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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革命之路的父亲石若共

2022-04-29石建芳

老年人 2022年7期
关键词:村子

石建芳

我的父亲,名叫石若共。这个身材瘦小、不足一米六高的普通东北人,却是永远矗立在我心中的丰碑。

在我幼儿时期,父亲带着我们一大家子人,从凤凰县城来到腊尔山区的大小坪水库工地。这里离腊尔山镇有10多里,地处偏僻,杂草丛生,没有电灯和自来水,只有几间破旧的干打垒的土墙茅草房。我们单家独村,但我这一辈兄弟姐妹有九个(我排行第七),整天家里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我的父亲相貌平平,身材瘦小,没什么文化,但他铁骨铮铮,心胸宽广。一个从东北松江平原来的满族人,穿越旧中国的炮火硝烟,伴随新中国成长的脚步迈进湘西,1969年带着全家下到通讯交通闭塞的腊尔山苗区,我从未听到他有一句怨言。

我一点也看不出来,作为南下老干部的父亲与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他买了推剪和剃刀,为家人理发,还常常给民工和当地农民义务理发。从外表看,他就是当地一名剃头匠。有次父亲在帮一位年长的农民理发时,一边与几个苗族民工闲谈。他说:“咱是东北黑龙江的满族人,但咱也姓石,可能老祖宗是从南方迁去的,与湘西苗族都是一家人。‘吴龙廖石麻,五姓不分家,我们要团结一心,把大小坪水库建设好,共同为子孙造福。” 父亲当时在水库工地帮看管钢钎、雷管、炸药与施工工具;母亲曾在县城医院当过医生,她跟随父亲来工地,不拿工资,无偿为民工服务,还给他们宣讲卫生常识。

我到了入学年龄,父亲把我送到离水库5里之外的两林乡村学校读书,我还很快学会了苗语。有天,父亲给我讲起他的故事——

父亲老家在黑龙江省松花江畔的依兰县乡下,在他出生时家乡已被日本人控制。父亲出生于1921年,家有三兄弟,他排行第二。有年因松花江发大水,兄弟三人成了孤儿。“九一八”事变后,生活更加艰难,父亲日里夜里都想参加反日游击队。

一天,父亲在山里给地主放牛,忽听到附近煤矿的山间传来乒乒乓乓的一阵枪响。他想看看究竟,便顺着山路赶过去,发现10来个日本兵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用棍子在日本兵身上戳戳打打都没有动静。正要离开,他发现附近草丛中有一个皮盒子,捡起来一看里面有一支手枪。他高兴地拿在手里这一摸那一抠,朝天一扣扳机,突然啪的一声枪响了。当他还未搞清楚它是如何发出响声时,忽然出现几个人把他围了起来。这些人知道了父亲是当地的孤儿后,就说他们是反日游击队的,刚刚收拾了这些日本兵,又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他们一起打日军。父亲立即点头说:“愿意!”那一年,他刚17岁。

于是父亲离开了家乡,跟着反日游击队跑,主要任务是根据上级指示袭击和摧毁日军据点。他们住在山间密林里,基本在夜间活动,武器弹药与食物来自袭击日军的战果。反日游击队灵活机动,但武器装备物资没有保障。一次在松花江边与日军的硬拼激战中,游击队员死伤严重,队伍也被打散,他只好返回家乡。直到1944年,父亲才联系上抗联地下党组织。

在1947年东北抗联整编中,父亲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139师417团2营6连的一名战士,同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父亲说他打过的仗数不清了,最过瘾的要数在辽西参加的黑山阻击战。这时他把衣服撩了起来,我看到他身上像到处打了补丁般遍体鳞伤。他还用右手指着左肩胛骨说:“这里有一粒子弹头还在里面。”当年治伤的医生说:“现在还没有技术能动这种手术,等以后有新技术了再取吧。”于是这粒弹头在他身上一直藏了近60年也没取出来,伴随了他终生。

提起那次战斗,父亲记忆犹新。那是1948年10月下旬,他所在部队奉上级命令,要在辽西黑山与大虎山一带阻击国军廖耀湘兵团撤退至营口。10月25日,他们侦察连来到黑山地区一个叫胡家窝棚的大村子外围,村子当时已被国民党军队封锁。据当地老百姓反映,这里连日每天有大小车辆进出村子,并有部分士兵身背带有天线的机器。他马上向上级报告了这一情况。时任连长的父亲决定当晚对村子进攻。快到晚上10点钟时,忽然听到隆隆的汽车声,他命令全连分三路冲进村子,朝着有灯光的地方汇集火力,猛力进攻。不一会就从各个方向传来了枪声,敌军突然听到枪响,一时不知所措。父亲冲进有灯光的房屋内,发现到处牵有电线,还有电话机、电台及文件箱柜等,他来不及捡拾这些,就听到房外密集的枪声,不时还有炮弹袭来,村子里顿时火光冲天——敌人发现了他们。他立即下令向村外突围,但敌军已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侦察连毕竟随身携带的弹药有限,又寡不敌众,一个个战友相继倒在血泊中。快撤到村口时,突然一发炮弹在父亲身边爆炸,他也被炸晕过去。父亲醒来时,发现身上被沉重的东西压着,原来是一个战士的遗体。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浑身是血,但还能走动,就往村外方向快步撤走。忽然,听到几句咒骂声,他一看,是一副排长,头部已负伤,趴在倒塌的墙边。父亲忙蹲下把他背在身上直往村外跑,刚跑到村外,遇上了前来救援的队伍。有战友发现他背后有血在流,这时父亲终于筋疲力尽地昏倒,被抬上了担架。在战场医务室,团长找到他,见面就指着他骂:“你把咱们一个连的人带到哪里去了?你快跟咱讲清楚!不然老子毙了你!”这时,父亲才知道可能全连的战友都牺牲了。他当即被宣布撤销连长职务。

这场战役结束不久,上级突然传来重大消息:黑山阻击战圆满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一举搅乱了敌阵,暴露了敌军行踪,父亲为阻止廖耀湘兵团西进及辽沈战役全面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上级决定给他记一等功,恢复连长职务。但父亲想到战斗中牺牲了那么多好战友,内心愧疚,且认为自己没有文化,能力有限,故不敢任职,部队接受了他的请求。后来父亲历经战斗若干,立功数次,但一直任排长,并以此职务级别进入湘西凤凰。

父亲的故事深深烙在我的心里,点燃了我参军打仗的青春梦想。1982年10月,我刚进腊尔山镇两林中学读高中不久,听说了征兵消息,又得知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三哥将要退役回来,心想该轮到我上阵了。父亲听了我的想法后说:“好男儿就是要当兵卫国!”送我参军临别之际,父亲在车窗外再次嘱咐我:“要听党的话,服从命令,为国争光,为家添彩!”

此后,我在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山、码头山等四次战役中荣立集体二等功两次,遗憾的是没有机会像父亲那样冲入敌阵中去搏杀。如今,我退役30多年,父亲离世也有17年。他爱国、爱党的革命精神,时时激励我们一代代传承下去。

编辑/赵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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