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记
2022-04-29王卫斌
王卫斌
听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而我对念书的生活感到越来越无奈。那天,我一时心血来潮,竟从学校逃了出来,在大街上信手拦了一辆路过的长途客车,冒冒失失地一头闯进了某个沿海城市。
由于我既无文凭又无技术,连身份证也没带上,属于典型的“三无”人员,因此一连几天漂来荡去,工作毫无头绪,最后弄得吃饭都快要成问题了。
我有一餐没一顿地在一个本地人开的饭店里吃饭,老板满脸胡须,绰号“毛脸”,见我可怜,便好心地介绍我去一家煤球厂送煤球。若在平时,我是不会做这份工作的,可眼下情况特殊,只得硬着头皮勉强答应了下来。
煤球厂老板姓陈,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太善于经营管理的土财主。他把我带进一个房间,指着两个蓬头垢面的人,吩咐我:“他们都是‘毛脸的亲戚,一个叫老牛,一个叫老马,今后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他们一下,懂不懂?”接着,他又指着一个躲在屋角瑟瑟发抖的小孩,厉声呵斥道:“你怎么还没走?老牛啊,你儿子老是这样待下去不行的,懂不懂?”
陈老板骂骂咧咧地出去了。老牛和老马阴沉着脸躺在床上,一声不吭,似乎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心里很不满,暗骂道:“一群土包子,摆什么臭架子?这个装煤、卸煤的活又不是造原子弹,谁不会做?”我索性端出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派头,两眼翻白看着屋顶,也懒得跟他们搭腔。
我接到的第一笔业务,就是给“毛脸”的饭店送500个小尺寸的煤球。我不明白规格,也分不清干湿,又不愿拉下面子向他们请教,便自作主张地装好车,磕磕绊绊地拉去了“毛脸”的饭店。“毛脸”一看,连说:“完了,完了!”原来我装的是直径为12厘米的煤球,他的煤炉用不了,而且煤球还没干透,经过一路的颠簸,已经没剩下几个好的了。
我垂头丧气地把烂煤球拉回煤球厂,陈老板知道了,大发脾气。老牛和老马则躲在一旁交头接耳,只听老牛说:“好好的有书不念,却偏要来送煤球……”老马也随声附和:“让他吃点苦头,才会知道世界的轻重……”我顿时气破了肚皮,咬牙切齿地暗暗发誓:来吧,我好歹也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就不信斗不过你们几个土包子!
我忍辱负重地做了一段时间。一天晚上,由于我忘记把一辆板车拉进库房上锁,结果竟被人偷了。陈老板气得捶胸跺脚、暴跳如雷,对我吼道:“我开煤球厂十几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丢了东西是要扣工资、罚款的,你懂不懂?”我怀疑这是老牛和老馬暗中搞的鬼,企图嫁祸于我,本想争辩几句,但转念一想: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回去念书。
我拿定主意,便开始实施“报复”行动了。这天上午,我趁着给“毛脸”的饭店送500个煤球的机会,多装了200个卖给他;下午,我找了个借口,向陈老板预支了一笔工资;晚上,我悄悄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顺手牵羊捞去了老牛的一块香皂、老马的两条裤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偷偷地溜出了煤球厂,直接搭公交车去了长途汽车客运站,买好了当天回家的车票。
我正在候车室里等待发车,老牛带着他儿子突然出现在车站门口,此时的我想躲藏都来不及了。他们见了我,便很热情地走过来跟我打招呼。“唉,这小子,初中还没毕业,在家不肯好好念书,偏要跑出来跟我送煤球赚钱,这段日子我都快烦死了。”老牛摇着头向我诉苦,“本来我想按照老马的意思,让他送一段时间煤球,吃点苦头,让他知道世界的轻重,可是陈老板死活不肯要,我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把他送回去算了。”我一听,终于明白先前完全是误会一场,错怪了他们,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气氛渐渐地融洽起来,我们谈得正投机,陈老板风风火火地闯了过来,满脸堆笑地嚷道:“小王,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人呢?难道你工资都不要啦?这年头,钱很难赚,懂不懂?”说着,他掏出一把钱,硬塞在我手里。我红着脸接过来数了数,吃惊地说:“陈老板,我丢了板车,你没罚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可是我的工资即使实打实全部算清,也没有这么多啊。”我赶紧把钱推回去。他生气了,说:“你跟我客气啥?其实,我看你大小也是个人才,送煤球的粗活确实不适合你做。回家去好好念书吧,将来考上了大学,有出息了,可别忘了我这个煤球厂老板,懂不懂?”他的一番话,说得我鼻子酸酸的。
这时,“毛脸”也匆匆忙忙地赶来了。我心里一沉,生怕他说出我多卖煤球的事情,不由得暗暗叫苦。他一见到我,先是一愣,继而高兴地说:“小王,你怎么不做啦?这回送的五百个煤球堆得好漂亮呢,一个不烂,进步蛮快的嘛。”我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喉咙里哽咽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又把头转向老牛的儿子,伤感地说:“也好,你们都回家去多学点知识,可别像我们这些土包子,吃亏就吃在没有文化上面,做不成什么大事。”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上去,一把抱着“毛脸”、陈老板和老牛,泪水夺眶而出……
(作者单位:江西省瑞金市红色文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