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战略下土家礼俗文化嬗变与空间秩序重构
2022-04-29高扬
高扬
摘 要:以列斐伏尔、詹姆逊为代表的一批新马克思主义者,提出空间政治性、意识形态性,给当前中国乡村振兴研究提供了新视角。鄂西土家乡村在乡村振兴进程中,礼俗文化嬗变成为乡村秩序流变的表征,其乡村价值空间“可靠性”交织着“缺失、异化、重构”的过程,社会群体关系也呈现集体分化、身份转换和关系变迁的多重样态,土家乡村“熟人社会”结构逐步瓦解,其生活政治空间也变得杂糅混乱。综合来看,只有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指导,依靠党和国家强大组织动员能力,构造土家人对国家发展和未来生活的美好意象,并在乡村价值空间中重塑新的“礼俗”秩序,土家乡村振兴才能真正实现。
关键词:土家礼俗文化;空间秩序;乡村振兴战略;新马克思主义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乡村社会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乡村振兴战略”,成为新时代解决“三农”问题、建设美丽中国的关键举措。鄂西是土家族聚居地,在乡村建设发展进程中,由于地理区位、民族文化、历史基础、政府策略等多重因素影响,乡村振兴呈现多维图景,既有现实困境,也有发展契机。其中,土家乡土空间秩序变迁最为明显,具体表现为传统“礼治”乡土秩序在市场化、个体化、法治化等众多理念溶解下,乡民的精神空间和行为秩序变得色彩斑斓。鄂西土家乡村社会形态流变正是在此背景下,呈现出异化、回归与创造的典型样态。以政治、文化空间视角观察民族地区乡土社会结构变迁,对新时代推动欠发达地区实现乡村振兴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礼俗文化研究的历史回顾
2018年1月,中共中央颁布了1号文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乡村振兴上升为国家战略。其中,文化振兴又是乡村振兴战略的灵魂。作为文化传统的核心组成部分,礼俗文化是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价值根基,费孝通先生《乡土中国》论述最为精辟,传统乡村“礼俗”是一种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矩的自由,是“从俗即从心”。[1]由此而言,社会和个人在这里通了家,整个乡土社会的秩序来源于对一种行为的规矩熟悉到不假思索时的可靠性。不难发现,乡土社会结构变迁最重要的原因来源于文化秩序的变化,根本在于族群价值观念的异变。对于中国乡土社会礼俗文化,学界给予了高度关注,其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中国古代皇权下礼俗文化形成研究
“礼治”是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稳定的核心,“礼俗”作为阶级统治的工具经历了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中国传统儒家理论中,礼是安排国家秩序和创造稳定阶层社会的手段,表现贵贱、亲疏、性别、长幼之别,也借由动作进行有关孝道的教化,透过动作来教导信仰[2]。宋代是庶民家族礼仪发展的奠基时期,由于大兴儒学在新兴庶民家族制度逐渐确立的过程中,庶民家族不再被“礼不下庶人”秩序束缚,从而对皇权有更多的归属[3];也有学者对西周和东周礼俗问题进行了考察,认为在公元前9世纪的政治危机中,周礼为周人带来了新秩序,突破了社会等级强化的标准解释[4];而明朝当政者试图在“用夏变夷”的旗号下,通过重新划分“胡汉”文化界限的方式,来建立士大夫对新政权的认同,则是一般新政权利用礼俗观念提升执政合法性的惯用作法[5]。基本共识是中国传统礼俗形成于儒家文化和皇权互动进程中,成为封建社会秩序的统治工具。
(二)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礼俗文化研究
中国传统文化中充满了理想与现实、人文与自然、习俗与秩序的丰富内容,成为民族复兴的重要文化资源[6];有学者提出中国近代化进程中,礼俗互动的伦理,内化为修己之道,外化为治人之政,由此形成礼治秩序就是中国的国情与民性,也是礼俗社会的实质[7];另一方面,现代人“家”和“家乡”图景淡化,要记住乡愁,就必须重建乡土的礼俗,而这种礼俗不同于传统,它是平等的、包容的和积极的,成为乡村社会重构的关键[8];也有学者提出鉴于当前传统基层政治生态运行下礼俗秩序日渐枯萎,优化基层政治生态需要不断促进礼俗与法治的接轨[9]。总的来说,在中国基层社会秩序重构中,礼俗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是重要路径。
(三)典型人物和区域礼俗文化实证研究
学者李洪卫对京津冀区域的法制建设及其地域文化之間的关联进行了研究[10];而梁漱溟先生乡村建设思想是学界关注的一个重点,他提出要振兴中国传统文化,须通过在乡村建设中恢复“教化”“礼俗”“自力”的文化传统,并吸收西方文化精义,恢复乡村的社会秩序[11];而中国由于地域广袤,各区域文化差异很大,也造就了不同的社会秩序,有学者观察到湖南湘乡丧礼,传统葬礼用特殊仪式行为建构礼俗秩序,体现民众日常生活恒久性的本质信仰,为群体和社会提供的团结一致的核心精神与行为规则[12];有学者讨论了晋江传统村落的礼俗空间,认为在城镇化过程中传统礼俗日渐式微,需要构建一套新的礼俗规约体系,充分挖掘礼俗文化在村落秩序生成中积极作用[13]。不难看出,学者对传统礼俗对现代生活秩序约束力消失表现了极度担忧,试图从现代“法治”“德治”中再次建构“礼治”的路径,并期待三者融合,共谋乡村振兴之路。
二、乡土社会变迁的空间理论建构
以列斐伏尔、詹姆逊为代表的一批新马克思主义者,提出空间政治性、意识形态性,给当前中国乡村振兴研究提供了新视角。要论述乡土社会变迁与空间理论的关系,就必须回顾空间理论产生的基本线索及其内涵。人类历史实践表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近代化(现代化)是伴随城市化进行的,马克思主义一开始就注意城市空间拓展对于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意义,但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话语中,空间特质主要作用在于作为物质世界承载的器具,时间范畴才是认识人类社会的主要对象。20世纪70年代前美国芝加哥学派是空间理论系统形成的创始者,认为“在人类社会,每个人或群体都履行着某一特定的功能,彼此相互联系,相互依赖,这种履行不同功能的个人或群体之间的相互依存就是人类社会中的共生关系。”[14]其目光依然是观察资本主义城市空间结构与秩序的关系,认为二者是人类群体自然竞争的结果。
对于空间的认识,出现重大转折是作为新马克思主义者的法国社会学家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1974)的诞生,提出了“社会空间三元论”(或称“社会空间辩证法”),在原有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空间理论基础上,将“时空二元”观点中时间占主流的视角转换到空间问题,空间开始不仅被看作为物质生产的载体,而是被人有目的的生产出来,具有策略性和政治性,本身就具有了历史的、政治的和意识形态的意义[15]。列斐伏尔概况为“空间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16]而另一位美国空间理论者、新马克思主义学者詹姆逊也认为空间表达具有“一切表达,不管多么虚弱,都必定渗透着我们称之为的政治无意识,一切表达都可以解作对群体命运的象征性思考。”[17]
基于空间理论视角,不难理解,资本主义工业城市既是资本主义大工业运行的主要场所,也是资本积累的重要载体,由于资本的统治,城市空间异化为资产阶级统治人民的工具。同时,城市与乡村也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逐渐分离,再到对立,形成了城乡二元化的空间结构,而城市最终成为阶级矛盾最激烈的场所。从历史来看,中国也曾长期处于城乡二元结构,乡村在服从国家战略、推动国家工业化中发展缓慢,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中国城市化进程加快,城乡二元对立的行政桎梏逐步走向流动互补,但显然乡村是入不敷出,亦存在着乡村空间异化的风险。
对于中国传统的乡村社会,在这场不可回避的城市化进程中,不管是落叶归根的情感寄托,还是出走游离城市的候鸟生活,相当数量出身于“农村”的城市“居民”灵魂深处都有着独有的意象空间印记。角度转换,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乡村的老弱妇幼与少数青壮年无疑将乡间泥巷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内心对外部世界的向往,更免不了对曾经远游的经历时常缅怀。另一方面,多数通过务工、经商或求学等各种途径走出乡村的人,游走于城市高楼之间,即便获得了市民身份,源于观念、人情等多重牵绊,无论路程多远,物质空间存于万里,多数乡土情节藏于精神空间仍在毫米之间。不难得出一个合理结论,那就是中国传统乡村社会在城市化(现代化)进程中,同样也符合空间意象政治结构的若干特征,乡村礼俗文化的变迁本身存在的精神意义、物质意义和价值诉求,既有维系传统形式的部分,也承载城市化中个人和集体的意象空间想象。
鄂西土家乡村社会,由于地理区位与文化传统等因素,城市化进程相对较慢,属于新时代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的重点区域。相对于传统乡土社会的物质形态,改变最大的是社会秩序的新生与社会结构的重构。在衣食无忧的前提下,“生活政治”与“精神想象”成为民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土家礼俗文化嬗变正是与乡土空间变迁一脉相连,交织出三层逻辑里路:一是乡土生活内涵从“自然社会”到“现代生活”的极大丰富;二是乡村社会与城市规划的物理勾连,城镇化较快增长,进城而不脱产;三是乡土生活与城市“拜物性”物质精神生活追求的价值冲突。概言之,礼俗文化嬗变承载着乡村群体的生活内涵、生存空间、生活境界的多维空间。因此,土家“礼俗”文化的“破”与“立”,正是乡村社会秩序和乡民精神意象空间“异化自我、找到自我”的构造过程。
三、土家礼俗文化变迁的多重图景
中国传统社会是“熟人社会”,正如费孝通先生认为,我们在熟悉的社会中,会得到从心所欲而不逾规矩的自由。这里的规矩不是法律,规矩是“习”出来的“礼俗”,所谓“从俗即是从心”。由此而言,社会和个人在这里通了家,整个乡土社会的秩序来源于对一种行为的规矩熟悉到不假思索时的可靠性[18]。土家礼俗变迁正是这种“可靠性”在乡土社会秩序变迁中“缺失、异化、重构”的过程。伴随“可靠性”波动曲线的是乡民精神意象空间不断破碎与重构,包含着个体对群体经济、政治、价值、文化等多个层面的想象,也展现着个体命运在乡土社会变迁中的荣辱兴衰。
(一)可靠性缺失
土家礼俗文化嬗变正是从“可靠性缺失”开始的,在传统的礼俗文化中,具有文化符号和精神价值的“礼”物(实物载体)逐步从礼俗中消失,诸如春节重礼家家户户自制“年糕”,刻印“龙凤呈祥”“大吉大利”“岁岁平安”“恭喜发财”等祝词,其材质、做工、大小都顯示主人家“亲疏有别”的价值评价,这大致是20年前的基本印象。随着乡村社会空间的扩大,乡村获取资源的渠道拓宽与超越生存需要的诉求,乡村劳动力的缺失,春节礼俗文化传统氛围越来越淡,这种“费力不讨喜”的文化符号就再也没有生存空间了。现如今,只有在旅游市场,才能偶尔一窥端倪,其本身意义也变成了糊弄游客的道具。这仅是土家礼俗文化逐渐流失的一个缩影,本身显示的就是某些传统规矩不再继续主导乡村秩序,是乡村社会空间走向城市的一道侧影。也许并不能说某些传统礼俗丢失就是坏事,但从长远看,年轻一辈人的精神意象追求中如果只有“钱”的“美好愿景”,乡土社会将再也难以承载乡情、抚慰心灵,不再成为“吾心安放”的故乡。
(二)可靠性异化
随着市场经济的渗透,乡村与城市空间紧密勾连,乡村资源一时难以支撑起更多需求的发展需要,尤其是乡村社会阶层分化、贫富差距现象凸显,导致乡村社会进一步分化。在土家礼俗变迁中另一表现就是“礼俗的异化”,典型样态为“人情”迅速被货币化、简单化、庸俗化,甚至权力化。“红包厚度”成为“交情淡薄”的主要衡量标准,人情交往场域成为多重权力交织的空间角逐。传统的土家乡村对政治生活的并不敏感,土地资源成为社会矛盾纠纷的焦点,“一分地”对簿公堂事件时有发生。近10年来,乡村社会空间从单纯的农业生产逐步扩展,乡民整体从“生存需要”变成了“发展需要”,人情往来不再单纯是一种情感交流,更多是关系维护与构筑利益共同体。值得注意的是,在礼俗文化变迁中,“睦邻友好”价值观也遭受了巨大挑战,“不患寡,而患不均”是“可靠性异化”的主要缘由之一。这种“礼俗”异化的意象,来源于乡民对社会身份定位的追逐,渴求得到集体额外关注、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的精神诉求,这也是乡村社会空间内涵拓展的结果。
(三)可靠性重构
土家礼俗文化嬗变不只有“今不如昔”的方面,也有主动适应乡土社会空间发展的方面,尤其当乡村社会从单纯的“物质载体”变成“精神追求”的场域,一大批新的礼俗应运而生。新时代以来,土家乡村社会最大的变化,就是党政机构的组织与权力渗透,乡村社会空间真正变为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场所。礼俗的变化从分解异化逐步回归到精神追求与价值本位,“金钱”从实质的交换价值拥有了多重含义,“实物”作为感情载体开始回归,更看重情感交流的“空手串门”流行,实现了从眼前物质空间到更高更广精神空间的拓展,礼俗便成了更大范围的乡情纽带。诸如进城务工的“老乡团”,其认识空间不再居留在家乡的“一亩三分地”,“老乡”的概念也从同组、同村、同乡(镇)到同县、同市(州)、同省转换,生活空间的扩大,也是精神空间的膨胀。也正是在党和政府的组织动员中,土家礼俗秩序开始重构,新的价值体系逐步建立,乡村空间权力得以规范,乡村政治参与度、满意度稳步提升。
总体来看,土家礼俗嬗变经历了一个“缺失、异化、重构”的基本过程,本身具有利弊兼有的二面性:一方面是感慨土家乡村诸多传统文化符号的流失,再也很难找回那些独特的地域或民族记忆;另一方面,土家乡村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制和文化渗透下,其现代化进程正在火速加快,乡村群众的意象空间变得色彩斑斓、充满张力。
四、现代化进程中土家乡村社会秩序裂变
中国传统乡村社会一直安土重迁,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不光人口流动性小,连获取资源的方式与渠道(主要是土地)也很少变动[19]。而“礼俗”产生的根基就在于传统的“熟人社会”,土家礼俗也不例外。上文探讨了“礼俗”的“可靠性”变化,主要是从乡村秩序形态而言,而作为乡村空间占有者(或者称为秩序主导者)的乡民社会群体而言,土家礼俗文化嬗变的根本不在“礼俗(秩序)本身”,而在于践行“礼俗(秩序)”的人。改革开放以来,熟人社会的裂变主要是指乡民群体的分化、乡民身份的转换、乡民关系的变迁。正是乡民群体自身的改变,乡村秩序空间再造才有了必要和可能。
(一)群体分化
土家乡村社会作为从传统走向现代的区域之一,从城乡二元空间视角来看,乡村社会变迁首先就是乡民群体的分化,至少可以分为三类人:留守群体、候鸟群体、移居群体。这种分化,主要是从生活空间来区别,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从“熟人”关系角度来看,这三类人虽同出乡村,其与乡村空间的勾连程度却是渐次递减,随着时间的推移,关系自然就会被“千山万水、高楼大厦”所隔断,“熟悉到客气,再到淡忘”是必然趋势,这个过程也是土家“礼俗”嬗变的必然过程。此时乡村空间,其衡量的标准为空间的距离与行走的频率,一旦乡村承载不了留守群体的索取、候鸟群体的期望和移居群体的记忆,乡土社会必然迅速没落,乡村变成“荒村”,反之则是乡村振兴的希望。
(二)身份转换
在土家礼俗文化变迁中,乡民群体变化的第二个典型特征就是身份的快速轉换,主要是从“自然人”到“社会人”的转变。传统来看,政治从来就不是乡村生活的主题,千百年来“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观念根深蒂固,勤劳本分才是“礼俗”。但从中国无产阶级革命以来,政治就逐步成为乡村的主导,尤其是在集体化时代,“政治挂帅”绝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它与老百姓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紧密相连。随着中共意识形态的传导,“熟人社会”不再是“礼俗”及其“可靠性”的源头,转而成为一种资源便利获取的“异化渠道”,此“熟人”不再是彼“熟人”。换句话说,乡民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都被卷入到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社会化运动中,即政治空间中,因此乡村振兴不可能是自发的振兴,必然是政党组织与参与、领导的振兴。
(三)关系变迁
熟人社会强调的是“礼俗”(规矩)的可靠性或者稳定性。但一旦乡村社会空间开始适用于城市法则,尤其是过度强调市场经济条件,乡民就自然选择趋利避害,追逐利益最大化。当更多的乡民从城市“取经”回来,“等价交换”“投机理性”就成了“聪明人”发家致富的“仙经”,乡村按照市场“契约”精神来运作,熟人社会自然一触即溃。当乡亲关系按照市场原则,“熟人”多会变成“生人”,正如市场中流行的“杀熟”一般,“熟人”关系就变得不那么可靠了。这种纯粹经济关系带来的乡村关系改变,只是熟人社会异化的一个侧面,但毫无疑问,经济关系的变化是最根本的变化,必将引起乡村社会空间的整体异动。
土家礼俗嬗变的本质就是传统熟人社会关系的逐步瓦解,随着乡村群体的社会分化、身份转换和关系变迁,乡民必然在新的乡村社会重构发展空间,这就是新型乡村政治空间。党和政府组织将其权力资源注入乡村的时候,由于其强大的政治动员能力,乡村社会空间得到政治、经济、文化多层次的逐步拓展,乡民从“自然人”或自觉、或不自觉都变成“政治人”,这正是新时代乡村振兴的力量来源。
五、新时代土家乡村秩序的空间再造
用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思考中国乡村社会问题,无疑是一种新的尝试。尤其是一批近代西方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者,不遗余力地批判后资本主义时代城市空间的阶级分化与重建乌托邦的美好意象,给今天研究中国乡村振兴和城镇化问题提供了有益参考。列斐伏尔指出“空间表征与生产关系及实行的秩序相联系,因此也与知识、符号、代码等关联。”也就是说空间所保持的现有生产关系意识形态,常常以知识、符合和代码的形式,被掌握在统治阶级手中,并形成社会空间秩序的主导权力[20]。美国学者马克戈特迪纳说法更为直白:“特定的社会文化是空间意义的基础与渊源所在。”[21]土家礼俗文化正是有着独特的表现方式,在现代化或者城市化进程中,有些流失、摒弃或者更替,都是正常现象。但值得引起重视的是,这种“可靠性”嬗变不能没有底线,或者没有目标,更甚者完全迷失在“物化空间”追逐之中。它必须立足于区域社会发展实际,以传承精神文化为根基,以创新治理为路径,重新建构具有土家特色的乡村空间秩序。具体而言,必须处理好以下三对关系。
(一)土家乡村空间秩序重构需要党和政府有力的组织动员与“人”的主体回归
党的领导是乡村振兴的根本。长期以来,党和基层政府以强大的宣传动员、组织领导能力,完成了社会革命和乡村改造,但随着改革开放进程,诸如家庭联产承包、取消农业税等一系列重大改革实践,党和基层政府“领导乡村中心工作”的渠道与作用逐步减少,导致党基层组织领导能力弱化。而另一方面,随着城乡二元体制的解冻,乡村人力资源大量向城市流动,乡村建设的目标也呈现对“城市物质文化”的极致追求,导致乡村物质文明建设远远领先于精神文化建设,部分传统文化习俗成为“物化”工具,已然失去原有的精神文化载体的意义。这导致乡村价值秩序上呈现“拜物”的不良倾向,以及“自私自利”的极度主张,表现为邻里关系恶化、干群关系紧张等,以致不少人感叹“人心不古”。鉴于此,加强和巩固基础党组织和政府对乡村振兴的领导,引导群众从单纯追求“物质财富”变为更多注重“精神价值”的回归,更多思考作为“人”的社会价值评判,而不是以“钱多钱少”衡量成功得失。
(二)土家鄉村空间秩序重构需要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文化的传承发展
荆楚大地创造了灿烂的历史文化,巴土文化由于地理位置和发展阶段的原因,更是保存得相对完整,是非常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近年来,以文化旅游为代表的传统文化价值挖掘也取得了很大成绩,带动了一批群众发家致富,但也存在着过度消费、创新不足、同质竞争等诸多问题。在利用传统文化推动乡村振兴和基层治理的过程中,一是必须做好去伪存真、去萎存良,充分挖掘民族区域文化优秀内核,而不仅仅是娱乐大众、服务消费,始终坚持文化自信;二是既要坚持传统,又要善于创新,尤其是融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元素,坚持社会主义文化的价值导向,回归到文化的“精神本体”,同时善用新媒体、网络信息技术等,不断创新文化传播手段,打造区域文化品牌。
(三)土家乡村空间秩序重构需要塑造土家人未来美好意象与创新民族区域社会治理
一直以来,土家人对美好生活充满了热情,大山造就了他们质朴、勤恳的本性,但随着人口流动频繁,年轻劳动力不断流失,乡村的“空壳化”成为必然趋势,同时,城镇人口快速膨胀,加剧了本地就业与耕地荒废的紧张,导致了乡村空间不断紧缩而城镇空间急速膨胀的图景,人民对“美好生活”向往具化为“洋房、轿车”,并成为“嫁女娶郎”等社会关系生成的标准,这实质与“美丽乡村”建设和乡村振兴的本意背道而驰,要积极引导群众对美好生活的意象建构,应该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物质与精神的统一、社会关系的非扁平化”的“大美空间”。另一方面,基层社会治理做到依法治理、德行治理和身体治理的有机统一,要培养治理的法治意识,尊重文化习俗,党员干部模范带头,做到“率先垂范、身体在场”,让群众信服,坚定跟党走的信念。
我们同时也要看到,乡村空间中呈现出的“生活政治”不同于“权力政治”意象。后者侧重于规训、控制、反抗的权力角逐,前者更多是观察成员所处空间的权力、利益和习惯形态及其营造的“权力-利益-文化”社会网络,强调的是成员主体的能动性或者称之为“张力”,这种“张力”的表现可能为激烈的对抗、无声的沉默或是变形的逃避。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应该“要留心那些日常生活被触动、被冒犯、被侵略的瞬间。”[22]土家礼俗文化嬗变,正是作为一名当局者被触动的意识空间,在乡村与国家互动图景中,土家人表现出来的张力,正在当前党和政府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下,乡村群体异化得以控制,广大群众对祖国美好未来和个体幸福生活的美好意象不断得到强化与巩固,其在乡村政治空间活跃度亦会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土家乡村振兴必然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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