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乐”三谱考辨
2022-04-27漆明镜
文◎漆明镜
日本将中国明代遗民在宽文年间(1661—1673)传入的诗词乐称为“明乐”。“明乐”主要流行于江户中期到后期,1800年后逐渐衰落,取而代之的是“清乐”,之后二者常被统称为“明清乐”,是中日音乐文化交流史中重要的一笔。尽管“明清乐”常被同时提起,但在传入者、受众群体、音乐内容、乐器和乐调等方面均不相同。
“明乐”最重要的传入者是明末海商魏之琰(1617—1689),其曾孙魏皓(1728—1774)将承继的244 首音乐编辑成《魏氏乐谱》,歌词内容囊括百余首历代著名诗词歌赋、学宫中的孔庙祭祀乐、朱载堉《灵星小舞谱》中的若干舞乐、源流不明的佛乐等。明乐的受众群体以文人儒客为主,伴奏乐器有笛、箫、笙、觱篥、瑟、月琴、琵琶、檀板、大鼓、小鼓和云锣。坂田进一认为“明乐”调高多用D。
一般认为“明乐”基本与魏氏乐等同,但《唐音和解》和《明乐唱号》中收录的乐谱也应属于“明乐”,三种乐谱有着密切的关联。
一、“明乐”三谱的曲目关系
(一)《唐音和解》
长崎唐通事冈岛冠山(1674—1728)为教授中文,将汉语词组或诗篇编辑成册,并用日文假名注每个汉字的发音,先后编纂了《唐话纂要》《唐音和解》《唐语便览》等教材。①参见罗婳《〈唐话辞书类集〉及其所录词汇研究》,上海师范大学2018 年博士学位论文,第2—4 页。《唐音和解》收录有7 首带笛谱的歌诗。②7 首歌诗分别为《相思曲》(A 徵)、《劈破玉》(A徵)、《百花香》(A 徵)、《清平乐》(A 徵)、《太平乐》(A徵)、《十三省》(A 徵)、《醉蝴蝶》(D 宫)。其中,《相思曲》的曲调与《劈破玉》《百花香》《十三省》《清平乐》相近,与《明乐唱号》中的《青山曲》旋律相差五度;《清平乐》的词格与《清平乐》不同;《醉蝴蝶》的曲调和唱词与《明乐唱号》中的《五更》相近。
《唐音和解》分乾、坤两卷,编纂于1716 年秋。冈岛在自序中提道“这一本不知什么人作的”,说明该书的中文内容应在他编写教材之前,就早已传入日本,笛谱部分也极可能不是他的原创。有曲谱的7首歌诗收录在坤卷。
笔者将此七曲归入“明乐”的原因有三:(1)《唐音和解》的成书时间符合“明乐”传入日本的时间。(2)《相思曲》《劈破玉》《百花香》《十三省》《清平乐》五首曲调或一致或密切相关,与《明乐唱号》中的《青山曲》同;《唐音和解》编纂成谱的时间早于《魏氏乐谱》(1768)和《明乐唱号》③《明乐唱号》的编纂时间不详,其所用谱式和大部分乐曲源自《魏氏乐谱》和《魏氏乐品弹秘调》,推断其编纂与魏皓(1728—1774)密切相关,故成书时间晚于《唐音和解》(1716)。,这几首乐曲可能作为“明乐”被收录进了《明乐唱号》;可见,当时的日本人是把它们当作明乐来接受和传播的。(3)《十三省》一曲所数的地名是中国明代十三省,而不是清朝行政划分的十八省。
(二)《明乐唱号》和《魏氏乐谱》
魏皓字子明,号君山,到京都后改名民部,本是一位画家,擅画花鸟。根据《君山先生传》中所言“凡居京殆十余年”推测,他于1760 年左右离开长崎来到京都,因通晓“明乐”而名噪一时,跟随他学习“明乐”者,前后有百余人。诸王朝臣也对他的演出大为赞赏,近卫相公召集他进行过数十人的合奏,东本愿寺的法主也邀请他前去泛舟演奏,并作和歌赞之。姬路藩的藩主酒井忠恭(1710—1772)听闻他的名声,将他邀请至姬路城奉为宾客。在酒井家稳定的经济支持下,他制作了乐器和舞衣,更好地投入到明乐教学中,藩主的近臣也都跟随学习。虽未有相关文献记载,但可以推论,除了乐器和舞衣外,乐谱也应有所筹备。可惜酒井忠恭不久后去世,魏皓失意带病返回长崎,很快也在长崎病故。④魏皓的经历,主要参考筒井郁景周《君山先生传》,收录于《魏氏乐器图》安永九年(1780);〔日〕成泽胜嗣《钜鹿民部(魏皓)的画作》,《早稻田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纪要》第3 分册,2009 年版,第55 页。魏皓作为一名画家,却以教习“明乐”而著名,从其受欢迎程度和需求来看,反映出当时的日本对汉语和儒家文化的渴求。
曲谱《明乐唱号》通常被认为是姬路藩酒井家的“明乐”教本,虽未写明作者和编写时间,但约有八成多的乐曲与凌云阁六卷本《魏氏乐谱》中的相关乐曲重合,且所用谱式是见载《魏氏乐品弹秘调》中的瑟谱,推测该谱与魏皓关系匪浅。该谱唯一的珍本现收藏在日本天理大学图书馆,是研究“明乐”的宝贵资料。其曲谱按表目录和里目录划分,表目录载40 首曲名,里目录载38 首曲名(见彩版图1、2)。
研读该谱发现,尚有5 首乐曲的曲名并没有收录在表(里)目录中,即《水仙子》《狮子序》《青山曲》《古南风》和《人月圆》,故《明乐唱号》实际共收录83 首曲谱。其中,有70 首与《魏氏乐谱》中的乐曲相同;《青山曲》和《五更》与《唐音和解》中的《青山曲》《醉蝴蝶》相同;《狮子序》《乌栖曲》《乌夜啼》三首,也见载于长原春田的手抄本《乐谱》中,只是手抄本《乐谱》中的《乌夜啼》只存曲名而没有实谱。林谦三曾将长原春田《乐谱》中的这三首和另一首《水仙子》一并视为《魏氏乐谱》的补遗。⑤〔日〕林谦三著,王耀华译《明乐新考》,《音乐艺术》2006 年第3 期,第33—35 页。除去与各谱相同的乐曲外,《明乐唱号》中另有9 首新曲。
《魏氏乐谱》与《唐音和解》《明乐唱号》之间,从内容上有渗透、重合之处,但所用记谱法不同。
二、“明乐三谱”的记谱法
关于《魏氏乐谱》的记谱法,笔者已有论述,故此处侧重于阐述和比较《唐音和解》与《明乐唱号》中特有的谱式,并与《魏氏乐谱》中的谱式进行对比。
(一)笛 谱
《魏氏乐谱》中的笛、箫、觱篥均采用工尺谱(见表1),人声部分也借用工尺谱。
表1 《魏氏乐谱》中的笛谱
《唐音和解》中只有笛谱一种谱式,但并非工尺谱,而是另一种“指位谱”(见彩版图3、4)⑥〔日〕冈岛冠山《唐音和解》坤卷,大阪河内屋直助出版,宽延三年(1750),第10、11 页。。从图3、4 可以看出,《唐音和解》将笛孔由低音开始按“六五四三二一”排序,以各孔开合位置作为记录音高的方式,谱中数字对应相应的孔位。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根据图3 日文所言,其笛的第一、五孔处于常合不放的状态,尽管谱字中出现“四六开”,即第四、六孔在开启的状态下,第五孔也是不放开的。谱中用“皆开”时,第一孔不放开,只有写明“一开”时才放第一孔,专指另外的音高。笔者将书中所指的“南京横笛”当作“明乐”笛译谱,筒音作A,调高为D。七曲完整翻译后,总结其开合孔位对应的音高如表2。
表2 《唐音和解》中的笛谱
(二)瑟 谱
如果说《唐音和解》是以笛谱为主,《明乐唱号》则是以瑟谱为主。《明乐唱号》所用瑟与魏氏乐相同,均为14 弦,但在谱式上不尽相同,定弦法和弹法的专用名称也不一样。
《魏氏乐谱》以工尺谱为主体,管乐和人声奏唱主旋律,瑟作为支声补充,有专门的记谱法,写在工尺谱的右侧。如“║”代表瑟双弹,把所需的两根弦数写在此符号下方;“”表示大指单弹,其下注明弦数;“”表示其他手指单弹一根弦,弦数注明在右侧(见彩版图5)。
《明乐唱号》在标示瑟作支声演奏时,也在歌词右侧用“║”加两个弦数代表双弹;用“■”“▲”或“△”表示单弹,有时加数字有时不加。但它在标示主旋律音高时,极少用到工尺谱,多采用另一种谱式,如“一、皿、下、㬰”等(见彩版图6、7),大多写在歌词左侧,有时也写在歌词和假名注音的右侧。这些谱字在《魏氏乐品弹秘调》的“瑟弦立调图式”中已有记录(见彩版图8)。
笔者认为,这些谱字源自日本十二律名的局部。由于它们在《魏氏乐品弹秘调》中仅用于瑟的标注,又在《明乐唱号》曲谱中用于标记瑟调定弦音高(见彩版图9),故笔者将其归类入瑟谱,与标记出瑟弦位的“指位谱”不同,它可以被视作一种“音位谱”。现将其对应的十二律及音名制成表3。
表3 《明乐唱号》瑟谱对应律名及音高
根据彩版图6、7 和表4 可以看出,《明乐唱号》中所用的瑟谱谱字,就是由日本律名简化而来,如黄钟的瑟谱字有三种缩写形式(艹、龷、㬰),均由“黄”字拆分所得。此处用日本律黄钟对应中国律黄钟,⑧《魏氏乐品弹秘调》笙谱中存在把日本律黄钟写为黄涉的情形,此处一并改作黄钟。“鸞鏡”“断金”没有使用到,故没有相对应的谱字出现;“勝绝”只在定弦中出现过,用“勝”替代。表3 中的谱字囊括了小字组到小字一组的音域,当需要表示高八度时,和工尺谱一样,会在字尾做一个上勾,如“平”(e1)的高八度就用“”表示。
笔者曾在《魏氏乐谱解析》中论述过其每首乐曲开头标明的八种调名不是乐曲的宫调,而是瑟的调弦。⑨同注⑦,第105—115 页。《明乐唱号》也是如此,83 首乐曲中也有八种瑟调,只是名称有些区别。《魏氏乐谱》的瑟八调统一用了俗乐调名,而《明乐唱号》有时用俗乐调名,有时也用宫调、商调、夹钟宫等命名。比《魏氏乐谱》更为清晰明确的是,《明乐唱号》在每种瑟调下面都附有瑟从一弦到六弦(或八弦)的音高(见彩版图9),将曲名下的调名与瑟的调弦直接挂钩。它之所以没有像《魏氏乐品弹秘调》那样把每调十四弦的音都标注出来,可能是因为考虑到六弦或八弦后的音高是八度重复的缘故。此外,将两谱进行对比后可知,它们的八种瑟调弦法对应的音高是一致的。笔者将《明乐唱号》和《魏氏乐谱》中瑟调的名称(包括同种调弦不同的叫法),以及各弦对应的谱字和音高一一罗列(见表4)。
表4 《明乐唱号》与《魏氏乐谱》中的八种瑟调⑩此表按《明乐唱号》中的信息所制,每调只收录八弦以内对应的音高,六弦或八弦之外的音高都是前面的高八度重复。《魏氏乐品弹秘调》中给出了瑟八调十四弦的所有音高数据。参见漆明镜《魏氏乐谱凌云阁六卷本总谱全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年版,谱前说明第4 页。
《明乐唱号》的八种调弦,唯有羽调和仲吕调给出了八根弦的谱字音高,这应该是因为二者在六弦后有新的音加入。其余六调均只给出六根弦的谱字,其后各弦都是八度重复,只需依次类推至十四弦。
除瑟的记谱法和瑟调定弦之外,《明乐唱号》中还有瑟的弹法标识,如“早掛”“本掛”等,它们实际上与《魏氏乐谱》中的“急正”“三正”等弹法一致,各自相当于一种固定音型贯穿于整首乐曲。笔者比对、分析两本乐谱后,将《明乐唱号》中作为支声演奏时的瑟的固定弹法破解如表5。
表5 《明乐唱号》中瑟的演奏法(同时参照《魏氏乐谱》)
(续表)
相比而言,《明乐唱号》比《魏氏乐谱》少了“搯作”“大中搯”“乱搯”的弹法,或许是因为其乐曲数量没有魏氏乐多的缘故。《明乐唱号》中的瑟除了这种固定音型弹法外,主旋律也用了前文所述的瑟谱来记录音高,笔者据此推断,演奏的时候至少会用到两架瑟,一架完整演奏主旋律,一架做装饰性演奏。在有一些不带唱词的曲前调音中,《明乐唱号》也使用到一些工尺谱,但没有大规模使用,这或许表明,与《魏氏乐谱》重视笛子相比,它更追求依弦而歌的音色。
(三)其他记谱法
1.表现节奏的符号
《魏氏乐谱》采用方格来规划大致节奏,笔者译谱时将其一格作一拍译。但《唐音和解》和《明乐唱号》都不是方格谱,⑪《明乐唱号》里目录中有部分乐曲会看到一些方格,但这些方格主要用来规范汉字的抄写,与节奏划分无关,它的节奏解译另有符号表示。笔者对其节奏的破译各有准则。
首先说《唐音和解》,笔者用歌词的疏密程度对节奏进行了大致划分(见表6):字与字之间有一定间隔的作四分音符译;两个字紧密相连的作八分音符译;三个字相连作前十六或后十六译;四个字相连作十六分音符译。汉字间的“丿、才、亻”等假名作拖音译,这些假名也按疏密不同而译成四分音符至十六分音符不等。此外,该谱中唯一具有节奏意味的标识是“引”字,如表6 歌词中的“来”字,左侧注明了“六合引”,笔者将所有“引”字都作延长音译,一个“引”字延长一个四分音符。
表6 《唐音和解》中的节奏翻译标准
由于前十六和后十六都是三个谱字紧凑在一起,区分的方法则是根据唱词来区分:如果三个谱字的开头处对应了新的汉字,在时值上给它分配长一些;如果是在拖腔处,将它译成后十六。根据这些原则译出来的节奏,以《唐音和解》中的《醉蝴蝶》与《明乐唱号》中的《五更》比对,二者译谱后的节奏型近似。
《明乐唱号》用朱红色的三个实心圆来表示节奏,笔者将一大两小解译作一个四分音符;一个大圆和两个小圆各为八分音符;一个大圆或两个小圆分别对应两个谱字时,则译为十六分音符(见表7)。
表7 《明乐唱号》中的节奏翻译标准
将三个圆量化,笔者认为,一个大圆代表一个八分音符,一个小圆代表一个十六分音符。如果某个唱词还要继续延长时值,可以继续印更多的圆点。笔者根据这种模式译谱《明乐唱号》后,对照《魏氏乐谱》中的同名曲,二者的节奏是一致的。
2.打击乐器的记谱法
“明乐”三谱中只有《明乐唱号》和《魏氏乐谱》明确使用到了打击乐记谱符号(见表8),二者相同曲目虽多,但仍有一些异同。
表8 《明乐唱号》和《魏氏乐谱》的打击乐记谱符号
《明乐唱号》中这些指代某个打击乐器的符号,会结合谱中的三个圆一起使用,印在哪个位置表明将在这个具体的节奏位置击打。它与《魏氏乐谱》最大的不同在于小鼓、钟和云锣。《明乐唱号》中暂时没有发现云锣的符号,但是在投壶用的多首乐曲中,出现了“”符号。笔者将所有用到此符号的乐曲进行了多方对比,在里目录第30 曲《豆叶黄》⑫与朱载堉《灵星小舞谱》中的同名曲相同。参见[明]朱载堉《灵星小舞谱》,《乐律全书》卷41,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中也发现了此符号。因为朱载堉的《灵星小舞谱》在《明乐唱号》中占据了较为重要的地位,酒井家还制了舞衣并复刻了朱氏的舞乐,所以笔者将其与朱氏所用的打击乐器进行参照,认为该符号应指“钟”。⑬《灵星小舞谱》中用到的乐器有鼓、钟、鞉鼓、拍板、单管和双管。从该符号的外形特点来说,将其破译成“钟”也是合理的。
《明乐唱号》大多时候并不直接印出小鼓的谱式,而是在曲名下方给出小鼓的鼓法,只在投壶乐或朱氏舞乐,才会标注出详细的小鼓谱,即空心小框“□”字,笔者将其作小鼓谱号译。当“□”字不出现时,小鼓的鼓法就很值得研究,它决定了整首乐曲中小鼓的击打方式。据《魏氏乐器图》所载,小鼓鼓法有六种:顺鼓、三拍子、乱鼓、离连鼓、双鼓和搏拊。笔者在《魏氏乐谱凌云阁六卷本总谱全译》中曾指出,“见载的小鼓鼓法虽多,但在乐谱中有注明的,只有‘乱鼓’‘搏拊’两种”,并总结出这两种鼓法的规律。⑭参见漆明镜《魏氏乐谱凌云阁六卷本总谱全译》,第8 页。但《明乐唱号》中增加了“离连鼓”“双鼓”“乱鼓”和“顺鼓”的标记,笔者对比《魏氏乐谱》中的同名曲,总结出了新的鼓法规律(见表9)。
表9 鼓法规律
每种鼓法基本上都是四拍一循环,全曲一致,搏拊略有不同,搏拊虽然很稳定,一直是两个八分音符节奏连击,但是在《魏氏乐谱》中,有时不是通篇使用,可能只在每间隔六拍时使用。
除小鼓、云锣和钟以外,魏氏乐在反复时大鼓会有不同的节奏,也用不同符号划分了一遍、二遍和三遍的谱式,这在《明乐唱号》中是没有的。但《明乐唱号》中有一些乐曲使用的打击乐谱更多一些,如《清平调》等乐曲,有两种曲谱,一种含瑟谱,一种没有音高谱式只有打击乐谱,打击乐谱中用到了钟。
3.重复记号、反复记号和分段记号
“丿”这个符号,在三谱中都是同一个含义,即重复前面的音高,有时也表示延长音,用于工尺谱,也通用于各种器乐谱。
《明乐唱号》和《魏氏乐谱》中的反复记号是一致的,都是用歌词表示,如用“胡为劳其生……借问此何时”,表示从“胡为劳其生”反复再唱一次。《唐音和解》中的反复记号只出现过一次,即在《太平乐》第四节“云是帝家使”的最后一个音后,用了一个“返”字,考虑到第四节曲调长度短于其他节,所以笔者将此处译作一次反复,重复一次“云是帝家使”的旋律,正好规整了其整体节奏的布局。
在断句和分段上,《唐音和解》用“○”表示分节。《明乐唱号》有用黑色的“○”在中文歌词中间表示分段,也有用“┕”表示断句。《魏氏乐谱》用“△”或“▲”放在歌词中间,达到分阕的目的。
三、“明乐三谱”的曲调分析
目前学界对于《魏氏乐谱》进行译谱的成果较多,但尚未见到对《唐音和解》和《明乐唱号》中的谱式进行破解和译谱。笔者将其乐曲进行了完整翻译和曲调的分析比对,发现此二谱中有较多的重复曲调。
(一)《唐音和解》中的相似乐曲
《唐音和解》中带乐谱的歌诗共7 首,其中以第一曲《相思曲》最为重要,可以分为“a+a1+b+a2”(6+6+6+4)四个乐句(见表10),主题句a 贯穿全曲,第三句b 也是由a 的素材变化发展而得。该谱本中相似的乐曲有5 首之多,《劈破玉》和《百花香》的句式结构与《相思曲》相似,只是多重复了一次a 句,b 句有一些变化,收尾基本一致。《十三省》因歌词篇幅有一些扩充,旋律有一些变化,但基本主题还是一致的。《清平乐》的变化稍大一点,但核心骨干音仍是一致的。《相思曲》四乐句以a 句为最重要的旋律素材,其他四曲重合的部分也以此a 句为主,或重复或变化扩充。
(二)《唐音和解》与《明乐唱号》中的相似乐曲
《唐音和解》中的《相思曲》和《明乐唱号》中的《青山曲》歌词内容基本一致,旋律亦相近(见表10)。
表10
《明乐唱号》与《唐音和解》相比,谱面更复杂,谱式也更详细,标注出了非常明确的节奏进行,节奏布局更规整。因此,从表10 中的两首译谱来看,《青山曲》的音腔更加丰富,节奏型也更多元。但二者的基础旋律进行线条是十分接近的,只是《青山曲》比《相思曲》在骨干音高上整体提高了五度。
从《相思曲》(或说《青山曲》)曲调的多次使用可知,它的传播非常之广,不光能从中国传入日本,还在日本具有深入人心的魅力。《明乐唱号》和《唐音和解》在音域上有所不同,也可能是二者传入的途径不同,在流传过程中有所变化所致。由于《明乐唱号》的记谱法更详细,因此它所收录的《青山曲》音腔也更为丰富。
《唐音和解》中还有一首《醉蝴蝶》与《明乐唱号》中的《五更》旋律相近(见表11)。可能正因为《五更》采用了《醉蝴蝶》的曲调,所以在其曲名下方有批注云“调寄醉蝴蝶”。两者的旋律基本重合,有时有八度差异,这可能跟《唐音和解》的谱式没有区分高低八度有关。二者的歌词有一些出入,《五更》相比而言扩充了一些字词,此外还在一更的基础上又加入了二更、三更、四更和五更几段歌词,各段旋律也基本一致,到最后一段“五更”时,歌词和曲调均有一些扩充。
表11
这两曲旋律歌词相近,落音布局相同,宫调相同,乐句结构相同,节奏型也很相近,只是《明乐唱号》的音腔更加丰富,这同样可能是记谱法更详细所致。此二曲节奏型的相似,证明笔者对《唐音和解》的节奏破译是正确的。
从这些相似的乐曲来看,《唐音和解》中除了《太平乐》一曲外,其余曲调也收录进了《明乐唱号》。《明乐唱号》中还有八成以上的乐曲与《魏氏乐谱》相同,二者主旋律译谱结果一致,故此处不再列出乐谱,详细译谱可参见拙著《魏氏乐谱凌云阁六卷本总谱全译》。若说此二谱的区别,则凌云阁六卷本《魏氏乐谱》中涉及的谱式更多,是包含了十余种器乐的总谱。
结 语
对比“明乐”三谱的曲目、记谱法和相似乐曲可以得到如下认识:
(1)从《唐音和解》开始,三种乐谱均用假名在中文歌词右侧标记发音。这种延续说明了一种需求——对识别汉文、讲汉文的需求;同时也可以看出,日本人在传承“明乐”时非常重视人声的演绎,诗文与曲调的结合吸引了他们的学习和传播。
(2)三谱在如何体现节奏上有着继承关系。《唐音和解》用歌词的疏密排序来表现节奏,这种方式后来被《魏氏乐谱》吸收。一些类似于“丿”的表示拖音、同音的记号,也在三种乐谱中延续使用。
(3)从《唐音和考》到《明乐唱号》、凌云阁六卷本《魏氏乐谱》,各器乐谱式逐渐增多。
(4)在音乐风格和内容上,《唐音和考》中的《清平乐》和《太平乐》,《明乐唱号》新曲中的《乌夜啼》《椒花颂》《除夜曲》等乐曲,与《魏氏乐谱》中的风格内容是一致的。但是,《唐音和考》和《明乐唱号》中有一些明代民间的市井小曲,内容香艳,这在《魏氏乐谱》中是从不曾见的,如《相思曲》和《五更》。三谱虽都为“明乐”,但魏氏乐更彰显儒学经典和文人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