卫汛起身说道:“恕学生直言。我观时下瘟疫横行,染疾之人甚多,且不少已危及性命,师父为何避重就轻,先去救治他们区区两个耳朵?”

“哦,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张仲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用征询的语气反问道。

“冻伤虽重,是为表象,根在气血。如今疫气肆虐,很多染疾之人已侵入肺腑,伤及五脏,以致血气贫弱,形神尽失。此时当以猛药御兵,投疾祛邪,待本正源清,再施药治冻,亦当痊愈。”卫汛不敢臆断,层层据理而言,自感并无罅隙。

张仲景听罢,并未驳斥,略一沉吟,徐徐讲道:“扁鹊曾云,人之所依者,形也;乱于和气者,病也;理于烦毒者,药也。安身之本必资于食,救疾之速方资于药。如今患者身染沉疴,气脉微弱,又饥寒交迫,肌体几无抵御之力,耳朵等器官才会被冻得如此之重,若施以猛药,药性刚烈,损伤处众,势必殃及正气,正气不立,则形神两失,恐性命难保矣。”

见卫汛似有所悟,张仲景继续讲道:“而食疗则能排邪气安脏腑,亦能悦神志养血气,故应先以食疗之,食疗不愈,然后再命药不迟。此治冻之方,亦循此理,先以糜食药膳徐徐补之,待病人腑脏调和,形体渐安,再投其猛药,以正祛邪,则病根可除,气血恢复,人得全生也!”

声音虽然低沉,却似一束耀眼的强光,穿透漆黑的夜空锵然而来,又似一股滚滚铁流,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冲破坚固的障堤奔涌而至。

卫汛听毕,如醍醐灌顶,俯身叩拜在地。

转眼冬至即到。淯水两岸依然北风呼啸,冰封雪飘。在宛城东关的一片开阔地上,张仲景的药棚如期开张。听说神医要舍药治冻,一个个耳朵早已溃烂不堪的患者纷至沓来,把药棚围了个水泄不通。

支锅,添水,点柴。张仲景命人把采买之物放到锅里煮熟,然后把羊肉捞出来剁碎,加入香葱等作料,一并和成肉泥,用调羹剜出一勺,置于事先擀好的面皮上,裹起后捏紧四周,整齐地摆放在锅拍子上,仔细一看——一个个活脱脱人耳的模样嘛!张仲景正若有所思,正巧旁边有人问道:“大夫,这耳朵一样的东西叫啥名字呀?”闻听此言,张仲景豁然开朗,立刻笑着答道:“它既是为治疗人们冻伤的耳朵,长得又像人们娇嫩的耳朵,就叫它娇耳吧!”

“娇耳,娇耳……”人群中争相传诵着这个新奇又可爱的名字,洋溢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一个,两个……一个个包好的娇耳摆放在大家面前,卫汛端起锅拍,把它们轻轻地下到沸腾的汤锅里。随着水涡翻滚,一个个灵巧可爱的娇耳浮出水面,水烟氤氲之际,一缕缕奇特的香味溢出锅来,这香味,糅和着羊肉的醇香,生姜的辛香,面皮的麦香,药材的清香,伴随着呼啸刺骨的寒风,附着在洋洋洒洒的雪花上,在热闹的人群中弥漫开来,在浩渺的苍穹里翩翩起舞……

待娇耳煮熟后,卫汛和伙计们拿起勺子,正欲把它们捞出来分给四周垂涎欲滴的人们,张仲景却吩咐道:“一人只一碗汤,两个娇耳。”说话声被一个壮年男子听见了,他嬉笑着说:“大夫,这怕不中吧!依俺这饭量,平时米得一斗,馒头得五个,就你这一碗汤,两个娇耳,怕只够给俺塞牙缝吧!”话音刚落,人群也跟着哄笑起来。张仲景闻言,并不窘迫,反而不亢不卑地说道:“这祛寒娇耳汤是治疗冻伤的药膳,不是填肚充饥的饭食,要想饱食终日,还需另谋他路,望乡亲们海涵!”那壮汉听了,红着脸讪然而退,人群也顿时消停了下来。

少倾,一拨人便服用完毕,又听有人问道:“张大夫,都说你是神医,再难治的病也能起死回生,我等也相信,但只用这一碗汤、两个娇耳,怕是治不好我们这冻坏了几个月的烂耳朵吧?”张仲景听了,莞尔一笑,擎臂说道:“沉疴宿疾岂可一朝治愈,一碗驱寒娇耳汤确实无法彻底治好大家的冻伤,不过只要方子对症,病家又能持之以恒,再顽固的病魔也终会被制服。这口大锅会一直支到大年三十,只要乡亲们肯天天来吃,我相信大家冻伤的耳朵就一定会痊愈,家家户户也都能过上一个康乐之年!”话音虽低,却如钟鸣鼎重,掷地有声,又如春风拂面,霞光万道,人群中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一天,两天……张仲景依然每天在祖宅里坐诊治病,乡亲们依然每天来喝驱寒娇耳汤,很快,饱受冻痛折磨的人们都渐渐地感到浑身发暖,两颊生热,继而气血经脉逐渐恢复,冻伤的耳朵也一天天好转起来,羸弱的身体也一天天硬朗起来,瘟疫的阴霾也一天天消散开来。

“娇耳,娇耳……”这个可爱的名字,发轫于医圣的治冻善举,伴随着人们的口舌之欲,随着时间不断地演变和升华,最终凝固成了中华民族的美食图腾——饺子。

日月轮回,沧海桑田,小小的饺子竟然又走向了五湖四海。翻阅美食家族中的饺子谱系,四川的钟水饺、上海的锅贴饺、广东的澄粉虾饺、山东的高汤小饺、扬州的蟹黄蒸饺、东北的老边饺子……数不胜数的地方特色让人们目不暇给,叹为观止。

千百年来,在寒冷的北方,冬至吃饺子的习俗被持久地沿袭下来。每当冬至这天,人们不管如何忙碌,总不忘阖家聚在一起,包一顿饺子,品一口饺香,在调侃“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的同时,更是为了纪念和致敬我们这位伟大的医圣先贤——张仲景。

作者简介:

赵晓雨,男,高级工程师,南阳市作协会员。文学作品散见于多家报纸和杂志,散文《渠首赞歌》获2021年“大美南阳”全国征文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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