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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一块煤(外一篇)

2022-04-29马行

阳光 2022年5期
关键词:榆林地区煤块下井

马行

多少年了,我一直在寻找一块煤,寻找那块命中注定与我重逢的煤。

那天,在全球七大煤田之一的神东煤田,我到井下参观、体验。下井前,我将高筒黑雨靴、防静电一次性工衣、手套、头盔、防尘口罩、矿灯、定位设备、自救器等一一佩挂在身,然后乘坐一辆封闭的矿车驶入了黑漆漆的巷道之中。途中不时有转弯,有些紧要的地方,还设有红绿灯。

陪同我的是神东传媒中心的一名记者。她出生在鄂尔多斯,内蒙古大学新闻专业毕业后就来到了神东。矿车在黑暗中“哐当哐当”地行驶着。由于穿得过厚,汗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脸颊。她抬手抹了一把汗,笑着说,现在热,等下了矿车就凉快了。她说她常陪人参观或生产采访,一年会无数次下井。她问,能不能对您做一个即兴采访?我说,可以。她打开灯,让摄像记者把镜头移过来。她问:这是您第一次下井吗?我说,是的。她再问:您对这次下井有什么期待?我说,二十多年前我就在神东搞地质勘探,足迹遍及神木、府谷、伊金霍洛旗、乌审旗。想不到,二十多年后,我不仅又回来了,还来到了神东的地层深处。我特别想在井下寻找一块煤。什么!您想寻找一块煤?她对我的回答有点儿惊讶。

矿车沿着黑漆漆的巷道继续向前,大约四十五分钟后才停了下来。我从矿车上跨步下来,即刻被一种阴凉气裹挟。巷道高大宽阔,抬头看看,就像是在地铁站。走了数十米,发现四周墙体全是煤。看着这么多的煤,我心生欢喜,忍不住伸手去抠,可抠了半天,抠下的只有枣核那么大的一丁点儿。成块的煤,根本抠不下来。

怎么才能找到一块煤呢?来到综采工作面上,我眼前一亮:庞大的采煤机下,堆着的就是新采的煤。贴近隔离带,我伸出胳膊去取,却怎么也够不着。这时,有位矿工提醒大家把口罩戴好,稍向后站一站。当矿工按下按钮,采煤机轰响起来,切下的煤块“哗啦啦”地往下掉。我正盘算着怎样去取一块煤,传输带却发动了,成堆的煤就像长了腿一样,纷纷向外走。满目都是煤,却够不着,这让我很无奈。就在这时,一块煤突然从传输带上弹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的身边。我上前一步,把煤块捡起。捧在手心,我仔细端详,煤块儿有鹅蛋那么大,皮面油亮。我很是欢喜,连忙用戴了线手套的手擦掉上面的煤灰,然后如获至宝一般将它放进了上衣口袋。

从那一刻起,这块煤与我结了缘。上井时,它又与我一同坐进矿车。晚上回到住所,我用清水把它冲洗干净,用纸巾擦干。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它很安静,也很美,如同一块稀世黑玉。

望着它,我又犯了愁,飞机上是不允许携带煤块的。思来想去,我决定与它分道而行,我乘飞机,它走快递,目的地都是我的家。

离开神东那天,又遇到前几日陪同我们下井的那位记者。她说,她想拍一拍那块煤。我遗憾地告诉她,那块煤已乘快递而去。她问,您为什么要带走一块煤?我想了想说,天下的煤块数不胜数,一样的乌黑,一样的坚硬。但,唯独这块煤陪同着我从地层深处来到地面,见到阳光。对于我来说,它不仅是一块煤,也是一本书、一个朋友,一次来自地层深处的邂逅。

如今,这块煤就在我的书架上。每当我读书累了,一抬头就能看到它。有了它的陪伴,我的心无比踏实安稳。

看见它,就像看见了神东,看见我曾经的青春岁月。

榆林梦

啥时能够重回榆林,看看我魂牵梦萦之地,看看那些曾经的脚步与时光还在不在?记忆中的榆林无论形体还是精神、气质,都是我喜欢的。我天生偏好地理,曾多次列举出自己最喜欢的全国十大城市,而每次,必少不了榆林。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重回榆林。可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能实现。直到上一周,借助“全国作家看榆林”活动,才终于有机会飞向榆林。我开心地想:榆林啊,二十六年后,我终于向您飞来了。当飞机落地榆阳机场,我双脚踏上榆林的地面时,居然忍不住落了泪。

那年我二十四岁,是一名刚刚参加工作的勘探队员。当时,我所在的石油勘探公司为了在榆林地区寻找石油、天然气、矿藏,特意成立了一个地质踏勘小组。小组共四人,我有幸成为成员之一。在半个多月的踏勘中,我们在南起米脂、绥德,北至神木、府谷的广大榆林地区,实地观测、走访、调研,并起草了一份关于榆林地区石油、天然气资源勘查前景的可行性报告。第二年五月,勘探队正式入驻榆林,我又以摄影记者的身份追寻而来。过了半年,我几乎跑遍榆林地区的荒山野岭、河谷草滩。可以说,当时的我已比绝大多数榆林本地人更了解、更熟悉榆林。

我记得,勘探途中,时常有当地百姓问我们能不能找到石油?每到这时,我往往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们勘探队不能确定是否能够找到石油。

当时,受勘探条件限制,勘探施工的推进尽管还算顺畅,但也付出了较大的代价。在榆林,我曾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我终于又回来了!汽车驶出机场来到大路上,我望着车窗外,不由得感慨:转瞬之间,二十六年已随风而逝。活动组织方把我分在了能源与工业组。这也好,可以借此机会,实地验证一下我们当年的地质勘探是不是见到了成效。

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我们能源与工业小组的多名作家走进了榆林地区一家又一家能源企业。几天下来,我们马不停蹄,行程六百多公里。我看到了昔日熟悉的榆林,也看到了一个全新到陌生的榆林。现在的榆林已是我国最重要的能源基地之一,目前已探明石油储量三亿吨,探明天然气气田四个。加之丰富的煤、盐等资源,榆林每平方公里的土地之下,约藏有十亿元的地下矿产。

在中石油兰州石化榆林公司,我见到了一套乙烷制乙烯装置。它是我国第一套拥有自主知识产权且被列入国家示范工程的。所谓乙烷制乙烯,就是把从天然气中分离的乙烷,通过裂解转化成乙烯、燃料气等化工产品。这样的装置,将把天然气资源消化利用得干干净净。在公司中控室,望着那连排的计算机显示屏上一个个闪烁的字符,感受到的是现代化能源企业的数字之美。

我们驱车来到榆林上古天然气处理总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石油红”——石油工人身穿的红色工装。那“石油红”年輕、活泼、有朝气。一位女工告诉我,总厂是延长油矿的一个下属单位,年处理天然气可达二百亿立方,若论工艺流程和能耗,可达国际领先水平。

在陕西延长中煤榆林能源公司,员工很骄傲地对我们说,他们既不是石油化工,也不是天然气化工,更不是煤化工,而是将石油、天然气、煤三种能源合而为一,综合炼化。他们的炼化装置在国内是唯一的。

在国能榆林化工有限公司,我仔细观看了一块煤的运行与转化。一块块煤,历经十多个关卡与环节之后,变成了传输带上一袋袋的产品。我由衷地感叹,那的确是一个奇妙的旅程。当我伸出手,把掌心贴在袋装产品上面时,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度。

榆林啊,二十六年后,我又见到了您,感受到了您。您的确是模样大变,您让一个当年的地质勘探工作者感受到了一种自豪与欣慰。最奇特的是,榆林的天空并没有因为有了那么多的能源与化工企业而变黄变灰。相反,天空更蓝、更洁净了。而大地之上的每一株草木,都在努力地生长。

神木店塔镇是我们当年的勘探大本营所在地。汽车路过时,我脸贴车窗玻璃去寻找,却找不到记忆中的街道与建筑。唯有路边以及河谷中一棵棵瘦小的柳树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已是深秋时节,柳叶泛黄,一枝枝黄亮亮的叶片,娇艳又惹人怜爱。

待到活动结束,我才想起,连日来光顾着参观榆林的能源企业,居然还没来得及去看看榆林老城。于是,我独自一人徒步去看。

打开手机导航,我沿着大街小巷行走。遇到一个卖米糕的摊点,觉得叫卖的声音好听,我就停下脚步听了又听;遇到一个卖烤地瓜的,闻着熟悉的香甜味,我又停下来闻了又闻。步行三公里后,终于见到了钟楼。我快步走上前,用手摸了摸钟楼的青砖,然后继续向前,去寻找凯歌楼、鼓楼……等我走出老城,内心特别感慨: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老城还是当年的模样!

回到酒店时,我浑身汗水湿透。尽管白天跑了一天,晚上又走了那么远的路,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一想起第二天早晨的别离,心中便充满了不舍。

第二天,当飞机飞上榆林上空,我透过舷窗往下望,泪水再次打湿了双眼:榆林啊,天高路远,人生易老,今日一别,何日再来啊!

马 行:出生于山东,毕业于南京大学。200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作品曾获山东省泰山文艺奖、中华铁人文学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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