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郭志刚

进入腊月，年越来越近，年味也越来越浓了。但真正的过年是从“腊八”开始的，俗话说：“吃了腊八饭，就把年货办。”小时候物质非常匮乏，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年货都是一点一点置办的，不到年三十就准备不齐。人们见面总是问“年货齐了吧？”准备年货成了每家每户最大的事，也是最重的负担。有的人家春上买一个小猪崽，养一年就等着过年杀了，这样就可以过一个“肥年”，让左邻右舍都羡慕不已。

准备年货要赶“年集”。这个时候，农村的集市一下子热闹起来，年画、对子、蜡烛、鞭炮、鸡鱼肉蛋、油盐酱醋，各种各样的年货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尤其是孩子们兴奋得从集这头转到集那头，姑娘要花，小子要炮，熊孩子们则特别喜欢“摔炮”，经常恶作剧地往人堆里扔。而大人们除了买一些吃穿用的外，最重要的是认真挑选一张自己中意的年画，贴上后，满室生辉。

一般人家准备年货，首先要准备好“蒸馍”。人们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小麦淘净晒干，用石磨磨成又白又细的好面，然后开始蒸馍。别小看蒸馍，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这是农村妇女展示手艺的绝好机会。手艺好的，不但馍蒸得口感好，馍的形状也好看。这个时候，妇女们就显得非常有地位，脸上有光彩。最精彩的要数做“花儿馍”，妇女们各显其能，做成各种各样的花形，非常好看。尤其是最后蒸“枣花馍”，就是一个花朵似的馍一颗枣做花心，一朵一朵地垒起来，垒起一个大花朵的形状，看起来“高大上”， 这样过年时摆在堂屋条几上，就会受到亲戚朋友的夸奖，也非常有面子，寓意来年发家致富。蒸馍时还有许多小细节也非常有意思，比如小孩子不许乱说话，第一笼馍起锅后要敬天敬地敬祖宗，孩子们再急，也不能先吃。条件好的蒸馍里面放大枣，条件不好的放些红萝卜或红薯丁，有时偶尔还放一枚硬币，谁吃到这个馍谁就是家里最有福气的人。

蒸好馍，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就是炸东西。人们炸油条、炸馓子、炸丸子、炸酥肉、炸粉皮、炸豆腐，还有炸藕片、炸眉豆角等，反正尽是好吃的。这个时候清贫寡淡的农家一下子满院飘香。那时候没有好油，人们都是用菜籽油、棉籽油，要是谁家用上了香油，炸出来的东西就特别好吃。但孩子们最盼望的还是熬肉，平时人们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回肉，这个时候就可以大快朵颐，过过嘴瘾解解馋。你看孩子们啃骨头的样子，那真叫香，这是人们童年记忆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仿佛一家人一年来的节省，就为了过年的丰盛，“枣花馍”是摆在条几上一直到正月十五闹元宵时，在锅里再次蒸透才吃的，寓意年年有余。

大年三十，人们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堂屋收拾得像模像样，然后贴门神、贴春联、贴年画，一派喜气洋洋。贴春联，农村叫对子。传统的对子，“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有文化的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不仅贴门联，在院子里要贴“满园春光”，一出门要贴“出门见喜”，粮仓上要贴“五谷丰登”，猪圈要贴“六畜兴旺”，车上要贴“出行平安”。而孩子们最喜欢的是“门神”，有的是秦琼、敬德，有的是关羽、张飞，拿着大刀、长矛、钢鞭等，甚是威武。听大人们讲，贴门神可以驱邪避鬼，保家平安。贴门神、贴对联是过年最重要最神圣的仪式，人们都祈盼新的一年里吉祥平安、幸福美满。

在豫东农村，三十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就是要到老坟院里，请过世的老人回家过年。一般要由有地位的当家男人到老人坟前去请。过完年，初一还要把老人送回来。这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也是代代相传的良好家风，寄托了人们对祖先对父母的感恩和怀念之情。

三十晚上也叫除夕夜，全家团聚在一起，点起蜡烛或油灯，围坐一起闲聊一年来家里发生的事情，直到眼睛困得再也睁不开，倒床就睡了，精神好的人是要守一夜不睡觉的，这叫“守岁”，听老人们说谁守的时间越长谁就会健康长寿。爱学习的孩子就通宵看书，据说这个时候读书记忆力非常好，将来会有大出息。这些都是对来年美好生活的向往。后来，有了电视，有了春节联欢晚会，一家人又围坐在一起看春晚这是全国人民最丰盛的精神大餐。 说到年三十晚上，我想起了父亲的一段往事。父亲年轻时曾在洛阳工作过，有一次他从洛阳回家过年，到了县城后没有车了，就步行着往家赶，当时下着大雪，父亲赶到家的时候，有人家已经早起吃年夜饭了。父亲为了和家人团聚，竟在年三十冰天雪地里走了将近一夜，所以说过年就是团圆，也是中国人在血脉里流淌的一种文化。

备年货和年三十都是过年的铺垫和序幕，真正的过年是大年初一。除夕夜刚过十二点，抢早的人家就开始放鞭炮，左邻右舍也不甘落后，大家争先恐后都要讨个彩头。那时候，人们可以少买一些吃食，但买鞭炮却都舍得花钱，刚开始是一千响、两千响的鞭炮，后来五千响、一万响，大家比谁家的鞭炮响、响得连、响得长。整个乡村，鞭炮齐鸣，声震屋瓦。平时爱睡懒觉的孩子一听到炮响，也不怕冷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忙不迭地慌着拾炮。硝烟弥漫中，到处都是孩子们拾炮的身影，拾到了炮坠子，孩子们高兴地大声吆喝，“我拾到坠子了，拾到坠子了”。有时候拾到哑炮，当时没响，但拾到手中却响了，把小孩子炸得哇哇大哭，但没过一会儿，孩子咧咧嘴、搓搓手，又投入到拾炮的行列中去。

过年最重要的仪式是吃年夜饭，人们把一年里所有的手艺都体现在年夜饭里，总是多做些菜，有的做六个菜，六六大顺;有的做十个菜，十全十美;要有鱼，年年有余;要有鸡，吉样如意;要吃饺子，团团圆圆;吃面条，长长远远。年夜饭，吃的是喜悦，品的是亲情，缕缕饭香中闻到的是家的的味道。家人团聚往往令“一家之主”在精神上得到最大的安慰与满足，老人家看儿孙满堂，一家大小共叙天伦，过去抚养子女所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而年轻一辈也可以借此机会向父母的养育之恩表达感激之情。

初一早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红的福字，绿色的春字贴满门庭，燃放过的“满堂红”鞭炮，碎红满地，灿若云锦，到处是一派春回大地、喜气洋洋、红红火火的热闹景象。人们穿上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去拜年。孩子们先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拜年，这个时候老人们就要准备好压岁钱，给孩子们发红包，这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人们见了面都相互问好，相互拜年，平常外出的人也都回到了家里，大家家长里短，今年挣了多少钱，谁家的儿子娶了媳妇，谁家的姑娘考上了大学，有说不完的话。有的聚在一起，喝起了小酒，有的逛庙会、听大戏，整个乡村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过了初一，从初二大家就开始走亲戚了，一直到火树银花的正月十五，甚至“龙抬头”的二月二，年味儿才慢慢远去，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