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
2022-04-29吴可菲
吴可菲
“从黄昏到深夜——窗外的白雪,好象白棉花一样飘着;而暖炉上水壶的盖子,则象伴奏的乐器似的振动着……”
舍友中午读《呼兰河传》,看到这句话,随口问我:“你们那里的人是不是都特抗冻啊?”
“不是啊,我们冬天都躲到暖气房里不怎么出门,可能是全国最不抗冻的。”
“啊,真的吗?可是好像我身边的人都以为你们那边的人不怕冷。”
这似乎是南方人民对东三省的普遍认知,就像到现在西方还有些人认为中国人仍是剃着光头留着一条长辫子似的。
那么今天,我们就从黑龙江的“冷”文化说起,我所要告诉你的,并不是那里中俄文化合璧所诞生的建筑和饮食,也不是它闻名遐迩的冰雪艺术。我所要说的,是一种极纯粹之物,名曰“炕”。
老实说,在故乡,我所度过的真正觉得可怀恋的时光,大部分都跟炕有关。
新年
坐炕是有讲究的,尤其是在新年的时候。年三十的夜,大哥从零下20多度的外面进屋,眼镜立刻就蒙上一层水汽,叫声“暖和”,便直奔主屋脱鞋上炕。吃年夜饭时炕上放一个炕桌,家里有地位、有身份的人第一个上炕,男人通常都是坐在里面的,女主人坐在炕沿儿的位置,负责给大家添饭、递东西。
来且(即“来客”)了也是要让到炕上去坐的。通常一家人都会有一个烟笸箩儿,里面放着烟叶、烟纸和火柴,来人了就把烟笸箩往客人面前一推,于是大家就人手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
“贵宾”待遇的鸡蛋
也许你觉得孵鸡蛋这件事情都是老母鸡蹲在自己的窝里完成的,但我要说,在黑龙江的冬天,这些鸡蛋可以享受“贵宾级”的待遇,这待遇同样与炕密不可分。
爸爸说,他小时候,奶奶会在冬天时候到外边院里捡回老母鸡下的蛋,用抹布轻抹一下擦掉上面沾的血,从支在炕头的柜里拎一床棉被和一两条床单,然后把这些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放在炕最里面的一角,再定期翻一下,瞅瞅小鸡有没有破壳而出。用这样的方法每年可以多孵四五只小鸡。
黑土麦田,孕育出多少智慧啊!
“天花乱坠”
在黑龙江的农村,炕都是挨着窗户建的。窗户上的冰花,就像是把树冠上的雾凇那形态浑然天成的冰花纹,复制粘贴过来一样。
过年的时候小辈最爱干的事就是抽一把外面买的“花刺啦”(一种小型烟花),坐在炕上,拿火柴划个火花儿,用手握着,把点燃的地方放在窗户上滑动,便出现“天花乱坠”的景象。
这事是一定要在炕上做的,否则就没办法体验到“冰火两重天”,试想一下,手触及的是严寒,但脚下感受到的却是火焰般的炙热,何其有趣的体验!窗上,透明干净的冰花被闪耀的火花镀上了明亮的红金色;屋里,炕桌上腾腾升起的带点灰的烟气,还有大盆炖菜冒出的白白的热气,总会勾起在外漂泊的游子对家最深沉的眷念。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黑龙江也无非是这样。两百年前,齐鲁大地的灾民后代们向着祖国的东北角挺进,成为这片白山黑水的拓荒者。他们在漫长的寒冷中与自然相磨合,发展了独一无二的炕文化,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精气神。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如今,无数黑龙江儿女走出白山黑水,开拓一片崭新的天地。从砖砌的炕洞,到钢筋水泥的摩天大楼,世界各地都有了黑龙江人的足迹。然而无论走到哪里,心中惦念的,始终是白雪冰凌中,那一方散发着滚烫热气的土炕。
时光飞逝,我在广州生活已是第五个年头,像无数乡人一样,我仍然会经常想起故乡,想起那一张土炕。在南国的无数个深夜里,那一团团雪白的热气,溅了满窗的火花,和捂着被的雏鸡总会欣然入梦。而当我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却只有“湖南山色翠如浇”的南国之景,无数次的失落后我才有所体悟:将风物往事于心间铭记,故土与游子便永远心意相通,与时光结为伴侣,与乡情,永不分离。
“竹门风过还惆怅,疑是松窗雪打声。”
【教师点评】本文写故乡,着力于一个“炕”字,将故乡的人情、风物都集中在这小小一张炕上体现。在文中,炕是人情的舞台、是生命的起源、是童年快乐的源泉。作者擅长化繁为简,选取故乡典型的事物,用平静的语调娓娓道来,让人觉得遥远又真实。如今的青少年大多是现代移民的后代,他们随着父辈们迁徙,在新的城市出生、长大,故乡之于他们,已然变得陌生。本文的作者同样作为一个年轻的迁徙者,却能对故乡的风物如数家珍,乡情根植于心,实在难得。(指导老师:付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