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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理论视角下的《空罐》

2022-04-27王锐

今古文创 2022年14期

王锐

【摘要】 林京子是日本的小说家、随笔家,以原爆文学著称日本文坛。作为原子弹爆炸的亲历者,其作品多以自身的经验为基础,控诉原子弹爆炸产生的恶劣影响,《空罐》即为其中的一篇。该篇小说融合了作者自身的经历,讲述了原爆30年后返回母校探访的主人公与同校生的故事。通过回忆原爆时的惨状与当下一行人的生活与心理状况,向读者展现了原爆对人产生的巨大创伤。

【关键词】 林京子;《空罐》;创伤理论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4-002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4.007

一、绪论

林京子作为原爆文学代表作家之一,其作品中不乏对原爆场景以及原爆幸存者的描写。在记叙原子弹巨大破坏性的同时,也展现出了幸存者所遭受的巨大创伤。这些创伤不只是生理上的折磨,更是心理上难以逾越的阴影。《空罐》中6名登场人物的表现,向读者展示了创伤的不同症状。

(一)作者与作品简介

林京子本名宫崎京子,于1930年8月出生于日本长崎,因父亲工作原因举家迁至中国上海居住。童年的经历使其创作出了如《米歇尔的口红》(1980)、《上海》(1983)等一系列以上海为主题的作品。1945年,由于日本战败不可逆转,一家人搬回日本。同年8月9日,林京子遭遇了原子弹爆炸。虽然在爆炸中奇迹生还,但原爆仍给她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成了她创作的主要题材。代表作如《祭场》(1975)、《钻石·玻璃》(1978)、《現在安息吧》(1991)等。

1985年,林京子前往美国,并以在美国的体验为素材创作了《弗吉尼亚的蓝天》(1988)、《圆舞》(1989)等作品。此外,林京子的作品也体现出对女性的关注,如《三界之家》(1984)、《谷间》(1988)等。

综合来看,林京子的大部分作品仍以核问题为核心,向读者传递了反核的思想。《空罐》即为该题材中的一篇,讲述了在原子弹爆炸后,主人公“我”与几名同校生在听说母校即将拆迁后重返校舍探访的故事。

(二)《空罐》研究综述

深津谦一郎(2011)主要关注《空罐》中原子弹亲历者以及非亲历者之间能否共情的问题。川口隆行(2013)指出了死者具有他者性的现象,并对林京子在叙事上采用的嵌套结构进行了分析。

此外,高木信(2011)依据文本理论分析,对《空罐》故事中记忆传播的可能性进行了探讨。熊芳(2017)指出了可以从女性的视角出发,通过分析女性肉体以及精神的变化,确认原子弹爆炸对女性的影响。高瀬桃华(2019)依据教学过程中学生感想的变化,分析了《空罐》中“他者”的作用等。

(三)创伤理论研究综述

创伤(trauma)一词的词源为希腊语的“伤”,经由法国神经学家让·马丁·夏科及其追随者的研究,创伤一词开始从身体所受的外伤转为指向心理层面的创伤。随着创伤理论的不断发展,这一概念也被引入了文学领域。

中日学者在引进创伤理论后也进行了大量研究,中国学者如林庆新(2008)探讨了适合创伤叙事的“不及物写作”方法。王欣(2013)系统介绍了创伤理论的研究历程,并指出“创伤叙事起到了情感宣泄和修复创伤的作用,构成了独特的创伤文化。” ①日本方面,岩川ありさ(2013)从女性的视角出发,对大江健三郎作品中体现的女性所遭受的创伤进行了探讨。兼子谕(2019)则从文化层面的创伤出发,进一步探讨其社会学应用的意义。可以看出中日在创伤理论的引进以及具体应用上都有了一定的成果,这些研究为创伤理论的发展提供了理论依据以及研究视角。

二、《空罐》中的创伤缘由

1945年8月9日,在广岛原子弹爆炸三天后,美军向长崎投下了第二颗原子弹。据长崎市原爆资料保存委员会的统计,此次原子弹爆炸造成了73884人死亡,74909人受伤,受灾人数占当时长崎总人口的62%。②

此外,原爆受害者还遭受到了社会的差别对待。这进一步造成了原子弹受害者的心理创伤。这些影响在《空罐》中或多或少得到了体现。结合文章中的内容,登场人物的主要信息与人物关系可以整理如图1所示。

如图1所示,登场人物有着相似的经历与体验。原子弹爆炸时产生的冲击,以及在原子弹爆炸后不久眼中所见的景象是她们创伤的来源。

“使我愣在门口的回忆……是停战那一年十月为死于原子弹爆炸的师生们举行的追悼会……大木她们的想法应该也一样吧。特别是阿原和大木……她们亲眼看着几十个同学、老师和朋友在地板上死去。”

“绢子目睹了T老师的死状。不仅确认了遗体,还目击了那闪光刺入T老师额头以及她被淹没在闪光中的情景。”

以上两段文章讲述了5人对原爆的体验。可以看出创伤的缘由是她们目睹了原子弹爆炸造成的大量死亡以及死者的惨状。

三、《空罐》中的创伤表现

依据美国精神医学学会的定义,创伤后应激障碍包括创伤性事件反复的、非自愿的和侵入性的痛苦记忆;回避与创伤性事件或与其高度有关的痛苦记忆、思想或感觉;对自己、他人或世界持续性放大的负性信念和预期;过度警觉等症状。③朱迪思·赫尔曼(Judith Herman)将其大致归类为过度警觉、记忆侵扰和禁闭畏缩三个部分④。本节将主要依据赫尔曼的分类,结合文章内容对登场人物的创伤表现进行分析。

(一)过度警觉

弗洛伊德认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的。” ⑤创伤患者受到焦虑与恐惧的持续性折磨,使他们始终保持在警戒的状态。

“大木说,明明已经这把年纪死了也无妨了,可是遇到危险仍然感到害怕……不只是原子病,不论患了什么疾病,总觉得是原子病而去接受治疗,进原子病医院。”

大木是原子弹爆炸的亲历者,大木虽然在原子弹爆炸中存活下来,但原子病的发作可能再次使其面临死亡。对原子病的高度警觉,使大木对原子病的担忧甚至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这种症状还进一步扰乱了大木的判断,不论什么疾病都将其视作原子病,希望进原子病医院治疗。

(二)记忆侵扰

经历创伤后另一个典型的症状便是侵入性的记忆。参考刘杰、石伟(2008)的整理,闯入记忆伴有创伤事件发生时的生理、行为和情绪反应。⑥《空罐》中的绢子在原子弹爆炸时目睹了T老师被炸死的惨烈景象,教师死亡的瞬间不断在她的脑海中闪回,使其难以走出阴影回归当下的生活。

“但绢子一直想弄清T老师临终时那句话的意义。她的头中一直浮现出T老师那嘴巴大张的形象,于是不知不觉地,T老师像一幅画一样贴在绢子脑子里了。那句没听清楚的话,成了绢子心里的负担。”

绢子的记忆不仅仅是T老师死亡的事实,还有闪光射在额头上的细节以及她试图理清T老师死亡时话语的意义。弗洛伊德认为这是一种“重复性强迫冲动”,对于创伤经历的复演出自是身体本能追求痊愈的企图。但参考绢子的表现,这一过程并未使其走出困境,并对她的生活产生了影响。

“突然,她小声嘟哝一句:‘好痛呀!’一边抚摩着手掌。在她的手掌上,既没伤口,也没出血。‘是扎了刺吗?’我觉得奇怪,忙问她。‘是玻璃。’绢子只答了这一句。”

如前文所述,记忆侵扰还可以造成生理上的反应。“我”和绢子前往K庙为死去的T老师祭扫,绢子的手突然疼了起来。三十年前,玻璃碎片与T老师死亡时的景象一同刺入了绢子体内。在T老师被火化的树下进行回忆的同时,体内的玻璃碎片也使绢子感到了疼痛。这不仅仅是单纯的巧合,可以认为是关于T老师死亡记忆的侵扰以及心理上的负担触发了这一反应。

(三)禁闭畏缩

与记忆侵扰相对,经历创伤的患者还会出现禁闭畏缩的反应。对此,费尔曼等学者指出,创伤会造成“声音、知识、知觉、理解力、感受能力和说话能力的失去”。强烈的创伤可能导致患者感官的麻木或功能的喪失。首先,在麻木反应上,文章中的以下几处可以得到体现。

“‘生还三十年,我觉得只不过是活着罢了。’阿原说。大木轻轻说道:‘我们都被原子弹弄得过于麻木了吧?’”

通过阿原的直接表述以及他人的认同,探访母校的一行人自行意识到了自己变得麻木的症状。在麻木的症状之外,部分患者还会出现失忆的症状。创伤记忆被患者完全忘却,或者被加以修剪,部分遗忘。

“对秃头在讲台上的绢子和在学校时的绢子,我都没有印象,那时我不认识她。”

无论是谈起绢子参与的演讲会,还是重访学生时代的教室,“我”都没能回忆起当时的同学绢子。这一原因或许也可以归结到“我”的禁闭畏缩反应上。经过同校生的提醒,“我”终于回忆起了绢子。

“那位少女就是绢子。空罐事件好像给我的少女时代刺了一针,在我心里留下了余痛。我印象最深的,是事件本身,而不是空罐的主人。”

从以上段落可以看出,“我”的脑中仍有关于绢子的记忆,但这一记忆被进行了修剪。绢子遭遇的冲击给“我”留下了创伤,使得“我”一方面无法忘却空罐事件,一方面对遭受了如此苦难的空罐主人进行了选择性遗忘。这些禁闭反应也影响到了受害者对生活的态度,以及对未来的预期上。

“西田说:‘可是女人独身,充其量还不是个公务员吗?’野田也说:‘是呀,老来只能依靠养老金。’说着,她做出一个上吊的样子,‘要是丈夫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生还三十年,我觉得只不过是活着罢了。’阿原说。”

从以上两段可以看出原爆亲历者对自己生活的低评价以及对未来的低预期,总体上均未体现出对生活的积极态度和期待。

四、《空罐》中的创伤疗愈

朱迪斯·赫尔曼指出,“心理创伤的核心经历是自主权的丧失和与他人感情联系的中断。因此,治愈伤痛的基础在于重建创伤患者的自主权和创造新联系。” ⑦结合文本,可以看出文中人物大致采取了以下几种策略。

(一)直面创伤事件

针对原子弹爆炸带来的创伤,登场人物选择了直接面对创伤事件,并试图重建创伤故事以获得主导权。绢子虽然因为手术缺席了当天的活动,但参考“我”的回忆,她也直面了自己创伤的根源。

“到K庙扫墓,也是为了明确那已经模糊的过去,为了弄清T老师已死无疑。她叫我确认住持太太说过T老师就是在这棵㭴树下火化的。”

绢子因为记忆的反复侵入甚至开始怀疑事件的真实性。为此,绢子选择主动确认T老师的死亡,明晰已经模糊的记忆。可以看出登场人物虽然有着各自不同的创伤经历,但她们都通过直面创伤,实现了对记忆的掌控。

(二)建立新的自我

在直面创伤事件,获得自主权之后,创伤患者便有可能与自我达成和解,更有把握的面对生活与未来。《空罐》中的人物也体现出了这种自我的认同与积极的态度。

“绢子明天就要住院了。从她的背上,会取出多少玻璃碎片呢?在灯光下取出的裹着白色脂肪的珠粒,将放出怎样的光彩?”

针对绢子的手术,“我”并没有担心手术的痛苦或手术能否顺利结束,而是在设想取出的碎片会放出怎样的光彩。“我”对于手术结果的乐观态度,可以说是又一个创伤疗愈的体现。

五、结语

《空罐》是结合了林京子自身经历的一部短篇作品,文中的情节也有作家体验的映射。在这部作品中,林京子通过6名角色的过去以及当下人生的状态,描绘出原子弹爆炸给人留下的深刻创伤。即使是逃过了爆炸的冲击幸运存活,因为不知何时会发作的原子病和心理上的负担,受害者整个人生的轨迹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空罐》以相对客观的语言记录了登场人物的对话与思考,结合创伤理论与作者的描述,可以找出她们所遭受创伤的缘由、表征以及疗愈途径。原子弹爆炸造成的死亡,因原子弹爆炸而产生的氛围是登场人物创伤的根源。她们因创伤而表现出了过度警觉、记忆侵扰以及禁闭畏缩的症状。但通过文本分析,也可以看到她们并未放弃人生,而是选择用直面创伤、重建自我的方式积极应对,尝试对创伤的疗愈与克服。

林京子作為原子弹爆炸的受害者,其创作大多以原子弹爆炸为题材,不断反思核问题,是一位坚定的反核斗士。在这一宏大的主题之下,人们也应关注核问题对民众产生的具体危害与创伤。通过创伤理论的分析,虽然受害者均因原子弹爆炸留下了心理创伤,但根据各自经历的不同造成了创伤根源各异,创伤表现多样,为此人们需要进行针对性的引导,寻找最合适的治疗途径。

注释:

①王欣:《创伤叙事、见证和创伤文化研究》,《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5期,第73-79页。

②长崎原爆资料馆:《原爆被害の概要》,https://nagasakipeace.jp/reference/minimini/(2021年7月20日查阅)。

③美国精神医学学会:《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63-264页。

④⑦朱迪斯·赫尔曼:《创伤与复原》,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年版,第31-38页,第124页。

⑤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16页。

⑥刘杰、石伟:《创伤事件的闯入记忆的理论与研究》,《西南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08年第2期:第143-148页。

参考文献:

[1]林庆新.创伤叙事与“不及物写作”[J].国外文学,2008,(4).

[2]刘杰,石伟.创伤事件的闯入记忆的理论与研究[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08,(2).

[3]王欣.创伤叙事、见证和创伤文化研究[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5).

[4]王欣.文学中的创伤心理和创伤记忆研究[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44(6).

[5]朱迪斯·赫尔曼.创伤与复原[M].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

[6]岩川ありさ.トラウマと文学:女性たちが语りはじめる[J].UTCP Uehiro Booklet,2013,(2).

[7]石川巧,川口隆行.战争を《読む》[M].东京:ひつじ书房,2013.

[8]兼子谕.トラウマ概念の社会学的応用とその意义:文化的トラウマ论の検讨から[J].社会学评论,2019,69(4).

[9]熊芳.林京子の文学:战争と核の时代を生きる『私』[D].法政大学,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