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害死牛

赖静婷［马来西亚］

摘要：《牛痛》是《聊斋志异》里的一则短篇劝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却充满转折。六畜瘟神通过其超越人类能力的神性力量，宽容地给予主人公陈华封机会和引导，让他醒悟后及时弥补过错，进而成功自我救赎。故事里还巧妙地融入了“华封三祝”的故事，暗示只要人性向善，是比获得神的帮助更美好的事。

关键词：《聊斋志异》;蒲松龄;《牛痛》;华封三祝;神性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志码：A

前言

《牛痛》是《聊斋志异》里的一篇劝善故事，虽然篇幅短小，情节和人物形象却充满转折。故事讲述主人公陈华封因好奇的查看，意外开启了古怪客人脑后的“潘多拉之盒”，把会导致百里内的牛都致病的牛痛放了出来。客人坦言他其实是六畜瘟神，告诉了陈华封治疗牛瘟的药方，并要求他不要心存私念，要广传之。告别之前又掬了一把土放在壁龛中说这土也有治疗效果。心存私念的陈华封见弟弟药方有效，自己的牛却几乎死完，忽然无奈之下想起龛里的土，才把自己的牛治好，几年后家中才恢复如故。这个来自于超越人类能力的神性力量，宽容地给予主人公机会和引导，人性中的恶因从而获得感悟，并且得到了足够的时间弥补过错，进而成功自我救赎。没有像《种梨》里惩罚斤斤计较、自私自利的卖梨者和过多地卖弄法术，这则简短的故事里不但塑造了瘟神可爱可敬的形象，还把乡下人淳朴善良中带点小奸小恶的形象，通过主人公陈华封慷慨好客、有强烈好奇心，同时又有着人性的贪欲和自私的个性完美呈现出来。故事里还巧妙地融入了“华封三祝”的故事，暗示只要人性向善，是比获得神的帮助更美好的事。

一、神与人的形象和转折

首先，六畜瘟神的形象让读者耳目一新、印象深刻。身体结构异于常人的瘟神，会“脑后时漏灯光” [1]① “耳后有巨穴”，中间还有膜和软革垂蔽。这种身体结构的描述十分诡异，可说是极富创造性。道教的神普遍比较人性化，甚至形象讨喜，如济公、弥勒佛等等。由于道教里没有固定的六畜瘟神，而蒲松龄创造出的六畜瘟神跟人类的差异小，外在形态（大部分）和行为都十分人格化、人性化。一开始，陈华封看到瘟神那“奔波而来”、大汗淋漓又不想脱围领的样子，以为遇到了一个有苦衷的怪人。但是透过仔细观察，才隐隐发觉瘟神有一丝不对劲，以至于趁他喝醉了偷看。从个性上来看，在瘟神身上似乎也能看到一丝人类的欲望和放纵，如热了就想喝冰饮消暑，甚至贪杯喝醉。这时读者看来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的心理、生活和需求，似乎跟常人无异;但是，在危急时刻，他选择了宽容和坦诚。在发现牛痛不小心被放走之后，他对始作俑者丝毫没有责备之意，还主动承认了自己“且不免于罪”，跳过了在面对危机时人类常有的“互相责备”的反应。可以说，他一早就看穿人性，但仍不失信心，才会对陈华封语重心长，多给了机会，相信他到最后会摒除私心。这显示他没有人性中“恶的本质”的一面，或者更准确的说，他的神性，在于他超越人类劣根性的本质，而不是拥有飞天遁地、点石成金或趋吉避凶的能（神）力。

其次，陈华封也是个虚构人物。故事的一开始，陈华封是个待人和善又慷慨的好客之人，见客人脑后“时漏灯光”好奇而不语，也算是个有教养的人。原本，牛痛被放出只能说是个意外，因好奇心是人类不断进步的原动力，陈华封偷看客人脑后算是人之常情，真要追究起来，更大的责任还是在于瘟神跟人交往中不够谨慎。在知道牛瘟即将发生以后，不难想象，陈华封一方面知道将有祸事，一方面又窃喜瘟神所给的药方必定不假，开始盘算着可以凭借药方赚多少钱，暴露出人性贪婪的一面。人的自私和贪财之心，此时跃然纸上，陈华封之前和善的形象开始出现转折。药方只在陈华封帮助的人上方显神验，而在广传药方之前对自己的牛却一点作用都没有，这是瘟神给予陈华封的警告，可惜无法让其马上领悟“乃神罚其私”。直到万念俱灰，陈华封才把握住瘟神给的第二次机会，把龛中的土喂给牛吃，渡过了难关。明显的，这个“土方”里，神的作用大过于药的作用，这才使陈华封领悟了神的苦心。人浮于表面的好，还有根植内心的贪，再到领悟后自觉的善，陈华封的形象转折，刻画了一个人的内外和成长。

二、神性与人性的自我救赎

在这个故事里，陈华封的领悟固然可喜，但瘟神的宽容和帮助却十分可敬。因醉酒导致了附近的牛都得死亡，瘟神的罪责不可谓不大。可是他却没有要为了掩盖失责而使用神力或自行解决（如到处装作兽医广传药方），最终的解决钥匙，被握在“始作俑者”陈华封的手上。不知者无罪，对于陈华封不小心放出牛痛的失误并不加以谴责，但是对于他的自私自利之心有惩罚。是瘟神对陈华封的考验，但更是一场赌博，赌他人性中的善和悟性可以超越自私和利益之心，显然瘟神对陈华封的善有信心，经过了考验和呼唤，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他们双双赢了这场“赌局”。

瘟神与常人一样会热会醉、会惊会喜，但他没有人性中的愤恨和猜忌，而是多了宽容和耐心，给了陈华封劝告和机会。陈华封显露出人性中的真：好奇是真、自私是真、悔改也是真，神性對于人性没有过多的积极干涉，而是帮助唤醒人性深处的善念，等待领悟而不是用神力扭转或惩戒。因此，瘟神的“神性”除了在于他奇异的后脑、因人而异的神奇药效之外，还有他作为人劣根性的一种对比、内化了的美好品质。少了这个“神性”作为大前提，陈华封肯定熬不到数年后的圆满结局。

来自瘟神的“三个礼物”与陈华封的名字和自我救赎有紧密关系。故事里，瘟神给予的药方、忠告和掬土，都不是关键，陈华封心中的一念，才是最值得重视的。《庄子·天地》有个“华封三祝”的故事：“尧观乎华，华封人曰：‘嘻，圣人。请祝圣人，使圣人寿。’尧曰：‘辞。’‘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人的品德与仁爱、善行密不可分，而《庄子·天地》载：“顺于地者，德也。”摒除私心而使牛只们再次自然生长繁衍，是同时顺应了道家和儒家的德行。故事里以神性来做道德教化，要表达的是，华封三祝倒不如去除私念，才是对自己真正的祝福。生命（药方）、财富（“勿存私念”的忠告）和繁衍（“牝牛繁育”），正好对应了“三祝”的课题。这篇小说中的陈华封因欲得专治牛瘟之利，结果损人不利己，其劝善警示作用十分明显。赵伯陶评论：“小说中‘龛中掬土’细节的设计，为出神入化之笔，其目的在于通过对照去除苦参散‘殊罔所效’的偶然性，并给予主人公一线自新之路，作者之艺术匠心洞然可见。” [2]1656可说是十分精确。

从叙事惯例来看，故事结局应有的“广传其方”缺席了。这个“漏笔”可以让读者有两个截然不同的解释。故事的最后，陈华封“始悟药之不灵，乃神罚其私也”。然后就直接接以“后数年，牝牛繁育，渐复其故”，没有说明陈华封是否有广传药方。有些读者应该是认为他领悟后就会去宣传药方，甚至还没注意到缺少了这一行为的描述。但或有读者会怀疑是否用掬土救治好了四五头牝牛、“渐复其故”，甚至是因为没有广传其方，导致附近的牛都死了，陈华封兄弟反而可以趁机提高价钱做垄断生意。这个理解，就与“神罚其私”的宗旨相去甚远了。这个猜测或许十分符合实际的商业做法，但这个看似聪明的理解里，却忽略了牛瘟是具有强大传染力的疾病，陈华封兄弟独善其身的几率并不高。不过，决定在神的凝视下，还是在人性（恶）的作用下理解这个结局，决定权在读者身上。或许，蒲松龄有这样的“漏笔”，应该也是在检视阴谋论者是否“悟”了吧。

总的来说，故事进展和转折处理得自然并富有人性，没有过度的惩罚或恐怖情节，是一篇让人看了舒服的“柔性”劝善短文。借由神性来引导出人性的善，而非强行地扭转。这强调了创造美好生活的关键，在于人心必须有自觉地摒除自私和贪念的能力，这是个神性力量力所不及的事。这样的结局，令人感到安慰之余，还能促进反思，实现了文学作品真正的作用和价值。

参考文献：

[1]张友鹤.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2]赵伯陶.聊斋志异详注新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Curiosity Kills The Cows：The Divinity and The Self-Salvation

of Humanity in Niu Huang

[Malaysia]LAI Chin-t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of 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

Abstract： Niu Huang is one of the short stories in Liaozhai Zhiyi，to encourage kindness in humanity. The plots and characters of this short story full of twists and turns. “The Plague God of Six Livestocks”，used His divine power that transcends human abilities，to treat the protagonist，Chen Huafeng tolerantly，by given opportunities and guidance to awaken Chen from his selfishness and greediness，thus he could make up for his mistakes in time，and successfully completed self-salvation process. This short story also integrated in another story，“Hua Feng San Zhu”（three best wishes from Huazhou people to the Sage），which implying that as long as one’s humanity is benevolent，it is blessed and greater than getting helps from God.

Key words： LiaoZhai ZhiYi;Pu Songling;Niu Huang;Hua Feng San Zhu;Divinity

（責任编辑：景晓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