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无陵(连载二)
2022-04-29张振峰
张振峰
第三章
思乡心切入虎口遭铁蹄践踏
有明灯指引众志成城抗日寇
张柳树天资聪慧,一路读书一路进考。清政府废除了科举制度后,柳树赋闲了几年。到1912年,他还是紧跟时代步伐,被政府部门自主招生录取,毕业后被北洋政府农商部矿政司录用。
1914年矿政司委派他一个任务,让他和另外三人组成顾问考察团,到塞北口、城里、岭关、枯岭勘查寻矿。在顾问团中见到一人,让他兴奋,这个人是案子,十多年前的同学、老朋友安德森。
两人奇遇,有说不完的离别之情。他们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案子说:“那年一放暑假,我离开中国,回到瑞典,正赶上国庆节。男人们女人们集在野外,点起高大的篝火,伴着乐曲合唱。”
柳树说:“你当时约我一同去瑞典,我妈妈不放心,怕我回不来。”
“如果你真和我去了瑞典,回来时只能是你自己了,”安德森说,“我爹地在皇家科学院、工程院,当工程师。”
“就是你经常和我说的,不属于政府而独立存在的科学机构,曾发明黄色炸药、安全火柴、滚珠轴承和拉链的皇家科学院吗”?
“是,你脑子真好,这么多年还记得?”
安德森接着说:“爹地的工程院贡献可大了,探明瑞典的三大自然资源,铁矿、森林和水利,其中已探明铁矿储量为三十几亿吨,会是欧洲最大的铁矿砂出口国。爹地就安排我在国内深造了。”
“新学期我只接到你一封信,你说不回来了,原来是这样,”柳树接着说,“你爹地是想让你在诺贝尔纪念馆身边熏陶成长,为以后获诺贝尔奖打基础吧。”
“不不,我还告诉你一件事,那年我从你家拿了一小盒红红石粉,我说回瑞典给妹妹当礼物,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怎么啦?”
“爹地拿到工程院经过化验,你猜是什么?”安德森神秘地说。他端起咖啡摇了摇杯子,拿到口边闻了闻,喝了一小口,接着说:“是瑞典王国常见的赤铁矿矿粉。”
柳树并不感到吃惊,他在此地土生土长,现在为政府部门做事,必须关注时事动向。老家城里府枯岭山的红红石早在辽、金时期就有采掘,有冶炼铁矿的遗迹,日本人在华大公商会一直虎视眈眈盯着中国的所有矿藏。
他对案子说:“那我们这次去实地勘查,会得出结论的。”
“遇到你非常高兴。”安德森和柳树两人紧紧握手拥抱。
农商部矿政司会议厅召开会议,二十几个官员列作两排。正座司长向大家说,安德森他们,经过三个多月的再次考察证实了我们之前就已发现的结果。大家看这一带地图。
直隶河北境域,这一带和距城里县城北十里地的枯岭山,地下有铁矿。因两地在同一矿脉上,我们且先叫它岭红铁矿。而这两地的中心村子一家堡,处在矿脉的节点,那肯定就叫一家堡岭红铁矿了,这条矿脉的矿,矿层之厚,矿质之佳,亦足为世界太古纪以后,水成铁矿之罕见者。反过来说且水成铁矿之属元古界者,推岭红为首创。肾状、鲕状矿并生,亦为他矿所未有。特别是岭关这个地方的窑村一带的赭、赤铁矿含铁量比枯岭山高出三成,总储量达7亿多吨,分布甚广,其开采的历史至少要推至辽代。
司长回到座位,点了一根雪茄,又漫不经心地说不扯那么远,钢铁源头在铁矿石,我们地下的铁矿石就是民国的最大财富。我们必须立即上奏大总统,下力气开采才是上策。
与会的官员交头接耳议论一番,表示同意。司长随即对坐在他右边的官员说,王副司长你看呢?
王副司长说,司座说得极是,张柳树你们尽快整理报告,把详细数字统计出来报到办公处,办公处核实好以后,拿来我看,然后递司座签字,你们再立即报部里。
王副司长眼光看到对面的第三个人说,你们农商部派代表今天也参加矿政司的会议,回去后立即报部里,让商会统一想法,出工出力,协助民国开采铁矿石。
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钢铁奇缺,价格大涨,北京政府以官商合办形式,集资300万元,成立岭关铁矿公司。采矿近一年后停止,采矿石约10万吨。1919年3月19日,北洋政府国务院批准岭红铁矿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同年,岭红公司在石景山东麓,征购了1300亩土地作为石景山炼铁厂的厂区,成立岭红铁矿股份公司石景山炼厂。但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钢铁的需求下降,价格不及战时的十分之一,岭红铁矿随即停产。1928年8月,民国南京政府接管岭红铁矿公司,并更名为农矿部岭红矿务局,但一直没有正式生产。1934年再度开采,因不断内乱而停顿。1937年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后,日关东军立即委托日本兴中公司塞北口支店,先修复枯岭山到城里的铁路,将旧有矿石6万吨运往日本,为其侵华战争提供大量钢铁。日本国的野心日益膨胀,需要大批的劳工挖矿,他们培植了一大批汉奸,分布到周边县哄骗强壮青年来矿。
杨树、心平、费板凳、萨那胡四人日行夜住,回到塞北口。心平不让杨树再住边城门那个客栈,说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四人赶着车就往口里走,萨那胡一高兴就吹一吹双牛角号。他们来到口里的繁华的客店——悦意就来,看到门前广场上人头攒动,几十个青壮年围着一个人。那人身着西装马甲三件套,打领带,头发分两边,长乎脸,鼻子边一个黑痣,痣上长有毛发,说话还女里女气:“大家别着急,排排队,两人找对子,两人领一块大洋,领了的站在我身后,到后院吃饭,明天集合,每人就可以领一块大洋了,后天两块大洋,若和我一起去干活儿,半月一开资,大米白面随便吃。”
后院集合了有五十多号人在那里喝粥。还有人维持秩序:“大家都会有份,吃完上车,干完两小时活儿就送大家回来,明天接着干。”
张杨树突然想起那年他和板凳被衙门军爷抓去做苦役的事,就和板凳说:“你看,三十多年过去了,世道变了,东家找干活的,先发大洋,后管饭,才干两个小时。刚才那个长着一撮毛的人说他姓蓝,蓝先生真是客气,说半月一开资,大米白面随便吃,真是好事。”
板凳说:“早知道我们早来口上,一个大洋能顶十只肥羊了,我们开什么货栈呀。”萨那胡说,这里真好,人们穿得那么少还好看。”他们三个男人住了一间客房,心平一人住了女客房。客房老板进来问,你们吃什么饭?今天蓝先生请客。杨树问是广场上发大洋招工的那个先生吗?客房老板说是。心平说不必了,我们自己带着牛羊肉干,你送一壶开水就可以了。
不一会儿客店老板娘提着一壶茶,另一只手还端着一个盘子,用笼屉布盖着。她放下盘子,揭开笼屉布,原来是四屉莜面窝窝和一大碗羊肉蘑菇汤,四双筷子、四只小碗,一头蒜。那汤的好味道一下子就传遍房间了。客店老板娘说,别客气,蓝先生送的。你们掏了住店钱,和其他客人一样,优惠。客店老板娘露出得意的表情出去了。
板凳说这好事,让我们赶上了,那就吃一顿塞北口名吃,羊肉蘑菇汤配莜面窝窝吧。心平劳累早早回房睡了,萨那胡兴奋地问这问那。杨树、板凳怕又丢包袱,让心平拿好,关好门窗睡了。
那位蓝先生在二楼一个房间和四个人喝酒。一个兄弟说:“蓝大哥,您真行,今天不错,最少可以划拉60人,一个人奖赏我们一块大洋,60个人就60块,刨去发给他们两人一块,我们纯赚30块,我们6个人每人5块大洋。”
蓝巴金说:“别高兴得太早了,还有两个司机呢,我们是七个人,七个人懂吗?老二,那57个人都送到了吗?”
“大哥,送到了,下车后就有日本人押送到仓库看着,等待天亮后,装火车走。”
“明天一早,别等天亮就把那两个蒙人一起,直接押到罐子车上”
老二回答说:“是。还有个孩子呢,怎么处理?”
“那孩子有十五六了吧?那要看他的运气了,他也吃了莜面窝窝羊肉汤,和他老子、叔叔一样睡得死死的,那就一起送走。等到了岭红铁矿,日本长官会给奖赏的。”蓝巴金说完,老二举杯:“哈哈哈,敬大哥一杯,大家干杯吧,谢谢大哥领着我们干,争取找到一百人,大哥就是把头了,咱们都混得有酒有肉,干,干。”
一辆六节车厢的闷罐车,慢慢驶进塞北口火车站,站台上是一排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车厢铁门缓缓打开,漏出第二道铁网门,铁网门下有一个半尺见方的小铁门锁着,一个日本兵打开锁,跑过来一个老头,拿出网内的罐子,把里面的尿倒在提着的桶里,日本兵随即又把小门锁了。提桶那老头,又跑去下一节车厢。
最后一节车厢打开铁门,铁网门打开一扇,仅供一人进入。这时开过来两辆日本军用汽车,立即有两排荷枪实弹的兵把守,从车里跳下一个个青壮年,被日本军人用刺刀逼着上火车,进入铁网门。第二辆一样照做,最后一个人被塞进去后,关了铁网门,那老头跑过来从下面小门内递给了一个尿罐,小门也上了锁。随即大铁门都被关死上了锁。
车又开动了。
枯岭坡上,日本的炮楼都建在明显的关口。北坡一个大炮楼里,日本一个中佐正在听电话:“是,大佐,明白,嘿!我尽快完成!三万东亚病夫!嘿,嘿!”他挂了电话,摁了一下办工桌上的手铃,立即有卫兵跑来、敬礼后问:“吉野中佐,有什么吩咐?”
“叫老虎课护矿队、警备队、劳务课人员到齐,立即开会!”吉野命令说。
二十几个穿黑衣服制服的,二十几个穿便衣的,到齐站了两排,听吉野训话。
吉野说:“这次枯岭山井下冒顶,损失惨重,死了多少矿工?”
警备队长立即跑上来立正说:“报告吉野中佐:三百人多一点。”
“三百人,那得耽误多少挖矿任务!刚才大佐来电,必须马上成倍地补齐。你们明天统统出去,招兵买马,解决劳工不足的问题,可以采取软硬兼施两种办法:一种是不听话的,给他们定一个罪,就强行抓到矿山;另一种是把他们哄到矿山,方法你们去想。大日本军事强盛,急需钢铁资源,你们什么方法都可以用,只要招到一人,登记好名单,就可以到警备队领现金奖励。如果招满一百名矿工,就可以当把头,给你配枪、配人,而且每个月工钱按人头给你提成。”吉野又补充说,“明天就有在河北、山西、山东、河南以及京津等地的劳工,从京绥铁路和公路运送来。枯岭山、一家堡两个矿所的劳工,补充岭红铁矿井下挖矿劳工,上峰的任务指标是劳工三万,都明白了没有?”
站立两排的人员齐声答应。吉野最后说,我明天到日本兴中公司、塞北口支店开会,警备队黄队长、老虎课护矿队鲍队长,你们分别再安排,把大洋摆在那里,谁立功,弄来的劳工多,让他就拿走,军部大洋大大的。
散会后,警备队回到队部,队长大黄牙摘掉礼帽,整整黑绸褂子,拉拉白衬衫,系好宽腰带,脚踩长板凳,挎着盒子枪说:“弟兄们,你们可听好了,刚才吉野中佐吩咐,总缺口三万劳工,给我们枯岭这边压的任务是一万。一家堡岭红铁矿完成两万,那边还有两个警备队,六十多弟兄已经分别到周边村子,石头口、土梁村、庙子村、土沟村等地抓劳工,我们不能落后。吉野的大洋是有数的,他们得的多了,我们可就拿少了,千万别拿不上了。我们三个分队二十个人,能有多大能耐哄骗那么多村民来矿,咱们想办法,每人先找十个人喝喝酒,发发大洋,再给他们下任务。这样的话,我们二十人,变成了二百人的效果,二百人再去找,找来一个交给皇军用枪看着去干活,等人数差不多了,统统赶下去挖矿,我们拿大洋。明天再围着枯岭山,城里周边五十多个村子找!”
吉野把枯岭山矿所安排妥当,分布好层层管理爪牙,自己带领贴身老虎课警备队又把魔爪伸到岭红铁矿。
板凳紧紧搂着萨那胡,杨树坐在闷罐车的一个角落,骂道:“还夸什么世道变好了,三十年前被抓做劳役,三十年后又被骗,还搭了儿子,我们在红鬃马旗好好的,干吗来送死。”
这是一列封闭式货车,日本侵华在陆路各地运兵、运物资都是用这种车。车厢是钢板做成的,子弹打不穿,因为车厢只有几个很小的通风窗口,且在顶部,人们都形象地把它叫作闷罐车。这种车原本是用来运输货物的,车厢里没有座椅,地板是粗糙的木板铺成。车外太阳把车皮晒得滚烫,车内六十几号男人挤在一起,汗味、屎尿味一股股地冲鼻。那个小尿罐早满得外溢了,憋不住大便的只能解开裤子就地解决。于是,大骂的、吵架的、扭打的乱作一团,夹杂着小年轻后生的哭声。
板凳问旁边的一个中年人,这车要拉我们到哪里?他说听说是去挖矿,这车走了都半天了吧,一家堡离我们百十里地,这么长时间不到站,我都要憋死了。
板凳说我们在草原习惯了广阔,再这么憋几个时辰,恐怕我也要拉裤子了。板凳递给那中年人一张小纸条,又捏了些烟叶让他卷烟问大哥叫什么。中年人说,你这岁数要比我大十多岁吧,我应该叫你大叔或叫你大哥吧,你以后就叫我洪河吧。
闷罐车终于停了下来,大家以为要下车了,纷纷站起来伸懒腰,说有盼头了。没想到车门没开,好像又往回走,萨那胡扒在门缝儿往外看,车是在往回开,是倒退。没多大工夫,又接着往东开了。板凳说这车自己还闹鬼呢。杨树想起念书时先生讲,西方国家的工业发达,蒸汽机火车为了能上坡道,采取走“之”子形铁路,刚才的一来一回肯定是这种情况。那火车突突地发着声响,冒着黑烟,费劲地上坡,杨树心想自己这一辈子就这命了,再活几年差不多了,可萨那胡还小,怎么办呀?想到这儿不由得两行泪水流出。
车慢慢停住,铁门被拉开了,铁网门关着。一股新鲜空气蹿进车厢,大家争相恐后地拥到车门口,扒在铁网门上往外看。两队荷枪的士兵监视着一帮穿黑衣的汉奸,他们打开一节车厢,放下来三十几个人,逼着他们上了准备好的军用汽车。
那几个穿黑衣服的又到车厢里拉出二十几个尸体,扔进另一辆汽车。之后到第二个车厢也同样是这种情况。一直到五节车厢完毕,才来到杨树板凳他们这节车厢。开铁网门的说,你们算便宜,那几节车皮从山东等地拉来的,三四天了,没吃没喝,憋死了一大半儿了。叫洪河的中年人问:“那死了那么多往哪里送呀?”“送什么,你没看见车站东头有一个大坑,都叫它千人坑,往里一倒,汽油一泼,完事,天天往这边拉人,天天死好多。”杨树着急地问:“我们这是到站了?不走了?”
“再上汽车,分别到东面碾子山、满满山等各个采矿点上就到了。”开门的边说边打开铁网门。
被抓和哄骗来的几百名老小,经过几天几夜闷罐车煎熬,昏昏沉沉、跌跌撞撞地被赶下车,来到采矿基地。他们被日本兵押着,排着队,每人拿两个麦麸面窝窝头,一碗水,然后就开始下井挖矿。汉奸把头们耀武扬威拿着铁镐把,监视着每一个人,哪个劳工动作稍微慢了一点,把头不由分说不是鞭子抽就是镐把打。
满满山,海拔不足千米,可它是南通下花园、怀来的必经山口。山口北面有大疙瘩山、小西山、小孤山、凤凰山和高泰山。这些山脉中有的高峻挺拔,有的蜿蜒曲折,唯有满满山庄严坦然。站在山口观日出,颇有千层云海万层浪,群山奔涌之感觉,日本占领本地也把指挥机关设在此山。
碾子山,貌不惊人,海拔1571米,山上乱石林立,除了一些多年生草本植物外没有一棵树木,荒凉凄惨构成了整个轮廓,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碾子山下埋藏着储量丰富、品位很高的赤铁矿,使这一代山脉随之在世界上有名气。
碾子山东南的红石山也有大面积矿层,曾成为露天开采的基地。日本人占领了可以采到赤铁矿的各个山头,并把可能出入的路口拉了铁丝网,通了电网,几里地就建一个炮楼,炮楼上探照灯日夜环照,岗哨林立,劳工插翅难逃。
日本军人培植大批的汉奸日伪队伍,建立由上至下的一条龙管理系统,警备队、老虎课护矿队、设备课、技术课、劳务课等不但样样齐全,还实实在在地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日本联队长山田大佐来视察,威风凛凛,身后跟着吉野中佐、警卫员、大狼狗,再后面是警备队长黄亚、大把头蓝巴金、老虎课护矿队鲍队长等。旁边警卫端着地图在大佐跟前,吉野指指点点。一眼望去,满山的劳工分布各个山坡,挥汗如雨,挖矿的、破碎的、筛选的、装车的,都倒在统一运输的人推矿斗子里,人称轱辘马。轱辘马下面有轨道,装满一车,一人推着倒入漏斗似的矿仓,汽车在漏斗处装满一车,运输到火车站,一车车一列列的矿石运到城里炼铁厂。
大佐山田说:“大日本在东亚共荣,推进《中日经济提携合作开发华北计划》中提出的,合作程序的第一步,即开发岭红铁矿,你们已经展开,关东军兴中公司、塞北口支店已注册登记岭红铁矿株式会社,下设一家堡、枯岭山两个采矿所,随后就看你们了。”
吉野中佐打个立正说:“是,联队长,我们正在扩大矿山规模,扩充劳工,提高产量。”
大佐接着说:“华北开发株式会社,再投资两千万银元,给岭红铁矿株式会社。这是投资,至于干活的人嘛,东亚病夫不缺人,矿多人更多。”
随即大佐山田两只带着白手套的手,做了一个交换的动作。吉野意会大佐的意思,就是以人换矿,立即表示,明白,明白。
大佐山田询问黄亚负责什么,黄亚没有听懂,劳务课翻译官立即告诉黄亚说,太军问你负责什么。黄亚激动地说自己是管理矿山的警备队队长,管劳工、管把头、管治安。山田又对吉野说,必须培训他们效忠天皇。
吉野很受鼓舞,对上司的指示心领神会,这是不是战场的战场,是他效忠天皇、建立功勋的天赐良机。送走上司,吉野立即召开会议落实责任。日本工程师给大家讲解矿层,讲打眼放炮的方法,讲分辨岩石和矿石的差别等,汉奸们各个出谋划策,为主子尽显媚骨。
几千号劳工被护矿队编了号,人人背着一块白洋布,上面写着他的号码。在闷罐车上遇到的那个叫洪河的中年人,号码是四个一,伙伴们叫他筷子。只要背上有号码的人,就得像牲口一样干活儿。身体看着健壮的,一部分被调到地下挖矿,抡大锤砸钎子杆,打出炮眼后,装炸药。炸后的现场叫掌子面,先要清理炸出的岩石,分别要捡出石头和矿石,再人工背到矿车上和石头堆里。
日本工程师们按图纸指挥劳工们干,指定一片面积,劳工们就必须白天、黑夜接力干,场地不能断人。壮年汉子一个人推两千多斤的轱辘马,柔弱些、上了年纪的劳工,用筐背矿石。
蓝巴金诡计多端,找来的劳工也就源源不断地被分配到枯岭山矿所和一家堡矿所。吉野看他得到的奖励太多了,恐怕他今后不服管制,就调任他来管理坑下采矿的所有事务。蓝巴金用绵里藏刀的办法对付劳工们,矿坑掘进速度大大加快。
随着劳工人数的日益增加,也带来了吃饭、住宿的重大负担。吉野知道劳工们体力日夜消耗会影响出矿量,就申请上司调拨物资。上司只顾前方吃紧的战事,管不了那么多,说只要你耽误了出矿、炼铁、炼钢就赐你自刎。
老虎课配合护矿队汉奸们想办法解决问题。劳工们开始还可以吃上麦麸面的窝窝头,一碗菜糊糊,后来变成了玉米芯磨成粉的窝窝头,黑豆、麻饼、花生皮混合的窝窝头。吉野的上司也调来许多霉烂长芽的土豆,改善伙食。
夜晚劳工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筷子、杨树、板凳、萨那胡等三十几个人睡在木板上。萨那胡翻来覆去睡不着,杨树问他怎么啦,萨那胡说,我已经五六天没有拉屎了。板凳说那怎么行,走,到那边叔叔帮你抠出来。
第二天在活儿地,休息间隙,杨树正好遇到蓝巴金。他想起在客房吃那四屉莜面窝窝的事、想起不知下落的心平,想起客房老板娘说蓝先生请客的话,已认定是这个人面兽心的蓝扒皮下的迷药。一股怒火直冲心头,杨树一个箭步上去揪住他的衣领说:“蓝扒皮,你害得我好惨!”身后的两名日本兵立即用刺刀分开杨树,筷子也来拉住杨树。蓝扒皮莫名其妙,随手举起手中的镐把劈头就打。板凳看杨树要遭殃,上前一挡,重重的一镐把打在他肩上。蓝扒皮说,哪里来的老东西,疯了!他告诉日本兵拉去枪毙。筷子上前说蓝队,别发火,他有眼无珠,不知是蓝队,认错人了。筷子往蓝巴金手里塞了两块大洋,蓝扒皮才愤愤离去。筷子劝杨树为了儿子先咽下这口气,他岁数还小。
不一会儿老虎课护矿队鲍队长、劳务课翻译几人也来巡视现场:“你们不干活儿,想造反吗?”劳务课翻译前两天来工棚,寻找给劳工蒸窝头的人就认识了杨树,和杨树简单聊了几句草原上的事。杨树把几块牛肉干儿都给了他,说自己是城里座镇楼的女婿,懂得做饭,劳务课翻译就没有说什么。他拉杨树借一步过来说话,问杨树还有没有牛肉干儿?杨树领会他的意思,边给板凳查看肩膀,边说,我兄弟还有两块,给你吧。翻译随即递给警备队大黄牙,大黄牙掰了一块儿放嘴里嚼了。
劳务课翻译说:“老张头儿,从明儿个起你去伙房做饭,你兄弟带人到山上砍荆棘条,编荆笆盖房,冬天劳工们住进去。”杨树问:“那我儿子呢?”
“你儿子去坑下干活儿,年轻力壮的!就这样吧!”话刚说完,有把头喊大黄牙,让黄队长赶快过去,说有人晕倒了,大家围着不干活儿。大黄牙小跑过去朝天开了两枪,驱散了人群,看看那晕倒的人还没有醒,就让两个日本兵冲他撒尿,那劳工醒来,大黄牙招呼两人扶着他再去干活儿,大黄牙一伙儿扬长而去。
萨那胡被调到坑下干装炸药的活儿。和他一起干活儿的还有三个年龄差不多的半大孩子,海子、二骡子、方向,时间一久大家成了好朋友。
坑下采矿第一步是探明地下有矿石层,然后掘进一个通道,打通岩石层,直到矿层。掘进的过程很艰辛,岩石层多厚都要通过抡大锤打钢钎,打出装炸药的洞,洞打得深,多装几筒炸药,然后连接引爆雷管儿,雷管通过导火线慢慢燃烧,起到爆破作用。那抡大锤打炮眼就是十足的力气活儿。筷子和洪河,因为身大力不亏就被调到坑下来了。
遇到石英岩,劳工们拼上性命打,一个班也掘进不了几米,遇到破碎的岩石层,还必须是掘进一两米,用粗木料做好支柱,再往里打。真遇到大面积破碎层,支多少柱子都挡不住塌方,那就是冒顶,枯岭山一次冒顶,300多人覆盖在里面,无人生还。
筷子打完眼,已看到岩层不断地一片一片下落,立即告诉蓝扒皮要支柱。蓝扒皮说凑合支上一两根得了,接着打眼放炮。筷子说最少的需要立柱四根,横梁八根。蓝扒皮说,你去找吉野说,不想干滚蛋,老子不去!
装炸药完毕,点燃导线,大家跑到巷道里等待十四响炮声,响完十三声,没了动静,蓝扒皮正好提着镐把走过来,一边用手捂着鼻子,呼扇着炮烟,一边挥着镐把打人,骂道:“穷鬼们,快去掌子面清渣,继续打眼儿,放第二茬炮!不然的话,别想下班,一个月白干,没有混合面发给你们!”边骂边用镐把照着劳工头上真的打下来。有人说还有一炮没响呢,蓝扒皮说,响什么响,没响就是哑炮、臭炮。
十多个清渣工拿着工具,冒着炮烟往掌子面跑,低头就赶快装筐,装满好尽快出去,不然炮烟呛得喘不过气来。没装几筐,耳边嗡的一下,整个洞顶盖了下来。一大股浓烟夹杂着灰尘从掌子面冲击而出,在巷道里等待第二次打眼和装炸药的劳工,被冲倒在一边。
十二条鲜活的生命顿时不存在了,筷子恨得咬牙切齿。他让大家跟着他找蓝扒皮要一个说法,还没走到矿部,二十几个日本兵端着枪围住他们,逼着他们上了一辆军车拉走了。不一会儿军车又拉来护矿队二十几人,进入出事坑道,抬出死伤劳工,有的头破血流,有的缺胳膊少腿,还有的还哼哼呀呀地叫唤。其中一个汉奸问鲍队长,是不是拉到沙石地医院,鲍队长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他直点头,带着抬着的死伤劳工,朝不远处的山洼,一个挖矿废弃了的坑走去。
等伤亡劳工抬完了,蓝扒皮在矿部打电话,命令不许停产,两坑调换劳工接着干!
萨那胡见死了那么多人,腿都软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海子、二骡子和方向三人围在一起鼓励他坚强。海子把嘴唇咬得快要流血了,说:“没有人性,没有人性!”
海子十五岁那年,河北老家,滹沱河连年的水灾,河水堤坝修筑连年爆发扒堤、强堵械斗。那些年,爷爷脾气倔强,几十口遭不幸,爹带着他和姐俩连夜逃难到岭关一代,正遇到日伪军抓劳工,爹爹反抗被日本人刺死,姐两逃脱。为养活弟弟,姐姐嫁给一个乡村游走的木匠。王木匠人还不错,最后在距岭红铁矿二十里地的石头口村落户,日伪军来村子里抓劳工,海子又遭不幸被抓来,他才十七岁。
这个矿井出大事故,整体矿工换工地,海子他们四个人随着大伙儿被轮换到另一个矿井里,又延续着打眼放炮、清渣捡矿繁重的劳动。监工的日伪军把头比蓝扒皮还要狠毒,外号大毛驴。在坑里死死地盯着每一个劳工干活儿,打眼、装药、放炮大驴头样样内行,就连雷管用几个,导火线用几米他清清楚楚。工友们说放个屁,大毛驴就知道开多大的屁眼,大家都惧怕他的淫威,干活儿谨慎,进度也快。筷子、洪河、萨那胡和海子四个人都换过来了,他们犹如跌入地狱一般。
“满洲国”首都新京,是日伪时期政治、经济、军事中心。整个城市掩隐在绿色海洋之中,这个森林之都的新发路577号,日本司令部主楼建得和名古屋城门楼一样,上覆铜瓦,富丽堂皇。
灯红酒绿的楼内大厅,日本艺伎台上歌舞声平,台下觥筹交错。关东军为了弥补长期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的巨大消耗,在华北驻屯的军队开展“施政跃进”计划,总执行长官叫山田。
委任庆祝聚会庆典散场,与会的军官们欢聚一堂。吉野和山田四人盘坐于其中一个雅间,身穿和服,碰杯祝贺。吉野说:“联队长这次又立功,又被天皇看中,天皇亲手签署功勋令,不易,不易!不久还要荣升。”其他两位也同时恭贺,大佐实属奇才,是我们的楷模。
“大佐阁下今天兴趣正浓,讲一讲阁下的经历,我们也好学习进步。”大家表示一致同意。
山田大佐说:“离开家乡时,我几乎没有任何不舍之情。因为我们之前受到天皇裕仁的感召,相信天皇是上帝的儿子,天皇一定要统治全世界,而要统治全世界,就先要占领中国。所以,天皇号召的武士道精神已经融进我们沸腾的年轻血液。我所在部队是日军第九师团,富士井部队。在多日狂轰滥炸后,我们首先攻陷了中国南方的古城苏州。我们踏着满地血污和尸体占领了苏州,一路能烧就烧,能毁就毁,能杀就杀。”
吉野从内心佩服这位上司,听到这里,立即为山田大佐敬酒,说:“阁下讲得太精彩了!”
“作为一个武士,我一次打死了四个中国人,用刺刀挑死一个还没咽气的布店老板,和一个推板车卖西瓜的男人。我们得到的命令就是:杀、杀、杀,见到一个中国人就杀一个。”
“大佐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武士道!”坐在左手边的军官说,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
大佐接着说:“在参军之前,我从没有杀过任何人,连鸡也不敢杀,甚至没有虐待过虫子。我的两个姐姐,总说我胆小得像个女孩。所以,她们应该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我在中国杀人的情景。山田回忆他的战绩,一种心潮澎湃的表情挂在脸上。
山田越发地激动,他要向下级灌输天皇的武士道精神、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和对中国人不能有半点仁慈的姿态。他站起来走向门外,看着大厅男男女女旋转的舞步,吉野他们三个军官跟过来,站在他身后,大佐山田看着大厅里一个吸着雪茄惬意闲聊的人接着说:“多数人都知道吸食毒品会上瘾,而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会知道,杀人也会上瘾。那才是最残忍的瘾。它能让你产生一种屠戮快感,和控制别人生命的生杀大权的自豪感,也是最刺激的人间游戏。当杀戮不但被允许且成为必须做的事时,你就可以由于杀人而感到自己存在的伟大和自豪。
“有了战场上的杀人,实现我们军人来中国的目的,才能让中国人服服帖帖。我们还抓来了200多名没有跑掉的妇女。有的很年轻,也有不太年轻和几个老年的,都被关在一个庙里,任凭我们的人随意奸淫,最后这些妇女都被机枪扫射杀害,倒在虎丘山旁。长官命我和几个人去检查有没有漏网没被打死的,并要求一个都不能活。
“当我用刺刀刺向每一个还在蠕动的肉体时,我感到就像在厨房里切菜,已经不感到那些倒在地上流着血的女人是人了,而是一种东西,任何东西,比如需要被切碎的白萝卜。”
山田大佐转向三位崇拜者说:“你们记住,原来人的内心,都潜藏着最野蛮的魔鬼,战争必定会把它召唤出来。”
吉野中佐回到岭红矿所,大受鼓舞,结合实际现状,他要费尽心机,搞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立功计划。他召集日伪管理人员会,布置重大任务并从散会后立即执行。他强调有违抗、顶撞日本军人的华人,立即枪毙,有带头怠工、出工不出力、偷懒耍滑的劳工立即枪毙,生病者拉出去活埋。
日本人加紧掠夺红矿的“紧红行动”计划开始实施。
秋末了,山上阵阵冷风。张杨树告诉帮工说:“你劈完柴火,赶快抽时间在山上多弄些野菜。每顿窝窝头面里掺和上野菜,可怜的矿工人人大便干燥,个个瘦得不像样子。大黄牙、蓝扒皮、大毛驴这些日伪军丧尽天良,这混合面牲口都不吃,天天给矿工们吃。那么重的活儿,不给一点点油水,谁也拉不出来。”
外号大毛驴的把头,向着排长队的矿工们喊着,今天紧红,大家还要加一把劲,皇军说了,干满一天,大家别出坑,接着干,皇军再给大家增送两个馍馍,送到掌子面活地儿!队伍里有人表示不满,哼了一声,悄悄说,假惺惺。大毛驴真是警觉,上去就是一镐把“你胆子不小哇,不满意,老子毙了你信不信?”那矿工头上立即流出血来。
不少矿工干满一天的活儿,渴得厉害,就出坑趴在水池子边喝水,日本看守毫不犹豫就开枪击毙。护矿队过来把那人抬走了,一会儿又有两人一起来喝水,又被打死一个,另一个吓得没喝上水跑回坑里,继续干活儿。
第二天,所有日伪军们出动,站在一排,动员矿工多多挖矿。蓝扒皮训话:“冬天就要到了,皇军为了体谅大家疾苦,为大家做好事。第一,只要好好干活儿,每人每天背矿石够两千斤,背一个月,就奖励南面山坡的土窑洞一间,冬天住进去;第二,每天打眼放炮,清渣、推轱辘马的,立功的劳工们,入冬就可以住房子里,有温暖的炉子、温暖的热炕;第三,干得好的矿工奖励日本麻布料一条,作为冬天工作服。”矿工们明知道蓝扒皮又在骗人,是在讨好日本主子,没人相信,也没人再敢吭声。
海子从蓝扒皮的话中听到要奖励窑洞,并且在南山坡,突然有了个想法。夜晚他给筷子、萨那胡、二愣子和方向四个人说大毛驴不是让咱们每天背两千斤矿石吗,背一个月,奖励南山窑洞住,咱们争取住进去,南山窑地离石头口村不到十几里,从窑洞挖一条地道,就可以出去了。筷子大哥说不可以,昨天有三个想逃跑的劳工,被日本兵岗哨发现,机枪扫射了,尸体都不收,直接喂狼。逃跑不成功被扫射的矿工已不计其数了,而且规定不允许护矿队收尸,那片山坡上的狼成群结队的,吃人都红了眼。再说了,你们小小的年纪,每天怎么能背两千斤矿石?他们在骗你呢。
方向一直就不爱说话,他说咱们可以上面放矿石,下面放石头,装石头距离近,稍省劲。二骡子也说好主意,给鬼子们掺点石头,活该!萨那胡点头赞许。
筷子、洪河、海子、萨那胡他们,还有不少的矿工,在掌子面活地干活儿,遇到坑顶滴水,就把水泥袋子套在身上,干活儿出汗,没多大工夫,水泥袋子就泡烂了。
不少人得到了劳务课头头颁发的奖励,一条日本仓库废弃了的麻袋。
日伪狼狈勾结,只顾紧红,毫不顾及矿工死活。还是先前筷子、洪河那个矿井,矿工们打完炮眼,听到顶板发出异常响声,采矿掌子面两面的石头也不断塌落,矿井里很多老鼠成群地往外跑。有经验的矿工就知道马上要发生矿难,赶紧告诉大伙往外跑,日伪把头见状,开枪示警硬是把矿工们往里赶。
矿工们只能回去接着干,不一会儿传来一声闷响,坑道塌方,坑上矿工跑过来要下矿井营救,遭日伪军驱赶,最终存活一人,砸死47人。整个矿区哭声一片,有哥哥弟弟被砸死在里面的,有父子俩砸死在里面的,有一起来矿相互依靠的老乡砸死在里面的。
紧红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矿石源源不断送往城里炼铁厂,矿区采矿废弃的大坑也不断地抛入劳工尸体。入冬,矿工们饥寒交迫,感冒、发烧、咳嗽一个接着一个。大毛驴每天早早到工棚挥着镐把驱赶上工,发烧严重者起不了身,他直接告诉鲍队长叫护矿队来人抬走。矿工们体力严重消耗,饥肠辘辘。冬天坑下有很多老鼠,有的矿工饿得要命,抓住要烧着吃,筷子说,饿死也不能吃它们,每当它们成群结队地跑出来,就说明矿坑要有塌方危险,是矿工们最好的警报器。
只要填饱肚子,管不了那么多,从南方来的人本来就有吃鼠习惯,吃了耗子又喝了不干净的矿井污水,不少矿工拉肚子,不久一种传染病流行开来,迅猛像老虎,把头们称“虎痢拉”。
得了这种传染病,不过三天,必把人拉得皮包骨,站立不起,控制不住,传染性极强,工棚子里有一个拉肚子的,肯定传染一大片。警备队长大黄牙、鲍队长、蓝扒皮、劳务课翻译、大毛驴和四个日本士兵,每天巡视工棚,有谁起床慢了,就说得了虎痢拉,抬到万人坑活埋,有的人并没有死,拼命挣扎,大黄牙就命令用铁丝捆了,扔去万人坑。
张杨树看着大家每天辛苦地劳动,却吃着比石头还硬的窝头,他就尽量把混合面的窝窝头蒸大点儿、蒸暄腾些。他把混合面早早和好,放到还有些温度的锅里让它发酵。每天排队的矿工明显地减少了,张杨树知道准是传染了虎痢拉,他心里为遇难的矿工祷告。蓝扒皮也着急,每天给吉野中佐汇报坑下、坑上的生产完成情况,劳务课翻译更急,他要汇报矿工传染病的情况。中佐吉野听了汇报骂他们都是废物,绝不能减产,命蓝扒皮以人换矿,再去招工。
带着四五个汉奸、两个日本兵,巡视矿工工棚久了,劳务课翻译也觉得腹胀、腹痛、腹泻拉水,非常害怕丢命,更怕让吉野知道了也会直接把他扔到万人坑喂狼。他避开同伙,悄悄来到大伙房棚子里,对张杨树说:“老张头,我对你不错吧,你躲过下坑,也就是说躲过了几次矿难,命大福大造化大呀。”张杨树心想,这狗汉奸,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又来伙房打什么坏主意,我得防着他。
翻译早听说张杨树有治好绞肠痧的秘方。张杨树的儿子、兄弟们已经治好好几个。前两天儿子拉稀,杨树说恐怕也是虎痢拉,及时给他喝了自己配制的“药”。在红鬃马旗草原巴尔斯老人说过,草原上的一种病发作起来和这个病很相似,没钱没地儿买药,就用开水冲地里挖出来的黄土喝。杨树在博川念书时也读过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就有黄土散的方子,《证治准绳》上也用了黄土散的方子,《本草纲目》就是用蚯蚓入药,也就是地龙,黄土实为灶中久烤之土,也叫伏龙胆,研磨以后做汤,火生土温补脾胃,脾胃健,则此痢去矣。他心急,也就用了此方法。二骡子也同样拉得厉害,喝了药居然都见效。消息传得快,劳务课的人自然也就知道了。
日本翻译话还没有说完,就急着跑去拉肚子,张杨树判定他是冲着来找药治拉稀的。果然他返回来就直说了,求救他一命,有什么要求只要他能办到都可以。杨树说,你为日本人卖命你应该找日本主子。说完继续点火要烧水,没有理他。翻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央求杨树张大叔,小人求求你了,救救小人一命吧,我一家老的小的,也就是为挣几斤混合面,我娘八十多岁了,老爹是瘸子,就盼望我一个人养活他们呀,我再得了虎痢拉,爹娘也活不了了。
杨树前几天就听儿子说,海子萌发在背矿的时候掺假,蒙混过关的天真想法,为的是想争取一下南山坡挖的窑洞,因为那里可挖地道,通石头口村。现在这个汉奸虽然为日本人卖命,但不比大黄牙和蓝扒皮这两个狗汉奸那么坏,又听他家有老母、老父,勾起杨树思念自己的父母,心软了起来。
“你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对苦难的劳工稍有仁慈,苍天有眼,会留你一条命,不然你会死得很惨!”杨树说。
“大叔,这回我明白了,求大叔救我,我给大叔磕头吧。”说着他给杨树磕起头来,杨树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小纸包,倒在碗里,又从锅里舀了一瓢热水倒入递给他,端给翻译,他顾不得站起来,跪着慢慢喝了。杨树告诉他下午再来一趟,就可以了。没过几日,张杨树、费板凳、筷子、萨那胡、海子、二骡子、方向七人,真的搬进南山的黄土窑洞里。
海子住进了窑洞,每到后半夜就朝着南面挖地洞,几个伙伴帮着倒腾黄土。白天在矿井干活儿便打瞌睡,懒洋洋的。连着几天偷懒,终于被大毛驴看到,好一顿毒打,还叫来大黄牙的矿警要绑他扔万人坑。筷子和大伙过来一起求情,大毛驴才消了气,自知挖矿缺人,说念你干活儿有劲,饶你一回,下次别让老子看到,然后扬长而去。
杨树和儿子挨着躺在窑洞里,好歹有了避风挡雨的窝,大家干了一天的活儿,又帮海子挖地道,天快亮了都呼呼睡去。杨树又思念起心平,这分别三年有余了,她怎么样了?
话说冯心平在悦意就来客店一觉醒来,立即到杨树、儿子、板凳房间敲门,无人响应。她推门一看,屋内被子、单子、枕头乱扔在地,儿子萨那胡的双牛角号只剩了一半,扔在铺板上,不见三人踪影。她疯了一样大声喊三人名字,推开各个房间的门寻找,看到一个房内女人和两个孩子围在一起哭泣,一个房内凌乱不堪只有两个老人擦着泪水。心平听到楼上有人说话的声音,快步上了楼梯,猛地推开门,那个穿西服打领带脸上一颗黑痣并长了一撮毛的蓝先生,正搂着风骚的客店老板娘。见有人闯进来,老板娘说,你爷们儿他们,去一家堡矿挣大钱了,找日本人要人去,他们拿钱买走的!心平怒火中烧,扑上前去就想撕了这个骚货。那个男人蓝先生拦住心平喊,来人哪,随即进来两个日本士兵,用枪托打昏心平拉了出去。
另几个房间的老弱住客都出来劝心平说,没办法的,世道不好,汉奸们仗着日本人给几个臭钱,把男人们都卖了,卖到东面的矿山掏矿,日本人来抢咱们的红红石,能炼铁造枪、造炮。那两个老人也过来扶起心平,为她擦头上的血迹。老妇人说,看把你打成这样,闺女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伤成这样怎么走呀。和她一起的老头也说,闺女,你若相信我们,我赶车送你回家吧?
心平心如刀割,茫然不知怎么办,老两口搀扶着她回到房间在床铺上靠住,说:“我们家姓赵,家住庙子村,是和儿子来口上相亲的,住一夜客店,第二天就回去了,家里雇着王木匠做活,给儿子娶媳妇,修修房子。没想到半夜被日本人五花大绑带走了,说我儿子身上有烟土,犯了法,抓去矿山服刑。天啊,我们家哪有钱买那些呀!闺女你别伤心,慢慢去矿山找他们吧。你家住什么地方?”
心平说:“城里府。”
老头说,那好,你若相信我们,我赶车送你吧,正好一路。心平再也没有可依赖的人了,离家三十多年,现在成了一只孤雁,随命漂泊吧。老两口套车上路,朝城里府走。
冯心平一路无话。
快到城里时,老赵头说闺女你准备好良民证,城里府城门日伪军盘查十分严格,没有良民证不会让你进城的。心平惊讶地问,什么是良民证?
老赵头说为确保占领区的安全,日军在城里城内,进行户口大清查,换发居民证并让居民佩戴良民证。只有持有良民证的以工居民才可以出入城门,去年,日军检查人证不符,十人被枪杀。心平说别说良民证了,我连户口都没有。
老赵头吆喝住马车,吃惊地问,那怎么办呢?你还去城里府吗?这一路还有别的亲戚吗?在哪里?我送你。老妇人说到城门看看,央求一下他们。到了城门,果然盘查十分严格,日本兵背着枪守着城门,不说话只看证件,老老实实的人们按顺序进城,手里客气地端着自己的证件等着盘查。心平看着离别三十多年的城门,心潮起伏,百般的滋味,她仿佛看到爹爹站在城门口,伸开双臂在迎接她,又仿佛看到娘说你终于回来了。她心血直往头上涌,一阵疼痛。
过了城里府再往东就是王家窑洞心平姥姥家了,三十多年了,姥姥现在还在世吗?恐怕当年的大羊圈表哥白正,也七八十了吧?心平正在思考如果到王家窑洞村到哪里生存,老赵头说话了,今年夏天发大水,大沙河水特别大,到王家窑洞没有路,过不去的,心平去姥姥家的心也没有了。
老赵头说,闺女这样,我说一说,你看行不行。你现在无处可去,先和我们回庙子村,我家姨父是保长,之后呢,求他给你落户,然后呢再办一张进城良民证,你看呢?
天已不早,自己能到哪里落脚呢?老人家说得有理,况且和善慈祥,到庙子村他家里,我付给他住宿钱,不愧对这老两口,就说,大哥、大嫂,那我就去你家,暂住一时,谢谢二老收留之恩了。
进了院子门,女儿迎出来说,爹、娘,回来了?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哥呢?新媳妇儿家人同意了吗?女儿问完话,又悄悄走到娘身后问这位大婶子是不是新嫂子她娘。
娘说:“这位是一起住店的冯嫂。进屋说吧,这两天我们倒了大霉了。做饭了吗?大悦呢?”
娘拉着心平进了屋,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跑过来喊姥姥。心平帮着一起做饭。
老赵头拴了牲口,抱了草料喂马,给老赵头家修房子的王木匠提过来一桶水,放在驾辕马前说,赵大爷,房子我都修好了,您老验收一下,明天我就回石头口村了。
老赵头说。好吧,进屋上炕,一起吃饭,明天看看。
大家围着炕桌,桌上摆着一盘咸菜,每人一碗玉米面糊糊,饭笸箩里有窝窝头。女儿追问娘哥哥相亲的事,娘把遇到的事情讲了一遍,又说了冯大嫂的遭遇,大家气愤不已。
王木匠说我小舅子叫海子,他也是被抓去到矿上做劳工,那矿就离我们石头口村不到十里,站在村头就能看到,日本鬼子日夜把岗,炮楼一个挨着一个,进不去,出不来,海子抓去两三年了,他姐就海子一个亲人,想他,现在不知怎样了。
冯心平听王木匠一说,在村头就可以看到矿上,就急切地问:“兄弟你说的是岭红铁矿吗?”她心中怦怦乱跳,好像出现一丝的曙光。
“是啊,就是一家堡岭红铁矿。”王木匠说。心平执意要跟着木匠回石头口村,木匠表示同意,说自海子被抓,我游乡跑外做木工活儿,他姐一人在家,正缺一个说话的人,也就同意心平大嫂明天跟他回村里。
冯心平来家以后,海子姐姐有人陪着说说话,王木匠游走四村做生计也少了好多挂念。心平天天站在村头瞭望岭红铁矿,她想,古有孟姜女哭倒长城,我总有一天会看到萨那胡和杨树。
1941年10月,太平洋战争即将暴发,日本人对钢铁的需求也达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对岭红铁矿矿工的压榨也达到了疯狂的地步。饿死、病死、被打死的矿工不计其数,仅存的矿工各个骨瘦如柴,实在煎熬不过去的,凭着还有最后一口气,漫无目地地逃跑,最终结果还是逃脱不了死亡的结局。矿工总数减少了大半。日军和他们豢养的汉奸们又到各地招募大批的劳工,补充到两个矿所。吉野看到先前招来的近五万劳工,死掉了一多半后,又有补充,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杀人如麻。在方圆几十里的地域形成了处理死去矿工的,狼尾巴山万人坑、西瓦窑附近肉丘坟、庙子村车站千人地、一家堡大西部烧人场、沙石地死人堆等等。吉野中佐自己要远远超过上司山田大佐,他要向天皇敬献衷心,他要得到天皇赏赐。
蓝扒皮回来报功了:“报告中佐太君,又召回劳工上千人,后续还会有。”吉野从办公卷柜里拿出一个精致锦盒,小心地打开,盒内金光闪闪地躺着一枚军功章。他戴了白手套,轻轻拿出,又严肃地给蓝巴金戴在胸前,蓝巴金激动得要流下眼泪了。吉野拍了两下巴掌,从方格子推拉门内走出一个日本女人,吉野说,你进去吧,大日本皇军不会亏待效忠天皇的臣民,去快乐吧。那女人走到蓝巴金身边,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这次蓝巴金招来的上千人中,有一个叫白净的后生,补充到筷子、洪河这一班矿工里。白净真的像他名字一样,个子单瘦,书生模样,干活儿倒挺有劲,爱说个笑话,性格温和。他第一次见到工友们,面带微笑,就从身上的包袱里拿出带来的白馍片,分给大家,大家干活儿喘息的当口,他就讲一个笑话,海子四人很喜欢接近这个叫白净的哥哥。
时间一久海子四个人、筷子等在百米矿井偶尔传来一两声苦笑声,为多听一会儿,筷子安排海子等轮流望风,发现大毛驴走来赶快干活儿。
今天白净讲了一段“逼上梁山”,后对大家说我教大伙写一个字,我们天天拼死拼活地干,我们做工,我们就是工人。他在地下写了一个工字,又写了一个人子,上面工字,下面人字,就是天字。天大不大?我们工人就是天。海子瞪着两只眼睛看着白净说,我们工人是天?大毛驴他们随便就可以欺负我们?白净说,就因为我们没有团结起来,这次如果大毛驴再无辜欺负我们,我们也拿起铁镐,把他围起来!
白净在矿下、在工棚,只要有机会就向矿工们讲日本在太平洋战争的狼子野心,讲八国联军侵略中国,讲只有团结起来,拿起自己的枪杆子跟他们斗争,夺回矿山,工人当家作主,矿工腰杆子才能挺起来的道理。
白净通过萨那胡认识了杨树,又认识了板凳。板凳领着几个人,正在把从山上砍下来的荆棘,编成有规格的网,然后把它钉在木桩子上,再往荆棘网上面抹上稻草泥巴,盖成荆笆房子。日伪军盖了很多这样的房子,存放雷管、炸药和矿山工具设备等。
白净避开人的视线,对板凳说:“大叔,你每天上山能看到狼吗?”
板凳说:“这里的狼比草原上的狼厉害多了,不怕人,当你看到它,它也是不慌不忙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很多。”
白净说:“那就好,我告诉你怎样拴套、下套。套几只狼,回来给矿工熬汤,补补身子,你看怎么样?”
板凳说:“巴尔斯老人不让草原上的猎人捕杀狼,因为狼是草原生存的一个指标,狼没了,草原就没了魂。”
白净说:“板凳叔,矿工们被日本人欺压,饿死了一大半,活着的人还要拼命地干,你觉得有狼不打,是谁更重要呢”?
板凳明白了,第二天他找了矿上的细铁丝,下了套,傍晚扛回一只灰狼,交给杨树给矿工们熬汤吃肉。白净在矿工们眼中威信大涨。
矿井掌子面放炮用导火线的长短,点燃后必须够点炮矿工跑到安全距离的长度。二驴子、方向装了雷管和炸药,把引线拉过来,正准备点火,大毛驴大摇大摆地踱步过来,举起镐把冲方向头上就是一下子,方向的头立即流出鲜血来。大毛驴说我看你是故意和皇军做对,导火线多用了十几米!接着又冲二驴子举起镐把。白净一个箭步上来,止住他举起的手说算了吧,别打啦!筷子他们拿起手中的工具,一起围上来十几个矿工,都怒视着他。大毛驴看到众人,只好罢手,第一次服软。
那年滹沱河发大水,当地民国官员要扒开口子放水,宁可淹掉上游十几个村庄,也要保证下游官府少受水灾。海子他爷爷的性格倔强,率领全村和全家二十几口人带头抗争堵坝,结果被官府全家灭口,只逃出爹、姐姐和他。海子和爷爷一样的性格,他看到日伪官兵恨得咬牙切齿,看到大毛驴气就不打一出来。大毛驴越让大伙拼命干活儿,他越是怠工。自从白净讲了外面的世界,讲了劳工苦难不是命的道理,他越发地明白了自己不能这样给日本人送命。
他明知打炮眼要看好岩石走向,顺石头岔子下钎子杆,这样才可多出矿的道理,可他故意装模做样反着干。几次下来,大毛驴发现不对劲,就化妆成一个劳工,暗中观察。这下可真激怒了大毛驴,把海子叫到外面便左右开弓地打耳光,又喊来几个日本矿警用镐把没头没脑地打。
工友们交班出矿井,看到海子浑身伤痕趴在地上起不来,白净蹲下身子让他趴在自己背上,要送他回窑洞。筷子、洪河等人也轮流着背他。回到窑洞,白净非常地警觉,从后墙挖黄土的蛛丝马迹断定他们在挖地道,毫不客气地说,现在鬼子都快要狗急跳墙了,你们这么不小心?一旦被发现,全都会被他们枪毙!筷子又从外边抱回一大堆柴火堆在地道口,大伙清理了散落的黄土。海子忍着疼痛领着白净下到地道里面说这地道挖出去的出口,正是南面炮楼观察的盲点,夜晚鬼子的探照灯也照不到,从出口下去是沟底,顺山沟再往南走几里地就是石头口村头。白净说太好了,你们为解救工友们立了大功!
白净问海子什么时候能挖通,海子说今天后半夜就差不多了,等挖通地道,我非亲手宰了大毛驴不可!海子又琢磨白净说话的意思,什么解救?
白净说,你宰了大毛驴,吉野警备队老虎课会甘休吗?他肯定要杀很多矿工报复,不如我们大家武装起来,推翻吉野日本人统治的矿山,那样才是真正报仇血恨。大家认为白净说得太对了,想报仇雪恨,必须赶跑日本鬼子,推翻日伪统治。
筷子、洪河说,白净兄弟,你说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大毛驴是小把头,夜晚没有日本兵给他站岗,明天杨树大叔提一块煮熟的狼肉给他送去,他不怀疑,肯定开门,海子兄弟你拿一根镐把在前,我和筷子大哥在后,冲进去把大毛驴干掉!”白净说完又问,“海子,敢不敢?”
“敢!敢!”海子好像头也不疼了。白净说杀了大毛驴,你把背后的号码布子撕下来,盖在他脸上,警备队追查起来就知道是你杀的,找不到你,也就了事了。你从地道跑,千万别让炮楼鬼子发现。回到石头口村要想办法找到一个叫王文武的人,让他带领你,把这张矿山日本军火库分布图交给一个叫罗正亮的人。白净又补充说这张图很重要,我叫萨那胡配合你一起走,一旦被炮楼上鬼子发现,你往东跑他往西跑,分散注意力。
白净把萨那胡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他见到姓罗的人,对上暗号再给他图。
海子说:“白净你刚才说找什么王文武?”
“对呀。”白净回答。
“是木工吗?”海子问。
白净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王文武,木匠,石头口村当地人,他是我姐夫。”海子自信地说。白净说那更是一家人了。
第二天入夜,一切按白净说的,张杨树手提一条狼肉送大毛驴,大毛驴还没有回过神来,海子从后面闪出来抡镐把打向大毛驴,大毛驴脑浆迸裂,一命呜呼。海子把号码布盖在他脸上,领着萨那胡消失在夜色中。
海子姐夫王文武让自家媳妇和冯心平大嫂,每人每天做两双鞋,说是送到常远庄八路军部。心平心系矿山,思念着那里面的亲人,和海子姐姐做一批鞋,就送到常远庄,路上可以远远地望见岭红铁矿,所以她总是精神百倍。她有文化,海子姐姐针线活儿好,两人在鞋底子上,纳上抗战胜利四个字。接活儿的八路军连长和区干部很是欣赏,几次接触,心平被大伙推选为妇救会主任。
今天送了军鞋又听区里按排布置新的反日大扫荡,组织乡民实施俗称“跑反”的行动。在回石头口村的路上,太阳已经下山,心平还要坚持多看一会儿铁矿那边星星点点的灯光。
下了坡,一拐弯儿,心平和海子姐姐吓得两腿发软,不知所措。原来十几步远的地方,一只灰狼蹲坐在那里,两前腿直立,两眼发光,一条血红的舌头挂在嘴一边,两排白牙龇着,这是人狼的狭路相逢。
显然勇者是那饿狼,它立即调整姿势,后腿发力跃起两米多高直扑过来,海子姐姐毛发竖立,呆呆地等待,毫无知觉。心平把她往自己身后拽了一把,那饿狼直接扑倒心平,张开血盆大口朝喉咙处咬下去。心平在红鬃马旗草原上也被草原狼袭击过,她脱下蒙古袍左右乱晃并大声喊叫,那狼倒被她疯狂的举动吓走了。巴尔斯老人说那狼肯定还不饿,算你走运了。今天可是在岭红铁矿,这一带吃死人红了眼的饿狼,心平被扑倒在地,两手交叉护着脸。
一声枪响,狼应声倒地。心平、海子姐姐身后的两人走过来,扶起心平说:“大嫂起来,受伤没有?吓坏了吧?这么晚了,多危险呀。”倒在一边的海子姐姐听说话的人竟是王文武,一骨碌站起来说:“老天爷,吓死我了,幸亏大嫂把我推到一边。”
“你不是去一家堡做木匠活儿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是谁?”海子姐姐问王文武。
“他是区里干部罗正亮,来石头口村连夜传达反扫荡、乡亲们‘跑反行动的。”
到王文武家,海子姐姐张罗做饭,王文武在门外瞭哨。罗正亮对心平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冯心平大嫂呀,三个村子的妇救会主任。你的工作很出色,在区里就知道你的名字,没见过人。心平说谢谢罗干部,枪法那么准,要不然我就没命了。
吃完饭,石头口村魏大伯,和民兵队长也来了。海子姐姐替文武门外瞭哨。罗正亮说鬼子这次“大扫荡”,是为了扫除常家湾庄、平川、庙子村和我们石头口村这一带的地下党组织,是想把八路军的根据地彻底摧毁,只要是岭红铁矿的周边村庄,他们都要布下阵地,网罗汉奸,安插兵站,试图保证他们掠夺赤铁矿的秩序,从而长久霸占铁矿,炼出更多的钢铁,制造更多的枪炮,打赢太平洋战争霸占全世界。这次组织“跑反”,既不能让一个百姓遭难,也不能让鬼子立足,他进我退,他退我打。
魏大伯说我们率领乡亲们“跑反”的路线已经规划好,民兵把住山口,万无一失。鬼子一撤退,民兵两面夹击,最少消灭一半的鬼子!
“好,我安排文武明天立即告诉40团团长,派人来支援你们,另外冯大嫂你要组织妇救会把来不及送出去的军鞋,坚壁起来”。罗正亮接着说,“情况紧急,老魏,你们快去准备吧!”冯大嫂说我也去通知姊妹们快快收活儿,三人出去了。
罗正亮又对王文武说,咱两个后半夜赶回常家湾庄,明天一早,送新兵参军。这时,海子姐气喘吁吁地跑回门里说:“罗干部,有人来了。”
三人迅速走到院子里,王文武爬上预备好的梯子,从墙里往外看,有两个人蹑手蹑脚朝着这边走来。罗正亮立即拔出手枪,隐蔽在院门内一侧,海子姐姐开门上前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姐,姐,是我,我是海子。”姐姐先是一愣神,看真是海子,一把拽住海子的胳膊拉回院子里,罗正亮收了枪,示意文武放哨,迅速关了门。
姐姐惊喜万分地询问弟弟被抓走后的情况,心疼地抚摸着海子,眼泪花花地说,姐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你。海子说姐姐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姐随即给他两个做好饭,又出去替王文武放哨。
王文武给海子介绍罗区长,海子把萨那胡介绍给罗区长和姐夫,又把矿里的情况说了一遍。罗文武注意听海子描述的每一个细节,询问白净的情况,萨那胡说这次能安全逃回来,全凭白净大哥妥善安排。
萨那胡把罗区长拉到一边,悄悄说了暗号:“大哥你几岁?”“你问周岁还是虚岁?”“加起来。”两个岁数说对了,萨那胡从腰间摸出铁矿军火炸药库分布图交给了罗区长。罗正亮紧紧握住萨那胡和海子的手说这个很重要,你们辛苦了。
罗正亮说:“海子、萨那胡,你们杀了大毛驴,矿警备队老虎课不会放过你们,在坑井里抓不到你,必定来石头口家里搜查,时间一长,风声必被透漏,你姐姐也会受到连累,况且明天早晨鬼子的‘大扫荡就要开始,你们愿不愿加入革命队伍,参加八路军游击队?”
海子、萨那胡、二骡子、方向等四个人,经常听白净讲八路军的故事,早就向往的事情,突然来了。海子看了看萨那胡,高兴地说太好了,你们看我行,就在名单上写上我和萨那胡吧。
在城里县东南部,一家堡、平川、下花园三处山区的常家湾庄,1942年7月中共三县县委第八区在常家湾庄建立了村党支部,建立村政权和村武装游击队,在周边二十多个村庄,开展抗日活动并成立根据地。
天蒙蒙亮,罗区长等人来送别五名参加八路军40团2连抗日武装游击队的同志。罗区长走到海子和萨那胡身边说你们两个到部队好好锻炼,听从指挥,到战场勇敢杀敌,争取立功。你们要互相照顾,海子性格倔强,容易冲动,萨那胡你要多劝阻他。还有,你老父亲还在矿山,你还要去接应他和那些工友,防止鬼子溃败时屠杀我们同胞。海子还担负着和白净联系的重任,你们先到部队锻炼一阵,到时候我会负责联系八路军团部,派你门回到矿山开展斗争,所以你们还要保重自己。
海子、萨那胡等五人,立正给罗区长敬礼,说记住了。一起告别出发了。冯心平忙乎了一夜来晚了,远远看到送走的新兵有一个身影很像是自己的儿子萨那胡,可她又想,这怎么可能呢。就这样她和儿子萨那胡擦肩而过。
罗区长召集大家赶快坚壁清野,率领乡亲们进行“跑反”行动。
晋察冀边区、晋中根据地在保定阜平县中学院内,召开了临时行政委员会大会。参加会议的代表张同志被选为边区政府委员,兼实业处处长,同时担任冀西区政治公署主任,并随八路军115师到敌后,投入开辟抗日根据地及民主政权创建工作,使边区实现了政权的根本改造和新民主主义的政治形式。
随着晋察冀军区技术研究室成立的形势进展,边区抗日的地雷战、地道战等一系列游击战法,沉重打击了日寇。
察哈尔张家口八路军根据地,张同志和罗区长并排走着。罗正亮向张同志汇报了一家堡区、常家湾庄一带根据地抗日活动情况,和保卫矿山的具体措施方案。张同志说罗正亮同志,你是三地抗日地下组织的领导人,不但要做好地方反鬼子的一次次大扫荡,还要着重深入矿山内部,安插我们的地下交通员和优秀干部,进入矿井,做好矿工的思想认识启发工作,点燃和发动抗日情绪向高潮发展,引导工人在我党领导下开展斗争。
罗正亮说已派进去的三批12个地下交通员,都在矿井下鼓舞工人斗志,讲解共产党八路军是工人阶级自己的队伍,矿山是中国工人的矿山,早一天赶走侵略者,就早一天翻身的道理。白净,已经发挥了重要作用,取得初步的成效,他已摸清矿山几处重要军火库位置,位置图已交给40团团部。枯岭山、岭红铁矿两个矿所,矿工接近五万,我们十几个地下党的干部远远不够,要派更多的下去,日伪军一批批地招劳工,我们还要利用这个机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