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书生

张汝

他曾经是南阳民进的副主委，曾经是南阳作家协会副主席，曾经是首届鲁迅文学奖得主，可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人叫过他一声“周主委”“周主席”，无论是在社会各界，无论什么场合，大家都用“周老师”来尊称著名作家周同宾先生。

记不清，我和周老师相识是在哪一天，但我知道，肯定是缘于工作。当时我在杂志社工作，参加文艺界组织的活动很多，和周老师的初识就是在工作之后。印象中的他，和南阳的大多数文学前辈一样，性格温和、平易近人、低调含蓄，对如我一般的文艺青年多给予鼓励和帮助。我出版第一本散文集时，想请周老师给做序，自己不好意思向他开口，于是托时任南阳民进副主委的殷德杰老师说情，周老师答应后，我带着书稿诚惶诚恐地到了他家，周老师见我说：“你这个姑娘平时挺有个性，遇到事情却胆小了，还托人说情呢。大多数找我写序的南阳写作者，我一般都不会谢绝。”我点头致谢，口中说：“多谢周老师鼓励，只是作品写得一般，实在不敢劳您大驾，可除了您，没有更合适的人，所以请您在序中多多提出批评，指出不足之处，不胜感谢。”想不到，周老师把我说的话写在序中，觉得我和别的作者不同。十年后，已经到省城工作生活的我，在第八本散文集《小时候》出版的时候，给周老师打电话，请求用他当年写的序作为新书的序，他欣然允许。后来，《小时候》被选为全国农家书屋特别推荐书目，我把这个喜讯告诉了他，周老师很为我高兴。

南阳作为历史文化名城，从古至今，文化名人如繁星闪耀。五十年笔耕不辍，获得首届鲁迅文学奖的周老师，当之无愧的是南阳的文化名人。和他接触，你无法把他当作“名人”，他没有架子，也不会摆谱，他就是一位知识渊博娓娓道来的老师，给你一种春风扑面的感觉。在我心中，周老师是南阳当代文学界的真正意义上的书生。这句话，我曾经当着他和二月河先生的面说过，这不是一种高级形式的恭维，而是我对周老师的印象，也是我对他多年接触了解之后的评价。

记得有一年，南阳电视台组织了一期现场直播节目，关于城市治理方面的内容，当时邀请了两位大家二月河先生和周同宾老师，以及相关部门的领导，我们坐在下面当现场观众。主持人问两位老师，对城市管理方面的建议，周老师回答：最好不要当街屠宰，宰牛杀羊，既不卫生，也影响市容。坐在周老师旁边的领导立即接话：是的，是的，周老师提的好，这个现象从前很多，经过近期治理，已经没有这种影响市容市貌的不文明行为了。周老师的书生本色立即显现，他开口说道：今天早上，我散步的时候，还看到有人在街上宰牛。二月河先生也在一旁帮腔：文化路，七一路，都有，前几天我也看见了。我们在台下忍不住哈哈大笑，接着就鼓起掌来。

无论是为人还是为文，周老师都堪称南阳文学界的楷模，是我辈文青们高山仰止的人物。周老师曾经说过，他不会给领导送礼，不会巴结权势人物，他也没有升官发财的欲望和能力，他这辈子除了耍笔杆子，啥也不会。是的，面对金钱和权势，周老师总能显现出他作为文人的傲然风骨，不媚上，不攀高，固守着自己的精神家园，为他念念不忘的故乡做着最深情的歌唱。他的作品，从来没有哗众取宠的时髦，也没有引经据典的高深，却吸引无数读者，读他的文字，就好像喝粥佐小菜，特别有滋有味。他发言时，常常咬文嚼字，不急不慢，一字一句，像在作文一般。很多人都说，周老师的讲话就是一篇好散文，出口成章，如果没有一定的阅读量，又能如何做到随时随地侃侃而谈？如果没有丰富的学识素养，又怎能妙语连珠惊四座？饱读诗书的他是南阳写作者公认的老师，不管是身居高位的，还是默默无闻的，大家都对周老师尊崇有加，见面必会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周老师好！这种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功利色彩的，完全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毫不夸张地说，周老师是德艺双馨的艺术家。

有一年，南阳籍诗人汗漫从上海回南阳探亲，我特地设宴为其接风洗尘，为此专门喊了几位文友陪客，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给周老师打电话，告诉他汗漫回来了，想见见他，大家约着一起聚聚，看他能否参加。想不到周老师爽快地答应了。要知道，平时他很少参加应酬，而我那时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文青。也许是汗漫的影响力，那天邀请的人都很给面子无一人爽约，而有些没有邀请的，甚至我并不熟悉的，也都不请自来。就餐房间换了三次，从邀请的七人到十人最后到十六人，大家济济一堂，气氛是热烈的，心情是愉快的。高潮过后，周老师点燃一根烟，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突然问了一句：“今天中午是谁做的东，破费了，感谢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回答，汗漫指着我说：“这是东道主。”周老师幽幽地回答：“吃了这么多民脂民膏，没想到吃到你头上了？”我听出他的意思，赶紧说：“周老师，别客气，大家都是冲着您和汗漫来的，我虽不富，但一顿饭也吃不穷。”周老师无论何时何处，都是为别人着想，而他自己从不愿麻烦大家，就连儿女结婚的大事，他也是低调处理，不设宴，不待客，没有通知亲朋好友参加。

到省城后，我和周老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电话请教的次数倒是不少。暑假的第二天，我带着孩子乘高铁回南阳，在路上，接到前同事的电话：周老师走了！我忍不住掩面而泣，心想：周老师，上次打电话，您答应过我，假期回来一起聚聚，这次您却爽约了！您爽约我不怪您，我痛心的是，今生再也没有和您相聚的机会了。

在文艺方面，周老师是大家，是前辈，在我心中，周老师是真正意义上的书生，他把毕生的心血都用在读书著书上，书是他的魂，书是他的命，书成就了他，他也成就了书。周老师走了，留下的是几十本他所著的书，这是一位书生，为社会做出的贡献，周老师走了，但他永远活在读书人的心中，他的姓名和他的作品在世间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