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题
2022-04-29苏瑞臣
苏瑞臣
雨夜
为民下班的时候,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已经下了整整一天,时大时小,时断时继。天气预报说,未来几小时还有大雨,让大家做好防汛应急准备。镇里也通知到机关的每个人,晚上不要走,随时待命。
为民的老父亲今天住院了,就在镇医院。为民犹豫半天,请了个假,到医院看看老父亲,说有事了通知他。
为民到医院后,雨已经变大了。趁着医院门口的灯光,为民看到的不是雨帘,而是一道道雨柱,接天连地,密不透风。为民的心旋即也被揪了起来,老天爷,您想干什么?此时,为民的手机警报似的响了,通知他立马赶回镇政府。
为民一边答应着,一边往病房跑去,他想看一眼老父亲再走。
老父亲还在昏迷中,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为民眼里的泪不由得掉下来,想忍也忍不住。父亲还没醒来,自己能走吗?可是,自己是一名乡镇干部,洪水肆虐,全镇告急,不走肯定是不行的。
母亲看着为民为难的样子,说:“为民,走吧,这里有我呢。”
为民扑通一声跪下了。
母亲慌了,忙去拉他:“为民,这是干啥?快起来!”
为民站起来,深深地看了老父亲一眼,看了老母亲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医院。
雨还在哗哗地下着。老天爷仿佛不想让人看到它发怒的樣子,悄悄拉上一张黑色的大幕,把大地笼罩起来。
一阵风袭来,为民的雨伞被刮走了。好在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凭着街边昏黄的路灯,为民摸黑赶到了镇政府。整个机关大院几乎空无一人,办公室的小刘在值守电话。小刘告诉他,领导安排他去靠山屯,看看当地村民有无危险,是否全部安全转移。小刘给他一件雨衣。为民没有穿,还开玩笑地说:“反正已经湿身了,何必遮遮掩掩。”
靠山屯,为民最熟悉,几乎隔上一段时间都要来一趟。别人他不担心,他最担心的是张老伯。张老伯七十多岁了,孤身一人,住的又是草房。大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张老伯怎么样了?他的房子有无危险?之前他曾多次动员张老伯到镇里的敬老院去,张老伯也答应了,却迟迟没有行动。穷家难舍,住了一辈子,舍不得啊。
为民到达靠山屯时,道路已经完全中断了。在山洪的轰鸣中,他隐约听到人的哭声和叫声,那声音虽然很小,却充满了惊恐与无助。
一条河挡住了去路。平时,这条河就是个干水沟,不足百米宽。为民打开手电筒照了照,深吸了一口气。此刻,山上下来的洪水你追我赶,争先恐后,都汇集到水沟里,形成了一条湍急的河流。
河对岸就是张老伯家。
不知道河水有多深,为民把绳子一端绑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上,一端绑在他的腰上,就这样下河了。他刚把一只脚探进水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若不是有绳子拽着,险些被湍急的洪水冲走。等他站稳,刚把另一只脚抬起,又是一个趔趄,水太急,一只脚根本稳定不了身子。他转身返回河边,找了根树枝。这下好了,有了这根树枝,他可以一边试探水的深浅,一边支撑着前行。幸亏水只有齐腰深,尽管如此,他每挪一步都很艰难,有时还会被上游漂下来的杂物、树枝击中……差不多“走”了两个小时,为民才通过这条不足百米的小河。
寻到张老伯家时,他正在草屋里哭呢。为民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挡住了眼睛,像个野人似的。等到老人认出为民时,哭得更厉害了。
“老伯,别哭,别哭,我来了就没事了。”为民安慰张老伯。
张老伯用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说:“傻孩子,天黑,雨大,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咋跟你爹娘交代呢?”
“老伯您想多了,是爹娘让我来的。”为民微笑着说。
张老伯的草屋滴滴答答地漏着雨,墙皮已经裂开了缝,屋顶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为民暗叫不好,忙把老伯背出了草屋。
准备过河时,张老伯说:“为民,我屋里还有一只山羊,我得回去。”
为民本想劝说张老伯丢掉算了,又一想,山羊是半年前乡里的扶贫队给张老伯的,平时老人与山羊相依为命,很珍爱那只山羊,还是把它牵出来吧。
为民没让老伯回去,而是自己转身向草屋走去。
只听轰隆一声,草屋变成了一片废墟……张老伯惊呆了,泪水奔涌而出,他在雨中大声呼喊着:“为民,为民,你在吗?你快回来啊!山羊不要了!”
张老伯就这样在雨中不知哭喊了多久,突然,他看到雨幕中有一个泥人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来……
红灯笼
夜幕把村子遮挡上了,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不时有炸响的鞭炮声,偶尔有一两柱礼花呼啸着刺破天空,夜的颜色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家家户户大门口挂的红灯笼也都闪闪烁烁地亮了,红彤彤的,年的味道扑面而来。
强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即便是光景再恓惶的人家,也要挂红灯笼。他藏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直盯着的那个地方,红灯笼也蓦地亮了,他的心随之跳动了一下,有种暖暖的感觉。他知道,这个家并没有败。他看到妻子桂出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跟在后边。这个孩子是谁?难道是柱子?他还活着?
五年前,柱子得了一种罕见的肾病,手术费就得十万元,这对于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强把亲戚朋友找了个遍,借到手的只有几千块钱。他想到了老安。老安是个包工头,强就在他的工地干活。强模仿电视里那些情节,把老安三岁的儿子亮亮骗到一个桥洞下,然后打电话给老安,让他送十万元钱,否则就杀了亮亮。老安满口答应。这边呢,强给亮亮买了不少好吃好玩的东西,亮亮不知凶险,玩得很开心。强买的食品当中,有桂圆。亮亮囫囵吞枣了一个,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那儿,登时憋得脸色乌青,哭都哭不出来。强吓坏了,撒腿就跑。在跑的时候,强没忘打120电话。打完电话就把手机摔了。他不傻,知道警察能通过手机信号找到他……这一跑就是五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到处一片模糊的白。
桂和那个孩子在放炮仗。桂蹲在地上,伸出胳膊用点燃的线香去燃炮竹,那个孩子捂着耳朵,躲在桂后面。炮竹“嗵”地响了。地上可能有点湿滑,桂一转身蹲坐在地上,那个孩子跑远后又回来扯她。
雪花舞得更欢快了,地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
桂和孩子进屋了,桂转身掩上了大门。
强四下看了看,确信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急匆匆推门而入——门虚掩着。
桂吓了一跳。待看清进来的雪人是强时,她忙用毛巾去扑打他身上的雪,说:“死鬼,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我不是想你嘛。”强咧了一下嘴,看了一眼到呆在一边的孩子,“桂,这是不是柱子?”
桂点了点头。她寻出衣服让强换,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包饺子去。”
在包饺子的时候,桂一边包一边给强讲述过往的事。强这才知道,亮亮因为抢救及时,转危为安,并无生命危险。老安知道柱子的情况后,特意捐了十万元给桂。柱子及时得到救治,病也一天天好起来。
强的脸放出光彩,伸手去拉柱子,柱子不情愿地躲在桂身后。
桂说:“猫狗识温存,何况是个人?四五年没见,他也认不得你。”
强放过柱子,问桂:“老安当时没报警?”
“报了。前几年,警察不断来找你。”桂哀怨地看了强一眼。
“我、我明早还得走!”强的脸又阴下来。
桂冷冷地说:“这些年你在外过得不错吧?”
“好个屁!像个老鼠似的,东躲西藏,担惊受怕,饥一顿饱一顿,连个要饭的都不如。”
“那你还走?”
“我、我不是怕警察嘛。虽说没出人命,毕竟我是敲诈勒索。”
“我咨询过律师,你犯的事可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假如你当初投案自首了,也就三年有期徒刑,早出来了。”
“那我现在该咋办?”
“如果你心里还有我们娘俩,还想过上先前的日子,就去自首……你不同意,我就跟你离婚!”
強犹豫了好久,点了点头。
雪,一夜未停。第二天,强和桂就蹚着一尺多深的雪,相互搀扶着去了镇派出所。
两年后,强出狱了。接他的那天又是大年三十。
看着一街两行的红灯笼,强说:“家里挂红灯笼了吗?”
桂点了点头。
强说:“柱子呢,你咋给他说的?”
桂说:“我就说你外出打工了……对了,老安前些日子回村,说过罢年你要是找不来活,还去他的工地。”
强长长叹了口气,没说去还是不去。
桂对他说:“告诉你个秘密,当时我已报了警,若不自首,你也跑不掉的。”
“我知道。”强深情地看了桂一眼。
“你知道?”桂一脸惊讶。
强说:“大年初一咱们出门时,我看到雪地上隐约有两行深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