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年
2022-04-29黄献
黄献
有一年春节的时候,小侄女问我:“小姑,你有新衣服吗?”我说:“没有,怎么了?”她惊讶地说:“那你怎么过年?”
我啼笑皆非。现在很多人都喊着年味越来越淡了,其实倒不是风俗变了,而是我们已经没有了对过年的那份希冀。期待穿新衣服的喜悦,已经被富丽堂皇的百货大楼和天天收快递的心情分解掉了。
那年是个暖冬,过年那段时间我几乎天天穿着单衣。除夕夜里,侄女突然穿上了新买的羽绒服和靴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她妈妈责备她:“快脱下来,待会出汗就弄脏了!”她说她不热。最后大概是跑得出汗了才把羽绒服脱下来,但新靴子还是舍不得脱下。
这样的喜悦与依依不舍,我似乎很久都没有感受到了。现在买衣服越来越频繁,看着款式新潮、价钱合适就毫不犹豫买下,价钱不合适的偶尔也会咬咬牙买下,买完了以后满足之中却又带着一点空虚。可能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司空见惯了,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过年前,我去亲戚家串门,大姨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些水果和糖饼招呼我,跟我说:“吃吧,这可是过年的糖饼,不敢放外面,怕被小孩子吃光了。”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外婆。小时候,外婆也是领着我走进房间,从一个像酒坛子的器物中拿出了几块自制的米花糖给我吃。
她们珍藏的,不仅仅是一点糖饼,还是对过年的期待、对孩子的珍视。而过年正因为有了期待而变得与众不同。
去年临近春节的一天,父亲突然把爱睡懒觉的我从被窝里拉起来,说要去赶集。我确认没听错后,问他:“超市里不是什么都有卖吗?”他说我不懂,这叫“尽头街”,过了这一天,人家就不再卖东西了。家家户户都会在这一天出门去赶集。
我极不情愿地被他拉到了镇上,那里确实很热闹。起得早的人凌晨五六点就从村子出发赶第一趟集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些人已经来第二趟了。镇上的人很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互相祝贺问好。街上卖的都是一些司空见惯的东西,但父亲兴致很高,边走边选需要添置的东西。要走的时候,父亲还依依不舍回望了一眼。我不知道他是舍不得这繁华的热闹,还是舍不得儿时对这一天充满希冀的时光。
我们这里过年总少不了粽子、年糕这些东西,年年吃,倒也不觉得新鲜了。但母亲凌晨一点下班回来,却依然从冰箱里拿出肉来,搅拌着,准备次日包粽子的材料。母亲有时候吃着粽子,都会连声说好吃,我却吃不出个味道来。今年我也帮母亲一起包粽子,她说:“干这活苦吧?”我说不苦,有年味。参与其中,才知道包好一个粽子是多么有意思的事。
前几年,外嫁多年的小姨不经意间说了句好多年没吃到家里的粽子了。母亲便年年给她包了寄去。年前包,年后也包。我问母亲为什么要包两轮呢?母亲说:“上次寄去的,小姨大多分给别人吃了,自己没吃多少,我就再寄些给她。”
今年母亲工作忙,包粽子这事拖到了将近除夕,但她始终记挂着。她说:“你说我明天包粽子可还来得及?”我说:“来不及了,快递放假了。”
“包、煮要一天,沥干要一天。嗯,快递可真放假了,那今年小姨没得粽子吃了。”母亲的言语中尽是惋惜与挂念。这些司空见惯的粽子,总能让远在他乡的小姨新年过得更开心些。
今年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伯母们在做风肠、年糕之类的食物,让我有机会得以见识制作这些年货的繁复工序。物流越来越发达,我们不仅可以在街上买到这些特色食物,还可以尝到各地不同的年货。然而,她们却依然愿意用柴火的燃烧声与双手的余温来呵护年味。
做风肠的时候,我在旁边听伯母唠叨,说本来是不想做的,但是我伯父在外喝酒的时候,看见别人做了风肠,让她也赶紧做,不然没有过年的样子。
花上大半天时间准备物料,还需要几人接力才能做好这一道下酒菜,大概这就是过年的仪式感。
我们在做年糕的时候,有个邻居说我们这么辛苦做什么,街上六块钱一封,随便买,还好吃。伯母说,明年咱也上街买去。说完又低头舂糯米粉去了。
年糕做好以后,我在旁边拍照。伯母问我:“小姑,年糕可香吧?她们都说呀,伯母不做,今年就没有年糕吃了。”其实家人求的,不过是一点点被需要、被在乎的感觉,哪里会关心街上的年糕是六块钱一封呢。
我去二姑妈家的果园摘果子的时候,却带回来好多白糖饼和月饼。我见过一次古法制饼,几十个饼铺在一个大圆托盘里,底下是一个小火炉。要加炭时,便要在担子上拴上绳子,把托盘拎起来再让另一人加炭。这样的步骤要反复好几次,得折腾一天时间。二姑妈本来是不想做的,因为往年孩子们都不太爱吃,但看到邻居都做了,她怕孩子们回来想吃的时候没得吃,于是又赶忙做了。
其实年货年年吃,倒也不觉得新鲜了,只是当大人们不再做时,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那一点,其实就是过年的味道。
我们总说年味越来越淡了,但我们又何曾接过大人手中的接力棒,去传承和延续传统?年味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有人把生命中的一段时光物化给你,这也是中国人对家人独有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