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武内绍人先生学术交往二三事
2022-04-29杨铭
杨铭
摘 要:我与日本学者武内绍人交往有二十余年,荣新江称他为“国际最著名的藏学家”。我与人合作,先后翻译过他关于藏学文献的多篇文章,还翻译出版了他的《敦煌西域出土的古藏文契约文书》。这是迄今为止武内绍人著作中唯一的中文译本。2017年9月,武内绍人和岩尾一史还应我们之邀到西南民族大学举办了为期两天的学术讲座,颇受欢迎。
关键词:藏学家;古藏文写本;学术讲座;授权
日本学者武内绍人先生于2021年4月3日去世,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感到十分意外!因为2017年邀请他来成都作学术交流时,他的身体看起来还不错,虽然旅途劳顿,但连续数日的学术讲座,以及下来的喝茶、交谈,他都还精神饱满,谈笑风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随即,我通过岩尾一史博士向武内绍人先生的亲属发去了唁电,除了表示深深的吊唁以外,还称赞他的学术成就及其在中国学术界的影响。
当时我还在社交平台上,发表了一组武内绍人先生来蓉举办学术讲座的照片和简短的文字,以及他的著作的中文译本照片,引来朋友圈的好友纷纷留言和点赞。熟知的学者也纷纷发表纪念文字和图片,以追悼这位中国学者的老朋友。其中给我印象深刻的,北京大学荣新江教授称武内绍人先生为“国际最著名的藏学家”,北京藏医院的刘英华研究员说武内绍人先生的研究对他们解读敦煌古藏文文献提供了直接的帮助。不过,社交媒体上的交流毕竟有其局限,难以反映我与武内绍人先生交往的许多细节,故选择在他去世周年之际,写下以下文字,表示对他的怀念和学术追记。
一
我与武内绍人先生交往开始于20世纪90年代,而且是通过他的导师美国学者白桂思先生与他联系上的。当时,我与白桂思先生有书信往来,起因是我在西北大学读研时期(1983—1986年)撰写的学位论文《唐代吐蕃对河陇地区的统治》,在我到重庆市博物馆工作以后还在修订并陆续刊出中。当我获悉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欧亚研究中心的白桂思教授(Christopher I. Beckwith)出版了一本叫做《吐蕃王朝在中亚》(The Tibetan Empire in Central Asia,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rinceton,1987年)的著作之后,就去信联系,希望能与他交流,获取相关的学术信息。其间,白桂思教授提到他有一个学生叫武内绍人,正在做敦煌西域古藏文文献研究,并发来了后者的联系方式,由此我们建立了联系。
大约是1996年到1998年之间,武内绍人先生通过日本东洋文库等机构,给我寄来了他的两套大作。一本是《敦煌西域出土的古藏文契约文书》 (Old tibetan contracts from Central Asia,东京大藏出版社,1995年);一套是《英国图书馆藏斯坦因收集品中的新疆出土古藏文写本》(Old Tibetan Manuscripts from East Turkestan in The Stein Collection of the British Library ,东京东洋文库与伦敦英国图书馆合刊,1997—1998年),包括录文、索引与图版,一共三大本。收到这两套图书之后,我与武内绍人先生的书信往来多了起来,原因是我想把他的这两种著作介绍给国内的学术界。由于我当时在重庆文博界工作,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翻译或介绍这两本书,所以只是做了一些准备工作。随着我2003年夏调到西南民族大学工作,时间与机会都来了。
《英国图书馆藏斯坦因收集品中的新疆出土古藏文写本》一书,刊布出自新疆各地的古藏文写本共702件,除去英国学者托马斯之前刊布过的83件,另有600余件基本上还处于原始资料状态,尚无人对其做过翻译,其中大约200件写本是比较有价值的,多为社会文书如户籍名册、官府文书、借契文书、书信等,剩余的近400件属于佛经或文书的片言只语。针对此书,我与西南民族大学的胡静老师合作,选择其中重要的条目,连续撰成5篇题为《英藏新疆麻札塔格、米兰出土藏文写本选介——武内绍人〈英国图书馆藏斯坦因收集品中的新疆出土古藏文写本〉部分》的文章,先后发表于《敦煌学辑刊》2002年第1期、2003年第1期、2005年第3期、2007年第3期、2009年第1期上。随后我们以前期成果为基础,先后成功申报“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大英图书馆收藏敦煌新疆古藏文文书编目》、“西藏历史与现状综合研究项目”《英藏敦煌西域古藏文社会历史文献解题目录》两项课题,开始着手为武内绍人刊布的新疆出土的藏文文献编写解题目录,共编写新疆出土部分条目702项,字数30万,题名《英国收藏新疆出土古藏文文献叙录》,2017年由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
与此有关,我与学校的贡保扎西、索南才让二位教授合作,从《英国图书馆藏斯坦因收集品中的新疆出土古藏文写本》中挑选出近300个号的写本进行翻译,并对每一件写本进行了初步定名。我们挑选的标准,一是写本本身比较完整、内容有价值的社会文书,如借契、买卖契约、书信等;二是包括托马斯转写、译注过的83件写本,在参考托马斯英文译文的基础上,根据武内绍人一书的图版和转写,重新作了翻译,题名《英国收藏新疆出土古藏文文书选译》,作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新疆通史》翻译丛书之一,2014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可以说,本书是国内第一部针对新疆出土古藏文写本的较为集中的汉译专著。它的编撰和出版,为有志于研究敦煌、新疆出土古藏文文书的学者,提供了第一手资料,提供了一个可以参考的、进一步研究的藏汉对照文本。
对于武内绍人先生的《敦煌西域出土的古藏文契约文书》一书,这里要多说两句。该书共收录出自敦煌、新疆而分藏于英、法、瑞、俄、日、德等国的古藏文契约文书58件,汉文契约文书2件。该书除了在第一部分用专章对古藏文契约文书作分类研究和综合论述外,第二部分是对每一件契约文书所作的翻译和考释,可谓是研究敦煌西域的古藏文契约文书的集大成者,其內容可与英国学者F.W.托马斯的《有关西域的藏文文献与文书》(Tibetan Literary textes and Documents concerning Chinese Turkestan,London,1951年)一书互为补充,而更加专门。正因为此书的重要性,所以在我与刘忠先生合作将托马斯的著作翻译出来(题名《敦煌西域古藏文历史文献》,民族出版社2003年出版)之后,我就计划翻译出版武内绍人的著作。恰逢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新疆通史》编撰工作启动,有赖于编撰委员会诸位先生的支持,2010年我成功地将翻译武内绍人著作申报成《新疆通史》的基础项目。随即,我约请西南民族大学的杨公卫(尼玛扎西)副教授、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英语学院的赵晓意副教授,来共同完成翻译任务。此书已于2016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由于武内绍人先生的去世,《敦煌西域出土的古藏文契约文书》一书成为迄今为止武内绍人先生著作里唯一的中文译本。
二
在完成上述编译任务之后,我就紧锣密鼓地策划邀请武内绍人先生前来国内讲学。2016年我申请到了西南民族大学的外专项目经费,于是很快就与武内绍人先生和岩尾一史先生联系,邀请他们于2017年暑期开学后来学校讲学。
虽然邀请理由充分,各方面条件都比较成熟,但仍然经过了繁琐的审批手续和充分的准备。终于在2017年9月中旬,两位先生莅临成都,在我校和四川大学开始了为期一周的讲学和学术交流活动。在西南民族大学为期两天的学术讲座,两位先生一共讲了四讲,分别是武内绍人先生的“吐蕃文明特征及其与西亚文明的关系”“古象雄语和南语——两种用藏文拼读的未识别语言” ;岩尾一史先生的“拉萨唐蕃会盟碑与吐蕃王朝的对外关系”“西藏早期碑文”。这次讲座受到校内外广大师生和社会听众的欢迎,四场讲座均在武侯校区常规大教室举行,座无虚席,门口和过道上都挤满了学生。听众中既有校内外的老师和学生,也有一些住在成都的藏族学者和僧人——这是由于我校位于武侯祠外,这里售卖藏式商品的店铺林立,藏族人士来往颇多的原因。而且每次讲座教室内气氛活跃,学术提问环节争先恐后,时间总是不够用。
除开严肃紧张的学术讲座之外,我们还安排了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活动,比如吃四川火锅和特色藏餐。看得出来,两位先生对于火锅是抱着尝一尝的态度参与的,生怕太辣肠胃吃不消,于是挑了一些便于消化的食材试试。而对于藏餐则是抱有很高的兴致,酥油茶、糌粑、油炸土豆,什么都试了一下。我还记得,好像吃火锅的第二天,武内绍人先生说他的肠胃略有不适,我们还给他买了一些帮助肠胃消化的药品。
两天的讲座顺利结束后,两位先生转道去四川大学中国藏学研究所继续开展学术活动;两天后离开成都时,还顺道参观了位于我校双流新校区的文献古籍中心。他们对该中心收藏的藏文古籍如此丰富大加赞赏,表示有机会的话将在藏文古籍的编目与数据化方面进行合作。之后,两位先生转道北京,由沈卫荣教授邀请去中国人民大学举行讲座。至此,两位先生的中国之行结束。
这次讲座之后,我与武内绍人先生继续保持着学术上的联系。其中比较重要的事项有我们成功申报译著《敦煌西域出土的古藏文契约文书》获得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三等奖,这中间武内绍人先生鼎力相助,提供了关于此书英文版的书评文章多篇。还有一件令人唏嘘又值得感怀的事情,就是我欲翻译一篇他的日文文章,于2021年年初去信请他授权。这篇文章就是《チベット语木简概略》,原载森安孝夫编《アジア出土文物论丛》(京都朋友书店,2004年,第137—141页)。2021年3月11日,武内绍人先生给我回信,同意翻译他的这篇文章。但是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已身患绝症,还以博大的心怀和坚韧的毅力,来支持中日之间的学术交流。这篇文章现在已经由井冈山大学外国语学院的王婷与我合作译为中文,取名《古藏文木简研究》,将由《朔方论丛》于2022年刊出。
最近我还读到南开大学的沈琛博士翻譯的武内绍人先生的一篇文章——《后吐蕃时代的古藏文佛典(9世纪中期到10世纪晚期)》,近期刊于西北大学主编的《丝绸之路考古》第五辑上。估计该译文加上我们翻译的这一篇,或是武内绍人先生生前授权译为中文的最后两篇文章。当然,我还希望今后有武内绍人先生的更多的一些文章被译为中文发表。它们的刊出有助于中日学术界的持续交流,赓续武内绍人先生在中国学术界的影响。
作者:西南民族大学二级教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