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的作用不小
2022-04-27李嘉乐
李嘉乐
姥姥的身体不好,时不时还会高血压。每逢病发之时,家里人都会有条不紊地烧水递药,电讯医生。这种时刻,我通常只能默默地躲在角落,听着耳畔迅疾而不忙乱的脚步声,在灯影与人影的绰绰里不知所措。
我认为此时此刻我应当做些什么,饶是家人总以“你学习为重,这些事就不用你插手”来堵住我的欲言又止,可我即将成人的年龄与长辈们日渐佝偻的脊背都在敲打着我的脑袋,告诉我——“你该在这个家里起点作用了”。
但我看起来没有任何作用。在父母忙碌着照顾姥姥时,我的插手只会拖累他们熟练的节奏。当姥姥躺在床上忍耐着腿疼与头晕时,我默默坐在一旁写作业,生怕一个不当的言语成为噪音,只能用台灯上那微弱的光抚慰老人疲惫的脸庞,努力证明着“这里还有个人在”。
2022年2月12号夜,北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雪。砭人肌骨的寒意渗入屋内,姥姥又一次多病齐发了。在一番常规的娴熟照料之后,我的父母离开了姥姥房间——明天他们要早起出门,必须快点休息。
在经受了习惯性的尴尬煎熬后,我讪讪地准备跟着离开——我又一次什么忙也没帮上。姥姥忽然叫住我让我陪陪她,和她说会儿话。我于是按开台灯,坐在床边。姥姥健康时很喜欢看雪,这次显然是出不去了,她问我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拉开一半窗帘,愣了愣,为她讲述起外面的雪景。
其实哪有什么能講的呢,已经半夜,外面一片黑暗,零星几片白色雪花,也只有在靠近窗子时能被照亮一瞬,然后就消失在我眼前,毫无美感。可我还是绞尽脑汁,在我的枯肠里搜索毕生所学,用我能达到的最高语文水平,描绘一个美妙无比的冰雪世界。什么对门的孩子溜出来玩雪结果滑了一大跤啊,什么雪在大门处朝不同的方向飘扬看着多漂亮啊。在忍耐着疼痛的丝丝气息里,时不时传来姥姥一两声欢快的笑,让我心疼,又更想努力地哄她转移注意力。
姥姥对我说,等她腿脚好了一定要出门看雪,她又说,再陪姥姥聊会儿天,姥姥年纪大了越来越怕黑,等姥姥睡着了你再走吧。
我一怔,眼眶涌上一阵酸意。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想起小时候怕黑的自己如何缠着姥姥到半夜。我控制情绪说好,为这忽然清晰降临的“衰老”二字而微微颤抖,感到一瞬间的惶恐。我想起以往每当家中只有姥姥一人时,她总会早早给我打电话,叫我不要上晚自习了,回来陪陪她。我会欣然说好,然后回到家中那个熟悉的书桌前,按开那盏并不算亮的台灯。
我埋头写着作业,并未在意不时从身后投过来的那双目光。就像父母每次忙碌着照顾病发的姥姥时,我尴尬又愧疚地坐在书桌前,不曾想过那盏简易的台灯都曾照明过什么。
姥姥说过,每天看到床头又亮起这盏灯,她就安心了,不然心像总有块石头不落地,让人心慌。
原来,我的作用不小。或许迎接黑夜需要熟练的照料,穿越黑夜需要的却是沉默的陪伴。听到姥姥平稳的呼吸与鼾声响起,我调小了台灯的亮度。温柔的光火照明了书桌上的叠叠稿纸——我几乎每天都坐在这里,也抚摸着床上那位正在安睡的老人。
我想姥姥一定能在梦里看到她喜爱的雪吧,就像那夜的我一样,在灰暗的窗前看到了最暖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