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第三空间理论重读沃克《紫颜色》
2022-04-27冯友民
冯友民
内容摘要:《紫颜色》是非裔美国女作家艾丽丝·沃克的代表作,主要讲述了处于边缘的美国南方黑人女性在白人社会和黑人男性双重压迫之下的不幸遭遇与成长过程。人们往往从女性主义、种族主义等视角解读该小说,而其独特的空间性常常被忽略。本文运用第三空间理论,分别从种族、性别和性取向角度解读处于压迫性边缘的一方对来自二元论体系中主导一方的反抗历程,阐释黑人女性自身主体性的建构和其反抗经历对于处于类似境遇的种族或人群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紫颜色》 艾丽丝·沃克 第三空间 边缘
艾丽丝·沃克(Alice Walker, 1944- )是当代著名非裔美国女作家,主要书写与自身经历和种族话题相关内容,具有不凡的创作才能。美国著名诗人穆里尔·鲁凯泽(Muriel Rukeyser)评价沃克是一个在写作方面“具有非凡能力的学生”(Donnelly 21)。《紫颜色》是沃克的代表作,沃克凭借该作品赢得了1983年的普利策文学奖,并且成为获得该奖项的第一位非裔女作家。该书一经出版便在文学界引起极大的轰动,成为《纽约时报》畅销书,并且使沃克变得家喻户晓(Donnelly 43)。它不寻常的形式和语言,以及冒险的叙述性质,引起了许多评论家的共鸣,他们都在赞美书所展现的创造性和活泼性(Donnelly 97)。出版业都认为沃克创作了一本“了不得的书”(White 341)。普利策文学奖评审委员会成员彼得·普雷斯科特(Peter S. Prescott)评价《紫颜色》既是一部小说,也是一个文化事件(Donnelly 43),给出“该故事开始于一个值得尊敬的希腊式悲剧高潮……然后朝着坦然、平静和快乐的方向前进”的高度赞誉(Donnelly 98)。小说家丽塔·梅·布朗(Rita Mae Brown)的评价是:“当你合上书时,你会看到自己的心跳……这是一部能与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的文学相提并论的作品。除了它是一流的这一事实,它不需要任何分类”(Donnelly 98)。小说主要讲述了黑人女性西丽在种族与性别双重压迫下的成长历程。自其出版至今,国内外众多学者对《紫颜色》进行过不同方面的研究,但研究方向和视角大都集中在种族问题、女性主义等方面,鲜少有学者注意到书中所展现的空间的独特之处。
20世纪70年代人文学界开启了“空间转向”(陆扬 23),该转向涉及所有学科领域,甚至是文学批评领域。第三空间是构建空间批评理论的重要一环,其由美国当代著名后现代地理学家爱德华·索亚(Edward W. Soja)提出,灵感来源主要是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的《空间的生产》和福柯(Michel Foucault)的“他性空间”和“异托邦”思想(陆扬 23)。“第三空间,既不同于物理空间和精神空间,或者说第一空间和第二空间,又包容二者,进而超越两者。”(索亚 011)。“索亚认为我们生活的世界应该是有着多种身份个体的包容空间,不同身份的主体可以有不同的立场和观点,中心和边缘可以相互转化。”(许克琪 146)美国女权主义者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认为处于边缘的主体更能看清整体形势,从而打破“边缘的二元对立”(许克琪 146)。在小说《紫颜色》中,沃克把处于边缘地位的黑人女性置于中心位置,使其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期创造一个和谐共存的空间。在空间视角下,探寻沃克在书中致力于打破传统中心-边缘二元论所做出的努力,是研究小说的一个可行的落脚点。
一.“黑白二元论”中边缘的第三化
自16世纪以来,欧洲殖民主义者通过非洲黑奴贸易,建构了“二元对立的黑人——白人的种族关系”(万姗 刘立辉 7)。在美国直到林肯废除奴隶制为止,黑人都在遭受着奴隶制的剥削,这点可以在黑人作家在以这一时期为背景的作品中得到印证。虽然后来奴隶制得以废除,但《吉姆·克劳法》(Jim Crow)仍用种族隔离的方式延续着之前奴隶贸易所建立起来的黑人与白人的种族对立关系。直至20世纪中期兴起于美国南方的民权运动,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对立关系得到些许改善,但二者之间的矛盾还是不容忽视。沃克就曾参与这一时期民权运动,从其作品《紫颜色》中就可看出其对黑人与白人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的独特见解。
《紫颜色》的背景地是美国南方的佐治亚乡村。故事年代设在大约20世纪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虽然此时奴隶制已经废除,但种族隔离仍然存在,黑人与白人之间的种族对立问题依旧十分突出。西丽(Celie)的亲生父亲因为生意做得好但不善于处理与白人的关系,而惨遭白人杀害。而西丽的继父阿方索(Alphonso)作为边缘的黑人,看到了黑人所处的边缘地带,同时也深知白人所处的中心地带的境况,并能据此采取相应措施以避免遭受来自白人的迫害。阿方索獲得西丽亲生父亲的财产并开起商店后,雇佣了白人店员,以达到维护自身的财产安全和赚取白人的钱的目的。这可看做是处于边缘的黑人对于处于中心的白人的压迫的一种反抗形式,同时也在商店这一空间中实现了黑人与白人的和谐共生。西丽在继承了亲生父亲的店铺之后,在店铺里“留用了阿方索以前雇的那个白人,让他经管店里的业务”,并且雇佣了黑人儿媳索菲亚(Sophia)在店里“接待黑人顾客”(沃克 222)。
索菲亚因为当街被白人市长夫人看中,想让其去自己家中做佣人,但索菲亚没同意。在白人市长动手打了自己后,她反手打了市长,而被投身监狱。当她在监狱中遭到非人的待遇时,她对自身的边缘身份和白人所生活的中心领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她采取了另一种“反抗”形式,不再像之前那样采用极端的方式来对抗自己所受到的压迫。她选择主动去市长家当佣人,不是因为她屈服了,而是因为监狱生活快让她窒息了。这说明了“边缘既是镇压之地也是反抗之所”(hooks 151),是开放的、包容的空间。索菲亚在市长家做工的岁月里,她对市长一家一直怀有不满,但她并没有做出出格的行为。她看清了自己所处的边缘地位以及白人的主导地位,对自己的反抗方式进行了调整。
在表现黑人的第三空间生存时,沃克将自己置于与白人文化既冲突又联手的矛盾共存之中,并且借助这种第三空间中的生存模式表现了白人与黑人之间的“冲突、交融与共存”(邹惠玲 91)。“种族总是一个关于差异性的问题”(hooks 54),作为“他者”存在的黑人则不同于处于中心位置的白人。黑人批判性思想家必须要去挑战黑人是白人的对立面的思想,并且要敢于去反抗(hooks 54)。在消解了“自我与他者、内部与外部二元对立的第三空间”(Bhabha 116)中,白人和黑人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和谐地共存的。
二.性别二元论中边缘的中心化
除了种族矛盾外,小说中还体现了性别上的二元等级制度。女性一直处于社会空间和家庭空间的边缘位置,即使是在女权运动活跃的时候,也只是白人女性的权利得到了维护,而黑人女性的权利还是没有引起关注与重视。但处于边缘的黑人女性既能够看到处于主导地位的男性的活动空间,也能看到自身所在的边缘领域。她们能够开发出一个开放的空间来与男性进行对抗。
索菲亚在未出嫁之前就意识到了自己作为女性在家庭空间中的边缘化身份,一直在与象征男权中心的父亲和兄弟抗争,并且还得到了个别兄弟的支持。她看透了边缘与中心的关系,能够从中心与边缘之间来回游走,并从自己所营造的第三空间中去反抗男性带来的迫害。即使在索菲亚怀了哈波的孩子,某某先生反对她和哈波结婚时,她也敢于反击来自某某先生的讽刺与诋毁。她在边缘以自己的方式反抗着男权压迫。在结婚后,哈波一直企图用暴力来“征服”索菲亚,想“使索菲亚听从她的指挥”(沃克 29),索菲亚并未屈服,而是选择离开。直到后来,处于边缘的索菲亚完成了中心化的转变,且作为男性权威象征的哈波也在这一过程中被索菲亚所同化,二人又重新生活在一起。
除了索菲亚,在边缘之地进行反抗的女性还有莎格(Shug)和吱吱叫(Squeak)。莎格从一开始就是“叛逆”的典型,虽然知道自身所处的边缘地位,但不服从于男权社会对自己的定义,敢于走出家庭空间,到社会空间中去“工作”——唱歌。她游走在女性所处的边缘地带和男性所代表的中心地带,并在其中反抗来自男性与女性二元论所对女性造成的迫害。她先是不顾父亲的反对,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不惜与象征男权社会的父亲决裂,生下情人的孩子。她坚持唱歌,获得了经济上的独立。在哈波的情妇吱吱叫想要离开家跟随莎格去孟菲斯唱歌的时候,哈波的态度是惊讶的是不能接受的,因为这违背了男权社会所谓的“规则”,挑战了男性的权威,但是她最终离开了家,实现了唱歌的梦想。这些都表明了处于边缘的女性既著眼于男性占主导的中心,也关注自身所处的边缘,并据此做出相应的反抗。
《紫颜色》中最具代表性人物是女主人公西丽的经历。西丽从一开始的完全屈服于来自男权社会所建立起来的性别二元对立中男性的迫害,转变为实现了自我主体身份建构的女性。一开始的西丽完全屈服于男性,一直遭受着继父和丈夫的压迫。但是在索菲亚和莎格的帮助与启蒙下,她开始意识到处于边缘之中的自己作为人、作为女性也拥有主体性。她主动离开了某某先生,这标志着西丽从意识层面的觉醒向行动层面的觉醒的转变。当她继承亲生父亲的财产后,靠做裤子获得了经济上的独立。从边缘位置转向了中心的位置。在看到某某先生的转变之后,西丽和他成为朋友。这说明在第三空间中男性与女性实现了和谐共存。
沃克一直认为黑人女性有权利去表达她们所目睹的真相,而这也在小说《紫颜色》的创作中得到了印证。这些真相与胡克斯所主张的充满差异的第三空间是相符的,比如在小说中,西丽作为处于边缘的受害者,把感知的空间和构想的空间结合下生成的实际的空间真实地表达了出来。这与胡克斯所主张的第三化了的第三空间的实践不谋而合,也就是在第三空间中,书中传达出对黑人男性与女性共同的拯救(Donnelly 40),这种拯救是基于各种差异,并且拥抱性别、自然、尊重和平等。据此来看,沃克所描写的处于边缘的黑人女性的生存空间是一个开放的、包容的,包罗万象,允许差异存在的第三空间。
三.异性恋“霸权”下诞生的三元辩证法
小说不仅关注了种族矛盾与性别歧视,也给予了同性恋话题一定的关注。黑人女性一直处于黑人男性的性虐待与性压迫之下,在这过程中一些黑人女性对黑人男性失去信心,她们在情感上转向黑人女性寻求安慰。同性恋群体一直处于社会空间的边缘地带,不断受到以异性恋为中心的群体的压迫。黑人女性之间的亲密关系,使她们能够互相安慰,给予各自需要的帮助与支持。
西丽在遭受到继父和丈夫的虐待与侵犯后,对男性失去了感觉,把男性称为“青蛙”(沃克 200)。在莎格的帮助下,渐渐认识到自身作为女性的身体特点。在长期的交往过程中,两人的关系逐渐暧昧化。书中描述了大量的发生在西丽和莎格之间的亲密行为:“可我(西丽)爱她的每一绺头发”(沃克 42);在和索菲亚交谈时西丽心里想到“我只有想起莎格,心里才有些痒痒”(沃克 53);在哈波酒店看莎格表演时西丽眼睛死死盯着莎格的胸脯;莎格对西丽说,“我爱你,西丽小姐”(沃克 87)。她抬起身子亲西丽的嘴;等等。以上种种描述都说明西丽作为一个压迫性边缘的受害者,既看到了自己作为女性的处境的劣势也看清了男性的处境的优势,掌握了胡克斯所主张的第三空间的整体性意识(9)。她在自身所处的边缘领域通过自身与女性之间的爱意去反抗来自男性与异性恋群体的压迫。最后西丽与某某先生之间的和解更是展现了胡克斯所认为的第三空间所具有的包容共存的特点。
沃克在小说中面对同性恋和异性恋之间的矛盾时,借助同性恋边缘地位的第三化,描绘出一个包容差异存在的空间,并在这一开放包容的空间中反抗来自异性恋的霸权。作为边缘的同性恋群体,一直在现实社会中受到处于主流地位的异性恋群体的打压。但在《紫颜色》中,同性恋作为边缘,既看到了处于主导地位的异性恋的处境,也了解自身的边缘化处境,不再遵循二元论所要求的非此即彼,在反抗异性恋的压迫时采取的措施更加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
小说《紫颜色》虽然主要描写了黑人女性的生存问题,但也不仅仅局限于生活在边缘的黑人妇女,也包含对其他少数有色人种女性的关怀和男人们的了解和认识,具有整体性和对各种人类经历的广泛分析(胡克斯 10)。沃克在书中挑战了文学之中占主导地位的主题(Donnelly 69)——白人、男性和异性恋,使长期处于压迫之中的边缘之地转化为中心之地,并在这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第三空间中为处于受压迫的边缘群体进行反抗提供了可能,并达成了不同群体在同一空间之中进行冲突、交融与共存。胡克斯认为,黑人女性既从外面往里看,也从里面往外看。他们既看中心也看边缘。这两者他们都了解(9)。“这种在我们意识中的整体观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反抗的世界观——一种我们压迫者多数不知道的看世界的方法——它支持我们,在超越贫穷和绝望的斗争中帮助我们,加强我们的自我意识和我们的团结。”(胡克斯 10)利用空间理论对《紫颜色》的解读不仅有利于读者了解黑人和黑人女性在特殊历史背景下所面临的来自种族、性别等方面的处境,而且有利于读者利用整体性意识反思传统结构中边缘与中心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
参考文献
[1]Bhabha, Hommi. The Location of Culture[M].London: Routledge, 1994.
[2]Donnelly, Mary. The Color Purple and Other Works[M].New York: Marshall Cavendish Benchmark, 2010.
[3]hooks, bell. Yearning: Race, Gender and Cultural Politics[M].Boston: South End Press, 1990.
[4]White, Evelyn C. Alice Walker: A Life.[M]. New York: Norton, 2004.
[5]愛德华·索亚. 陆扬译. 2005.《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6]艾丽丝·沃克.1998.《紫颜色》.陶洁译.[M].南京:译林出版社.
[7]贝尔·胡克斯.晓征,平林译.2001.《女权主义理论:从边缘到中心》.[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
[8]陆扬.2021.从空间观念稽考到空间批评理论[J].文艺研究,(6):18-28.
[9]万姗,刘立辉.2019.第三空间与身份建构:《人造黑人》的后殖民解读[J].当代外国文学.(2):5-13.
[10]许克琪.2018.空间视角下《雪》中的人物身份研究[J].当代外国文学.(4):145-152.
[11]邹惠玲.2013.哥伦布神话的改写与第三空间生存——评维兹诺的《哥伦布后裔》[J].外国文学研究.(5):84-92.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