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
2022-04-29尹煜
尹煜
“老柳蜩螗噪,荒庭熠耀流。”
2020年7月22日,我在乌鲁木齐迎来大暑节气。大暑是一年中生命疯长的节气,看似无序,一切皆井井有条,一切皆奋勇顽强,一切皆积极奋起。
昨天,河南日报社同行发来信息说,我曾经工作过的河南省固始县丰港乡潘庄段史灌河河堤突发管涌,防汛险情严重。让我不由得想起七岁那年发生在大暑节气里的事情来。
我七岁那年第一次听说“大暑“这个词。那是父母带着我们兄弟姊妹来到固始县蒋集公社徐岗大队双庙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第二年。
那一天日头刚点地,在生产队晒场的荷塘边,我跟在父亲身后,捡拾乡亲们忙收忙种时落在田埂上的黄豆秸、玉米秸,特别在意的是那些躲在草丛中的黄豆粒儿和玉米籽儿。
没有风。荷塘里的菱角叶片虽然静静地浮在水面,但看得出来它们在和周边静卧水面并敞开胸怀的荷叶争抢空出的水域。这情景是已经伫立在水面之上的荷叶,还有高昂出水面的荷花所不屑的。
父亲驻足欣赏眼前的景色,大手向我伸过来。我紧赶两步,用小手拉住大手。父亲吟诵 道 :
细草摇头忽报侬,
披襟拦得一西风。
荷花入暮犹愁热,
低面深藏碧伞中。
父亲告诉我,他所诵读的是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暮热游荷池上》。大暑时节吟诵荷花诗,观赏水塘里的荷花很有情趣。父亲让我看荷塘中那亭亭玉立的荷叶像不像绿色的阳伞,问我那羞羞答答的荷花像不像美丽的少女,还问我知不知道大暑的含义。父亲说了很多,也问了我很多,现在能记得的就是父亲让我说说“细草摇头忽报侬”这句诗中,为啥说细草摇头? 我当时似懂非懂地应声着,怎么回答的已经忘了。
但是我很清楚地记得父亲趁空闲时间带着我,拾捡玉米秸、黄豆秸,晒干以后当柴火;寻觅黄豆粒儿,视为宝贝。黄豆可以炒香豆,可以煮盐豆,可以磨豆腐还可以榨油。对的,榨油是最主要的。那时候每家每户食用油都很金贵。炒香豆、煮盐豆、磨豆腐,是当时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的美食,平日里是不会轻易尝到的。
那时,农村很穷。我家刚搬到双庙时生活上的确有困难。还好,从徐岗大队党支部书记到双庙生产队长,还有乡亲都非常关照我们。他们为我们腾出两间房子,帮我们垒好土坯灶,添置了饭桌等必要的生活用具。实在腾不出更多的床,队长就带着邻居给我和弟弟修砌了一个土坯炕。他们为我们安顿了我记忆中的第一个家。他们知道我父母都是县城学校里有名气的教师,经大队党支部研究我父母被安排到到徐岗大队学校初中部教书。
那时,我最喜欢大暑这个节气。虽然天气酷热,但是,不缺吃的。今天邻居给我家送来甜瓜,明天邻居给我家送来西瓜,更不用说辣椒、茄子、丝瓜、青菜、萝卜、小葱这些蔬菜了,只要邻居们餐桌上有的我家都有。有时候我家有的瓜果蔬菜,邻居家没有的,我们也同样分出来送给邻居家里。我们隔三岔五的品尝着新鲜的时令瓜果,还有新收获的绿豆、黄豆、玉米、茭瓜、菱角、莲蓬、田藕,享受着乡村淳朴厚重的民风和农家田园的快乐生活。
大暑里头,衣裳湿透。我还记得村口塘坝上的那棵老柳树,天气越热,老柳树越枝繁叶茂。柳条儿千丝万挂地垂在水面上,无风时好似翡翠珠帘,稍有微风那纤细柳梢柔嫩的碧叶或蜻蜓点水或荡着秋千。老柳树的树荫自然是孩子们最开心的场所。每到大伙在树荫下纳凉的时候,队长就带头搬来小方桌,桌上放着生产队的大收音机,我和邻居的孩子们围在四周,和大伙一起听样板戏。日子久了,我们这些孩子常常起哄,无论是《沙家浜》《红灯记》,还是《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大家你唱一句,他接一句,遇到自认为拿手的段子,干脆有板有眼,有模有样地唱一大段,然后开怀大笑。唱得特别好的还会被大队党支部选到宣传队,轮番在各个生产队表演文艺节目。
有一次,我们几个孩子趁大人忙活去了,要求每人轮流唱一段样板戏,不唱的不管男孩女孩,都撵出树荫去站着晒日头。那一说罚,还真管用,平时不爱在大庭广众场合唱的,一个不落唱得都不赖。轮到我时,我把梳头的木梳侧面附上一张白纸,嘴巴贴在白纸上唱了一段杨子荣的《共产党员》。由于白纸与毛梳齿之间在发声时有颤音,我唱出的段子像有乐器伴奏一样有声有色,赢得了热烈的掌声,那种开心至今难忘。
禾到大暑日夜黄。这段时间里生产队放牛的牛倌最忙。虽然他们也有悠闲地骑在牛背上吹着柳笛的时候,但是他们夜里要伺候牛,为牛上夜草,白天还要放牛、割草、洗草、晾草,帮助生产队抢收庄稼。他们清早拿一根绳子,一把镰刀戴,一顶破草帽出门,天黑回来时,多了一身汗水,多了一背能与人比高的青草。当时候不仅是生产队的牛倌割草,其他人也都这样做。原本长满了巴根草的田埂被铲得光溜溜的,水塘滩涂上疯长的荒草、辣蓼、蒲草、艾等等也被他们收割后晒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
我跟着邻居家的小伙伴们学会了割辣蓼、铲巴根、捞秸茬,搂稻草。可不要小看这些小把式,把拾捡回来的草晒干,垛垛,冬天来了就可以用来取暖,烧火做饭,那可是当年孩子们帮助父母勤俭持家过生活所能做到的基本贡献。
田埂边,滩涂上的草被收拾完之后,大人们开始下到水塘里割杂草。有一次,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下到水塘里,割了一会儿杂草,感觉到腿肚子又痒又疼。我上到田埂上,腿上淤泥还没洗净,就看到那又痒又疼的地方在流血,一条两寸长的蚂蟥正贪婪地吸血。我张皇失措地喊了一声,惊动了正在水中割草的大人。他见状一边喊别拽它,一边快速地顺手拿起一只我脱在塘埂上的鞋子,不断地用力拍打流血的伤口处。我的腿肚开始红肿起来,蚂蟥也左扭右扭的似乎感觉到疼痛,不情愿地从我腿肚流血处缩了出来。可是大人的拍打动作没有停下,反而拍打的力度有所加重,一直到鲜红鲜红的血流了一会儿才住手。
我第一次下水割杂草就这样草草收场。只是那个冬天夜晚睡觉时候,被蚂蟥叮咬处就奇痒难忍,痒的时候我就挠,挠破以后就直接捏住使劲挤出黄水,贴上火柴盒上的黑硝,等到长痂了,再痒再挠再挤再贴,反复几回终于好了。
人生会遇到很多事情,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会的做的事情要学着做。人总是要做事的,做得对也好,做得错也罢,都得学会自己承担。就像我割水草,不是第一次受挫就不割了,而是换个方式继续割。其实,当时的割草也是一种承担,我是为父母承担些力所能及的事,父母是为小家、为生产队承担些力所能及的事。农村农民所承担的则是国家重担。这种承担的力量来自农民内心自觉地追求发展富裕的愿望。正是这种承担,让追求发展富裕的愿望变为现实,有力地印证了“好日子是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