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仁者寿
2022-04-29陈锋
陈锋
近日著名词作家、“词坛泰斗”乔羽在北京去世,享寿95岁。大家议论起这件事,说到之前因心力衰竭病逝的豫剧大师马金凤寿满期颐,又联想到享寿98岁的大画家齐白石、享寿95岁的著名作家叶圣陶等文学艺术界的前辈们,于是有人感叹“仁者寿啊”。由此不禁引起了我对“仁者寿”的思考。
什么是“仁”?“仁”作为儒家的道德范畴,孔子以之作为最高的道德标准,其含义甚是丰富。《论语·颜渊》中有“樊迟问仁。子曰‘爱人”,明确提出有仁爱、相亲之义;《论语·泰伯》曰“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这里有仁慈、厚道之义;《论语·学仁》曰“泛爱众,而亲仁”,看来说的是仁人。什么是“仁者”?作为儒家学派的鼻祖,孔子对于“仁者”在不同的场合也说了不少,什么“仁者不忧”(《论语·宪问》),什么“仁者先难而后获”(《论语·雍也》)等。其中孔子还提出了“仁者寿”这一概念。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
虽然孔子对于“仁者寿”的观点并没有展开论述,但“仁”作为“积恩之见证也”、“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孟子·公孙丑上》)、“仁人在上,百姓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荀子·富国》),“仁者”心里一定是快乐的,所谓“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嘛。“寿”,就是活得岁数大,长命;其含义自古至今都是如此。虽然对于具体确定多少岁才算“寿”,也许各自的标准不完全一致。《左传·襄公八年》:“《周诗》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不过,按照《周礼》《礼记》《仪礼》等的相关规定,死者在20至29岁为存年,死者在30至39岁为得年,死者在40至49岁为酉年,死者在50至59岁为终年或艾年(60岁以下不能称寿),死者在60至69岁为享年或耆寿,死者在70至79岁为寿年或稀寿,死者在80至99岁为高年或耋寿、耄寿,100岁是高年期颐。也有60岁称下寿,80岁称中寿,100岁称上寿的。其他还有“喜寿”“米寿”“白寿”之说。而且作为“仁者寿”概念的提出者,孔子自己活了73岁。这在古代应该算是“寿年”或“稀寿”了。所以其提出的“仁者寿”这一概念似乎自然也就成立了。
但是,真的是“仁者寿”吗?深究起来,似乎也未必。不说别的,就说孔子的得意门生颜回吧,他“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亲口称赞他“其心三月不违仁”,应该是地地道道、标标准准的“仁者”吧,可是他“寿”了吗?没有,他只活了40岁。这是“得年”啊,至多算“酉年”。再就是那个冉耕,他是孔门四科“德行”代表人物之一,名列“孔门十哲”。将死时,孔子自窗牖握其手,感叹道:“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看来他这个“仁者”,同样并没有“寿”。还有那个以孝闻名于世的闵子骞,也没有活到50岁,“寿”是谈不上了。其实在历史上作为“仁者”而不“寿”的大有人在。比如写了《过秦论》《论积贮疏》这些被鲁迅称为“西汉鸿文”的洛阳才子贾谊,仅活了33岁;西晋留下《广陵散》绝唱的嵇康,也仅活了40岁;抗金名将岳飞,一生“精忠报国”,39岁便在风波亭冤死。如此等等,能说他们都不是“仁者”所以不“寿”吗?
在中国共产党的队伍中,配得上“仁者寿”这样年高德劭的人物确有不少。比如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总司令朱德元帅,活了90岁,接近“上寿”了;著名的“党内四老”——“徐特立、谢觉哉、林伯渠、董必武”,都配得上“仁者寿”的赞语。在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之际,受到表彰的“共和国功臣”勋章获得者以及获颁“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的710多万名党员,也有许多符合“仁者寿”的评价。比如2019年感动中国人物94岁的张富清,在解放战争的枪林弹雨中九死一生,先后荣立一等功3次、二等功1次,被西北野战军记“特等功”,两次获得“战斗英雄”荣誉称号。新中国成立后,他响应国家号召主动到偏僻的湖北来凤县工作,为贫困山区奉献一生。60年来,张富清刻意尘封功绩,连儿女也不知情。他无疑是“仁者寿”的合适佐证。但是,那些为求解放而早早就血洒疆场的先烈呢?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赴汤蹈火,许多人年纪轻轻就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像刘胡兰,在敌人的威逼利诱下毫不畏惧、视死如归,就义于刽子手的铡刀下,年仅15岁,毛泽东专门为她题词“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像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和早期领导者李大钊、党的一大代表王尽美、党的早期领导人瞿秋白、工人运动领袖蔡和森、早期青年运动领导人恽代英、妇女运动先驱向警予等等,他们显然是“仁者”,是解救中华民族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仁人志士”,可他们并没有“寿”,基本上是“壮志未酬身先死”,英年早逝。
说“仁者寿”,是不是不“仁者”就不“寿”呢?按人的心理,对那些不“仁者”,作恶多端者,常有“不得好死”的诅咒,认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谚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不到;时辰已到,该报就报。”但现实可能不完全是这样的。比如南越国的赵佗。他原是秦始皇时期的将领,秦始皇派他和任嚣南下攻百越。秦二世即位后天下大乱,他们就堵住进入中原的道路,在岭南一带割据自立。汉朝建立后,他自称南越武王,到吕后时期,干脆称帝,后人称为南越武帝。这样一位“不仁不义”的主,却活了104岁。成功地熬死了前8位皇帝直到汉武帝建元四年(前137年)才去世,那时候他的儿子都已经去世,只能孙子继位。观赵佗一生的行状,虽说不上“罪大恶极”,但离儒家所称“仁者”的要求相去甚远,但他的“寿”是不容质疑的,而且是“上寿”。这样的例子似乎还有很多,比如唐朝那个口蜜腹剑、祸国殃民的奸相李林甫,活了79岁;北宋的蔡京作为“六贼”之首,虽四起四落,“排除异己”“毒被全国”,终死放逐途中,却也活了80岁;还有南宋那个以“莫须有”罪名杀害岳飞的大奸臣秦桧也活过了一甲子,至少也跨入“下寿”了。诸如此类,这些“奸诈”“弄权”“毒似蛇蝎狠如狼”的家伙,似乎并未因“不仁”而不“寿”。正是:“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用老百姓愤激的话说,便是“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
有没有因不“仁”而不“寿”的例子?当然也可以找到。比如历史上战国时期赵国的大奸臣郭开,排挤廉颇、谗言陷害名将李牧导致王翦攻灭赵国,他在40岁上便一命呜呼了; 野心勃勃、祸乱秦国的宦官嫪毐,包括中国革命斗争时期我党的叛徒白鑫、顾顺章之流,都未到“寿”年便受到了惩罚,属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一言以蔽之:“仁者”中有“寿”有不“寿”,不“仁者”中也有“寿”有不“寿”。也就是说,“仁者”与“寿”没有必然联系,完全是两个不相干的问题。
再看看当下社会,就更清楚了。若从全球各国的人均寿命来看,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日本至今已经连续20多年成为世界最长寿国家,2021年日本人均寿命84.6岁,按“仁者寿”之说日本全体都是“仁者”,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因为恐怕那些侵华日军中恶贯满盈的军国主义分子至今还有活着的,他们本身就是杀人魔鬼,哪里有半点“仁者”的气息!而且日本军国主义阴魂不散,时不时还有无良政客不思悔改跳出来兴风作浪,随着美国的“印太战略”起舞干遏华的勾当呢!
再看我国,据有关资料,城乡居民人均预期寿命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35岁提高到2018年的77岁。如果按照“仁者寿”的说法,那岂不是要得出“新中国成立初期”无一“仁者”,而现在人人都是“仁者”的荒唐结论吗?实际上,正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表示的,中国人口平均预期寿命明显高于世界平均水平,也超过了中上收入国家,反映出的是中国人口素质良好的发展态势,也表明了人民医疗水平和生活水平的持续、明显的改善,显示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成功。这正像古人说的:太平之世多长寿之人。
福寿康宁,固人之所同欲。人之情,欲寿而恶夭。人追求的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将“寿”排在第一。荣公“三乐”之一便有“寿”。要得“寿”,重养生。起居时,饮食节,寒暑适,则身利而寿命益;起居不时,饮食不节,寒暑不适,则形体累而寿命损。古人谈“寿”多主张清心而寡欲。有“静者寿,躁者夭”之说。“无欲无竞,虽欲不寿,得乎?”重修养。尧舜行德则民仁寿;桀纣行暴则民鄙夭。人生不得行胸怀,虽寿百岁,犹为夭也。因而便有“国之长短在风俗,人之寿夭在元气”之论。但“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百年,寿之大齐。得百年者,千无一焉。人生忽如寄,哪里有“寿于金石固”的?正像唐代王梵志说的:“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
孔氏之人,恶其违仁义而尚权诈也,因此提出“仁者寿”的观点来宣传“仁”,用心也是好的。可是正如司马迁所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善不必寿,惟道之闻。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朝闻道,夕死可矣。据说尧对于华封三祝说“不”,提出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也有人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生而不淑,孰谓其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正像臧克家说的:“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中国共产党人以始终坚守为人民谋幸福的初心使命,并在新时代以“我将无我”的奉献精神致力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那才是真正的“仁者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