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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化与主体间性:模仿实践视域下人媒关系的转向

2022-04-27韩铭苏士梅

出版广角 2022年6期
关键词:模仿者媒介用户

韩铭 苏士梅

【摘 要】 模仿是人与媒介不断合作的行为与实践。模仿行为经历了传统模仿、电子模仿和网络模仿三个阶段,每个阶段的模仿行为具有不同的媒介化特征。研究发现,新型模仿实践中人与媒介之间存在一种开放对话的主体间性,新型模仿模糊了人与媒介的界限,人在模仿,媒介也在不断地模仿。模仿实践作为研究人媒关系的崭新路径,对新时期人媒关系的思考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关  键  词】媒介化;主体间性;模仿实践;人媒关系

【作者单位】韩铭,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苏士梅,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中图分类号】G206.3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2.06.018

从有了人类开始,模仿现象就一直存在。当前传播学者对模仿的研究,大多从内容的角度出发研究模仿视频的文本特征,重点关注模仿本身,但仅强调模仿的文本表征,忽视了对用户的整体关注。随着媒介不断融入日常生活,模仿者与媒介频繁互动,模仿实践出现了媒介化的取向。如今的模仿不仅涵盖人与人的行为互动,而且成为人与媒介不断合作的实践。所以,聚焦模仿实践中的人媒关系是解读模仿行为及现象的关键。

国内传播学者对人媒关系的讨论,主要有三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人始终处于人媒关系的主导地位,认为媒介是一种工具,工具的使用不可能逾越人的主体功能[1]。另一种观点强调媒介对人的控制以及对人产生的影响。还有一种观点认为,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人媒关系愈加复杂,很难厘清二者之间的关系。然而,人与媒介的关系不是短时期内媒介与个体的对立与博弈,而是二者在长期生活实践中共舞与协商的动态过程。本研究从媒介化视角出发,立足模仿实践的历时演进,初步窥探人媒关系的变化,同时聚焦新型模仿实践,深入剖析人媒关系的转向与特征。与塔尔德认为“模仿是最基本的社会关系”[2]不同,本研究将模仿视为普遍的社会现象,不仅关注复制他人言语、动作、表情等语言或非语言的行为表征,而且聚焦由模仿行为所锚定的人与人、人与媒介集体规范实践的本质属性。

一、从离散到互文:模仿的媒介化历程

媒介化的特征是“媒介融入其他社会制度与文化领域的运作中,同时其自身也相应成为社会制度”[3]。可见,媒介化一方面强调媒介对社会及文化的影响,人们受到媒介逻辑的制约;另一方面指出媒介成为制度之后受到限制,比如媒介是否得到应用与普及有赖于人类与客体的互动[3]。由于媒介化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对媒介化的讨论应置于广阔的历史演进中,这样才能窥探某一行为或实践媒介化的整个过程。

1.传统模仿时代:离散的身体对话

传统模仿时期主要是指在媒介没有大规模出现之前模仿行为所处的阶段,即电子媒介出现之前的时期,这一时期的模仿具有以下两方面特点。

第一,共时共在。传统时代的模仿,是模仿者与被模仿者共同在场的实践。因为没有其他的传播媒介,所以身体成为唯一的模仿载体或中介。人们用身体来模仿、交流和传播,身体是面对面交流可以实现的传播物质条件[4]。不论是表情模仿、动作模仿还是声音模仿,都需要身体这一物理条件的支持,脱离了这一物理场域,模仿无法发生。

第二,既近又远。传统模仿由于强调模仿双方的身体在场,模仿发生的时空條件受到限制。模仿是此时此地的行为与实践,离开了此时此地,模仿可能发生改变或难以发生。这就使得模仿在时空范围内呈现“既近又远”的离散状态。“近”是指模仿行为发生的时空条件,即近距离;“远”是指模仿行为分布及传播的状态,即离散。在媒介资源稀缺的环境下,模仿行为难以借助媒介实现扩散或聚集,因此模仿行为彼此疏离,缺乏联动。文字与印刷时代,虽然一些习俗或者潮流可以借助文字拓展其时空范围,但文字的暧昧与歧义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模仿行为的传播及扩散。

2.电子模仿时代:远距离的独白

电子媒介时代传播资源匮乏,谁拥有了媒介谁就拥有了传播的特权,有了可见及被模仿的优势。这一时期的模仿具有以下两方面特点。

第一,单向且独白。“在距离相等的情况下,模仿的走向总是从高到低,从高位人到低位人。” [2]此时的模仿是模仿者出于对模仿对象的崇拜或认可进行的复制行为,是一种从上到下的模仿。大众媒介塑造的各种人物往往成为人们争相追随的模仿对象。这一阶段的模仿行为也成为人们借助媒介通过表征复制完成身份认同与转变的尝试。相比传统模仿时代,这一阶段被模仿者往往处于媒介在场的状态,模仿者演绎着对被模仿者单向的独白。

第二,扩散且联动。与传统模仿不同,模仿者与被模仿者之间并不存在“共时”与“共在”的关联,而是处于不同地理位置的模仿者基于被模仿者的媒介可见,共同完成对某一行为的复制与传播。在这个过程中,大众媒介搭建了模仿者与被模仿者沟通的桥梁。这一时期媒介由之前的“缺席”转为被模仿者的单向“在场”,媒介开始出现在模仿实践中,成为模仿传播或可见的单向渠道。

3.网络模仿时代:多主体的互文

移动互联网时代,实体与信息之间的差异进一步消除,人与媒介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模仿者与被模仿者难以区分,这一时期的模仿具有以下特点。

第一,时空穿越且互文。模仿者借助互联网媒介可以实现与他人的跨时空互动,比如,借助同一视频母版、相似的动作、相同的镜头,实现跨时空互动。模仿者还可以按照一定的规则实现时空穿越的互动。值得注意的是,这一阶段的模仿呈现互文的特征,比如模仿主体的重合、模仿内容的相似与呼应,形成了以特效或道具勾连模仿主体、文本的多重互文。

第二,多主体与多流向。在以往的模仿实践中,更多的是地位低者对地位高者的模仿。网络时代,虽然从上而下的模仿仍然存在,但出现了新的模仿形态。模仿行为不再是从高到低的单一流向,而是多流向的传播与互动。随着模仿流向的增多,模仿主体也日益多样化。

模仿行为的历史变迁,不是后来的行为取代之前的行为,也不意味着某一时代模仿行为的排他性。只是相对而言,各个时代的模仿行为有其独有的特点。总体而言,模仿实践的演进呈现几个趋势:模仿行为从单向输入到镜像呈现;模仿者的身体由离散的在场状态,变为聚合的离场状态;模仿行为传播更加广泛,形态更加多元。我们从中可以初步窥探人媒关系的变化:传统模仿时代,媒介缺席,人是模仿实践的行动主体;电子媒介时代,媒介成为模仿对象与模仿行为的来源;网络媒介时代,媒介融入模仿行为中,成为模仿实践必不可少的元素。

二、主体间性:新型模仿实践

随着模仿形态的演进,人与媒介的关系完成了从疏离到耦合的转变。那么在耦合之下,人媒关系之间的深层逻辑是怎么样的?这一问题,通过抖音用户的模仿实践可窥见一斑。

1.媒介的功能可见性

功能可见性是指任何物体基于其物质特点(形状、尺寸、密度等),将适用于一定的用途[3]。那么,在模仿实践中,抖音扮演着什么角色,又为人们的模仿行为提供了哪些可能性?

(1)技术逻辑:全民模仿狂欢的底层逻辑

截至2020年12月,抖音的月活用户高达6亿,成为我国影响力最大的短视频社交媒体[5]。一方面,媒介技术的进步与移动设备的普及为抖音短视频的出现与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另一方面,短视频的流行与国家的提速降费政策密切相关,流量价格优惠使得用户随时随地看视频有了经济层面上的可能性。除了硬件设施,短视频的技术特效也是人们加入狂欢的重要因素。在抖音模仿中出现最多的类型就是一键式“拍同款”,该类模仿操作门槛较低,成为用户参与模仿实践、融入模仿群体的快捷方式。

(2)制度逻辑:模仿的表演框架

制度是指现代社会中稳定、可预测的构成部分,它形成特定生活领域、特定时间和地点中传播与活动的框架[3]。在每一种媒介中,人们都需要遵循特定的规范。比如,书籍的出现使得读文化、读规范与制度形成。抖音建构了他人可见的表演框架,用户需要遵守抖音的制度和规则。这一制度逻辑主要是指抖音模仿者基于平台制度与模仿规则,才能完成自我的可见,实现与他人的互动。然而,模仿实践的表演框架往往是隐性的,模仿者自身难以察觉,但正是这看不见的表演框架形塑了用户可见的模仿实践。

(3)文本逻辑:模仿迷因

Richard Dawkins指出,基因通过自我复制、繁衍而不断进化,而人类社会在文化传承中也存在与之相似的复制因子[6]。抖音中音乐文本的听觉感知与画面特效的视觉呈现是促进用户复制行为的重要基因,也成为模仿行为传播与扩散的迷因。对抖音用户来说,观看视频画面与收听背景音乐仅仅完成了对模仿行为的解码,而模仿行为的发生不仅源于用户对视频文本与听觉文本的解码与再编码,还是用户自我感知的一次升华。

(4)社交逻辑:模仿传播扩散

尼古拉·尼葛洛庞帝说:“数字化生存之所以能让我们的未来不同于现在,完全是因为它容易进入、具备流动性以及引发变迁的能力。”[7]短视频的社交属性具备他所说的流动与变迁的能力,因而基于短视频生成的模仿行为具有连接与扩散的特性。在传播过程中,媒介不仅为人们的模仿行为提供各种可能性,改变了人们模仿的方式,而且通过塑造新的互动实现模仿行为与实践的再生产。

2.模仿者的媒介实践

媒介技术使得模仿行为不断演化,但在此过程中,人并非一味被媒介影响,反而最大化地利用、规制与重塑媒介。

(1)重塑交流:獨特的策展方式

任何形式的社会互动都需要参与者以某种特定的方式表现,以使他人能以特定的方式理解这一情形,认可他们的表现[3]。模仿者的媒介实践,是一种他人看得见的表演,但由于前后台的限制,观看者对用户的表演只是部分可见,这就为模仿者的表演提供了策展空间。

抖音的匿名机制弥合了模仿者基于身份、地位的差异,为模仿者的交流减少了障碍。模仿者可根据自我的定位,模仿、体验他人角色,并基于一定的特效或剪辑对自我的展演进行再次谋划,自我满意后才公开可见。模仿表演为用户增加了可见的机会,同时也拓展了模仿者自我认可的渠道。此外,用户经常观看与欣赏自我表演,这强化了其对模仿行为的锚定。所以模仿策展不仅是一种他人的观看,还涉及与自我的互动与对话。

(2)模仿社交:社会关系再生产

模仿者基于模仿实践,不仅满足了表演的欲望,而且在模仿表演中也建构了新的交往关系。“在当代中国社会,传统的以强关系为主的关系对很多生活在都市中的人来说已成限制,跳脱已有的圈子、寻找新鲜的关系、认识不同的人和世界,成为很多人追求的生活方式。”[8]模仿成为人们弥补现实交往空白和塑造新型人际关系的新方式。

模仿实践为用户互动提供了更多的机会,使得他们不仅维持了现实生活中与周围人的亲密关系,而且实现了与陌生人的准社会交往。比如,抖音用户通过模仿开展独特的交往实践,不仅促进用户社会关系的再生产,而且建构了以模仿为中心的独特交往方式。

(3)重塑评价标准:模仿者的行为准则

媒介不仅为普通用户提供了模仿表演的机会,还使得其他用户在不可见的情况下参与模仿交流,成为私密生产者或者观察者。期待与潜在观察者的互动不仅成为用户持续模仿的动力,而且这种期待也营造了较为平和、轻松、流畅的交流环境。模仿之所以成为人与人连接的新方式,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模仿者所感知的隐形与可见的力量,这也成为用户评价模仿实践的准则。

总之,媒介是一种制度,在其逻辑之下会形成一系列规范。但媒介也处于实践之中,不仅受到社会制度的规范与约束,而且受到模仿者实践的制约。媒介与人通过彼此协商、对话形成了主体间性,不断展开新的生活实践。

三、相互模仿:开展模仿实践

阿姆斯特丹大学教授Mark Deuze描述“无声的迪斯科”现象:参加派对的人随着音乐跳舞,音乐通过调频发射机传播,信号由参加无声派对的人佩戴的无线耳机接收器接收,他们一边听着不同的、个性化的音乐,一边一起跳舞[9]。参加派对的人与无线耳机融合在舞蹈实践中。而用户与抖音通过模仿行为开展新的实践,在这种模仿实践中,人媒关系呈现以下几方面特征。

第一,平等对话。从传统时代人是模仿的主体,到电子时代媒介成为单向模仿的主要渠道,再到如今抖音模仿中人与媒介的双向可见、彼此合作,人与媒介间的平等对话不仅包括基于媒介模仿者的镜像呈现,还包括模仿者中介可见与媒介实在可见的相对平等性,以及基于媒介的模仿者与被模仿者的对等交流机制。此外,不论模仿是用户精心谋划的还是随意呈现的,每个人在遵循媒介规范的同时,都关注自我的定位与导向,而媒介在模仿者中介可见中扮演配合与辅助的角色。

第二,相互模仿。在模仿实践中,用户模仿媒介中的其他用户,而媒介在其中扮演中介角色。短视频平台将被模仿者的表演脚本进行智能提取,以一键拍同款的形式供其他模仿者使用。脚本提取过程实质上是媒介模仿用户(人)的过程,而模仿者使用脚本的过程,是用户模仿媒介的过程。同时,媒介利用画面、声音及场景,给予模仿者即时的表演反馈,媒介摆脱了对被模仿者的模仿,而成为新的被模仿者。因而人与抖音的互动,更像面对面的模仿,二者共同融入模仿表演中。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模仿实践中,人在模仿他人,媒介在模仿人。可以说媒介的逻辑实际上也是人的逻辑。

第三,非理性情感的勾连。“从人与人的关系来看,技术上的无限可接近性和心灵上的日渐远离是一个现代化的悖论”[10],人们渴望接近又彼此疏远。现实中人与人的区隔会拉近他们与媒介之间的距离。用户在抖音平台上以模仿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心境,表露自己的情感,模仿实践俨然成为人们愿意接近与探索的中介式接触。

四、结语

在模仿实践中,媒介并非总是处于主导地位,压制人的主体性,人也并非被动地使用媒介,而是人与媒介在不同时期扮演不同的角色。人媒关系不仅从疏离到耦合,而且形成了主体间性,二者通过合作,共同创造新的模仿行为与实践。

技术的发展使人与媒介的关系愈加复杂,本文以模仿实践为切入点,聚焦人媒关系,不仅可以摆脱人媒关系的对立,而且可以探寻一条新的路径重新审视人与媒介的关系,突破一些研究议题的限制,为相关研究提供参考。

|参考文献|

[1]赵渊. 人机关系与信息传播变革[J].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6):150-154.

[2]加布里埃尔·塔尔德.模仿律[M]. 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3]施蒂格·夏瓦. 文化与社会的媒介化[M]. 刘君,等译.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

[4]邓庄. 身体:传播技术演化的重要维度[J]. 青年记者,2020(33):29-30.

[5]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EB/OL]. (2021-02-05)[2022-02-22]. 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102/P020210203334633480104.pdf.

[6]DAWKINS RICHARD. The Selfish Gene[J]. Nature, 1977(24):781-804.

[7]尼古拉·尼葛洛庞帝. 数字化生存[M]. 胡泳,范海燕,译. 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17.

[8]许德娅,刘亭亭. 强势弱关系与熟络陌生人:基于移动应用的社交研究[J]. 新闻大学,2021(3):49-61+119.

[9]MARK DEUZE. Media life[J]. Media, Culture & Society,2011(1):137-148.

[10]王朝暉. “多面人”—时代变迁中的受众[J]. 国际新闻界,2001(4):6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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