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呼唤：陈小川“回家”

刘佑平

过去到现在，我就是这样叫着他，小川。

当他在你面前时，敦实憨厚，微眯着的眼睛里，永远是亲切自在。他在湖南画界里，大家都知道他是湖南有名的美术家陈西川老先生的儿子。小川的爷爷是蔡锷的启蒙老师，四爷爷是蔡锷的秘书。有这样显赫的家世，他的人生，就只能是低调，再低调。

小川1989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创作的油画作品，精品力作不少。如2021年，他与刘建华完成了2米宽的巨幅油画《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为了画好这位将论文写在大地上的“稻田守望者”，他多次到隆回县羊古坳镇超级稻高产攻关科研基地实地调研，走访省农科院，观看超级稻展览馆，收集了大量的一手资料。色彩草图出来后，袁隆平给予肯定，说画出了丰收的喜悦。

小川真正引起人们的注目，与他3年前“回家”前往天山脚下有关。

故事源于30年前，一场在喀纳斯的生死之旅——

1989年9月23日，这个日子对年仅22岁的陈小川来说，注定是一个铭记终生的日子。醉心于油画创作的他，与一位画友千里迢迢一路采风，在这一天，闯进了他们心里的“诗和远方”、油画创作的天堂——新疆阿勒泰喀纳斯湖畔。世代居住在这里的图瓦人以游牧、狩猎为生，他们有语言但没有文字，被称作“林中百姓”或“云间部落”。当时，喀纳斯的初雪已至，封山将近，可年轻的画家抑制不住兴奋之情，一路欢呼、一路尖叫着走向了森林深处……

夜色笼罩，突降冰雹，二人焦虑渐生，因为他们没有携带食物和御寒衣物，又背着沉重的油画箱。远处，还有野兽不时传来声声嘶吼。在林中摸索跋涉了近20个小时后，他们即将耗尽全身最后一丝热量和力气时，前方隐约透出了一点亮光。

他们跌跌撞撞狂奔而去，使出浑身力气敲门叫人，生怕这点亮光会瞬间消失，却因此引来了阵阵犬吠。木门终于开了，一位身着图瓦民族服装的少妇出现，她喝住狂吠的猎狗，将几乎冻僵了的二人请进屋里。家里还有一个小孩和一个老人，女人的丈夫放牧未归。双方语言不通，靠打手势交流。她微笑着递上了热毛巾和冒着香气的奶酒。这情景瞬间定格在小川的脑海里。

因为语言不通，她的姓名没法得知。陈小川回忆道：“由于語言不通，我和这位图瓦少妇没有口头交流，但现在想来，当时就像回到了家一样。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热毛巾，喝着她递上的奶酒，浑身热乎乎的了。她俊美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温暖的微笑。我那时的感觉，她就是我姐一样，一切是那么自然。她仿佛在说，怎么才回家，累了吧？睡吧。我便在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的铺上深深地睡着了。”后来小川才知道，那一晚那盏亮着的灯，是她为了方便晚上起来给一岁的女儿喂奶留的。

离开前，陈小川想留一笔钱以示感谢，被她拒绝了。于是，陈小川给她拍了一张照片，决心日后定要返回致谢。

从喀纳斯回来后，有三十年了，那片土地，那一夜，成了他生命里一道抹不去的风景。小川着了魔一般地与新疆的朋友联系，请他们去打听去寻找他心中的“神”，一个图瓦女人。

这件事惊动了阿勒泰当地的媒体，在他们的热心帮助下，小川拍摄的那张照片，通过当地的乡政府，被转发到禾木乡的几个村落。惊喜的是，喀纳斯村的乡邻们认出了照片上的少妇是村民蒙奎的妻子，名叫芒果，但她已于十多年前去世了。

遗憾痛惜之余，已五十出头的小川，产生了做点什么来弥补遗憾的想法。2019年，经过数月的筹办，他与四位画界好友结伴，开启了“大美新疆 感恩之旅”的圆梦之行。一路自驾车从湖南，经湖北、陕西、甘肃、青海，来到了阿勒泰。他们建立了“大美新疆 圆梦之旅”微信群，通过绘画交流采风，宣扬新疆优美风景，赞美阿勒泰风土人情。群员也从最初的6人扩展至近300人。

9月13日，陈小川一行终于到达了阿勒泰市。此刻，他却深深体会到了“近乡情更怯”的忐忑心情。当热情迎接他的阿勒泰地区文联党组书记郭文会，紧握着他的双手，说“陈老师，欢迎回家”时，小川热泪奔涌而出。

9月15日上午，陈小川在地区文联、喀纳斯景区管委会、禾木乡党委政府等相关人员及近20位中国艺术家的共同见证下，携带依照当年芒果的照片创作的画像，来到了芒果的大女儿红果家寻恩认亲。

“30年前，红果还是芒果大姐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如今再见红果，她的怀中也抱着一个不到半岁的婴儿。”陈小川感慨地说，“30年了，我经常梦到这片土地、这座木桥、那盏马灯、那碗奶酒、我的恩人。今天，带着这幅画，带着我感恩的心，回到了这里，圆了我许久的心愿，终于回了‘家。”正如《阿勒泰日报》随后的报道中所写：熟悉的木屋、熟悉的木桥、熟悉的马奶酒……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又仿佛都在梦里……

红果接过陈小川奉上的画像和一万元现金，含着热泪，哽咽着说：“看了这幅画，感觉妈妈又回来了，妈妈一定想不到，30年前一次不经意的帮助，会引出这么一段感人的故事。谢谢妈妈，也谢谢陈老师。”

芒果的母亲将洁白的哈达捧给陈小川，亲吻他的额头，温柔地说：“孩子，欢迎你回家。”小川抱住芒果的母亲，这就是妈妈，妈妈一颗滚烫的心把他融化了。是啊，回家的路哪怕再长，母亲呼唤回家的声音，永远是最美的，路再远，家在心里。

现场见证者无不为这段跨越两个民族的感恩故事感动。国家一级美术师王占武激动地说：“总听说大美新疆，这次新疆之行，更是真正体会到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兄弟民族人们的美好心灵啊。”

今年，陈小川继续在圆他心中的梦，他与当地的文化机构和风景区协商，在喀纳斯建设一个写生基地，为当地孩子对接全国高端书画教育资源，为全国各地来喀纳斯写生采风的艺术家们打造一个创作的家园，让更多人了解这片美如仙境的土地，和这里有着金子般心灵的兄弟民族的人们。

若有牵挂，有温暖，诗与远方也是家。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