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诞生前后
2022-04-27黄敏学
黄敏学
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面世近60年来,广为传布。其主创人员之一周巍峙有言:“这是一株革命内容与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相结合、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奇葩。它撷取中国共产党诞生、发展、壮大的一些重大事件,艺术地再现了中国革命的战斗历程。这部艺术精品是在周恩来总理的精心指导下集体创作出来的。”
1960年11月,周恩来在观看中央民族歌舞团归国汇报演出时指出:“建国十一年了,在艺术方面总要有新东西,总要有提高。开国初期看看大秧歌《人民公社庆丰收》这类歌舞还可以接受,现在还保持那样的水平就不行了。”据作曲家陆祖龙回忆,《东方红》的创作源于朝鲜的革命歌舞剧:
1960年贺龙元帅带领总政歌舞团访问朝鲜,当时朝鲜为了欢迎我们,他们的演员在飞机场搭了舞台,表演了名叫《三千里江山》的歌舞剧。当时歌舞剧中大概有三四千名演员,演出效果特别震撼。贺龙元帅看过后说,回国我们也搞这样的大歌舞,这就是大歌舞在中国的最初渊源……大概到了1964年的7月底,中央正式决定要创作名为《东方红》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我估计贺龙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1964年10月,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在人民大会堂首次公演
《东方红》脱胎于1961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政治部文工团集体创作并演出的《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和1964年第五届“上海之春”音乐会演出的大型歌舞《在毛泽东旗帜下高歌猛进》。第五届“上海之春”音乐会的宗旨是“努力促进音乐舞蹈革命化、民族化”,由3000人演出的《在毛泽东旗帜下高歌猛进》更是被《人民日报》誉为“充满着革命激情和具有伟大时代气魄的大型歌舞,以磅礴的气势反映了40多年来中国人民在党和毛主席领导下进行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和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
1964年7月13日晚,周恩来应陈毅之邀在上海考察观看了《在毛泽东旗帜下高歌猛进》,并连夜召集上海市文化局局长孟波,副局长、大歌舞艺术指导许平,表示计划由北京与上海合作,在国庆前编创一部大型歌舞。回京后,周恩来即请周扬着手研究“大歌舞”的艺术构想。7月18日,他在國务院各部党组书记会议上谈到,“现在离国庆只有两个月了,有这么一个想法,就是最好在这个十五周年国庆,把我们革命的发展,从党的诞生起,十月革命一声炮响,到后来的‘五四’运动,到大革命,然后又到井冈山,举起了红旗,都贯穿着毛泽东思想,通过这个表演逐步地体现出来。”
根据周恩来指示,7月24日,周扬起草了一个请示报告,提出创编概括地表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革命光辉历程的大型歌舞,在国庆期间上演,同时就大歌舞的创作思想、内容编排、表现形式及组织领导工作提出了若干具体意见:
(1)政治内容方面应以我国革命的几个主要发展阶段为基础,比较概括地加以表现。如各次重大革命事件都来表现,就不免挂一漏万,很难平衡。
(2)这一大歌舞既要在政治上正确表现出中国革命历史发展的特点,充分体现出在毛主席领导下从一个胜利走向一个胜利,同时也要在艺术表现上尽可能做到统一和谐,有起伏,有发展;做到结构紧凑,风格鲜明,气氛强烈,能给观众以很深的感染力。
(3)在编排新的章节时,音乐方面尽可能选用当时富有代表性的诗词和歌曲,舞蹈方面也尽可能利用现有的成品加以改编。不足的地方,以及用歌唱或舞蹈难以表现的部分,拟用朗诵诗来弥补。
(4)时间不宜过长,以两小时为限。原上海有52章节,拟调整为46章节……以在人民大会堂演出为好,规模可在三千人至四千人之间。……
《北方吹来十月的风》剧照
报告并附《在毛泽东旗帜下高歌猛进》的初步修改方案和创作组名单。周恩来仔细审改了这个报告,7月30日,他在西花厅召集有关方面负责人开会,决定大歌舞立即上马,“争取按计划完成,但考虑到创作上的困难,万一十月一日赶不出来,也不要紧,等于我们大家进行了一次革命传统教育,一次党史教育”,并特别强调:“要敢于创造”。关于大歌舞的名称,会上有人提议用“东方红”,周恩来当即表示赞同,认为“这个题目好,既精练又切题”。8月1日,周恩来正式批准了周扬的报告,亲自拟定一个13人组成的领导小组,以周扬为组长。至此,《东方红》的启动工作正式完成。
周恩来是《东方红》名副其实的总策划与总导演。从9月中旬到27日,他多次审看并约谈有关人员,亲自确定《东方红》的创作主题和重要情节,提出创作指导思想是“突出表现毛泽东思想,要以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为指导,努力做到政治和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创作风格要突出民族化特征,“要具有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气派和中国作风”;创作手法“要采用史诗的写法,既是粗线条的,又要很深刻,能打动人”,要“敢于打破框框,标新立异”,“注意艺术风格、艺术手法的多样化”;创作原则是“两结合”,即“把革命的浪漫主义和革命的现实主义结合起来”。
作为一部革命史诗,《东方红》以音乐舞蹈等具象化形式,将革命意识形态话语转化为舞台艺术话语,进而建构中国革命史规范化、经典化的叙事模式与话语体系。《东方红》的朗诵词,从内容构思到文字表述,周恩来都逐字逐句地推敲斟酌,亲自审改。节目编排方式为“选用各个革命历史阶段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歌曲,和一部分采用当时的诗词和音调改编或新写的作品”,展现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波澜壮阔的革命历史画卷。其表现形式是音乐、舞蹈、朗诵和幻灯背景相结合,计有舞蹈、歌舞、表演唱和大合唱35个,革命歌曲39首,朗诵18段,不同的场景33个。为了使《东方红》达到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统一,周恩来亲自为创作组作了长达四个多小时的党史报告,对演出中的各种细节和史实一一予以详尽指导。据周巍峙回忆:“党的诞生、秋收起义、遵义会议这几个重大历史事件能否突出地表现出来,是周总理最关注的事情。”周恩来强调指出,整个大歌舞必须让群众完全看懂,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也要让不太熟悉中国革命历史和社会情况的国际友人看懂,这样才能起到预期的政治宣传与艺术效果。
《东方红》节目单封面节目单第1 页节目单第2 页
在创作表现中国共产党诞生的“东方的曙光”这一场时,创作组没有找到现成的描写、歌颂共产党诞生的歌曲。周巍峙遍查史料,终于找到一首民歌歌词《北方吹来十月的风》。周恩来审阅后,认为这段歌词说明了马列主义的传播与中国革命的关系,形象地表达了俄国十月革命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影响,由李焕之参考大革命时期群众歌曲的风格,为其谱了曲。舞台表现也是在周恩来指导下完成,“在这一场天幕左侧光芒四射的马克思、列宁画像前,同时升起两面红旗,一面是党旗,一面是绘有毛泽东青年时期形象的红旗。在两面红旗下,行进着中国无产阶级率领广大劳动群众英勇奋进的队伍”。周恩来对此表示认可,“这段舞蹈和歌曲的形象都很好,朴素、英勇,反映了建党初期工人阶级的形象”。
在表现遵义会议时,起初创作组认为不好把握,遂代之以歌舞《十送红军》,周恩来观看后表示,“表现不表现遵义会议是个原则问题,一定要用专场来表现”。于是创作组将遵义会议作为重头戏加以表现,并新创歌曲《红军想念毛泽东》表现红军战士盼望毛泽东重新掌舵的迫切心情,周恩来肯定了“这个设想很好”,并要求增加舞蹈演员人数,全面展现红军战士、工农群众、少数民族等多种人物形象,以此表现毛泽东的革命路线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毛泽东领导地位的确立是群众意志的集中表现,这正是“革命的现实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的具体运用”。
《东方红》的每一处场景、每一个细节,从歌词、歌曲、乐曲、朗诵词,乃至服装道具舞美等设计,无不凝聚着周恩来的心血。每一次分场排演,他都亲自审看,并亲自主持座谈会,征求意见,广大文艺工作者都对周总理对艺术规律的深刻把握及其民主作风感佩不已。9月25日,周恩来亲自审改完《东方红》的朗诵词,“特急,即送周扬同志,请予阅正”,另铅印若干份送彭真、陆定一、康生、郭沫若、陈伯达、江青、姚溱等“严加审查”,将修改意见速交周扬汇总,“并作最后定稿”。9月27日,周恩来最后一次审看《东方红》彩排,并予充分肯定。
1964年10月2日,八场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在人民大会堂拉开帷幕,连演14场,盛况空前。具体节目安排见下表(歌曲与舞蹈一起演出时,歌曲用楷体字表示):
周恩来分别于2日、6日、15日三次观看《东方红》演出,并到后台为日本友人松山树子解答有关《东方红》的各种问题。10月5日,陈毅在会见缅甸政府代表团时介紹《东方红》“是由周总理任总导演的”,“周总理领导过中国革命,现在又导演革命的歌舞”。10月6日晚,毛泽东在周恩来、彭真、贺龙、柯庆施等陪同下,在人民大会堂同驻京陆海空军、人民公安部队官兵8000多人一起观看《东方红》。
10月16日下午,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彭真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了参与《东方红》创作演出的全体人员,周恩来兴奋地向大家宣布了中国首次核试验刚刚爆炸成功的喜讯,全场欢声雷动。10月23日,周恩来在《东方红》演出人员扩大会议上作报告,肯定这次演出是成功的,要求在表演中突出毛泽东所说的中国革命取得胜利的三个法宝—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和党的建设。周恩来特别强调了“三化”方针及其辩证关系,“文艺工作者要实现文艺的革命化、民族化、群众化,首先要把自己锻炼改造成为一个革命派,即首先要进行人的革命,然后才能出现艺术的革命……不论什么表演,都要通过民族化的形式表现革命的内容,要为群众所喜闻乐见。”
正如《东方红》领导小组成员、总政文化部副部长陈亚丁所言:“高举毛泽东文艺思想的伟大红旗,表现工农兵的伟大革命实践,为工农兵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是我国音乐舞蹈艺术工作者最光荣的战斗任务。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就是在这一根本方针的指导和鼓舞下进行创作的。”在当时的条件下,将舞台剧《东方红》改编拍摄成电影进行大众传播,让广大群众都能受到一次深刻、生动的党史教育,促成其经典化与群众化势在必行。
1965年1月8日,周恩来召集《东方红》导演团开会,研究将《东方红》改编摄制电影的相关事宜。他明确指示:“我们创作《东方红》,总的指导方针是学习和传播毛泽东思想。舞台演出是学习和传播,拍电影是更进一步的学习和传播,电影还可以拿到国外去……电影要有一个更明朗的线索贯穿着,要贯穿着毛泽东思想,我们就要学习毛泽东思想,活学活用,体现到银幕上去”。就其创作方法而言,周恩来表示要“标新立异”,“标社会主义之新,立无产阶级之异,这本身就是革命化……要敢于创造,在文艺上认真进行社会主义革命”;要走群众路线,“提倡创作上的三结合”。在讲话最后,周恩来将《东方红》定性为“革命的产物”“毛泽东思想的产物”“人民的事业”。
1964年10月16日,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彭真等接见参加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演出的全体人员
随后,八一电影制片厂、北京电影制片厂、中央新影厂将舞台剧《东方红》改编为舞台艺术片,只选取了序幕和前六场,后两场遵照毛泽东的指示和周恩来“《东方红》看来还是截止在1949年好,民主革命作一个阶段,许多统一战线的问题好回答”的意见,没有拍摄。9月18日,影片《东方红》摄制完成,周恩来与罗瑞卿、刘志坚连夜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审看样片,对细节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并勉励大家:“请大家再加一把劲,使它达到完美境界,争取提前完成,在国庆节上映。”10月1日,彩色舞台艺术片《东方红》如期与观众见面,再度在国内外掀起一轮热潮。司徒慧敏在《电影艺术》撰文,提出“三化”的检验标准在于“能不能够以优美的艺术形式传播毛泽东思想,对人民进行革命的传统教育和革命的前途教育,能不能为中国人民所喜闻乐见”,就《东方红》而言,这个标准已经达成。(责任编辑黄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