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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2022-04-29李为民

时代报告·奔流 2022年1期
关键词:琳达

北京奥运会前,贾鸿源窜到国内忙活,他的化学品公司着实赚了一点钱。等到秋天从北京飞回到费城后,他发觉自己喘息困难,去医院一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

他打电话给远在多伦多的我哥,嗓音嘶哑地告诉我哥,医生诊断,也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了。我哥不相信,半开玩笑地说,你赚钱了,我祝贺你,你不就希望我去看看你的大豪宅吗?可以。

他俩曾是大学同学,睡上下铺。几年前我哥在巴尔迪摩经营了一家水产品分公司,贾鸿源的公司也在那儿,俩人经常来往。我哥买了北京二锅头和一些熟食去他公司,每次去,到处都能闻到一种类似香水的味道。我哥过敏,浑身起湿疹,劝贾鸿源别干这种营生,伤身体。贾鸿源却反驳,那是你喝酒喝的,我们大学学的就是这,学什么吆喝什么呗。后来我哥的分公司搬回了多伦多,不过,俩人仍一直来往,还有生意上的合作。

我哥开车穿过费城的板栗街和第三街交界处,一路往西,沿途穿过大片的农田和油漆粉刷一新的农舍,间或还能看到一群花斑奶牛悠闲地散步。我哥暗叹,这家伙不会把油漆卖到全费城了吧。

别墅区坐落在半山腰上。没多久,我哥按着地图的索引,把车开到一幢绿荫葱茏的别墅前,那儿有一处略微平坦的坡地,登高望远,能隐约望见城市的建筑。

他发觉近在咫尺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我哥紧赶几步,一屁股坐到贾鸿源的身边,双手握住他的手掌。我哥的确有点吃惊,上大学的时候,贾鸿源还横渡过长江,在班里绰号叫黑牛,现在黑牛变得又瘦又高,披着一件几乎拖地的丝质睡袍,还是黑色的,在幽暗的灯光反射下,活像一个幽灵。

贾鸿源显得很平静,告诉我哥他刚和妻子琳达办完离婚手续,让她带着十几岁的儿子回到悉尼定居,他不想连累妻儿,是他主动提出来要离婚,除了房子,其他都归妻儿。他还叮嘱我哥四川的绿色食品合作项目他退出了,注册资金的法人代表变更为琳达,四川是琳达的老家,今后由她和我哥合伙在马来西亚做水产生意,他死也瞑目了。然后他从怀里的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哥,解释说他原来化学品公司的一个哥们儿现在做了地产商,承诺等他哪天不在了,替他将房子卖掉,他已经签了卖房合同,拿到了售房订金。

我哥一直在摇头,他无法接受眼前看到的景。他一只手握住银行卡,问贾鸿源究竟要表达什么,另一只手抚摸着他发烫的手掌。贾鸿源没有回答,呼吸艰难地站起身,搀扶着他,颤颤巍巍地走进客厅的小吧台,找出一瓶北京二锅头。

俩人都喝了酒,我哥喷着酒气安慰他,他这种情况可以回国内向红十字会申请器官移植。贾鸿源摇摇头,端起酒杯,口齿不清地说,这些流程他早就在费城的医院里签署了很多器官移植的申请文件,但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恐怕他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哥说,一定要相信我,我哥的语调有点苍白无力。

回到老家,我哥根本没向我提起这件事,可能他早已忘掉了,只是将那张银行卡交给我,叮嘱我尽快找关系,变更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上的法人和注册资金,我才注意到贾鸿源和琳达的名字。

那时我刚刚辞掉海事局的工作,但依然还有一些从事进出口业务的小学同学,通过这些关系,我将四川的泡菜和调味品出口到马来西亚。调味品向海关报关涉及知识产权的授权书,申请授权书手续比较烦琐麻烦,周期长,我只好找到老同学马中俊。他原先在市第二医院的医药科,因贩卖国家管控药品,被判了个缓刑。

从拘留所出来后,马中俊就在他女儿马胜英的报关行里跑差事,见了我,他也没废话,拉着我去了小酒馆。几杯酒下肚,他咽下一口肉,擦去嘴边的油腻,表了态,等条件成熟,他们一定会尽力而为,然后不动声色地审视我。

我连忙将带来的一盒冬虫夏草和一块和田玉摆到餐桌上。马中俊脖子下面的赘肉抖动了一下,都老同学了,还他妈装。

我有些尴尬,只好将用信封封好的一摞钱递给他,马中俊立刻将信封揣进西服的口袋里,叹了口气,又喝了两杯酒,向我大吐苦水。闺女不听他的话,和一个大学同学搞上对象了,家还是农村的。

我有些茫然,这不太正常了吗?再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马中俊摆摆手,对不起老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儿就算成了,我只是心里憋屈,我要拆散他俩的姻缘。马中俊又喝了一杯酒,龇牙咧嘴,咳嗽了几声,继续聒噪那个没上门的女婿,没本事还到处当什么志愿者。马中俊醉得蔫头耷脑地趴在桌上不吭声了,嘴里断断续续依然抱怨女儿不孝。

马中俊没有食言。他背着女儿马胜英,找了几个以前在看守所认识的狗朋狐友,浩浩荡荡开着装满调味品的几辆集卡车直奔东莞,花钱找了几个当地的马仔,然后再租几辆冷藏车,调味品塞进冷藏车里,趁着黑夜,穿过皇岗卡口,悄悄驶进香港的观塘码头。香港至马来西亚的航线,除了枪支弹药和毒品等禁运品外,没有任何监管条件,事情就这样办成了。我哥和贾鸿源在马来西亚的生意总算扎下了根。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因为我哥承诺过公司一旦运作顺利,我可以拿到2%的股份,在国内还可以享受政府给予的退税补贴。所以那天我去了马中俊女儿的报关行,我要拿到报关单的退税联去国税局办理退税手续。

出乎我的意料,马胜英地望着我,呆愣着说不出话,她根本不知道我和她父亲在做这桩买卖。等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后,她把我引到她的办公室,我看到一个长得虎背熊腰的大男孩。一番寒暄介绍后,大男孩说他叫齐忠平,从省足球队退下来后,一直在做支教公益活动,去过西藏,还参加过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现在正准备去上海申请世博会志愿者活动。齐忠平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马胜英白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像一块燃烧的冰,很有杀伤力。看得出齐忠平很难抵挡住她发热的眼神,尴尬地冲我笑了一笑,赶紧退出了办公室。

马胜英也不忌讳,直接挑开了和她父亲的关系。她父亲是个瘾君子,因为在医院里偷了大量的杜冷丁注射剂而被判刑。她母亲病逝后,她父亲一度很颓废,渐渐染上了杜冷丁。她看父亲可怜,花钱让他戒毒,还让他在自己的报关行打下手。不料父亲却打着报关行的名义干私活,最可恨的是父亲反对他和男友恋爱。因为男友无数次帮助他父亲戒毒,领着父亲参加各项健身运动,父亲的毒瘾不仅没断根,反而变本加厉,齐忠平绝望了,不得不和马胜英摊牌,他不愿意看到一个吸毒的长辈成为自己未来的岳丈。

我不愿掺和马胜英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耷拉着脑袋不吭气,马胜英喋喋不休,她的宗旨只有一条,让我远离她父亲,和她合伙做正经的买卖,这样可以断掉她父亲贩毒的经济来源。

马胜英仿佛不是同我在说话,而是把心里的霉豌豆往外扔,扔得越远越好,说得最多的是对未来的担心和恐惧。那些滚动的霉豌豆即是他的父亲,也是她的男友齐忠平,全都从心里扔出去了。她的眼睛里干巴巴的,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说完却忍不住哭,那毕竟是自己的故事,每一个字都连着身上的筋骨和心里的血肉。

马胜英发现我盯着她,她的脸颊上挂着泪痕,语无伦次地对我说,对不起,我不该用这些事来烦你,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她恢复了冷静的表情,抬起头,恳求我不要再和她父亲来往了。我犹豫了半天,敷衍地点点头,某种难以言传的情绪,像萤火虫一般,在我和马胜英之间一闪一闪。走正规流程报关出口,实在太烦琐,而他父亲这边,虽然风险系数大,但资金周转链牢固,周期短,见效快。

那阵子我忙得晕头转向。贾鸿源在琳达的陪伴下,回到了我们老家。贾鸿源气息奄奄,握住我的手,额头泛起一层薄薄的汗珠,向我解释,还是落叶归根的好,老家也没什么人了,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吧。这么做还有层意思,在这儿他曾经见证了自己的辉煌,横渡过长江,他还是当年的那个黑牛。

我哥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他们夫妻俩,这对我有好处。直到那一刻,我才恍然醒悟,原来发生了这么一桩事儿,难怪我的利益得到了最大化,我哥给我留了一手。不过我瞬间就释然了,他就是那么个藏得很深的人,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所以生意做得不小。可我又不理解他,为什么把这个累赘放在自己的家门口,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我在靠近青弋江边的花园酒店,给贾鸿源夫妻俩定了一个套间,所有的花费都是我哥掏的腰包。蹊跷的是,琳达好像在我们老家有亲戚似的,没事就往外跑,对自己的丈夫也不管不问。每回我去探望他们夫妻俩,琳达对我也爱搭不理的,如同影子一样迅速消失。不过出门之前她总忙着化妆,房间变得凌乱不堪,到处堆满化妆品,防晒油,润唇膏,香水,甚至内衣,毛衣和袜子,摊在床上。

也难怪,贾鸿源几乎不能说话了,靠在沙发上目光呆滞,胸脯起伏,他太弱不禁风了。我看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尽管那时依然忙着和马中俊做买卖,可一旦有工夫,我会抱着贾鸿源,把他放到轮椅车里,傍晚我俩沿着青弋江大埂的防洪墙走廊缓缓地散步,呼吸清新的空气,遥望江边的风景。贾鸿源似乎心情不错,他呼吸缓慢,断断续续地跟我聊一些过去的事情。

其实他得的是矽肺病。以前他一直在国内的南方和朋友合伙开矿。北京奥运会后,他就感觉自己不行了。回到费城后,没多久四个合伙人已经死掉了三个,就剩下他一个。他只好花钱贿赂医院,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肺癌患者。他想尽快等到肺源,可是美国的种族歧视太厉害,关键是人种也不一样,所以在我哥的关照下,只好回国等肺源。贾鸿源声音微弱下来,脸越仰越高,下颌几乎已和脖子仰成一条直线。

我只好安慰他,放心吧,我哥通过关系,一定能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只有靠琳达了,她贤惠善良,她说她一定能撑起这个家。我对不起她,她十岁就移民到澳洲,她父母以前在国内虽然开矿有钱,没什么文化,可她从小到大一直在国外上的是顶级的私立学校。我们在纽约布鲁克林区认识的,很浪漫,当时我就发誓,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所以就跑到国内的南方开钨矿锡矿,头顶戴着矿灯,一米之内什么都看不见,灰尘全部吸到肺里嘴里,我不行了,琳达就是我最后一根稻草了。贾鸿源重复了一句这样的话,像是被抽了筋,脖颈、腰身全软了,挺不直了,耷拉着脑袋。

我心里嘀咕,不是我哥一直在掺和这件事吗?我岔开话题,老兄,平时你有什么感觉呢?我觉得你气色还挺不错的。

就像一根钢丝绳,勒住了我的脖子,等我快要窒息不行的时候,又松了一点,然后又气接不上来,贾鸿源浑身哆哆嗦嗦,脸憋得通红。我沉默了,推着轮椅,慢慢往前走。

傍晚起了浓郁的水雾,不远处的雾气中,有一个巨大的水车轮子在转动,

轮子边支起了一个草棚,轮椅慢慢靠近,我看到里面有不少人的剪影,他们在说笑干活,看起来都很愉快和健康,人的笑声和木质的机械声混杂在一起,飘浮在水雾中。我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无奈。

回到宾馆,安顿好贾鸿源,依然不见琳达的身影,我心里有点忐忑。这个女人真有些神秘,正犯疑惑,我的手机铃声响了,马中俊约我到小九华的后山坡见面。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这小半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不能得罪他。我钻进一辆他雇的三轮摩托,那里离市区比较偏僻,以前是枪毙罪犯的地方,我有点毛骨悚然,不过很快就看到一片亮光,鼻孔里猛然钻进一股皮革腐败的臭味。

三轮摩托半道就把我扔下,扭头跑了。我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亮光的地方走。不料马中俊像条野狗不知从哪儿的草丛里钻出来,拱手作揖,笑嘻嘻地截住我,财神爷来了,谢谢老兄,让给我四个点的佣金,我才支起这个摊子。

他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我冷哼一声,跟着他走进亮光。我才看清楚,这是一个类似废弃的农舍,院子不大,堆着半人高的试管、烧杯、长颈漏斗和平底烧瓶之类的实验室用的玻璃器皿,还有不少装着化学试剂的包装袋,里面有几个年轻人戴着口罩弯腰干活,还有类似开水烧开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又是一股浓重的臭味迎面扑来,恶心至极,又吐不出来,我只好捂住嘴。马中俊笑嘻嘻地给我一支烟,又替我点燃,你大概没忘记,我是化学课代表吧,这是初端产品,不用担心。

我猛吸两口烟,感觉慢慢透过气来,我平静地说,你胆子不小啊,准备再进去一次吗?弄不好你要掉脑袋,我们合作终止吧。

一个身高力壮的小伙子,从我身边经过,拎着一桶棕黑色的水桶,走到院子拐角的水沟边,又是一股腥臭的味道。我忽然感觉这个小伙子有点面熟。马中俊望着小伙子的背影说,这是我未来的上门女婿,我女儿的大学同学,俩人好过,现又想抛弃她,就因为我在道上干这种活儿,哼,现在老实了。凡事不懂规矩哪行呢?马中俊扔掉手里的烟屁股,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眼角眉梢仍然含着笑意。

老兄,你真让我有点后怕,这样吧,原先的合同续签,但我和你女儿合作走正规流程,这样对大家都好。我神经质地望着他,说你看,这些污水排到青弋江里,环保和质检用不了多久会找上门来。

马中俊嘿嘿两声,我把小作坊设在小九华的背后,菩萨会保佑的。他拉着我,往前走,眼前隐约出现一堵山崖,又是一个黎明,我俩沿着溪涧走,溪水欢快地流淌着,一只黑山雀无声地从我们头顶滑行而来,停在岩石上。

马中俊伸了个懒腰,老兄,请你过来,就没把你当外人,人想摆脱诱惑实在是太难,多少次我想金盆洗手,唉,可我太软弱了,告别旧的生活需要勇气,开始新的生活也需要勇气,就像咱们小时候学辩证法一样,内因的改变需要强大的外因来刺激它,马中俊悻悻地扭头吐了口唾沫。

好啊,那我来刺激你一下,不管白道黑道,至少你破坏了规矩,只要有人的地方,不按照生活秩序活下去,一切都完蛋,所以你得听我的,我一屁股坐到岩石上。

马中俊咧开嘴默默地笑了,笑得毫无主张,他低下头,朝自己的两只大巴掌看,他能闻到手掌上散发出的化学品的味道。

他喃喃自语,一个人可以拯救一个人,也可以毁灭一个人,老兄,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掌控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没什么意思,以后你就知道了,马中俊搓搓手,不再言语。除了潺潺的溪水声,尴尬的静默,如一张网悄然弥漫铺展开来,似乎要把一切牢牢罩住。

后来的几天,只要有空,我就去花园酒店找贾鸿源散步,可那天出现了意外。我刚跨进门,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贾鸿源,他呆滞的目光注视着我,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他向我努努嘴,那儿又是一个小套间,宽厚的木门虚掩着。我刚要开口,却闻到了一股沉闷而又令人眩晕的香水味,我想琳达在里面,果然,她穿着丝质的睡衣走了出来,微笑地和我点点头。她站在我面前,我有点不自然。她点燃了一支香烟,我看清楚她挺直的鼻子轮廓,薄薄的嘴唇,一绺黑发垂在脸颊。她抬起夹着烟的右手,拂了一下头发,回脸看着我,嘴角翘起,眼神温柔迷茫,她说,这些日子总算没有白忙,我丈夫有救了,当然也要谢谢你陪伴他。

我带着尴尬的口吻说,哪里,都是应该的,你们都是我哥的好朋友。话音刚落,我听见窸窣的拖鞋声,我哥瘦削的肩膀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也穿着睡衣,大背头有些凌乱,他的个头一直比我高,以前也是个运动健将。

我微微张开嘴,感觉胸闷气短,脑袋里像有无数个念头嗡嗡旋转,飞蛾似的乱扑。琳达显得很大方,温柔迷惘的眼神,夹烟的修长手指,她说,你们兄弟俩难得一见,好好聊聊,一转身轻盈地去了洗手间。

贾鸿源依然望着我们微笑,呼哧呼哧喘息,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哥拽着我的胳膊,走进里面的套间,我环顾四周,宽大的床上被褥凌乱,堆积着零零碎碎的化妆品。我哥从小冰柜里拿出一瓶草莓果汁递给我,半开玩笑地说,这种小事情不用我再解释了吧,和你说点正事。

他清了一下嗓子,尽管他解释得很清楚,可我耳朵依然听得很模糊。大概意思听清楚了,他和琳达前段时间一直在老家和省城周边县市转悠,找了不少过去的同学朋友,托了一些老乡的关系,包括当地的红十字会,省城医科大学以及专门的器官捐献中心,结果还是我的同学马中俊帮了忙。

怎么会呢?我再次张开嘴,惊愕地望着我哥。

怎么不会呢?我哥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大背头,马中俊是你同学吧?每次冷藏船发到马来西亚港,出货单上的发件人都是马中俊的名字,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偶尔有一次琳达开信用证汇款时发现,运费和保险费总是少两个点,觉得马中俊不地道,于是电话告诉他不想和他合作了。马中俊像早有准备似的,不急不慌地回应琳达,出口到马来西亚调味品里的干燥剂,实际上是醋酸酐,大家看着办。琳达找我商量,我说既然遇到了鬼,大家都按道上的规矩办事情吧,沿海的南方城市不是有地下器官捐献的黑市买卖吗?我们找马中俊,看看他有没有路子,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马中俊是个爽快人,一下子把我们的问题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我紧张地问,自从去了他的那个地下作坊,我老是觉得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我哥朝我笑笑,示意我喝饮料。

琳达又闯了进来,她打扮了一番,显得更加妩媚。她慵懒地抱住胳膊,倚靠在门边,直截了当地问我,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对了,马中俊是不是有个女儿叫马胜英?

我尴尬地又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我哥严厉的目光迅速地制止了琳达,你太冒失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蔼地说,你先回去吧,马中俊的事儿先不要对外张扬。

我愈发糊涂,什么事情我还搞不清楚我对谁说呢?可我心里像压了一块铅,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站起身,迟钝地走出套间卧室,听到了我哥和琳达之间低沉的争执声。

我轻轻地走到贾鸿源的身边,他瘦得不像样子,眼窝深陷,骨节突出,皮肤蜡黄,十根手指变得又细又长,状如枯枝。他依然无助地冲我微笑,说我现在没有资格和权利指手画脚了。

我安慰他,老兄,您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尽力帮助您。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变得苍白无力,不过有件事情我必须立刻去做。

时值秋末,天上竟然落着零星的雨点,稀疏的雨丝在路灯下闪闪发光,此刻高峰早已过去了,但路上的车流依然很大,流速也快,红黄两色的车灯如同两条交错而过的河流,发出潮水般呜呜的响声,不远处的轻轨如蛇一般在高架路上来回穿梭轰鸣。我站在马路天桥上,眼前不时闪现贾鸿源那张蜡黄的脸,我犹豫着给马胜英发了条短信,然后缓缓走进一条街,不到二十米,就是马胜英居住的小区。

马胜英向我走来,走得绵软无力,我迎上去搀着她的胳膊。我俩并肩而行,我问她哪儿不舒服,她回答是给父亲打了,理由是她希望男友齐忠平赶紧离开父亲,她父亲太霸道了,扬言要杀人。我听了摸不着头脑,不过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女人有时候总喜欢夸大其词。

跨进小区电梯门的一刹那,马胜英的身体忽然向后一仰,我右臂本能地一搅,手掌不自然地触碰到了她的胸口,但她并没有把我的手立刻推开,而是死死按住我的手背。我感到她的手心彻骨的冰凉。

进了家门,我把她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她告诉我,她一直患有眩晕症,父亲原先在医院上班,亲自给她配药,结果不仅没治好,反而症状加重。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腾腾的白开水送到茶几上,她坐在沙发上,苦笑了一下,说今天出丑了,谢谢你。我试探地问,这算什么呢?齐忠平还在你父亲那儿干活吗?为什么不离开呢?那可是要坐牢的,我加重了语气。这也是我找她的目的,我需要真相。

马胜英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父亲给他吃了药呗。

这是为什么呢?我继续平静地问。

马胜英的神态,显得很无奈,就像要等一列晚点的火车,她说因为齐忠平是

笼子里的一只小白兔,或者是小白鼠,或者是其他的小动物,随时可以宰杀做实验。

你说得有点离谱了吧,看来你需要休息,我回去了,我故意站起身。

马胜英无力地掏出手机递给我,放了一段视频,视频里还是在小九华的作坊里,齐忠平被五花大绑地捆绑架着,身边有几个后生用皮带抽他,呼,呼,呼,齐忠平凄厉地喊叫,脖子上的血痕像变魔术一样暴起,发紫。马中俊站在一旁,嘴里叼着香烟,又抡起了皮带,齐忠平跪下来,微微哆嗦着,摇摇头说,我再也不跑了,不过我们得签个合同,马中俊回答,这还差不多。

视频播放完了,我试图安慰马胜英,有些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安慰她,笑得有点五味杂陈。我清楚,马胜英那儿一定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在等待着我。

因为她像个医生,思维敏捷,表达流畅,表情生动得有些夸张。她向我描述器官移植最重要的是检测细胞配型的排异性,白细胞参与这种排异性的检测,齐忠平是器官移植的志愿者,他的细胞排异性和你们那位先生在医院做了测试后,几乎为零,完全匹配,或者说那位先生已经找到了的器官捐献者。

哦,听起来有点像小说和电影。齐忠平答应了?我拘谨地问。

前提是他意外病故或者出了车祸,马胜英阴郁地望着我,她试图想在我面前放松地笑一下,可张开嘴的时候,只觉得面颊一阵湿冷,伸手一摸才发现满脸都是泪痕。

我拨通了马中俊的手机,约他在青弋江的大埂上见面,我没料到他爽快地答应了,马胜英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能找他呢?他是个魔鬼和疯子。

不找他找谁呢?只能让齐忠平跑了算了,这样对大家都好,我不假思索地拉开马胜英家的门。

那我和你一起去,马胜英脸上一扫刚才的阴霾,毫不犹豫地站起身。

我和马胜英急匆匆地横穿过青弋江边的沿河路,爬上了又陡又高的石台阶,那儿通向大梗的防洪墙过道,环顾江边和四周,连个鬼毛都见不到,倒是路边的霓虹灯一盏一盏地亮着。雨停了,微风扑面而来,略带潮气的现实感和光怪陆离的夜色一起倏忽而至。

就在我俩恍惚之间,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转过脸,马中俊笑眯眯地望着我,嘴里还喷着酒气,他身边竟然站着木讷的齐忠平。

我们应该处在一个光线特别好的位置,可大埂的背面没有光,黑乎乎的一片。我没有任何犹豫,挥拳砸在马中俊的脸上,他苍白的脸凸起一团紫青,鼻梁发出一声脆响,血从他的鼻孔、嘴巴往外喷,染透了他的前胸。

马胜英惊叫了一声,拽了我一把,又本能地蜷缩进齐忠平的怀里。马中俊没有躲避,像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嘟囔着,咱们都这一把年纪了还动手,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他挥手指向齐忠平,你问他好了。

我平静地说,放他走吧,要不然咱们生意到此为止。

现在我说话不算数,还有你哥和那个琳达女士掺和进来了,马中俊从嘴里吐了一口血唾沫。

齐忠平佝偻着腰,在我的逼视下,声音迟缓,但是口齿清楚地说,大叔,谢谢你的关心,我早想好了,我愿意,因为我家穷,皖北老区来的,我们家兄弟姊妹多,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上大学,我捐一个肺吧,我们家缺钱。

他的思路不连贯,可意思表达清楚了。马胜英爆发了,他揪住齐忠平又撕又咬,泣不成声,我承认当初不应该把你和我死鬼的爸爸搅和在一起,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走!我们回家,我能养得起你!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齐忠平任凭马胜英疯狂的撕扯,双手紧握护栏,漠然地眺望着灯火阑珊的沿河路。

可我现在怀孕了,你就是不为了我,你也要为我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一下吧。

齐忠平浑身哆嗦了一下,身体依然紧紧贴在护栏上,像个干瘪的蜗牛壳。

马中俊头顶已经谢光,在灯光映照下灿烂辉煌,不过脑后倒长得茂盛,他头一颤一颤,面对着我摊开双手,口吻有些无奈又有些得意地对我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他拍了拍女儿马胜英的肩膀,姑娘,松开手,我们总得给小伙子一点时间考虑吧。

他像个和蔼慈祥的老人,挥了一下手,从大梗的黑暗处又冒出两个后生,又搀又拉马胜英,她只好松开手,极度地疲惫,摇晃着站立不稳。

没时间了,齐忠平变了脸色,狠狠瞪了马中俊那双蛊惑的眼睛,闪电般纵身越过铁护栏,整个人带着巨大的惯性飞向坚硬的水泥路面。

他没有死,我救了他。我叫来救护车,送他去了市里弋矶山医院的特护病房。他左大腿的膝盖骨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两根,毕竟是运动健将,他很快恢复了体能。特护病房设在山顶,推开病房的玻璃窗,就是浩瀚的长江,景色不错,可他情绪依然低迷阴郁,为了怕出意外,我哥专门找人二十四小时看护他。

那一瞬间发生之时,像早有设计,马胜英被两个后生轻轻一推,脚底一滑,摔倒在地上,昏厥过去,后来又流了产,整个人变得痴呆疯癫,丝毫不能受到刺激。贾鸿源也住进了医院,靠打点滴和流食来维持生命体能。我哥变得焦躁不安起来,那天他去了山顶的特护病房,他清楚我一定在那儿,也明白我怕再出事儿,因为我们的生意依然马不停蹄地运作,马中俊忙得脚不沾地。

站在外走廊里,我们谁也不说话,似乎在倾听自己心脏的跳动。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试探地问我下一步还有什么打算?生意还愿意这么继续做下去吗?我犹豫了一下,漠然地摇摇头。

人哪,要把自己未来的每一步计算好,如果你要想变成我这样,很多事情就不能随心所欲,他睁开眼,含义不明地笑了笑,比如说你现在有一个小家碧玉的太太,还有一个挺争气的女儿在国外留学,一家人和睦温暖,你在这儿又挣着小钱,这些都无可非议,不过要挣大钱的话,你就缺少格局了。

你不用开导我,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吧?至少我不愿意干违法的事,我显得不耐烦。

我哥嘿嘿两声,告诉你个小秘密,马胜英其实就想做一个单亲的妈妈,我和琳达曾私下找她聊过这件事,所以那个叫齐忠平的小伙子伤心欲绝,主动提出跟她分手。我当时不就明白为什么马胜英会有这样古怪的念头,她告诉我,母亲去世得早,她父亲经常打她,在外面找女人,还吸毒,给了她太多的阴影,她不愿让自己未来的孩子重复自己的生活。

我心里咯噔一下,狐疑地望着我哥,你什么意思?那天晚上她可真是疯了一样,要不然怎么会流产呢?

流产只是意外,那不过是演给你看,因为她在撇清自己,撇清自己和父亲做的这些生意、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无关,要不然她早报警了,如果她还爱齐忠平的话。

那你认为是我在阻止你干这件事喽?我有点气急败坏地问。

好风凭借力,送君上青天。你也看到了,刚才在病房里,马胜英当着齐忠平显得那么轻松自在,为什么呢?因为我和她谈好了价钱。我哥面无表情地望着外走廊的装饰,本色的实木地板,面包似的沙发,厚厚的纯毛提花地毯,镶着金色相框的小油画,一切都给人一种高贵温馨的感觉。

一阵寂静的尴尬,琳达陪着马胜英从病房里走出来,悄悄带上门。我哥有礼貌地和她俩微微点头,拉着我赶紧走到外走廊的另一端,这里是吸烟区,他掏出香烟,递给我一根,而我却听到了琳达和马胜英坐在沙发上的谈话。

琳达握住马胜英的手说,我们都是女人,我不想说那些冠冕堂皇挽救我丈夫的话,因为毫无意义,我们都有感情,如果我说我理解你,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我和我丈夫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经历过什么,你可能无法想象,他现在快要死了,琳达的声音有点颤抖。

马胜英冷冷地问,如果我要是在乎齐忠平呢?

别在乎我,也别对我好,齐忠平拄着拐杖,从病房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恢复得不错,依然显得高大威猛的样子。他环顾四周,频频点头,这儿真不错,像个家,然后目光落在马胜英的脸上,英子,别对我好,这辈子只允许我对你好,不允许你对我好。话听着有点矫情,我哥找的陪护搀扶着他,又慢慢挪进了病房。

琳达盯着马胜英继续说,不要再给齐忠平添麻烦了,不要再提生孩子的事了,看得出,你不是一个和别人抢男人的女人,因为我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你在齐忠平心里,我赶不走,如果你不在他心里,你也挤不进去,这是我对你的尊重,也请你尊重我,尊重我丈夫贾鸿源,最关键是尊重你自己,懂吗?

马胜英未置可否地笑笑,叹了口气。

我哥给我点燃一支烟,我焦虑地吸了几口,警觉地问,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他依然微笑地望着我,不急不慢地说,不做就是做。

没有出乎我们任何人的意料,齐忠平死了,死得很安详,他是吸毒过量至死,就坐在病房外走廊的沙发里。警方调阅了监控录像,又在他身边发现了针管、针头和毒品的残余物,排除了他杀。最关键的是,马中俊向警方举报了齐忠平在小九华后山的小作坊制药公司,找到了营业执照上的法人代表是齐忠平,又调阅了其他货物单据,收发货人的签名都是齐忠平,证据确凿,好在他生前签下了器官捐献的承诺书,马中俊和几个打工后生又判了缓刑,这宗案件基本上算平息下来。

齐忠平的两个肺都捐了,因为之前马中俊逼着他签下了所有身体器官捐献的文件。换肺的移植手术很成功,贾鸿源身体底子好,很快适应了轻微的排异的反应,大半年过后,他又回到了他曾迷恋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生活里。

琳达提议他们再举办一次婚礼,以此庆贺贾鸿源的重生。贾鸿源没有反对,婚礼的仪式就设在我们老家的江边教堂里。贾鸿源西装革履,面容严峻,恭敬地请我们每个人入座后,垂手面对着眼含微笑的琳达。

贾鸿源说,谢谢你救了我。

琳达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要这样,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贾鸿源朝我和我哥和马中俊一拔人拱手致礼后,面无表情地对琳达说,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可你为什么阴魂不散呢?为什么要救我呢?我和马中俊瞪大眼睛,面面相觑,我哥却面带微笑。

贾鸿源继续说,我们在布鲁克林相识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意识到我这一辈子永远欠你还不完的债,还不完的钱,因为你们家是开矿的。

琳达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不过还算镇定,除了钱,我们之间就没有感情了吗?

贾鸿源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虚伪啊,既然我们之间有感情,那我为什么还要听从你们家人的指派跑到国内的南方开矿呢?干那些非法的生意呢?要不然怎么会生生死死、大起大落呢?不还是因为钱嘛!贾鸿源摊开双手,嘿嘿干笑了两声,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布鲁克林,我那时候是个穷小子,遇到了你,带上你,开着那辆破卡迪拉克到处兜风。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琳达,眼光落在我哥的身上,公司资产重新组合,法人代表依然是你和我的老同学,500万美元可以买断我俩之间的一切吧?老同学,我早就跟你讲过,我活着其实就是个错误,你干吗要救我呢?何必要和琳达绕个弯子呢?良心上过不去吗?别忘了,我们可是上下铺的兄弟啊。

我哥永远是那么淡定从容,不急不慢地站起,他似乎要开口说点什么,但被贾鸿源的目光制止住了。贾鸿源大步踏在紫色的金丝绒装饰的地毯上,走出教堂,爬上青弋江的大埂,众人回过头,隐约看到大埂上有一个女人的影子。

又过了小半年,我哥和琳达又窜到南方去忙他们的生意了,马中俊如条老狗似的跟着他们屁股后面撒欢儿。贾鸿源单独约我来到青弋江边的小茶馆喝茶,他告诉我,他要回费城了,我以为他要和我告别,便端起了茶杯。他话锋一转,马胜英和我怀孕了,这句话犹如石子从他嘴里蹦出来,我浑身一抖,手里的茶杯差点落了地。

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身体完全康复后,他跑到马胜英家里,掏出一本存折轻轻放在茶几上,以此表达一下自己的愧疚和哀伤之情,马胜英拒绝了,她甚至咬牙切齿地诅咒,她恨齐中平不争气,为了钱不要命地替自己的父亲卖命,他不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他都可以不管不顾,这样的男人没什么可以留恋的。

贾鸿源安慰她,提醒她,其实在她潜意识里,齐忠平才是真正占了她心中最重要位置的人。

马胜英紧闭着嘴唇,倚靠在长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贾鸿源。

我俩其实是棋盘里的两个卒子,打个比方,你要吞下一头象,就必须先过了那条河,马胜英一愣,直视着贾鸿源那双温和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目光。贾鸿源慢慢地伸出手,触碰到马胜英的脸颊,瞬间陡然垂落。马胜英慢慢地将头靠在贾鸿源的肩膀上,柔软无力地说,那我们就过河吧。

贾鸿源抿了一大口绿茶,眼神放着光亮,我发现这家伙很擅长用文学的语言来表述那天晚上的经历,马胜英犹如一只张开丰满羽翼的孔雀包围了他,迎向他,她的草地肥厚,充满弹性,吸引了所有路过的孩童来打滚,像诱人的花蜜等待蜂鸟,又像蜘蛛铺开黏性的网。贾鸿源的直接,如此粗鲁,充满勇气,将马胜英直接抛到了云彩里,飘浮的云啊,那看不到大地,还有那被裹挟的生命,唯愿如此,了此一生,在那个瞬间。

从茶馆里走出来,天色已黑,贾鸿源提议从马胜英家里那个小区逛一逛,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我俩直接上了天桥,天桥下是车的海洋,没有任何过渡,贾鸿源翻身越过天桥的栏杆,纵身一跃……

作者简介:

李为民,芜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理事。

2006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文学》《当代》《大家》《山花》《江南》《长江文艺》《北京文学》《朔方》等文学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200多万字;出版两部小说集《每个人都有秘密》《从明天起》;多部作品被《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期刊转载。作品多次荣获海关总署政治部《金钥匙》杂志文学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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