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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GDP“暴增”背后

2022-04-27万宏蕾

瞭望东方周刊 2022年7期
关键词:资源型山西省煤炭

万宏蕾

2021 年10 月1 日,太原市汾河两岸景色( 曹阳/ 摄)

过去一年,全球大宗商品价格普遍上涨,尤其是煤炭价格全年平均涨幅超过70%,动力煤价格更是翻倍,由此带动资源大省山西GDP一路上升。

根据山西省统计局、国家统计局山西调查总队联合发布的2021年山西全省经济运行情况,2021年,山西GDP突破2万亿元大关,达到22590亿元。名义GDP增速(即没有剔除物价因素影响的增速)为28%,位居全国第一;实际GDP增速9.1%,位居全国第三。

从名义增速看,2021年全国GDP增速最高的3个省份分别是山西、内蒙古、海南;从实际增速来看,2021年全国GDP增速最高的3个省份分别是湖北、海南、山西。

曾被坊间认为“没有存在感的省份”——山西省成为2021年最受瞩目的GDP增长明星。

GDP只是经济发展的指标之一,中国已走过了“唯GDP论英雄”的时代,但仍然可以从GDP数值变化中,读出地方经济发展的新动向。

作为国内典型的资源型大省,山西境内有11个资源型城市,119个县(市、区)中94个有煤炭资源。但经过长年开采,部分县市已接近或几乎接近资源枯竭。

分析人士认为,当下的重点是:随着未来全球供应链恢复正常,大宗商品价格有望持续回落,“一夜暴富”的资源大省在消耗完短期红利之后如何继续保持高速增长?

煤炭大省,因煤而兴。随着改革开放后国内经济快速发展,对煤炭需求量猛增,1979年9月19日,山西向党中央、国务院呈报了《关于把山西建成全国煤炭能源基地的报告》。报告于1980年得到回应:国家支持山西做强能源基地,重点支持煤炭产业。之后,国家放宽了对煤炭行业的管理政策,鼓励集资办矿。

2021年, 山西GDP突破2万亿元大关, 达到22590亿元。名义GDP增速28%,位居全国第一,实际GDP增速9.1%,位居全国第三。

“山西私人煤矿发展最红火的时候,焦煤产区晋中、临汾等地甚至出現村村点烟炼焦的盛况。”一位熟悉煤炭产业的业内人士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被国家确立为能源重化工基地的山西,为支撑和保障我国经济持续、快速增长作出了突出贡献,助推扭转了当年我国能源短缺的局面。

这一时期的山西省经济稳定发展,1981-1986年GDP总量排名稳定在第15名。

虽然煤炭产业欣欣向荣,但1983年的《山西能源重化工基地综合规划》就已提出,山西经济发展不能单纯靠挖煤,而是要以煤炭为中心,构建电力、煤化工、轻工业等相互协调、有较好效益的产业体系。

“彼时山西区域经济发展主线还是将有限的财力物力集中在以煤炭为核心的能源产业和基础设施上,忽略了对新经济增长点的培育和新兴主导产业的布局,单一化、重型化、畸形的产业结构得到巩固。”山西省社会科学院生态文明研究所所长李峰分析。

从山西省历年GDP变化情况来看,1987年后,山西省GDP排名开始滑落。1987-1990年落至第18名,直到1995年山西省GDP总量才首次破千亿,成为全国第20个GDP总量破千亿的省份。

此后多年,山西一直探索转型之路,但难以摆脱“资源陷阱”。

1996年,山西在《关于调整产业结构的实施意见》中提出,全面调整产业结构是振兴山西经济的关键。“但这一轮产业结构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仍然是低端化、单一化的产业结构,行业机械化、规模化生产水平任然不高。”李峰说,1997年,山西各类煤矿为10971座,达到历史峰值,其中小型煤矿占比超过99%。

2000年左右,中国经济进入新一轮繁荣周期,煤炭需求剧增,煤价上涨,山西迎来煤炭产业黄金时代,“一煤独大”的产业格局越发难以动摇。

2003-2005年,山西省GDP排名上升6名。“福布斯富豪榜”2005年上榜的10个山西富豪家族,6个涉及煤焦化,“煤老板”之名传于大江南北。

“煤炭给山西带来巨大财富,但也挤压了其他产业的发展,成为后来转型的沉重包袱。”该业内人士分析。

2006年之后,山西省GDP排名持续回落,2014年落到历史最低点——第24位。2020年,山西位居第21位。

从2008年开始,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国内外能源需求快速萎缩,山西煤、焦、化工、冶金等产品量价齐跌,工业增速一度滑落到全国倒数第一。

“山西不是没有想过改革,国企改革、招商引资、煤炭企业产权股权多元化等措施都曾大张旗鼓地进行。”上述业内人士说。

2010年12月,山西正式获批成为“国家资源型经济转型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山西在此前的申请方案中提出,将继续推进煤炭资源整合,建设现代化煤炭能源产业,建设煤电气一体化的综合能源基地和产业体系,打造文化旅强省,实现全省经济由单一资源化主导型产业向新型、多元、现代产业体系转型。

为实现转型目标,山西出台了一批制度性改革文件,在煤电联营机制、低热值煤发电项目审批、用地管理改革等多个领域取得一些突破。

2012年《山西资源型经济转型配套改革试验区建设总体方案》获得批复,这是我国第一个全省域、全方位、系统性的国家级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总体方案从产业转型、生态修复、城乡统筹、民生改善四个方面明确了山西综改试验区的主要任务,山西自此开启全面转型。

随着一系列政策逐步显现作用,山西产业结构转型明显。具体表现在:第二产业占GDP比重由2010年的近60%降低到2016年的38.54%;第三产业保持在7%以上的增长速度,2015年首次占GDP比重过半,达到53.2%;煤炭工业增加值占全省工业增加值比重明显降低,2015年首次跌破50%。

“‘一煤独大’现象得到初步改观。”李峰说,“多年来,一旦煤炭价格大幅下跌就导致山西经济断崖式下滑,结构失衡的切肤之痛时刻提醒山西必须跳出怪圈,在煤价低迷时自觉转型,煤价高涨时强力转型。”

新一轮全面转型于2017年开启。当年9月,国务院出台《关于支持山西省进一步深化改革促进资源型经济转型发展的意见》。随即,山西出台《贯彻落实国务院支持山西省进一步深化改革促进资源型经济转型发展意见行动计划》。

之后,山西加快建设煤炭绿色开发利用基地、电力外送基地、现代煤化工示范基地等,“这标志着山西能源领域改革由单一传统能源领域拓展到能源全领域。”李峰说。

2021年9月23日,参观者在第七届中国(山西)特色农产品交易博览会上拍摄智能机器狗( 杨晨光/ 摄)

从整体区域版图来看,近年来中部崛起的势头明显加速。安徽全境纳入长三角城市群规划,湖南、湖北、江西共同构建长江中游城市群,而山西,在区域发展版图中显得相对不那么亮眼。从核心城市来看,合肥跻身新一线城市,武汉、郑州成为国家中心城市,但太原多年来转型乏力。

但到了2021年,山西一跃成为中西部地区GDP总量增长的一匹“黑马”。

2021年山西是全国唯一名义增速超过20%的省份,超过第二名内蒙古10个百分点;全省财政收入增长23.4%,工业企业利润翻了2.5倍,均创历史新高。

山西各城市GDP也是“全员暴涨”。11个市GDP名义增速全部超过20%;长治、吕梁、晋城三市甚至超过30%,最高的长治达35%;省会太原GDP首次突破5000亿元大关,占全省总量的22.7%。

“2021年是山西经济稳步复苏的一年,各地市呈现出你追我赶和稳中求进的发展态势。”山西省统计局相关专家表示。

对于山西而言,“转型过程中,一定要有战略定力,不受短期利益影响,瞄准长远战略目标,形成有利于转型的一篮子政策组合,给市场发出清晰而稳定的信号,最终实现意愿企业进驻、有效要素集聚、配套资金流入的有利局面。”沈桂龙建议。

耀眼數字背后,煤炭产业再立首功。2021年,山西原煤产量高位运行,全年煤炭产量达到11.9亿吨。

“疫情造成全球供应链紧张,叠加欧美国家通胀预期等因素,大宗商品价格全线大涨。”华南城市研究会副会长孙不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山西煤炭产能迸发出巨大能量。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山西此次GDP“暴涨”离不开煤的因素,但其近几年在产业转型升级上的努力,效果也已同步显现。

2021年前三季度,山西规模以上工业中,非煤工业增长明显快于煤炭工业。非煤工业中,装备制造业增长31.9%,工业战略性新兴产业增长25.3%,高技术制造业增长44.1%,明显快于山西全省工业增速。

相比之下,同为煤炭大省,2021年陕西GDP增速为6.5%,比全国平均水平低1.6个百分点。此前,当地统计局在分析前三季度经济运行情况时曾指出,陕西面临“下行压力明显加大的挑战”。

据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政策研究所测算,随着中国能源消费革命的推进,到2025年煤炭消费占比将降至50%以下,到2030年,煤炭需求占比将进一步降至40%左右。

“在当前‘双碳’政策背景下,2021年出现了一批快速增长的资源型城市,其受短周期因素影响明显,但中长期要实现持续稳定增长难度很大。”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中国学研究所所长、国际都市创新研究中心主任沈桂龙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对资源型地区来说,经济结构失衡的趋势未来可能会更加明显。”上海对外经贸大学金融发展研究所副所长钟辉勇表示。

“要清醒地看到,山西在突破经济社会发展根本矛盾方面,体制机制改革和政策创新还有待取得全面突破;在破解资源型经济转型的深层次问题方面,山西还没有形成可借鉴、可复制的经验与模式。”李峰说。

科技创新水平不足、新兴产业发展落后是山西最大的短板。新兴产业方面,山西新一代新能源汽车、信息技术、通讯设备、光伏电池等产业增长较快,但产业链条偏短、上游产业较多、产品附加值低是普遍问题。

另外,人才储备不足,新兴产业和高新技术企业发展的人才短板问题突出。

2020年6月,太原市发出《致2020年高校毕业生的一封信》,“求才帖”直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求高精尖缺人才”。

不仅人才不足,山西还是中部唯一一个十年间人口减少的省份。“资源性地区、城市的人口会持续流出,这是一个大趋势,难以避免。”钟辉勇说。

生态环境保护压力大、核心城市带动能力弱、产业升级水平不足、公共服务水平不高等问题长期困扰山西。“山西需要转变经济发展的思路,关键不仅是提高GDP总量,提高人均GDP更加重要。”钟辉勇建议。

“从已有资源型城市的转型经验看,一种是实现不同资源的禀赋转换,满足市场增长的新生资源需求,如西班牙伊比利亚老矿区,发现新矿藏而再生;一种是原有产业的改造和转换,如美国的匹兹堡(钢城),通过改造传统产业,发展现代产业,实现重工业产业向服务型产业转移;三是产业链条的延伸和拓展,如美国洛杉矶,不断向下游产业链延展,带动农业开发,促进农业及其加工业的发展。”沈桂龙说。

“成功的转型可以有上述不同方式的交叉混合,但能否转型成功,需要资金、技术和劳动力的集聚和有效组合。能不能吸引到特定产业领域的高层次人才,并有大量资本进驻,对转型非常关键。” 沈桂龙认为,下一步应通过技术创新来推动产业转型,或利用新技术催生新产业,借助新技术拉长产业链,利用新技术叠加多产业,从而改变原有依赖特定资源、单一产业发展的旧有模式。

对于山西而言,“转型过程中,一定要有战略定力,不受短期利益影响,瞄准长远战略目标,形成有利于转型的一揽子政策组合,给市场发出清晰而稳定的信号,最终实现意愿企业进驻、有效要素集聚、配套资金流入的有利局面。”沈桂龙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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