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物
2022-04-25[英]K.J.帕克
[英]K.J.帕克
2022年开年,K. J. 帕克持续高产。不少读者读过他的书信体中篇小说《紫与黑》,见识过他通过人物对话讲故事的能力。这一期我们有幸刊登了另一篇帕克大人暌违已久的书信体小说《圣物》。和《紫与黑》一样,这篇小说的开头讲的故事很简单,但等你慢慢读下去就会发现,没那么简单……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非常感谢你提供拉杜亚的科塞琉斯的胫骨、赫尼厄斯的胫骨、安斯圣母的三块脊椎骨和圣灵鲁博的下巴。按照这个速度,很快我就会有足够的骨头碎片来建造自己的圣像了。
我注意到,你还没弄来我实际想要你搞的那些东西。我猜你可能还没碰上,但请继续寻找。是的,与此同时,能收到的各种身体部件我都来者不拒。我一直都说,骨头永远不嫌多。要是没了这些骨头,我们是什么?那不就成无脊椎动物了,我认为那是没有前途可言的。
这头的事情一如既往的糟。我叔叔又要开始发难了,老天保佑他。他想在宗教会上发起针对我的谴责动议——肯定拿不到足够多的票数,但即便如此,我的麻烦也不会小,而他的目的正是这个。同时,我们有三队运粮车没能抵达,其中两队被海盗劫持,一队被波克波希克帝国总督拦截遣返。这意味着,我不得不从贝尔雷加德的集市采购下个月城里需要的大部分玉米,可我不知道上哪里去搞钱。契尔德加说,往啤酒生意里投资上两银币,再朝木料行业里投个一银币,这明显不可能——他和我一样清楚,这么说只是为了给我添麻烦。我多么希望能为麻烦找到市场,毕竟它是我们这里唯一供大于求的东西。乌莫里奇认为我应该强迫贫穷姐妹会拿点儿钱出来,再把她们在格里姆森的铜矿场也给没收掉。我告诉他,真要这么干的话,这事儿就会变成我以选举人身份所做的最后一次正式行动,因为两分钟后我就会死掉。而他就这么看着我,似乎在问,这结果很糟糕吗?要不这样,波利奥,你回来从政,而我去村子里买点儿死人骨头碎片?我是认真的。不,还是算了。
顺便问一句,你的钱够用吗?我已经向鲁阿格和巴蒂桑的公平骑士团开了信用证明,如果需要的话,这两处你最多可以取5000银币出来。去的时候,一定要给自己买件像样的外套和一双新靴子——我知道你什么德行。如果你在抵达之前能收到这封信,请代我向那个老地方问好。
多希望待在我这儿的是你不是我。
盖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传道士、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好吧,我又来了。我到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恩典荣升剧院打探了一下。我很抱歉地告诉你,你还是终身禁止入内。但他如今是大公了,我这么告诉她。无关紧要,她说,就冲着上次的所作所为,他再也不许来,永远不行。然后,她又开始仔细打量我,让我觉得是时候该离开了。她向来很擅长记别人的脸。我不觉得有人能认出我,但我不敢拿她打包票。而且,我记得我还欠着她90银币的破损费没给。还是说,那钱是欠的晖日剧院来着?
说回生意。到这里的时候,苏贝利克斯的指关节跟我错过了正好24个小时。一群梅尊廷来的豪客掏一大笔钱买了它,估计是买给哪位私人收藏家的。如果你想知道是谁,我倒是可以去打听打听,但我觉得没必要。鲍辛拿——还记得吗?他有座普洛斯帕的圣像,不过我觉得那顶多一个月前才涂好,大概出自奥克辛提亚城的某群人之手。要我说的话,它看起来太过完美,出处也非常好,但只要时间允许,我就能像敲鸡蛋一样把它砸个稀巴烂。除非你真想我这么做,否则我不会去费那个事儿;但如果你想的话,请在蒙特雷索告诉我,我会在回来路上顺便去瞅瞅。如果运气好的话,鲍辛拿把它卖给了别人,那我俩也就不用再劳神了。我倒是设法弄到了一块圣茅的碎片,价格十分便宜,身世渊源信息有你的手臂那么长。它曾属于梅特埃纳,被他们卖掉抵税,之后转手去了佩尔文的修道院,他们又拿它换了一本西拉帝酷斯的祈祷书,如此反复……总之,据我所知,它的出处非常靠谱,而我买下来只花了500银币。在北方的任何一个集市,我都能卖个三倍的价钱。鲍辛拿为了修女们跟我竞价,可他那时正在吃蜂蜜蛋糕,而一块蛋糕屑跑错了道。等他终于呛咳完毕,交易已经一锤定音,让我捷足先登了。瞧他那铁青的脸色,真算得上我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快活事之一。
从这里往瑙弗拉吉亚方向走,再接一次穿過可怕的湿海的短途旅程,就能到达新奥尔比亚,传说那里有一幅真正的萨梅缇克斯三联画。果真如此的话,那我就需要钱。给那边的骑士团写封信吧。3000银币应该够了,再多一些更妥。我可不希望就因为差了几枚零钱,让这样的东西从我满是汗水的爪子里溜走。
听闻你叔叔之事,深感难过。若非难逃死罪,否则我建议往他的桃子茶里滴上三滴乌头毒药。你当然决不愿意做这种事,但据说新奥尔比亚有个组织能把这毒酿得非常精妙,甚至专业品酒师喝到毒死也尝不出那味道。要不是因为连想一想都会当场损害我的灵魂,我倒是可以在寄圣矛的时候给你捎上一瓶。说到这个,我计划到了瑙弗拉吉亚再寄出去,因为那样它就可以搭上某艘思科纳的大货船,海盗目前似乎不会去骚扰这种船。这由你决定,请在蒙特雷索告诉我。
愿好运与你同在,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天哪,我们又要打仗了。
我讨厌从军。不管放它在天秤的哪一端都不对。真是要了亲命。睡的地方是帐篷,而外面大雨倾盆,我和冰冷的风之间只隔着一块打过蜡的布。饭里有蠼螋,木架绷破绳搭的床睡得我背痛到要死……这么说不太公平,毕竟帐篷外还有一万两千人睡在泥地里,全被雨淋成了落汤鸡,身上就没有干的时候。而且他们真的很高兴饭里有蠼螋,因为他们已经好些天一片肉都没吃到——也没闻到,噢,无敌骄阳啊,令人怀念的肉味。整整一万两千人,程度或重或轻,全害了痢疾。被汗水和雨水打湿的毛织衣,两万四千只脚,还有马匹、血迹、铁锈和煮熟的白菜。我帐篷里有一个小火炉,每隔一小时就有一个小孩进来点香,按理说能掩盖些许臭味,可我的两个鼻孔却一边充斥着精油乳香,另一边塞满了屎味儿,说起来可真是再糟糕不过的两重天了。我真的不喜欢当兵,真的。
鉴于我已经从了军,来到了这么个地方,且本职工作就是尽量让自己看着像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同时也不能碍了诸位将军的事——这是因为,倘若我觉得哪个主意不错且诉诸于口,这帮将军极有可能会为了拍我马屁而去执行,最后白白送掉一万两千人的命。另外,严格说来,对于你和我,以及稍微有点脑子、不必从密信里寻找答案就能明白的人而言,我的五位将军里显然有三位并非架子上最锋利的军刀。他们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他们的忠诚无可指摘(目前),而非因为他们就算在大白天也能把屁股和胳膊肘分辨清楚。嗯,你知道的,我们读过同样的书,上过同样的课。你不能相信太聪明的将军,你得假设他们在觊觎你的地位。我冒着愚蠢的风险,启用了两个聪明人。因此,指挥战争的这一群人基本都不是什么一流人才,他们的履历普遍表明,他们资质一般。我们还小的时候,一直对这种事嗤之以鼻。但在这里,它就跟暴雨、跳蚤和霍乱一样,现实得可怕又冰冷。当你亲历其中,这东西就没那么好笑了。
哦,是的,敌人,差点儿忘了他们。实不相瞒,大多数时候我们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们。你可能已经从刚才提及的雨水和寒冷中猜到,我们正身处山野,神明保佑。所以,敌人就是我可爱的姐夫。请别告诉任何人我这么说过,但我真的不太喜欢那个人。我应该为他感到难过,因为他娶了我姐姐,哪怕最为严酷的惩戒制度也无法设想,到底要犯多重的罪才能配上如此惩罚。即便如此,我只在婚礼上见过他一次,我对自己说,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X和Y结婚实乃天作之合,因为这样只会让两个人彻底不开心而不是祸害四个人,萨洛尼努斯不是说过这话么?但据我所知,尤楚和姐姐彼此忠诚,两个扭曲的灵魂有着同样的思想,两颗黑暗的心也合二为一。谁料得到呢。我以前还为你感到难过,因为你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你可不知道你是有多走运。
总之,让所有这些都见鬼去吧。谢谢你的好东西。我反正觉得这些玩意儿都恶心到家了,但你应该来这里看看这些对士兵们意味着什么。老天知道,让一群或多或少还算正常、理性的人去杀死一大群完全陌生的人,还要冒着自己被杀的巨大风险,这何止是在为难他们。如果不是为了圣像和圣物,我不认为他们会愿意这么做。住在布搭的帐篷里,我能听到他们晚上围在篝火旁说的每一句话。没事的,他们一直告诉彼此,没事的,因为我们有雷斯帕奴丝的胫骨和根茨的圣包皮。他们真的相信这一切,你能从他们的声音中听出来。然后有人会说是的,但是那些混蛋有奥诺迪亚的眼皮,那可是第一位殉教者;然后又有人说是的,但我们有伊萨迖的肩胛骨和三分之二圈圣杯沿,那些个混蛋毫无还手之力……要有信仰,神会帮助我们。信仰才是最重要的。信仰是你所熟知的,是所有证据里的关键。
所以求求你,继续送那些玩意儿来吧。看看你能不能给我弄到一些军事圣徒的——费洛波门或拉扎,如果老天赏赐的话,再搞一两把圣剑之类的,让我能在大放厥词的时候能挥舞着炫耀一番(到底什么是炫耀?我一直没听到什么让我满意的解释)。钱不是问题。如果有必要,你可以用我给你的授权令。即便有战争或别的什么情况,它应该能抵万金——
说到这点,我认为我们会赢(见上文,“信仰”下面),但谁知道呢,不是吗?如果我们输了,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再回家,假设我居然在战斗中活下来的话。若真这样了,回家可能并非最明智的选择。所以,这可能就是我的诀别信了。此时应该放点儿悲伤的音乐和逐渐淡出的背景灯光——保持严肃的同时又不显得荒谬可笑,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无论如何,要是有不好的事发生,照顾好你自己。注意安全。钱保管好,走得远远的,确保没人发现你曾与我相识。
但我们会赢的。因为我们有圣胫骨和圣包皮。胜利如囊中取物,真正的战争只是走走过场罢了。
真希望你在这里——其实我并不希望,因为你不曾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对吗?——反正我没有对不起你。
盖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传道士、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祝贺你,你这走运的、不够格的混球,祝贺你取得了不起的胜利。我在苏瓦,你应该来看看这些闷闷不乐的脸——末日将近,我们都将在睡梦中被你凶残的军队强奸和残杀。我敢打赌,尤楚一定希望自己从没被生下来,或者死的时候是个单身汉。
当然,你是对的。这一切都归功于圣包皮。我不打算提醒你,当初我为它付出的一点点超额的代价让你多么的大惊小怪,这可太不仁慈了。就当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你的辉煌胜利有一个不幸的后果:物价飞涨。我敢打赌,当你派出龙骑兵粉碎对方过度扩张的右翼时,你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为一尊塞吉贝特的圣像谈判,经手它的商人突然开始漫天要价。我当即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损失不大,因为我百分之四十九确定它是个足够以假乱真的赝品。不过这不重要,不提也罢。关键是,人们说,要不是有了圣物,你根本不可能打胜仗——要我说,挺有道理的。无意冒犯,但你脑子里到底他妈在想什么,在不知道另一头究竟什么情况的时候,让步兵穿过一座陡峭的峡谷?——也因此,人们疯狂争夺任何可能有精神神力的圣物……眼下或许不太适合提这个,但把你那些锁在教堂地窖里的烂玩意儿拿出来一些怎么样?权当是为了等价格降点温后买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吧。
市场的突然变化真正令人厌烦的是,我正在追寻的东西变得太热门了。此处先按下不表,我不想让你抱太大希望,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它真的如我所想,那我们可能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不过这也不错。要是能成功买下,那就再好不过;要是没有,眼下我们还能搞到一堆别的好货,即便最终会花费不少钱。
我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跟你喋喋不休地談论这些事情,而你才刚刚a)侥幸逃过了死亡;b)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让你的叔叔因恐惧和厌恶口吐白沫……我知道,你没得选择,错也不在你,你生来如此,就像兔唇或发育得不自然的骨头。我无法感同身受,因为我从未被任何人或任何事指望过。我这辈子就是为了疑似的圣物与声名狼藉之人做交易,而你平素里打交道的却是饥饿、压迫、暴力和死亡——所有我们在“野兽之王”酒吧夸夸其谈的东西——想到我们那些日子里如此愚蠢、无知、痛苦不堪还有不可原谅的傲慢,真是令我惊讶不已。这就是年轻和接受过度教育的下场……但我们都长大了,而你成了大公。可怜的盖塞利克,你真是一天都没轻松过。
所以,是的,当然了。如果你需要能创造奇迹的包皮,满满一桶给你送上。这是我最起码能做的。与此同时,看在老天的份上,请把你那公认的有限智慧挪点儿出来保命,不要再领着骑兵冲锋陷阵了。让别的混蛋去干吧,这是你花钱雇他们的目的。
诚挚的,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好了,我回家了。我这头乐子和游戏可真是多——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二表哥泰德玛,我猜你从没见过他,现在也没机会见了:他的脑袋被插在了一根长矛上,距离我写这封信的位置大约四十码。如果我往窗外看,就能清楚地看到有一只巨大的乌鸦落在泰迪二表哥的脑袋上,正在啄他的眼珠。
屠杀我的亲戚,尤其是那些跟我关系不错的亲戚,是我不大喜欢这份工作的缘由之一。如果我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我就能预见这些破事儿,并且采取点措施来阻止。我本可以任命他为驻斯科利亚大使,他喜欢——生前喜欢温暖气候;又或者,朝他耳朵里递点儿悄悄话,甚至把他扔进大牢。他一定会气得发疯,但至少能活着。现在他死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那些野兽慢慢把他啃得只剩白骨。
不用说,都是我叔叔的错。他的想法是,要么我输掉战争,这样的话泰迪就得在别人捷足先登之前尽快入驻城镇;倘若我胜利了,这种情形下,我(更重要的是我的军队)将毫发无伤地离开城镇驻扎在几英里之外。而他便会用慷慨激昂的陈词煽动暴民,讲述奢靡无度的贵族和邪恶的暴发户们是如何欺压穷苦百姓的,然后我们就会被赶走——不过,当然了,事情并不是这样运作的,我那愚蠢的叔叔现在应该知道了。
显然,这不是泰迪的错,毕竟他这辈子从未动过脑子。他总是笑容满面,头发浓密,心怀取悦他人的感人欲望——他一直可怜巴巴地渴望别人安排他做事,可很少会有人觉得他值得被安排点什么事。我记得他还是个孩子时,会因为我父亲允许他带剑参加某个愚蠢的游行而兴奋不已。他自然是失手把那该死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正好就在我们默哀两分钟的庄严时刻,整个广场都能听到撞击声。我觉得在他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时,每个人都在嘲笑他,但他有些耳背(我想是他在婴儿时期感染了什么病,让他听力受损),他以为他们在欢呼雀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失败,直到被飞来的蔬菜砸中……哪怕他有一丁点儿脑子,就会立刻离开镇子,藏到某个地方,直到我原谅他为止。但叔叔给他买了五百个基本上没什么卵用的硬汉,让他产生了自己拥有一支军队的错觉。当然,这个愚蠢的白痴还得命令他们守护并加固城池……而他们显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一旦出事,他们就没办法从那里溜走。要说哪件事情是你的雇工寸步不让的,那便是一条有效的撤退策略。于是,他们把他扔在前门一辆倾倒的马车上,如今成了鸟食。实际上,我回来后碰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城市行政长官跑过来把可怜的泰迪那淌着血的脑袋塞到我怀里,仿佛哪个还残存着半点良知的人会想要这玩意儿一样——我不得不苦笑,假装很高兴,就像生日时有人送了你一本闪闪发光的诗集似的。天啊,我恨我叔叔。总有一天他会做过头的,到时我就灭了他。
我又在没完没了地絮叨我的问题了。你的事怎么样了?最近我似乎没收到什么精心包装的小包裹来着。认真说,我现在可以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比如,让狗吃掉我叔叔。但话说回来,哪怕一片圣母的脚指甲我都能满足,只要在为可怜的老泰迪被砍头举行的感恩仪式上,我能有个东西在教堂的台阶上挥舞炫耀就行。你也别太有压力。
希望你能在这里。
盖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你这该死的蠢货,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仅不说,还让我从在新奥尔比亚的线人那里才得知消息,这条信息还被那家伙藏在了蠢不拉几的关于盐渍鳕鱼关税的长篇附言里,我本来都不想费神去看,不过我实在是太无聊了,無聊到什么都想读……听着,你一收到这封信,立马回信告诉我你还活着。如果你死了,我会非常生气。
盖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传道士、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我死了。开个玩笑。我尝了点这里的某种火爆食物,它在当地非常受欢迎,但我吃不来。有点像腌白菜的味道,是地方菜。倘若有得选的话,我很清楚我会选什么吃,反正不是腌白菜。
一开始你会觉得自己烧起来了,接着开始呕吐,然后拉屎像火山喷熔岩。你浑身疼痛,脑袋就像有人在你两眼之间敲了个楔子似的。就这样持续一段时间后,你会逐渐好转。我花了你一大笔钱,让当地的江湖庸医对我戳戳碰碰;他们荒唐地觉得这样对我有好处,想划开我的血管,给我黏上水蛭……于是我给了他们更多的钱,让他们滚蛋。旅店老板的母亲,一位长胡子的漂亮老太太,倒是对我嘘寒问暖,让我喝了一些可怕的树皮泡茶——我告诉你,这里的人在这方面很奇怪,对于能放进嘴里和不能放进嘴里的东西有一些相当诡异的见解。总之,别担心,我现在没事了。
但是,多亏这堆飞来横祸,我没完成多少工作,对此我表示歉意。当我正忙着呕吐和拉稀的时候,一扇非常有可能是真品的希尔卡西奥祭台屏风出现又被买走了,买家是我隐约听说过的,代表萨尚大使的一个家伙……是的,没错。为什么一群拜火教徒要买无敌骄阳的画?答案就是,作为礼物送给某人。等你有空的时候,还是派个人去调查一下吧。
很遗憾听到你表哥的事。我记得我见过他一次——他不是在第二年春季开学的时候来过吗?我隐约记得有个大块头在光荣遗产酒吧的桌子上跳舞,后面还摔了下来,然后我们都被扔出了酒吧,又在修道院的台阶上吐得昏天黑地。但我不记得那是他还是你了,也可能是我。如果是的话,那我可以坦率的说,我已经成长为一位成熟的呕吐者了。你真该看看前几天的我,差点没把碗摔了。
我对你有个这么讨人厌的叔叔也深表遗憾。让我彻底换个话题,提个意义不大的建议:这里有个组织,能保证灭掉你的对家,干净利落、悄无声息,统一价一百银币加路费,雇主不满意直接退钱。他们在当地口碑不错,也承接海外业务。
致敬所有神圣的人类生命。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谢谢你关于萨尚的提醒。我派间谍调查过了,是的,自从我打赢那场仗之后,他们一直在偷偷摸摸地搜罗宗教物品,还像分糖果一样分发给除我以外的所有人。这样的发展让人高兴不起来。如果是萨尚以外的人,我会更担心。但你知道那些蝇营狗苟是什么德行,他们想拉帮结派的话,会先跟你的敌人打成一片。这样的话,当他们开始给你送鲜花和肉桂蛋糕,表达永恒的外交友谊时,你便会如释重负,连看都不看就签收他们放在你面前的任何东西。倒不是说我想和萨尚变成好兄弟。他们有时过于苛刻,而且他们对共同防御条约的定义跟我们三年级学到的不一样。他们的那种先发制人的自卫听起来似乎挺合理,最后却会啪的一声折断你的脚踝,然后你就彻底完蛋了……但萨尚人的优点就是,他们很有耐心,很喜欢眉来眼去——间谍告诉我,萨尚人享受游戏的过程,而不是结果——他们小心谨慎,从不轻易承诺,除非不得已。所有这些破事儿都让我肚子疼,但也好过战争,所以冲我来吧。
我觉得你从没认真读过信开头的那些废话,所以你可能没注意到现在的抬头写的是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我想你肯定没看到。好吧,不管怎样,这是真的。我那个天知道被谋害了多少次的堂兄格拉博终于还是死掉了,但在此之前,他的小儿子毒死了大儿子,然后被自己妹妹拿刀捅死,最后妹妹又被一种在塞尔沃斯不常见的毒蜘蛛咬死了——长话短说,东窗事发后,这些劳什子事儿就落到了我头上,在妹妹三岁的女儿成年之前由我代理摄政。顺便提一句,我妹妹是寡妇,她丈夫去年吃了一种奇怪的蘑菇死掉了。纵观自己家族,我竟然没有变得比如今的自己更糟糕,实在叫我惊讶。
总之,我现在掌控了额外一万两千平方英里的土地,然而除了日常开支,税收我一个铜子儿都摸不到。所有这些都要存着,等公主殿下长大后用。去他妈的臭婊子,我现在就用得到这些钱。除此之外,埃利安联盟和奥尔比亚人之间最具争议的缓冲地区现在成了我的职责和过错,也变成了一个小蛇鼠窝。
塞尔沃斯是众神最后创造的地方,到处是群山和岩壁,还有差不多二十四头瘦骨嶙峋的羊在那儿为三簇石楠花争得不可开交。不过,还是有数量惊人的居民想方设法住在了那里,高山里有储量丰富的铅矿,让他们乱哄哄地开采了出来。你知道的,有鉛的地方就有银……我的人告诉我,开一座像样的矿场得花一百万古尔登金币。显然我没那么多钱。不用说,埃利安人和奥尔比亚人自然掏得起这钱,而他们谁也不想让对方染指,所以你明白吧,我的生活突然变得有趣起来。
还记得二年级时,我们喝得酩酊大醉,开始讨论权力、自我利益以及不可剥夺的人权自由的事么?我们的结论是,只有不执着于权力的人,才有资格获得对别人的生杀大权。正所谓酒后吐真言嘛,诸如此类的。事实上,如今也只有回忆那段对话才会让我感觉良好一些。我当时就不想接这份该死的工作,现在也不想。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那没用、愚蠢且自私的哥哥。要不是因为他死翘翘了,这工作怎么会落到我脑袋上?请注意愚蠢这个词的重复,这不太文雅,但去他妈的。他的本质就是愚蠢,毫无常识,智商低下。愚蠢就是这件事本不该如此,愚蠢就是我哥怎么会愚蠢到去狩猎一只极度危险的三岁成年公马。愚蠢,愚蠢至极——包括我在内的全家人都是蠢货,而我们管理着一个愚蠢的国家。到底为什么?搞什么名堂?简直毫无意义。
抱歉。我本无意咆哮。我的秘书正盯着我看,我不怪他。说到这个,我什么时候配了秘书,对不起,皮拉,不,别写那个,你个蠢货——因为我整天都在写字,中指上长了个巨大的老茧,这意味着我的字迹变得十分凌乱,连我自己都读不懂。所以可怜的皮拉不得不从早到晚听我絮叨,还要假装不介意。我感觉自己正缓慢地、不可挽回地被稀释着,就像“三天使”酒吧的酒。我愿意付出一切换一天休假,然而没得换。我这份工作吧,本身能做的事情是不多的,可做的事情也在与日俱减;作为补偿,他们塞给你塞尔沃斯的摄政权,这意味着能做的事情更少了。所以我就这么继续稀释下去,就像水从塞孔里流走。
这封信冗长了起来,几乎全是抱怨。不好意思。发发牢骚和正宗的上等芝麻白面包是我唯二拥有的奢侈品,可芝麻会让我起疹子。你就原谅我吧。
真希望你在这里。天知道,可我不知道。
盖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传道士、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你觉得自己病入膏肓,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事实上,我些许夸张了点。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说,当你过得非常糟的时候,听说别人过得更糟糕最能让你振作。我的痛苦肯定没法和你比,所以我也不会去尝试。但请记住,这些事本质上很主观——风湿对我的折磨远比你碎裂的锁骨更让我痛不欲生,因为我天生敏感,而你迟钝得像头牛,诸如此类。所以就这样吧。
我之前在某间酒吧和一个乡巴佬闲聊,他碰巧提到山上某处有座衰败的修道院,里面有几个九十岁上下的僧侣,他们藏了一绺克伦茨的西谢尔盖塔的头发。嗯,你很清楚的。世界每个国家的每个城市的每座山里都有那么一间半废弃的修道院,里面藏着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宝藏。等你最终抵达那里,会发现那里要么只有烂石头,要么就有某个人的姐夫在那里,想卖给你奥利亚斯皮斯桥。所以我用你的钱请这个骗子喝了一杯,也没往深处想。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嘴里苦涩得像砂纸,脑袋也有点疼,我这才开始思索在哪儿读到过的某些东西——这让我去了银玫瑰图书馆,那里直到中午才开门。所以我在炙热的阳光下坐了三个小时,然后设法弄到了一份阿德芬对博提茨的述评。幸运的是,上面有许多批注和边注,它出现得如此突然,简直就像在一坨大便里发现了一颗钻石。
这是一位注释者在抱怨一些人的谎言,比如那些寡廉鲜耻的无赖,他们让你相信,圣西谢尔盖塔并没有死在奥隆托——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而是死在司可林山上某座破烂不堪的小修道院里,而那里的僧侣正是这群骗子,他们声称包了一绺她的头发在琥珀里,尽管这很明显不是事实……这位注释者是在大分裂前写的,这至少可以追溯到八百年前,而就在四百年后,德罗缪斯毫无疑问地证明了奥隆托的神龛是假的。
干这一行,你真的得小心。在你真有什么惊人收获之前,一百次里得有九十九次的样子,如果有酒吧里的下贱坯告诉你哪里有宝藏,只能说明这贱坯也读过阿德芬对博提茨的述评,而且明白如何从他遇到的下一个傻瓜身上赚到钱。坦率地说,在你把我从罪恶的生活中拯救出来、让我成为今天这样闪耀的诚信灯塔前……我自己也玩过这种骗局(显然不是西尔谢尔盖塔这种程度的,但大致差不多),骗的大多是那些人傻钱多的。但问题是,一百次里总会有一次是真的,贱坯归贱坯,但某个犄角旮旯名不见经传的破败修道院里,确实藏着一件无比圣洁的、无价的沉睡遗物。所以,你当然得去,而我自然也就去了。
我花了三天爬上这该死的山,倒是没下雨,但空气又闷又湿。我在司可林能雇到的只有一头骨瘦嶙峋的驴,因为这里在开集市。总之,我到了那儿,拼命敲门,就在我觉得人应该都死光了的时候,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头蹒跚过来应了门。他皱着眉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原来他就是这座小修道院的院长(亲自来开门的原因在于,他是唯一一个还能爬得动楼梯的人)。是的,他们确实有一件圣西尔谢尔盖塔的遗物。我想不想看看?来都来了,那就去看看吧。于是我们沿着大约一百万级蜿蜒的石阶,来到了一座塔的顶端。我发誓,这塔之所以还没倒,只是因为它站习惯了。这东西就放在一个雪花石膏圣物箱里,而且——
我寻思我干这行太久了。过上一段时间,你就会有那种感觉。客观地看,我觉得它没什么了不起。它基本上是一坨李子大小的树脂,混浊的金黄色,比莫斯契兹蜂蜜的颜色更深,里面有几个气泡。如果你仔细看,可以看到拧成绳结样的一绺头发,像半个稻草娃娃。仅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只除了一点——它是真品,我从骨子里就能感觉出来。一段时间后,你就会对这些东西产生一种直觉鉴赏力,一看便知。
再之后,我便能做理性推断——好比,如果它是假的,那我们就知道它至少有将近一千年的历史。既然知道了起源,那早在圣西尔谢尔盖塔的碎片还不值钱的时候,为什么会有人想伪造这该死的东西?而且,用树脂密封东西的技术早已失传,因为这种树脂只来自佩尔米亚地区特定的一种桦树,铁矿开采兴起之后,这些树全都被砍倒烧了木炭。诸如此类的事情——这可是高端造假者的谋生之道。如果你能弄清如何复制独特的材料和复原已失传的技术,你就能像个家财万贯的强盗一样开支票,因为每个人都会相信你。不,其实它还是归结于本能和直觉,这是信仰的另一种说法,而你在接触圣物时获得信仰,就像你在铜矿里开采到了斑岩。你可以叫我笨蛋,但那坨黄不拉几的玩意儿对我说话了。我是真的,它说。你该怎么办呢?
所以我告诉院长说,你开个价吧。他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说,不卖。
嗯,当然不卖了。毕竟,这九个老头一生什么都没做,只是沉浸在这一小坨黄色的光芒之中,他们怎么会愿意拿它换钱,哪怕能换全世界所有的钱(我差不多也是这个出价)——不,绝对不卖。
我突然想到,我用手杖就能把他们全杀了,不费吹灰之力,而且没人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人会在乎……就是这么一闪而过的念头,立刻便被我踢出了脑海。晚上趁夜偷偷溜进去也是一样——没人会听到我的动静,他们聋得像柱子,塔楼房间的门也破损不堪,你只需要吹口气就能打开……不过很抱歉,事情不能这样做。此外,如果没能考据出无可指摘的根源,那它也就只是一颗半透明的黄色鹅卵石。所以见鬼去吧。我礼貌地感谢了所有人,骑上我那头硌死人的驴,艰难地冲下山,回到了司可林。
于是,就像我说的,你觉得你快不行了,想想我吧,你就知道自己多么幸运。我知道哪里有真正的西尔谢尔盖塔;不久之后的哪一天,当最后一个僧侣从床上滚下来时,这个神奇的物件将成为第一个出现并抓住他的幸运儿的囊中物。可我该怎么办呢?我应该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扎营,嗅着微风,看有没有尸体腐烂的味道?或者我应该耸耸肩提醒自己,你不可能赢得所有东西,然后骑着驴踏着夕阳,寻找更多宝藏?
我他妈的不知道。我还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没抓住某种层面上的重点。我见到了圣西尔谢尔盖塔的圣物,我把它拿在手里,它温润光滑。而这一切发生时,我却满脑子想着如何得到它——真是蠢透了。就像你娶了世界上最聪明、最漂亮的女孩,只是为了想有人帮你擦鞋。
过一阵子回过神来,就会让你有这种感觉。
不管怎样,两天后我弥补了这一点。当时,我在跳蚤市场的一个商人的杂物箱里翻找,发现一个扁平的小锡盒。我打开它,里面有一颗牙齿……商人要价五个格罗申,我还价到三个。现在,我很自豪地为你呈上修行者格拉西亚已知仅剩的六颗牙齿之一。我没法告诉你它是怎么到商人手上的,但它确实是真品。我记得英普拉兹亚出售目录上的描述,所有细节都对得上。全都摆在那儿:盒子内衬下的铭文,用很小很小的字母撰写,来自十九行诗的第三节;盒子上稍微有点问题的铰链;牙根处的损伤,是拷问者用铁匠钳硬拔出来造成的。如果你让我给它估个价,我只能说怎么都得超过4500银币——这只是保守估价,只有老天才知道它在拍卖会上能卖出多少钱,总会有幾个狂热的买家试图出价超过对方。当然,格拉西亚此时正合你的意,作为一位高级军事圣徒和世袭权威的守护神——可能比西尔谢尔盖塔在政治上的用途更大。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很抱歉。我本想送你些更好的东西,但我觉得格拉西亚也还行。
生病害得我耽误了一些前阵子提过的稀罕事。但我希望自己能回到正轨。祝我好运吧。
祝你开心。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你能看懂这封信吗?希望你能,但我对此表示怀疑,因为我不得不亲自写信,我拿笔的手指疼得厉害。但在他们给我找到秘书替代可怜的皮拉之前,我只能自己乱涂乱写了。高官的特权也就仅此而已。
皮拉不得不离开。很遗憾,我挺喜欢他。他有一种安静、低调的幽默,而且不太把我当回事。我付了他很多酬劳,但显然还是不太够——原来他父亲债台高筑,家里农场快保不住了。事情本来应该这样:皮拉来向我求助,我替他还钱——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钱,几百块而已,还没我新买的马鞍贵。但皮拉反倒收了某些极恶之徒的钱来杀我。之后的事情是,我刚洗完澡,裹着毛巾坐在那儿,一个男人过来给我刮胡子,但来者并非平素那个修脸匠,而是皮拉。他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往后拽——这时我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他打算割开我的喉咙。好在我的双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开始了一场围绕剃刀的愚蠢扭打……我割伤了左手,还被划了几道口子。这时守卫出现了,我还没来得及出声,这位军士已经抽刀在手,而皮拉的头耷拉在左肩上,只剩一片皮连着。
我不怪任何人,除了我已故父亲的某个兄弟。军士发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并加以处置,对此我深表感谢。后来他告诉我,他选择了四等分下行切割刀法(图上的2号),由于皮拉在我前面,所以一刀下去可能会直接刺穿他,扎进我肚子。他说,他必须一刀毙命,因为武器已被部署和使用——这是如今士兵们的惯用词,让我们为教育培养喝彩——所以当务之急是解除威胁。他做得很好,赞美他。
我真的不怪皮拉。他是家里的次子,在他十二岁时,他父亲签了份实习契约,把他交给了一个教文书的人,让他去做文职工作。事实上,我花了点精力去了解那份实习契约到底怎么回事。运作方式是这样的,你给我父亲一大笔钱,我为你工作,直到我的工资还清这笔债。很公平。我得到了宝贵的培训,还有了栖身之所,吃穿用度不缺,每个人都是赢家。但当你掀开光鲜美好的表面,你会发现,在我吃饱穿暖,接受教育的日子里,我全都被收取了费用——食宿费和学杂费都被算进债务,增长速度远超过精打细算的工资能够偿还的速度。现在的契约都有期限,五年或七年,但如果这段时期结束后,我仍然欠你的钱,你就能留下我,直到全部债还清为止,以此类推。我的曾祖父废除了奴隶制,每个人都称赞这是一桩美事,以及尚茨是暗无天日的愚昧世界中闪耀的希望灯塔。几年后,实习契约制度出现了,这是一件好事,它意味着贫穷的孩子可以学到一门手艺,开始新的生活。
既然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是的,我会付诸行动。我要为契约学徒设定最低工资,并规定固定的契约期限就是固定期限,没有转结的食宿费用等等——当然,这完全是浪费时间,因为用不了五分钟,他们就能赶着马车和马屁股从我的立法上踩踏而过。与此同时,那些没有滥用这一制度的老实人(据我所知,有百分之六十),将无法承担契约学徒的费用,这样的话很多工匠没了帮手,很多孩子也将失去走出贫民窟的机会。
我注意到这点:每当大公试图纠正一个错误,压制一个明显的不公正,想要做正确的事时,无一例外的情况在于,错误不但没有被改正,还导致一大堆与实际问题毫不相干的无辜公民遭遇不便,被踩在脚下或被扔进监狱。但去他妈的,这是老生常谈的权威三段论,他们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教过我们了。我们得采取行动。这种想法往往事与愿违且非常愚蠢,但不容置疑。这就是我们要做的。
我确保皮拉的父亲能留下坏人贿赂他儿子的钱。这是他儿子应得的,尽管他搞砸了。总之,我现在自己写信了。我的手指好疼。应该有人发明一种填充得软软的钢笔才对。
我觉得我叔叔想要我这份工作。我讨厌我的工作,因此,以神的名义,我为什么不让我叔叔得到它呢?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让无辜的群众受苦?但我现在就在干一些操蛋事,让成千上万的无辜人民遭受苦难——成千上万再加一个,那就是我(除了我很难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不是吗?)。天晓得。你怎么看?好哥们儿,有空的时候写信跟我讲讲。
盖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可怜的孩子。让我亲亲你的伤,这样就会好起来。
亨尼利克之子盖塞利克,我不会同情你。请记住,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假装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但你当然有。看看你的曾曾祖父,或者你的表弟巴蒂梅尔。他们说自己已经受够了,于是说到做到,收拾了家当,退居修道院,为《沙漠教父的生活》撰写评述。然后看看发生了什么?内战,数以千计的死亡。无数的地区被荒废,荆棘丛生。而巴蒂梅尔公国现在是萨尚帝国的一个行政区。当然,你在生命中的每一天都能做出选择。所以,每天早上,在你洗了澡、做完发型、吃掉肉桂卷之后,你都会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你选的那个很糟糕,而另一个或许更糟糕至极,别忘了这一点。
我能想象有那么几天,当你从飘窗眺望出去,穿过桃园、越过树林和跳舞的仙女雕像,望进城市里。那里有那么一群绝望、饥饿的人,而你就会想:我应该做些什么善举,而非眼下这些狗屎。你个蠢货。就由我来原谅你吧。你显然把自己和无敌骄阳搞混了——你这行确实很容易犯这样的错误,毕竟有那么多似是而非的人试图劝服你说,你的屁眼子里闪耀着无敌骄阳的光辉,而你又一直是个很好骗的二傻子。
跟着我重复这句话:我只能打我手上有的牌,我不是神。如果我已竭尽所能,那就够了。如果我试图勉强自己去做得更好,事情只会变得更糟。众神保佑。
当前的问题显然是你叔叔。你明知道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但你却选择——又是‘选择这个词——无动于衷。好了,就这样吧。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里,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必须工作谋生。我一直很忙。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修道院里西尔谢尔盖塔的头发吗,就是我没能让他们卖给我的那一绺?在我去过之后没多久,修道院就被打劫了。看起来像是普通的打砸抢烧。几個渔民报告说,在事件发生的几天前,看到一艘舍尔登海盗船潜伏在一英里外;还有一些鬼鬼祟祟趁着夜色盗猎牡蛎的人说,他们注意到一条又长又黑的东西经过他们身旁的河口——而那场袭击确实是舍尔登人的手笔。修道院被烧为灰烬,灰里的钉子、铰链、门楣和所有金属都被搜刮一空。真正悲剧的是,图书馆全部化为乌有,现场有许多纸灰,看样子不论谁都不想抢书。最后,一把火烧光,让一切看起来像舍尔登人干的。但除了书之外,那里真没什么值得打劫的东西,除非你是舍尔登人,在你们那儿,铁和银等价。当然,没有幸存者,也没有目击者,这也非常舍尔登。
由此,你可以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推论:无论这些混蛋在找什么,都不会是西尔谢尔盖塔的遗物。就像我之前说的,没有出处源头的遗物毫无价值。而它的来源就是修道院。如果你追求的是遗物本身和它代表的意义,你绝不愿意毁掉世间万物里唯一能证明它的机构。你的麻烦只剩下一坨人工合成的琥珀了。结论:一个被一千年的圣洁和恩典所浸染的美妙东西,彻底消失了,太悲哀了。哦,好吧,别介意,操蛋的事时有发生。
如你所知,正是这种事情让我介怀。现在我知道,在这点上你和我有分歧。你坚持认为,操蛋事总会发生,而我认为,蠢事都是人干的。当然,你会说,如果人干了傻事,通常来说都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大多是金钱或政治,再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而在这个实例中,把一个具有巨大潜在金钱价值和政治影响力的物品毁掉,是与金钱和政治背道而驰的。由此导致世界上所剩的金钱和政治筹码比过去更少,谁能从中受益?没有人。我可以立刻回答,嗯,非常好。这正中他们的下怀。
不,我是认真的。我真的相信这里面有猫腻。我出现了,人们都知道我是谁,我为谁效力,而几天后修道院就变成了一堆废墟。当然,还有一个尴尬的事实在于,我没能得到遗物。如果我拿到了,那就没必要烧毁修道院。我没能得到它这件事意味着我的失败,所以不需要再有人采取行动确保我得不到它。在这一点上,我开始头疼——这一切都毫无意义,除非真的是一船舍尔登人跑来打劫钉子和门闩。这倒是真的,我们都知道,基本每天都在发生。
我猜答案与信仰有关。不过,到底是谁的信仰?这是我弄不明白的。对了,我同时还在竞标无手画匠的一幅记录在册的画,它的来源坚如磐石。卖家要价不菲。但想想看,在前门的队伍中它被抬在你的前面有多威风。没人敢对你动手脚,不管你叔叔出多少钱,哪怕你已故秘书那样的杂种也不敢。人若获得全世界但失去了灵魂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会像守财奴手中的六便士一样安全。钱花得很值。我会让你知道进展如何。同时,注意安全,不要为不是你的错误而自责。
你的朋友,
波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你不会喜欢这个的。
我整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你我都无能为力的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徒增你的烦恼呢?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我瞒着你,你永远不会原谅我,这点我很确定。所以我还是说吧。
歌蒂娅死了。她是三天前去世的,我很抱歉。
这不是个好故事。她四个月前来到这里,和往常一样有点狼狈。显然,她又和某个乡巴佬剧团或别的什么团一起巡回演出了。她的嗓子快不行了,酗酒让她不像以前那么能唱,但她还能跳跳舞和逗逗乐博得些喝彩。感谢她每晚把这群绝望的人聚在一起,我想她也很开心,能做她唯一喜欢的事。后来她摔了一跤,挺严重,江湖医生说她的膝盖受了伤,不能再跳舞了。剧团的演员说没关系,他们还是会留下她,但我知道对她来说,这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日以夜继地买醉,越发难以自拔,最后他们不得不让她离开。这就是帷幕最终落下时她的样子。我出钱挖了个坑把她埋了,替她还了在镇上欠下的酒钱和一些损毁赔偿。这是她想要的,你知道她讨厌欠钱不还。
我刚到这儿她就已经死了,我没法面对她的尸体。
你知道她是我俩之间唯一的隔阂。我爱她,你也爱她。你不能娶她,因为你是大公的儿子;而她不会嫁给我,因为我来自穷乡僻壤,一文不值。你的身份注定永远都不可能拯救她,让她幸福。我本来可以的——或许吧——但从未有过机会。现在,这可怜的婊子死了,本不该发生的。这一切并非不可避免,就像你必须应付那么多政治垃圾一样。这不是一个巨大的、不可阻挡的社会经济力量问题,也不是几个世纪以来像浮木一样席卷我们的历史潮流。这是可以避免的、也是非必要的,而且是一种愚蠢的浪费。我感觉像一盏灯熄灭了,而我被独自留在黑暗里。我可以想象你读到这里时的感受。不是说我原谅你了,我不认为我能让自己做到这一点,但我知道那有多痛苦,对不起。
我觉得对你来说这还是不太一样。我认为你比我幸运。你那愚蠢的工作让你每天面对痛苦和灾难,变得麻木不仁、伤痕累累,所以你还能应付。对我来说,这可不容易。我母亲去世时,我度过了一段糟糕的日子,之后父亲也很快死了。除此之外,我还没经历过那种想让你上吊自杀的痛苦。我现在真希望能像你一样刀枪不入、铁石心肠。我想,这就是作为皇室成员的好处吧。你在成长过程中对这样的事早已习以为常,而我们普通人则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搞得手足无措。
对不起。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話,尽管我不能撕掉前面的信重新写,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你不需要告诉我你此刻的感受。不管怎么说,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生物知道你正在经历什么,而他认为这一切糟透了,一点儿都不公平。
注意安全,老伙计。就这一次,真希望我能伴你身旁。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不会提任何关于她的事。那已经是好多年前便了结的旧事。
相反的,你猜怎么着,我要结婚了。我觉得这对你来说不算是讽刺吧。很明显,这件事上我没得选。我要么结婚,要么至少增加18%的税收——不,让我们现实一点,更可能是20%……其实是提高25%。但如果我和克丽米尔德结婚,我就能获得图比加盐田的税收,这就能改变一切。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世上的每个人都需要盐,但除了我自己以外,没人需要我快乐。所以,见鬼去吧。
我还没见过克丽米尔德,只看过她一张裱框的六乘八英寸的画像,她坐在玫瑰花架下。我不知道见到她时,该对她说什么。很抱歉?这不是我的主意,并不是针对你,别怪我?当然,就算我这么说,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因为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她只会说帕米安语。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这人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你为什么要有呢?我很清楚这辈子这种事迟早都会发生,如果不是克丽米尔德,也会是别的什么人。这是我一直都有概念、但避免去思考的事,就像死亡。不,事实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会在宫殿中拥有自己的一侧偏殿,有与她同龄、能讲帕米安语的女伴。她会带来自己的建筑师、宫廷画师和室内装潢师,他们会为她打造一隅微型泡泡般的帕米安,在那里她不用知道自己真正在哪儿,或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可以把窗外的风景装饰得和过去的家里一模一样。可怜的孩子,这个泡泡就是她生活的所有——做做针线活、弹奏古钢琴、盛装打扮自己,永远不会觉得孤独无趣。如果要我过那样的生活,不出一周我就会疯掉。要是她够幸运,生来愚笨,也许就无法想象生活中有更多的乐趣。如果不太幸运——好吧,无论如何,我想我不会让情况再糟糕成什么样。我已经请铁冠图书馆馆长为我送来了一本帕米安语的语法书和一位导师,如果他们有的话——我估计他们没有——但你知道我在语言学习方面有多么笨拙。要不是你当初帮我翻译古埃利安语,我可能就考不及格了。当然,那就是我,我的一切都是从别人那里借来或别人为我做的。而我自己做的每件事都是错的。
我还是个孩子时——在你认识我之前——曾想过逃走。过去,我常常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琢磨各种细节。首先,我得从窗户爬出去,这就意味着要有绳子,当然我没办法搞到绳子。但我听说可以用床单做绳子——好像得把床单拧到一起,但我试过了,一点儿都不像一根绳子。所以,我又想到了铃铛拉绳,但试图解开它们会发出很大的声响,男仆便会跑来问我有什么吩咐……我从来没能踏出那扇窗户,甚至连想象中都没有过。后来,我被送去里迪琴读书,倒是有钱可花了,却无所事事。在那儿我遇到了你、拉芬克尔和奥泽尔——还有歌蒂娅。再接下来,我的傻哥哥死了。我于是又回到了属于我的笼子。如今我要娶一位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你甚至都不会对一只狗这么残忍,即便是你不喜欢的狗。
请原谅我的无知,但西尔谢尔盖塔到底是谁?这里没人听说过这个女人。
诚挚的,
盖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简直岂有此理。你不知道西尔谢尔盖塔?认真的?
当然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在尚茨那个犄角旮旯里的人都是异端分子,但就算是你,总该有几本书吧。我跟你打赌,你附近至少就能找出一两本来。试试在图书馆的书架上找找,或者摇摇晃晃的桌子腿下面也找找。西尔谢尔盖塔,你这个无知的小丑,她是位重要的大先知,也是变形术的三个人类见证者之一。她有一份经过证实的神迹清单,有你手臂那么长。从神学角度来讲,她是如此炙手可热,光想想就能烧掉你的大脑。
不过我现在想来,在新教传统改良后,好像就没有这些了。你们这群野蛮人在大分裂时期把这些全毁了。为什么有人想干这种事,我真的不明白——要么你相信所有这些东西,要么你不信,你不会挑三拣四只选你想要相信的。我愿意接受升天和樱桃石的寓言,但我不想要至福的保佑和双圣灵的恩赐。不,我在撒谎,你们这些人显然也是这样。我觉得这很奇怪,但这就对了。你可能确实有过书,但你的曾祖父把这些相关的都付之一炬。我真希望你能在我把自己累个半死之前早点告诉我。不过不用担心,累的只是我罢了。
关于结婚的事,我很抱歉。我要是早知道,就会只字不提歌蒂娅的事了。我不认为那会有什么帮助,一点儿都没有。要我说的话,真相应该负很大的责任。这是世界上大部分不幸的根源,如果我做你的工作,我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真相抓起来用石头砸死。不过,它还是会一直在那里。而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些了,对此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鉴于我大你整整一个月,而且比你聪明得多,我猜我应该给你一些如何处理婚姻问题的好建议,但恐怕我没有。我只能说,算了吧,只是政治联姻而已,不是真正的婚姻。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哥哥面对这些想都不会去想,估计他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也能应对自如。我以前从未想到过这点,但其实这很明显。麻木不仁和彻头彻尾的愚蠢并不是你们这些人的生理障碍,而是一直的生存策略。因为,如果你真的像普通人一样去思考,你会死于内疚、羞耻和心碎。这就是为什么皇室和贵族之间有这些血缘通婚。你故意地、非常明智地培养出那些愚蠢到无法理解这些的男人和女人。这种愚蠢并不影响他们在其他领域的表现,因为他们有聪明的谋士为他们做每件事;他们从没想过有可怕的贫穷存在,因为他们缺乏意识到这一点的智力。与此同时,所有的统治都是由迟钝的、缺乏想象力的人来完成,他们的脑子里不具备理想主义和大公无私的热忱(纵观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期,这俩都不太受待见);所有必要的管理工作都由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做,没有任何真正的改变,每个人都很满意。
实际上,这是一套很出色的系统,尽管它运作得不那么好,否则我们为什么还会有这些令人厌烦的战争?即便如此,仅仅因为它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不代表它不会比其他替代方案更好。你总不能因为昂贵的机械时钟停摆,就抛弃所有时间观念,倒着过日子吧。适者生存,统治国家的人不太聪明,而被神化崇拜的刀也不是抽屉里最锋利的那把……我猜你早就知道这些道理,只是被禁止对外提及。毕竟,这是最正确与合适的。
好吧,那我就不講西尔谢尔盖塔了,虽然我不是很情愿。恰好我提到过的另一件真正的大事,又开始热火朝天起来了。我会机智地去处理,如果运气好的话,我很快就能给你带来一些好消息,聊以改变一下现状。同时,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小心你那可怕的叔叔。即便是你那慢得像蜗牛般的脑子也应该清楚,如果你结婚并诞下子嗣,他登上铁王座的机会就会变得更加渺茫。说真的,给自己找个试吃官,让你的守卫随机轮流执勤,再给自己买一件那种内衬缝满小钢板的双桅帆甲1。我是认真的,你知道这些是有必要的。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你说锁子甲么?双桅帆是一种船。
奇怪的是,你的这些聪明的见解也在我脑子里出现过。很不幸,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有雇过试吃官吗?相信我,这真的很好笑。按理说,这不算你委托的事,所以我亲自面试了候选人。没花费太多时间,这份工作不大受欢迎。结果就是,你收到的大部分申请都来自病入膏肓的人。我这儿有三个人罹患绝症、瘦得皮包骨,其中两个废物在密探回来报告之前我就知道是我叔叔派来的;还有两个蠢货连茴香和香菜都分不清——我坚持要食物测试,这是以前都没人想到过的。六碗小吃,他们得告诉我都是些什么吃的——还有个一身臭味的可怜老家伙,曾经是奥兹达王子的首席试吃官,直到他的先王陛下在多米兹战役中殒命箭下。不用说,他得到了这份工作,这可太丢人了。雇佣他只是因为这人满嘴跑火车根本停不下来,而且尽讲些骇人听闻的故事。
守卫轮值的事,复杂到你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完全想象不了。基本上,我们安排了一百多个人,随时在任何指定时间执行夜间守卫任务。每天晚上,就在他们锁上所有门之前,三名军士会围着一个大银罐抽签,所以没人能提前知道谁会值夜……自然,抽签很容易作假。所以,如果你想成为皇宫守卫队的军士,你需要提供五名人质,其中至少得包含双亲中的一个或者亲兄弟姐妹,还有配偶和孩子——如果我在床上被暗杀,这些人质十分钟内就会被处决。疯狂的是,军士们连这都能忍,就为了晋升和每周额外的五十古尔登币,当然也因为这是他们职责之所在。但这个制度实际上行不通,他们在多兰就是这么做的,你还记得托法尔德国王的下场吧。所以,除此之外,我还有十二名洛辛霍勒联合雇佣兵每晚驻守在我卧房门外,他们的作用基本上是保护我不受卫兵伤害。他们非常忠诚,只会说洛辛霍勒语;他们在走廊上用小炭炉煮大蒜汤,玩儿的骰子会敲打在我卧室门上,时间久了还挺烦人的。如果你叫他们别这样,他们只会看着你说‘昂,这可能是洛辛霍勒语或别的什么语言,反正没人听得懂。因此,我不怎么能睡觉,至于在我的卧室里干点儿别的什么娱乐活动,你想都别想。或许,这就是为活命付出的小小代价,反正我说的这些,过段时间你就会明白了。
至于镶钉甲吧,我一年得穿废两件。主要是因为出汗会让钢板生锈。而这些衣物都会让你疯狂出汗,特别是该死的宫廷长袍和礼服。你知道我最喜欢幻想什么吗?变得很凉快。不会随时随地被热死。能够一整天只穿一件衬衫和一条长裤,撒尿时不用解开一英里长的蕾丝带子,取下小巧精致的锁子甲围腰。托老天的福,我天生就很瘦,想想对于胖得像猪一样的父亲来说,这是什么样的感受。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他稍微坐久点儿就会汗流浃背,当他起身时,连椅背都湿漉漉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不穿那些令人讨厌的繁复衣服,其实都没人知道你是谁。
所以,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已经把这些都搞定了,包括还有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其他各种方面。根据专业手册的技术指导,除食物和饮料外,还有86种下毒方法。除了用毒药,还有做了手脚的炉子里的毒烟能让人窒息,洗澡水里放入腐蚀性硫酸,锯穿的地板——你不会认为我们用大理石铺地是因为喜欢那玩意儿吧?——蛇、蜘蛛,被偷偷改造接上热水管道的熔铅池,松动的车轮开口销,从高处坠落的吊灯或无价艺术品……凡是你能说出来的,就有混蛋会想办法将其用于弑君目的。另外,关于宫廷里的这些仪式,我们循规蹈矩可不是为了好玩儿。如果你严格遵守预定的例行公事,你就会清楚地知道国王陛下在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以及他要在哪里做,不分昼夜。因此,你可以采取措施,确保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他是绝对安全的。任何自发的、不可预测的行动都会暗藏大量的杀机,而守卫则完全有理由拒绝对此负责。这意味着,如果我把一只养尊处优的脚从传统规矩和守卫长官为我规定的道上踏出去,我就可能被杀死。而这是因为我的任性犯下的愚蠢错误。我别无选择,只能非常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一切,要是我被杀了,我叔叔——嗯,你知道的,想都别想。
所以,国家元首和最高安全级别的囚犯有许多共同之处。除了犯人可以养宠物,如果你不介意老鼠的话。我刚开始过上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时,就想养只狗。当然,他们说,没问题,它可以住在皇家狗舍。不,我说,我想它在这里,跟我待在一起。你真该看看他们当时的表情,于是我再没提过这件事。
对不起,我又在抱怨了。我知道你对此的看法。我就直说了吧,替你省些笔墨。我非常以自我为中心,跟个钻头似的。我所考虑的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而外面硕大的世界都苦不堪言,充斥着苦难和不公。我那些疼痛和苦楚,即便是放在梅尊廷的放大镜下面,都显得微不足道。确实如此,没有任何借口可言,说我就是为此而生也是种抱怨。穷乡僻壤的孩子生来就是小偷,因为他们别无选择,当然也不能免于绞刑。我也理应如此。
还记得在预考结束后,我、你还有拉芬克尔和歌蒂娅在“正直之剑”的花园里所讨论的这些事。拉芬克尔说他思考过了,说不知道要怎么和我这样的人交往——因为我所代表的东西和我可能成为的人——即使他个人很喜欢我。我说这太不公平了,你说生活艰难,就是充满了各种不公平……而歌蒂娅说我们都是一群又蠢又笨的小屁孩,为了一些诸如道德原则和意识形态的蠢事攻击自己的朋友,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搭理我们任何一个。接着,你变得闷闷不乐起来,说道德原则和意识形态到头来才是最重要的,你说了些很浮夸的话,说烈火淬尽残渣之后剩下的才是真金。她咯咯大笑起来,三秒之后我们全都没忍住开始狂笑不止,以至于老板把我们都赶了出去……接着,歌蒂娅庄重严肃地原谅了我们,因为我们家财万贯、聪明绝顶、高人一等。拉芬克尔因为歌蒂娅的美貌原谅了她,这可不是她自己挣来的,就像我们的特权也不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一样——我们都应该为自己彻底感到羞愧。不过没关系,我们都得到了宽恕。然后监考官突然出现了,你、我和拉芬克尔不得不脚底抹油开溜,你爬到树上逃过一劫,但我和拉芬克尔被院长逮了个正着,因与淫妇勾结被罚了款——
事实上,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些。你经历过许多真正意义上活着的高光时刻,所以这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大不了。而我不是。我清楚地记得每一分钟,还会经常回忆。地上的狐狸有洞,天上的鸟儿有巢,甚至穷乡僻壤的孩子都有商店的门廊和桥下的岩架。可我唯一的家就是那些回忆——家是你能回去的地方,是属于你的地方。真蠢。
好吧,这浪费了一张上好的羊皮纸。就像他们说的,羊皮还是在羊身上更好看。我有些消息要告诉你,但我不记得是什么了。估计不是什么重要事。
诚挚的,
盖
[后面两封信字迹过于零碎散乱,无法辨认]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相信陛下现在感觉好多了。陛下应该知道,没有什么比回忆大学时光更无聊了,即便对当时那些人来说也是如此。因此,陛下千万不要向任何重要人物——大使、政党领袖和教会高官——透露这些。他们可能看起来很感兴趣,其实一点也不,相信我。
在你自怨自艾的时候,我一直很忙。事实上,我刚救了你一命。
与圣物无关。我在酒吧里和一个刚认识的人聊天。他向我推销保存在蜂蜜中的、来自佩吉扬的维克的鼻子。简直完美。罐子与那个时代完全吻合,标签和上面的文字也是。它的出处无可挑剔,要价也是令人安心的天文数字。我说谢谢但是不用了。我没有指出,在梅尊廷的盲天使宝库里,已经有一个圣维克的鼻子了。因为这相当于一项指控,可能会冒犯到他。我可不想得罪他,因为除了兜售可疑的鼻子,友睦海这边有一半的政治暗杀都是他组织的,或者说至少是他的领主或雇主干的,但他策划了这一切。
总之,他和我东拉西扯聊了许多,我都挺感兴趣的,而他说的可能比他想说的多了点儿——炫耀显摆,就像你一样大嘴巴。当然,他不应该知道我和你的事,不过仔细想想,或许他应该知道,如果他真像自己说的那样精通做生意的话。不管怎样,他只知道我是个流浪的圣物贩子,和尚茨没什么明显关系。于是,他开始暗示——暗示他有个比全帝国的抛石机抛出的石料更猛的料——在去帕米安的路上,那些狗屎小國家给出了一份真正的久负盛名、威望极高的任务。而我说,哦,是什么?他说,从技术层面来讲,真正有趣的是,客户坚持要干掉“目标”——显然,这是暗杀行当的黑话——在教堂的最高祭台上,在婚礼的宣誓阶段,在近乎一半的西方王室成员见证下干掉目标。而且还在我闻所未闻的安全保障下……
这时,我脑子里警铃大作。你可以想象,我当下的处境有多尴尬。我都不敢问太多诱导性问题,怕把他吓跑,也怕他割断我的喉咙。另一方面,我又想确定自己没有搞错,因为我很清楚,要是我把这种事强加给你,万一又是虚惊一场,你可不会感激我。于是,我和他斗智斗勇了一个小时,喝了三瓶进口的正宗艾克门精酿米酒,每瓶两古尔登币——我知道你不擅长钓鱼,对你来说太费脑子也太无趣,你喜欢速战速决地追逐和拉弓射箭,而不是像个死人样一动不动站在齐腰深的冷水里。幸运的是,我俩截然不同。我与他周旋,放长线钓大鱼,拖延时间,确保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上钩。我假装在这副温良恭谨的艺术贩子身份下,或多或少和这个行当有些瓜葛。这一切都非常有趣,因为我曾有个客户找过我,听起来也是类似的同一种工作,但我们组织以风险太大为由拒绝了他……可以说,好几次他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我都设法圆了回去,继续引导他。我想说,我设法从他身上诈出了足够多的旁证细节,我个人确信,你就是他的目标,危险是真实存在的。
此时此刻,如果你够明白事理的话,你就应该逮捕你叔叔并杀掉他,那么这一切就结束了。没有了叔叔,就没人付酬金,没了钱也就不存在暗杀的活儿了。但如果你坚持做个傻子,那你就得立刻调查一下,你的教会成员里有那么一位丝毫不显可疑,当你跪在祭台前交换戒指距你仅一步之遥的人。不幸的是,我能告诉你的情报有限,如果你信得过你身边的人,让他们查查看;如果信不过,那你就找个亲信让他来处理。我只能说,负责干掉你的人希望能全身而退,因为我这位朋友正不厌其烦地感叹过程有多么复杂和昂贵,但显然行凶者在执行任务前,坚持希望得到一个可靠的保证,即安排好完美的金蝉脱壳之法——所以,这不仅仅是准备好躲避,以及在你猩红的皮草下穿锁子甲那么简单。我猜它会是一种非常凶险的东西,你可以吃、喝、亲吻或者抚摸,而直到所有神职人员离开教堂它才会生效。这应该足够让你搞明白了。如果你还是没弄清楚是什么,求求你找个借口取消掉婚礼,最好还是先对付你那该死的叔叔。
我很担心把这些写在我们日常来往的书信中,因为要是被你叔叔截获,你就永远读不到它,你会死掉。问题是,你被围得密不透风,也没别的渠道传递信息给你……可以说,在我再次听到你的消息之前,我估计会彻夜难眠。不感情用事地看,如果你叔叔读到这封信,他肯定不会喜欢我,而且多亏了我这位新朋友,我才了解到除掉一个人是多么容易,并且时有发生,几乎不会有人怀疑。当然,在你想出如何处理你父亲那可怕的弟弟前,我不认为自己这同样岌岌可危的小命能替你承担多少重担。你一直都是个自私的混蛋。
注意安全,盖塞利克。相信我。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能说什么?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
凶手是位主任牧师,七十岁了,一生都在为他人服务,清清白白。他们抓了他的侄子,是这个可怜的老家伙唯一的家人。毒药就在婚戒里,一个聪明的珠宝商在里面凿了个小裂口,小到不用放大镜都看不出来,但足够锋利能划出血。毒药是某种布莱米安蜘蛛的毒液。你信吗,杀死你的是痉挛抽搐,这个毒能让你扭曲翻滚直到折断你的脊柱。
总之,主任牧师死在了绞刑架上——他心脏本就不好,如果你问我,这算是件幸事。他们一开始转动绞盘,他便襟怀坦白,但无法指证任何重要人物,因为他根本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们试图救他的侄子,但他已经淹死在了河里。
当然,我不得不说说我未来的岳父岳母,他们发出的厉声尖叫可能在安特塞壬内都能听到……所以,婚礼暂时取消,直到我的密探能让他们的密探满意,确保能给出150%安全的婚礼计划。问题是,我们采用的婚礼计划可是120%安全的……我有些茫然了。我发现我在自省,问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我不许跟我爱的女人结婚——行吧,挺公平的。但现在我甚至不能和我应该娶的女人结婚,尽管我确实不想结。我什么都做不了。
说到这里,不好意思,我的叔叔还活着,并且逍遥法外。他甚至不清楚(我不认为他晓得)我已经知道这些都是他安排的。我也不应该知道,因为完全没有证据。
当你知道一些事却毫无证据……这不就是他们说的信仰吗?我现在可有足够多的信仰了。我对无敌骄阳有四分之一的信仰,就像我确信我叔叔有多可怕一样,我大概会飞升去天堂。
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个老混蛋干掉算了?如果他穿上了我的紫色貂皮大衣和高筒皮靴的话,他也会这么做。如果你在这里,就会冲我嚷嚷这些吧,天知道我想不出如果你在这里,我会对你说什么。
事实是,我爱他。他是我最亲近,也几乎是我唯一在世的亲人。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很喜欢他。他知道怎么和孩子交流——不是那种幼稚的语言,也不是居高临下地对你说话。他是家里唯一能理解我的人,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每次他来看望我们,总给我带一些东西,不是祷告书或者一把金勺子再或者雪白的苍鹰,而是我真正想要的玩意儿:一把手工牛角小刀、一个弹弓、一本彩色的洛迪安兽皮书、一副纸牌。他和我交谈,就像对待一位成年人,他会仔细听我说的话。你不知道在我还是个孩子时,这意味着什么。
当然,那是我哥哥还活着的时候。我不知道叔叔是否打算杀掉他,或许吧。但在某个早期阶段,他评估过我,认为我不会成为某种威胁或障碍。基于此可以清楚知道,他其实很喜欢那时的我。我想了许多,看不出他对我好能有什么好处。杀了我更简单,还能一了百了。但他没这么做。而他对我哥也不像对我这么亲密。你不知道在我儿时的环境下,有人真正喜欢你是什么感觉。我或多或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由于我的身份和地位,被人喜歡的从来都是别人而不是我,这很公平,因为我知道自己与众不同,这只是我不得不接受的又一件事罢了。鸟儿能飞越彩虹,为什么?噢,为什么我不能?因为你不是鸟,蠢货,面对现实吧。但叔叔让我知道,我是能被人喜欢的。那就像一尊雕像突然活了过来。这是有史以来最美妙的事,现在仍是。
而他现在想杀了我,嗯,人无完人。有一部分的我认为,如果叔叔想让我死,我还这么坚持活着是不礼貌的。毕竟,这是他对我唯一的要求,而且他还给了我那么多作为回报。有点像羊羔。我们过去养过羊,我母亲那时还扮演过牧羊女,每个人都必须穿上田园风格的服装,整个后院的草坪都摆上了假的树,上面挂满了金色和银色的梨。但羊羔是真的,我和哥哥经常喂养它们,它们狼吞虎咽地吃掉你手上的东西,弄得手指又痒又湿。但后来它们长大了,变得不再可爱,它们便适时进了厨房和我们的餐盘——我想,好吧,我们对这些羊羔很好,我们把它们当作朋友甚至家人,而我们要求的回报就是它们的生命。我那时候就接受了那一点,现在仍这么想。
我想这完全取决于你对自己生命价值的考量。于我而言——嗯,价值取决于你付出了什么。我从没为我的生命付出过任何代价,它是赐予我的、赠予我的,都是最好的,却没有我真正想要的。就价值而言,我的生命就像我扬升日得到的那本《光明启示录》。用金钱来衡量,它堪比一艘装备齐全的军舰。但我重视它吗?不,一点儿都不。这不是我想要的,这只是我得到的——哪怕有一丁点儿好借口,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它。另一方面,歌蒂娅——我想要的一切,也是我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与她在一起,我本可为之拼命,但不知为何我没这么做。所以,我并不是真的多想要——她、幸福——那一切,何况是我现在?如果我连幸福都不想要,接受我不想活下去这一事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介意活着,但死了或其他怎样也无所谓。
这是和真正的朋友交谈的好方式,毕竟他让我保住了命,而不是让我抽搐打滚弄断三节脊骨。愚蠢的富家子弟,被宠坏了,对自己的出生一无所知——来吧,把这话说出来吧。
我想这取决于谁给你送的礼物。《光明启示录》是我的侯爵教父给的,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买20本这样的书,没人稀罕。但来自你的任何礼物都很宝贵。我母亲过去总为我保管不好自己的东西而责备我。你把它们当垃圾一样,她曾说。言之有理。所以,我会尽量保存好你给我的礼物,因为是来自你。谢谢,波利奥。我欠你的太多。
你的朋友,
盖
另外,你为什么和雇佣杀手打交道?我从未意识到古董交易如此有趣。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盖塞利克。
我不常对你发脾气。因为我生性宽容、随和,我总是体谅我的朋友,即便有时候他们他妈的非常让人难以忍受。但这次,你真的有点偏过头了。你已经甚至偏到——如果萨洛尼努斯是可信的,我们生存的世界不是直线而是弯曲的,那么时间和空间就是个圆——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自己。反正好处都是你俩的,这点是肯定的。
你叔叔就是你的死神——字面意义上的,不是什么比喻或象征。总有一天他会杀了你,而你只能怪自己。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迟早有一天,他会雇一个杀手,绕过你那些花哨的草包守卫,然后你就死定了。你的一切,所有的聪慧、闪光点,那些不寻常的观察力、久经考验的好脾气,还有体谅、与人相处的乐趣和同情心以及(众神原谅我提到了这点)你真正的智慧都将消失殆尽,永远失去——就像倒进水里的沙子,随风飘散的烟雾,额头上蒸发的汗水。一两个像我这样的人,或多或少会记得你一段时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就这么报废了,就像我们一样,迟早的事。但熵已经足够大、足够丑陋、足够它自己忙活了,为什么还要帮这个混蛋呢?
我对你很失望,真的。而且你根本没过脑子。试着思考一下吧,哪怕就一次。你刚刚挫败了一场极其复杂、深不可测的阴谋,还是由这个行当里名列前茅的组织精心谋划的。现在,这些人要谋生,要维护自己的声誉。当一项工作莫名其妙出了问题,就像这次的暗杀,他们不会简单地叹口气,摇头说你赢了。他们会进行调查和分析。我们组织的这次行动有个漏洞,他们对自己说,而他们打算把它堵上。他们很细致,彻底又全面,调查者可不受上流社会通常规则的约束限制。他们会发现泄密者只能是我那位朋友,假货推销员,他会被杀死。
还行,没什么太大损失。但是,在他们处理这个麻烦的时候,也会搞明白我在这场灾难中起的作用,到时候有60%的可能他们会来追杀我——因为我愚弄了他们,让他们在潜在客户眼里显得愚蠢至极,而我们讨论的这群人可是必然会进行报复的。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我给你写那封信的时候就知道有风险。他为他的朋友牺牲了生命,没有比这更伟大的爱了。然而我冒了这个险,你却转身说,我喜欢我叔叔,我要原谅他,让他继续试着来杀我直到最后成功为止——去你妈的,盖塞利克。你可能不珍惜你的命,但我在乎我的命。你们这些富家子弟都一个德行,这辈子没干过一天活儿,没挣过一分钱,所有东西都有人拱手送上——你甚至不稀罕活着,因为你这辈子都很轻松,娇生惯养,钱根本不是问题,源源不断。你对待生命和呼吸就像对待你昂贵的衣服或者价值连城的艾克门瓷器。把它们当作毫不值钱的东西来使用,如果浪费了,那又怎样?反正还有别的,没什么大不了。我不会让你相信有来世,那些有钱人都这么想。你会说,不管我发生什么,要是这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假如坏掉了,我在天堂的父亲会为我买一具更好的。
那对你来说很不错,盖塞利克。但在我家乡,人们只有一件衬衫、一双鞋、一把铲子、一个陶罐和一条命。如果你弄壞或失去它,它便永远消失了。而我之所以没把这一生花在挖沟渠和在中邦打麦子上,是因为我碰巧生来聪明,我确实如此——机灵到能从中邦离开,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这也使我相当与众不同。现在,这个机智的小孩告诉这个有钱家的孩子别犯傻。振作起来,盖塞利克。做你该做的事,完成它然后继续向前。
波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或许在上一封信中说的某些话冒犯到了你,我这么认为是因为你很久没给我写信了。如果是这样,我很抱歉。
然而,如果你确实给我写了信,我还没收到的话,或许是信使喝醉了,被刺杀了,或者被狼吃了。那么,我就丝毫不觉得抱歉了,上封信的一切依然有效。
但我们别再讨论这个了。相反,我打算告诉你我前几天完成的惊人壮举让你高兴起来。这将被载入我的职业生涯史册,直到太阳变冷时间消亡。事实上,这真的很足智多谋,尽管是我自吹自擂。
现在,这个行当的每个人都知道有一件‘唯一真袍的存在。但它被锁在奥匹斯奥林西亚的悲恸兄弟会的宝库里,连国王的骑兵和手下都没能把它弄出来。因为兄弟会从不与人分享他们的玩具。这很好。在这个变幻莫测、无药可救的宇宙中,有些东西是恒定、固有和不变的。正是这样的东西使我们能区分现实和梦想。如果我们有疑虑,我们可以问,长袍还在奥匹斯吗?答案是:是的。这样我们就知道身在何处。这就像在我们的成长之地,欧弗斯特兰德那座粉刷过的老教堂,你从几英里外就能看到它,坐落在我们为数不多的山顶上。我祖父曾说过,只要你能看到欧弗斯特兰德教堂,就永远不会迷路。
而现在,事情是这样的。九十九年前——我看过文献——兄弟会花光了钱,事态紧急。他们遇到了严重的现金流危机,还有战争、航运问题以及布勒米亚地震,还有许多其他可怕的事同时发生。所以他们从骑士团借了一笔钱。作为抵押,他们小心而虔诚地从圣袍里面裁剪了两吋见方的料出来——显然圣袍有宽大的余量——又装进一个纯金的圣物匣,运到了思科纳。接着瞧。这两寸见方用一块玻璃密封在黄金盒子里,非常緊密,如果你试图把它撬出来,它就会碎掉。玻璃上用钻石篆刻了出处。骑士团拿到它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普洛斯帕在羊皮纸上画了一张精确的比例图。这样以后每个人都可以知道圣物匣、玻璃和上面刻的字是什么样子。这张图由九位主教见证并盖章。这是除了长袍本身外世上最可靠的东西了。
现在,一百年抵押期就要到了,兄弟会还不上钱。所以,骑士团很快就会得到两寸见方的所有权,他们打算卖掉……
通常情况下,这只会引起像你这样穷困潦倒的大公的学术兴趣。相信我,你买不起。不过也有可能——不,你想想,有办法的,多亏我的聪明才智和为你不懈努力地付出。
(顺便想想,这两寸见方意味着什么。你可以建一座大教堂来安置它。你可以告诉所有人,拥有一件唯一真袍的城市将永不衰落。他们会打心底对你深信不疑,信仰由此而生。很快,这将是他们在欧弗斯特兰德的教堂——无论你在何方,抬起头,它就在那里,圣洁而闪亮,他们知道自己将永不会迷失方向。当然,他们会因此爱戴你,那时你便大功告成,再无义务或牵挂,你所有的烦恼都将终结——)
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看上了一件好东西?嗯,就是它,相信我。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你所要做的就是
[手稿到这里已经损坏]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太棒了。我相信我们可以买下来,完全没问题。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那该死的东西了,但我或多或少可以肯定它在下面国库的某个地方。谁能想到这样的东西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当然了,我们从不会扔掉任何东西。事实上,很难想象我们能摆脱什么东西。想想吧,我们积攒的玩意儿——我不是说旧床单或破罐子,或者那些消耗品。我指的是任何可以持久的东西——都必然是由最好的工匠制造的最高质量的东西。不用说,我们要是死了,陪葬品必须得是最好的。所以,它不太容易被磨损,而当它最终有些破旧磨损时,它就成了古董,具有历史意义,是我们共同遗产的一部分。同时,我们不断获得新的东西——大多都是礼物,结婚礼物、洗礼礼物还有来访贵宾送给我们的礼物。而在我们需要讨好客人,国王进行国事访问,诸如此类的事时,我们会时不时挥霍一些全新的东西。于是,又一代剩下的宝藏被长期储存起来。我们不卖这些东西,因为会传递这样一个信息——他们没钱了,他们在变卖家里的银器。我们不会扔掉它,因为丢弃珍贵的、不可替代的古董是一种犯罪。有时,我们把东西作为礼物送给兄弟国家的首领。但你不能把碰巧在手边的旧垃圾送给侯爵或者斯鲁帕特国王,这会引发战争。如果出现围城,我们就把大银盘切碎来铸银币,不过都有三百多年没发生过围城了。
所以,它们都在那里放着,在我们委婉地称之为国库的地方。尽管事实上,它只是个巨大的,守卫森严的地下杂物室而已。那里自然会有一个目录,每隔一阵子就会有人提着灯、拿着厚厚一叠纸下去清点,确保没人中饱私囊悄悄拿走被我们遗忘的、过时的珍宝。因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在我祖父的时代,有位厨子,他大约偷拿了二百五十千克不需要的餐具和银器。他很聪明,没有卖掉它们,而是融化了做成银条。要不是当场抓获他,围裙兜里塞满了一大把银刀和银勺,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我想他们把这个可怜的家伙给绞死了,虽然我看不出他做了任何害人之事。
总之,就是这样了。我敢跟你打赌你喜欢的东西还在下面存放着,由于我们清点得极其彻底,直接拿到手应该不成问题。你真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礼物,波利奥。非常感谢你。
充满感激的,
盖
[到这里手稿变得残缺不全,无法辨认。据推测,至少有两封信丢失。其中一封很有可能是盖塞利克写给波利奥,描述了盖塞利克和夫人克丽米尔德婚礼的信]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不明白。有时候说得通,有时候说不通。
你可能会想,如果它是有意义的——也就是说,如果它是真的,那么就可以被证明,使用公认的科学方法——始终如一……如果一件事今天是真的,那么明天也应该是真的,都是同样的道理。如果x - 3y(z + 3) = 4y在下玄月的第三天是这个等式,那么在新月的第二天也还是应该= 4y——但它并不总是如此,这让我很不爽。
或许,这都是语义学的问题。在y的精准定义上有些模棱两可,导致了界限的模糊,一个合理的思维跳跃却得出了毫无根据的结论;一两个粗心的假设,致使我们在说y这个结果时,真正的意思是b。这是非常容出现的歧义,尤其是语言,毕竟它是一系列假设……我们从偷听大人的谈话中学习语言,我们假设这样那样的声音与这样那样的物质相符合,除非成年人能通过我们的耳洞窥视我们的大脑,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否则就没有办法知道我们有没有完全弄错什么。成年之后,假设我们确切地知道对方说的y是什么意思,因为y对我们来说就是这个意义……话语可不像硬币,精确到每单位九十九分之一的纯金——刮下一点,就可以用试金石测验它是否达到规定的纯度,在政府盖章的天平上称一下重量。否则你就只能根据金属上的印记来判断——就你而言,盖塞利克,受无敌骄阳恩典的大公等等之类的,你自然是正面,我想我是反面。我的意思是,你不能测量一个词的纯度或重量。它作为货币流通,是因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知道它的价值,它的意义。如果你问我,我会说这是一种非常愚蠢的方法,但我不能说我立刻就能想到更好的。
无论如何,事情有时候有意义,有时候没意义,这就是我要说的。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动用了全部的脑力。因为有那么几天,当我从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醒来,望着奇怪的房梁上挂着的蜘蛛网,我问自己,我他妈到底在这里干什么?而有几天有意义,有几天没有,我挺困惑的。
当它有意义时,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做的事情很重要。如果我能给你搞到各种东西,那些很重要的东西,你就能作为大公活下去,赢得战争,保护你的人民,变得伟大而幸福。这是因為,对于这群庞大的、组成你人民的迷信乡巴佬来说,某些东西具有巨大的意义。它们有神力。黑色的圣像带来胜利,圣凉鞋赶走瘟疫。圣徒的遗物能让小麦生长,驱逐乌鸦和鸽子,在需要雨水和阳光时能让天气风调雨顺。如果某个混蛋在水槽里下毒,只需把维斯帕鲁斯胫骨的一头浸入被污染的水里,一切都会好起来。如果奥尔比亚联盟穿越国境线,带着两万名阿兰姆·查塔特骑兵和攻城装备来进犯,别担心,因为我们有第一殉教者洛里卡的牙齿。因此,我所经营的是信仰——世上没有什么比信仰更强大、更珍贵、更难以获得。
另一些日子里,我醒来时正下着雨。我很清楚今天要去看的修行者波法克斯的指甲——嗯,就像我一样——是假的。但考虑到它的完美出处,真假重要吗?只要人们相信它是真的,是假的又如何?业内老掉牙的笑话了,谁的腿更多?是千足虫还是普罗西林圣母……因为如果你把圣母所有的有出处证明的胫骨收集起来,就会有足够的材料建一座小城堡了。这些胫骨中,只有两根是真的,但绝对无法证明到底是哪一根。所以,默认它们都是真的……这是个奇迹,这也是为什么人们都称她为圣母,因为她能创造奇迹。你看,信仰之力。
为了代表你创造奇迹,我需要一点信心——对你,我猜,对你所做的事,对你想要实现的目标有信心。现在,让我们面对现实吧,你最有可能做到的好事,就是任由其他不那么糟的事发生并因此受到责难,以此让一些真正糟糕的事情不要发生。我之所以相信你,是因为你意识到了这点。如果你是那种跳上木桶大喊我有梦想,我们可以做到的人,我会打个哈欠溜之大吉。因为我很清楚你只会满嘴跑火车,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事情变得更糟。但是你却默默勤奋地工作,尽量降低损害,让熵更难编织他阴险狡诈的消极魔法……我们都知道,世界总有一天会毁灭,文明崩塌,荆棘丛生淹没废墟,一切美好的和有价值的东西都会消失遗忘——但多亏了你,世界末日将推迟到后天,或者甚至是大后天。
据我所知,任何地方都没有信奉熵的宗教——这很奇怪,因为他是真实的、全能的、战无不胜的。或许我应该成立一个熵教,发家致富。同时,感谢你又为我多点亮了一天明灯。我觉得能有人这么说是件好事,既然没人会这么说,我想也只能是我了。
所以,我对你有信心;我需要你也对我有信心。
我需要你把我们一直说的那个东西封在一个罐子里——那种大的尖头罐子,他们用来运送安特塞壬内葡萄酒的就行——然后把它送到米昶索的五主教天使像那里给我。一旦我收到,就能成交。现在我能说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了,对吧?
祝你开心,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已发送。谢了。
盖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交易完成。呼!
我——也可以说是你——现在自豪地拥有了两寸见方的原色粗亚麻布,这将让一切变得不同。我很高兴,你也很高兴——不管怎么样,欧托比达王子是欣喜若狂了,因为他拿回了他的白痴曾祖父送给你的白痴曾祖父的愚蠢小铜像,尽管那可是佩利博亚的国宝。
我得补充一句,这都归功于我。我从在马瑟雷恩的一位联络人那里得知,欧托比达在竭尽所能地寻找国宝。这拨动了我脑子里的某根弦。我想这主要是因为那东西实在是太丑陋了。你应该不记得了:二年级的那个长假,我去拜访你。你带我去看了你那可怕国库里的那堆垃圾,你明知我有多怕蜘蛛,而世界上最大的长毛蜘蛛就在那里……当我们在满是灰尘的宝藏里翻找时,你从一个高架子上拿下个东西,对我说,这难道不是你这辈子见过的最丑的工艺品?我说是的,因为它确实是。
而我对文物的记忆力超群。有些人擅长记名字,有些人擅长记面孔,而我最擅长记文物。这也是为什么我对这份工作如此得心应手。我听过关于佩利博亚国宝的描述——没有它,公国将永不会繁荣昌盛,最终会走向衰弱,诸如此类——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印象,我知道了。于是,我给在加莫里斯的朋友写了封信,他去查阅了档案,事情于是水落石出:特拉契斯三世把国宝给了你的曾祖父,作为他未能偿还贷款的抵押品——当然,坦白说,他宁愿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把国宝当掉了,所以这事儿他只字未提。然后,佩利博亚的坏事接踵而至,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这些不应该发生的,我们有幸运的国宝保佑……而欧托比达开始寻找它,你猜怎么着,它不见了。但特拉契斯已经清理掉了宫廷档案,所以没人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也没有了贷款协议记录……但这笔交易是骑士团促成的,我在加莫里斯的朋友可以查看骑士团的档案……老天爷,我可真聪明。我给欧托比达写了信,由我一位宫廷管理部门的朋友转交,并向他提出了一项提议。你买这两寸布料,而我把国宝卖给他们。还真的成了。
我只能假设这一切能成是因为我有信仰。我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总之,我要是你的话,我会开始面试建筑师,要知道大教堂可不会自己修起来,你懂的。
开心点。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绝对不会再建一座新的大教堂。那些东西很花钱,而我们已经有一座完美的大教堂了。相反,我們会重新启用银角教堂,并称之为真袍教堂。
当然,重启仪式将是我们这辈子最隆重的事……我让典礼部的人夜以继日地三班倒工作。他们答应在月底前给我一份大纲草案,而我打算让他们遵守这条死线。同时,他们也取消了外交部全体的休假——邀请所有那些国王、王子和国家元首——而戈迪安将军(还记得他吗?)在守卫营里建了座阅兵广场的模型,这样他就可以玩他画的分区木块了……
还有件事。我们要怎么把它从你所在的地方运到这里?想必你对这一切相当谨慎,但最终每个人都会知道的。与此同时,你却把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缝进衣领里或塞进靴子里四处晃悠。我该派个信使去吗?或者派一整队海军?如果你能亲自过来那会更好?我真希望你能来……我会派海军去接你,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总是抱怨我不让他们去任何地方。
这当然是最令人惊喜的事,或许我们的麻烦真的都结束了。但我还是很担心,尽快回信。
盖
戈巴尔泽斯,宫廷卫队指挥官、皇家特赦囚犯和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主教、信仰的捍卫者,致敬。
我已抵达思科纳,我选择这里作为适合行动的基地,并与我们在该地区的密探和特工进行了会面。我必须报告,他们中无人能提供关于流浪学者波利奥的行踪或下落的任何信息。我已命令他们作为紧急情况进一步调查,并已向我自己的调查组做了简报。
您得理解,由于需要谨慎行事,我在追寻目标时受到了诸多阻碍。如果我们全力寻找一位不知名的商人之事泄露,肯定会引起当地犯罪组织的兴趣,更别提友好和敌对势力的情报机构了。我在这一地区并未建立情报网,因此必须凭借我在萨尚和奥尔比亚政府的同僚中的声誉。为了争取他们的协助,我不得不撒了一连串的谎——我告诉他们,波利奥是个罪犯,因为在尚茨犯下了一系列可怕的谋杀而被通缉,当务之急是活捉他并安全带回,因为他的证词对定罪同伙至关重要。
这些杜撰的话是否具有说服力我如今尚无法确定。这很大程度取决于我们的对手对波利奥的任务知道多少——而他的失踪表明,他们中至少有一人知道部分或全部的真相。
如果波利奥已经被外国情报机构扣留,我必须告诉您,几乎可以肯定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送去了秘密监禁地。敌方间谍没理由让他活着,除非(a)作为文物出处的活体证明(b)作为陛下的密友,这一身份很容易从你的私人信件中得到确认。这种情况下,他们可能会想让他活着,以交换想从您这里得到的任何东西。
如果他被当地的罪犯控制,此等考量同样适用。尽管我认为,由于上述两条原因,他在犯罪分子手上活下来的机率会更大,我们也有更多机会找到他及/或文物。毕竟,罪犯只对钱感兴趣,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能以最小的风险和最少的努力搞到钱更为妥当。
作为您名副其实的安全主管,我有责任指出的是,我认为我们成功的机会不大。我很感激您对这项任务的高度重视。然而,我有责任提出,所开展的各种行动会迅速耗尽秘密安全预算中的现有资金——事实上,当您收到这份报告时,资金已所剩无几。如果您希望继续这项行动,就必须从国防预算的其他方面调集资金,或从财政部或是王室专用金中提供额外的资助。我们根本没有资源可以给萨尚或埃利安。当然,财政问题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但如果我未能提及所有资源都用于这一目标对国家安全的其他方面造成的风险,那便是我的失职。如果我的担忧能在公共档案中加以记录,我将不胜感激。
当然,一旦有进一步的情况,我会立刻报告。与此同时,我觉得最好将往来通信限制到最低频率,以免危及我们信使网的安全。
戈巴尔泽斯,宫廷卫队指挥官、皇家特赦囚犯和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主教、信仰的捍卫者,致敬。
我从当地一个犯罪团伙的成员那里得知,六周前,波利奥在多卡沃兹和贝尔阿吉达之间的一条路上,被一群不明主顾的团伙截获了。他被安然无恙地送上一艘停在利奥兹的名为“蜂鸟”的船,交给了船长泰兰德看管。虽然我的线人无法告诉我具体数额,但该团伙因抓获波利奥而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报酬。报酬以萨尚金币支付,这是该地区的硬通货币。
我的调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 我已指派调查员尽可能多地搜集蜂鸟号和泰兰德船长的情况。显然,我将竭尽全力找到并保护船长和那艘船。我还将查明该船的母港码头(若有),它的通常业务性质和范围,其船员的姓名和背景等等。我希望借此知道波利奥什么时候被送去了谁那里,又是谁雇用了泰兰德和他的手下。
· 我扣押了三名实施绑架的团伙成员,我会确保其高层成员的安全,以此来获取他们可能掌握的任何信息。现阶段看来,该团伙只是受雇于人来绑架波利奥,并非主谋。我所掌握的信息表明,这个团伙经常受雇于安全机构、有钱人和其他犯罪组织进行类似行动。我应该提到的是,这帮人口风很紧。然而我有理由相信,只要处理得当,这一点是可以克服的。
· 我继续打听了关于圣物的报告和谣言,假设它已被犯罪分子盗走转售。我现在正与主要的几个赃物经销商联系,如果有人试图寻找买家,他们会通知我。
· 我已经启动了萨尚和梅尊廷情报网中潜伏的联络人,以查明在更广的情报界里是否有提及任何关于人工制品或绑架的信息。我承认,我很不情愿这么做,因为这些联络人很难获取并只能用一次。然而,您已经强调了这项任务的重要性,于是我自行决定使用这些资源。
我必须再次重申,我请求提供更多资金。现有的行动预算已全部用完,目前我是靠从骑士团借来的钱运作,是用一张盖着劣质大公印章的伪造信用证借的。好在骑士团的审核流程似乎很宽松。然而,为了今后的行动,我更希望用一张真正的信用证来替代。我们的工作,依赖于像骑士团这样强大的私人机构的信任和支持。如果丧失这些,将极大地妨碍我们今后的活动。
阿萝拉至盖塞利克
我得说,你真有胆量。
你的父亲——我不打算说任何关于你父親的事,因为这没什么好处,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你又不是他——我会说你应该对生命中的每一天心存感激。但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从未像其他人那样把我当成垃圾。提醒你一下,你几乎不怎么待在家里。你从学院一回来,就整天迫不及待地数着日子,直到你能再回学校。那房子里的气氛很糟糕,而我们都知道是谁造成的。我坚持这么久的唯一原因就是钱,就这么简单。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相信我。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坦白说,你认为我能帮你解决问题,这有点冒犯了。因为我可不在那个行当里。除此之外,我不会让我的女孩们经历我曾经历的一切,承受来自像你父亲那样的男人带来的痛苦。我谨慎地为她们介绍各种挑剔的客户,这些女孩们的幸福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当你亲身经历、亲力亲为,你就会发现其实跟想象的不一样,你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我在这一行最为艰难、也最为高光的时候入行以来,这个行业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尽管如此,我猜我能帮到你,虽然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你。关于思科纳的情况在于,它是座小岛,所有人迟早都会到这里来。碰巧,我的一个女孩——没有名字,孑然一身——正和一位穷人之友中地位相当高的绅士在一起。有一天她在他那边,装成做贸易的样子,这人正和他朋友在讨论一些交易什么的,他们都在兴头上。我的女孩很聪明,耳朵像蝙蝠一样灵敏,而且她什么都告诉我。显然,思科纳的一家大的组织已经得到了它,他们正和许多人讨论如何高价出售。让我想到你的是,很明显有位小个子男人,可以说是跟圣物绑定在了一块儿。他是出处——这个词对吗?就是你了解一个圣物真假的途径。总之,他是证人,能证明东西的真假,如果没有他作证,这东西就毫无价值。这自然让我想起了你告诉我的关于你朋友的事。不管怎么说,如果那是他,至少他还活着。
现在,思科纳会干这种事情的只有四家组织。如果是其中一家小的组织得到了你的圣物,他们会转手给大一点的组织换取一定的回报,这比他们自己尝试做实质性的买卖要划算得多。首先你可以排除穷人之友,据我的女孩告诉我,他们肯定没有。这就只剩重生主义派、社会正义联盟和蛇牙组其中一个。我敢打包票。所以,我建议你派一个探子去跟他们每个都聊聊,不过据我的女孩所说,他们已经和一位潜在买家勾搭上了。
总之,这就是我所听到的,不管有没有用。在我看来,就你过去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们扯平互不相欠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不想再和你有瓜葛。你可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但于我而言你是你父亲的儿子。这不是你的错,但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像他,因此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不要给我回信。
阿萝拉。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爵、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仆人戈巴尔泽斯致以问候。
我从一个可靠来源得到了消息,波利奥还活着,被思科纳的以下一个组织关押着——
重生主义派
社会正义联盟
蛇牙组。
我相信剩下的事你可以搞定。
顺便说一句,我觉得非常失望,我不得不利用我不希望涉及的联系人来获取这个信息。你肯定也有这样的联络人,但由于某些原因你忽略了。萨洛尼努斯说过,人们不应该把明明是不称职或愚蠢的事归咎于恶意。因此,我倾向于相信你并没有故意隐瞒信息,或者与敌国的人勾结。倘若我有理由不再如此认为,请尽管放心,你没有好果子吃的。
请尽快着手处理这件事。
盖塞利克。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好吧,这很有趣。
你的手下戈巴尔泽斯简直太可怕了,我真心希望他是你这边的人。如果他是,那你就所向披靡了,相信我。
他们把我藏在这座荒芜小岛上的一座谷仓里——我什么都没看到,因为一下船,他们就用一个袋子罩住了我的头。原来他们把我扔在了干草棚,这就解释了我为什么被扛在某个家伙的肩膀上爬梯子,这种有趣的经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你手下那群暴徒冲进来时,我差点儿吓尿。我身旁一直有个人守着,他的工作就是一旦发现问题就立刻割断我的喉咙。所以当我听到各种叫喊打杀声时,我自然而然地想,哦豁,完犊子了。我刚与神灵达成了和解,头上的袋子就被扯下来,而你的手下戈巴尔泽斯就站在我面前,死死盯着我,仿佛我是他从沙拉里挑出来的什么脏东西。有人在他前额上划拉了一大条口子,血流得像被杀的猪似的,顺着他的脸滴落到肩膀上。我想他根本没注意到。我寻思以此谋生的人,专注力都非比寻常。
他们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干掉了所有社会正义联盟的人,差不多二十个的样子。其实我并不赞成暴力,但不管你怎么掰扯其中的伦理道德,这都是一场精彩的表演。戈巴尔泽斯告诉我,他及手下都是你的永久雇佣兵。那种感觉有些奇怪。你雇的这些人能以惊人的技能瞬间扼杀人的生命,你知道吗?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这点。如此可怕的资源,就在你股掌之中。你觉得他们干这种事情属于司空见惯,还是千载难逢?当然,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把控技能和娴熟技巧只能是日复一日不断训练的结果。但无论训练模拟得多么逼真,真的能让你准备好动真格的,面对真正的鲜血和真正的死亡吗?我看不出来要如何才能办到,但我懂个啥?不能说我对你突然出现的暴力和死亡传播者的身份有过许多思索,这就像发现世界毁灭者提阿马特是你的姑姑一样。好吧,以我对你家庭的了解,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我得说,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这有些令人不安。你到底是怎样的人,盖塞利克?当你戴上那顶宝石帽子时,一切都变了吗?还是它其实一直在那里,藏在你大衣的翻领后面,像一条小哈巴狗?
我并没有在抱怨。你那个浑身是血、杀人如麻的雇佣兵救了我,我不会容许有人说他一句坏话。当然,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需要被救;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或许都不值得被拯救。所以,我的人生才会如此漫长且宽广。
重要的是,那两寸布料现在在你的手下戈巴尔泽斯那里很安全,应该很快就会送到你手上。是不是很棒?
诚惶诚恐的,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谢谢你的那块很棒的破布,我已经保管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你到底为什么没有一起过来?
你有时候真的太不为他人着想了。你意识到你让我浪费了一场完美的英雄欢迎仪式嘛,这可都是辛勤工作的人们努力准备的……更别提那么多食物和整篮整篮的玫瑰花瓣。连乐队的人都觉得很窝火。他们本来打算从码头到胜利广场一路演奏《看,征服的英雄归来》。我估计得给他们加薪,免得他们怨声载道。
说真的,你为什么没回来?我以为你会回来的。你经历了一段糟糕的时光,你也完成了最惊人的壮举。有两个很好的理由让你回到这里:抬起你的双脚躺平,让人伺候你,等等等等。而且,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分别两年了。我想你。
我承认,对于戈巴尔泽斯,是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我想说的是,他心地其实挺好的,业余时间会种种玫瑰,为孩子们变变戏法。不幸的是,他给人的感觉并非如此。我刚接手这些的时候,他把我吓个半死。面对他以及与他共事,都让我觉得很有冲击力。我想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父亲的敌人总是会发生不寻常的致命意外之类的事。我承认,我从来没多想过这个问题。我很难真正理解士兵、军队、战争以及暴力,作为政治进程的基本组成部分。
当然,我父亲一直试图让我为此做好万全准备。我九岁时就得到了第一套铠甲——真正的铠甲,天呐,是真正的钢甲,但做得很好,我可以走来走去,坐下和站起来都不会被重量压垮。它还配了一条准将的腰带——我以为那只是条漂亮的丝带,但显然不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在九岁的时候我就是个真正的准将了,有权下达命令,而真正的士兵会毫不犹豫地服从。至少在理论上,我可以命令禁卫队冲进集市广场或竞技场,屠杀群众……提醒你一下,我觉得上校不会执行这个命令,更可能的是,他先会找个借口,向我父亲核实一下,然后我就会被罚不准吃晚饭,滚去睡觉。但上校可能会面临军事法庭的审判,因为他质疑上级军官的命令。他会被判无罪,但还是得在那儿待四天,接受一群表情严肃的人盘问尖锐的问题。
我为什么想见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这个不体谅人的混蛋。我时常焦虑。我会对着镜子里自己问你信中同样的问题:你是谁,盖塞利克?我担心自己会变成父亲那样,变成我父親和他父亲的样子。其实我并不了解我父亲,也没机会去了解他。我知道他爱我,为我骄傲;我也知道他很后悔自己做过的一些事。但他从未真正说过这些。在我明白这一切时,制革流程已经开始,把他的皮做成了皮革。
到目前为止,我还知道我是谁。至少,我还记得过去的自己,并且愿意认为我还是曾经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我仍然能区分大公和真正的我。有时他做的一些事,我并不赞成——我对自己说,我不会那么做,但他必须那么做,他没得选。我仍然不相信他就是我。我晚上脱下皇袍堆在椅子上让男仆处理——它皱巴巴的还很臭,尤其是如果天气降至冰点的话——我光溜溜地站在那里看着它,感觉我逃脱了,或者说至少被释放一阵子,就像夜幕降临时得到休憩的犁马。我曾经很讨厌所有这些服饰,但现在我认为它真的很重要。穿上和脱下的行为给了我一道界限。我可以把我所做的事归咎于衣服——不,是衣服里的东西干的,但这就是衣服的错,不是我的错。我现在意识到,这就是这些可怕玩意儿的作用。
我可以对自己说,军队和戈巴尔泽斯、提高税收的财政大臣和国务卿、把人关进监狱的法官都是皇袍的一部分,我可以晚上把他们脱下来,不会在我真正的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所以,或许我是在自欺欺人,但那又怎样?至少这让我轻松许多。
但要是能跟你见面就好了,因为你了解我,真正的我。和你在一起时我能做回我自己。这是非常有用的帮助,就像给枯萎的植物浇水一样。你为什么不来?你这个混蛋。是我说错了什么吗?我们还是很要好,对吧?
盖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是的,陛下,我们还是很好,至少我没问题。我不能说这些事对我没影响。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遇到危险,第一次被吓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机能,第一次确信自己快死了。做你这一行的人可能经常面对这种事,这大概就是你能赚大钱的原因吧。而像我这样的平民,觉得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也有权不承担这种风险……这大概是为什么我们赚不到什么钱。体验过你的生活方式后,我不得不说,我现在过得还不赖——如果不会发生太多糟心事的话。常有的糟心事和缺钱会让人变得烦躁。
我九岁的时候,非常想要一副盔甲。但我当然不会有的,甚至连用胶水糊住画上铠甲的布都没有。而你,却有真正的铁盔甲。在九岁的年纪,难道你会面临有人真的用武器砍你的场面?还是因为真的钢铁又酷又时髦?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我猜连你都不知道答案。
我很抱歉,打从你的手下戈巴尔泽斯把我从社会正义联盟里救出来之后,我就没想过要回尚茨。我只是很高兴能活着离开那座可怕的谷仓;我也真的很开心交易成功,而你将得到那两寸布料。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想。
我想你会受到伤害,是因为你觉得在我经历了这些创伤后,会想回家——回尚茨的家。但当然了,对我来说尚茨不是家。我的家是中邦,而且你知道,就算我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也无所谓。你所说的家,我有吗?我不太确定我还有没有。如果家只是你疲惫受伤时回去的地方,我想应该是里迪琴和那所亲爱的老学院,只是——就你、我和门柱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那里。尽管我确实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别误会我的意思。我过得很开心,是因为你和拉芬克尔以及其他那些人。而不是因为所处环境,更不是因为这家机构,他们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原则上不收穷人,让我入学可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不过,如果我必须有个家,就是那里了。
非得有个家吗?我不是很确定。船运的人用的那个词是什么来着,方便旗……那就是我,差不多吧。我在思科纳被海关拦过一次,他们想知道我到底是哪里的公民。我不得不思索一下这个问题,这可没给海关的人留下什么好印象。我告诉他们我是中邦人,出生在那里,但很长时间没回去过了。我以前住的房子已经属于别人,没人知道我的名字,我也很久没在那里住了。我在中邦没有任何东西,连一双鞋都没有……我想我的名字可能会出现在某本簿子上,不过要是没有我也不会觉得惊讶——我们对出生记录并不严格,因为许多孩子在婴儿时期就夭折了。再说你的名字如果被记录下来,他们便知道你的存在,在招募军士和强征入伍时就会很麻烦。当然,地主的管家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每季度欠了多少钱,也很清楚你拖欠了多少房屋修葺费用。但我从未成为过正式的租户,只是租户的后代,牲口和固定资产的一部分而已。而且,我认为当地的管家没那么有条理。不管怎样,一想到我是中邦的一员,而中邦是我的一部分,我就觉得恶心。你能单方面放弃公民身份吗?要是这么久没在那里待过,我却依然还有那儿的公民身份的话,我宣布现在就放弃。如果可以,你就是我的见证人。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要你一句话,我就能成为完全归化的尚茨之子,享有所有的权利和特权。嗯,谢谢,如果我需要成为任何地方的公民,我都会接受你的邀请,但现在——我不想撒没必要的谎,这件事上我就不跟你假惺惺了。事实上,我是一个由你和拉芬克尔还有其他几十个不认识的人组成的小小共和国的公民,散落在北海、中海和友睦海的岸边——这个共和国有几个大使馆但没有实际领土……很适合我。在我看来,家只是他们可以从你身上拿走的又一件东西。要是你本来就没有家,那它就不能被夺走。我想,这种心态与我现在从事的工作有些背道而驰,但我这辈子从未声称自己一定是对的,不是吗?
除了一件事。你叔叔是个大麻烦,而且对海运有威胁,在他对你做什么之前,你真的需要对他采取点行动。现在,我没法向你提供什么证据表明我最近的麻烦和你那该死的叔叔有关,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证据——我有这种预感,就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咬咬牙,叫你的手下戈巴尔泽斯来,把这事了结了?你知道你会因此感到舒服许多。
诚挚的,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今天是漫长的一天,我脚疼,浑身是汗,脑子也不太转得动。因为我不得不出于礼貌喝了很多酒……尽管如此,我觉得我还是得坐下来给你写信,告诉你很多我不认为你会感兴趣的东西,但管他的呢。
我们今天举行了重启仪式。非常顺利。有个可怜的家伙往我面前塞了張纸,让我知道有37位公民在欢呼的人群中被压死或踩死——
才死了37个……显然,这是个好结果。考虑到有大量的人前来庆祝我们官方非正式称之为“尚茨之幸运”的到来。城市行政长官,也就是那个在我脱掉鞋子享受幸福时刻时,塞给我令人沮丧的那张纸的职员,他预计死亡人数会过百。但显而易见城市的守卫和禁卫军在人群控制上发挥了巨大作用,所以这个伤亡数字值得庆祝而非谴责——
我自己并不这么看。我看到的是,37个人一大清早欢天喜地地出门,却再也没有回来。这不是谁的错,甚至不是他们的错。这种事时有发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似乎没人能告诉我,但它们就是发生了。
称它为“幸运”不是我的主意。事实上,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但我被否决了……我当然不会被否决啦,在这里我的话就是法律,只是他们全都看着我,所以我让步了。当然,他们是对的,我错了。这个称呼在人群中传播开来,到处都是传说和寓言,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只要我们有“幸运”,这座城市就永远不会被攻陷,我们永远战无不胜,尚茨人永远永远永远不会沦为奴隶。作为一件防御装备,我的参谋长郑重向我保证,它抵得过两万龙骑兵和一条护城河。至于我的支持率,我想已经高得离谱了。在拿到两寸布料前,听说我的支持率跌倒了谷底。当时也没人费心告诉我这一事实,这真是个挺郁闷的意外。但无所谓了,我以为自己做得很好,显然不是。
但现在都解决了,这归功于你。此刻,我知道你会是什么德行。你会开始为那37个被踩死的可怜虫自责。其实,这就是我提它的原因,做个实验,看看你会有什么反应——我猜中了,对吧?
多亏了你,波利奥,我的朋友。我想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来这里了。你知道这会是件坏事。在活动开始前,我们都狂热地期待着。我们想象见面的情景、大大的拥抱,以及追忆过去我们各司其职所达到的成就——但它不会是这样的。我们见面,我们面面相觑,因为时过境迁,我们早已不是过去的我们……当面对面站着时,我们恍然大悟,过去所有的快乐和欣喜就像鞋子上透风的破洞,付之东流了。那将会是可怕的时刻,充斥着尴尬、失望还有巨大的失落和熵。接着,我会带你参观皇宫,这是我俩最不想做的事。我们最想做的,是溜去某个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划拳、高谈阔论,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头痛腹泻——但那是不可能的,太令人伤心了。
你比我先意识到这点,这说明你比我聪明得多。什么都没改变,不是吗?你意识到我们在一起能做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写信——这种程度的疏离才能让我们仍然维持友谊。我明白了,你不需要解释。啊,就这样吧。
你是个哲学家,那么回答我这个问题。那些人,波利奥和盖塞利克,那些二年级时在“无暇之钻”惹是生非的家伙,他们死了吗,或是在外面的某个地方,再或者被关在某处锁在墙上,亦或是在躲避他们的敌人?我依然相信,汗渍斑斑的貂皮之下的我还是那个盖塞利克;而你依然是波利奥。或者你只是假装成他,好让我开心?我想知道你的答案,如果你能费心回答我一下的话,其中是否会涉及萨洛尼努斯对线性时间本质的观察,或是他的永恒重现假说。这些都是我从来没搞明白的,如果不是你帮我写论文,我的伦理学理论会不及格……
我不需要再思考那些学术理论了。没什么论文要写,就算有,也有人代笔——但其实我现在比以前想得更多,比如萨洛尼努斯第三定律。每个人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别的事都能做得很好。
你告诉我你没有家。而我活在过去。我有个远房表弟是马玆霍恩的皇帝——他有所需的一切文件来证明这点,但马玆霍恩帝国在90年前就被阿兰姆·查塔特攻陷了。城市里荆棘丛生,没有人愿意去把野蛮人赶走、重建教堂,这根本不可能发生……我是过去世界的公民,那里是我的家和我忠诚之所在。可惜我再也去不了那里了。一位流亡的公民。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它真实存在,因为一闭上眼我就能看到它,清晰如白昼。但如果能有一个我睁眼就能看到的家就更好了。不过,我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了,我应该感激我所拥有的一切,尽管不是我想要的——
抱歉,我又在发牢骚了。我不说了。
看在众神的份上,写信多告诉我关于你的事吧。我烦死自己了。
盖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尽管又是一封长篇大论,你却巧妙地逃避了我的请求和警告。我让你对你叔叔下手,对此你只字不提。所以,去你妈的,我尽我所能提醒你了,就这样吧。
基本上,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只有一堆职责和责任。因此,你想让我替你而活。行吧,这我能做到。作为朋友,这个要求不过分。
我在库鲁兹给你写了这封信,这地方我以前从未来过。这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的。这里放眼之处群山环绕,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不过它们都是——我不太确定怎么形容——错落有致的山。它们排列得很整齐,中间是连绵的绿色山谷,山坡下是风景如画的森林,都是很有用的木材。这里的人做了许多奶酪、香肠和酿白菜。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最喜欢的食物,但他们很喜欢。重点是,这地方很安静,没那么多纷纷扰扰。这里的人也很赏心悦目,相當善良且友好,生活节奏缓慢,没什么政治斗争。我喜欢这里。
倒不是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寻开心,这种想法不可取。这是个好地方,但不是让你来玩儿的。在这里,喝酒是你渴了才会做的事。而且这里的女人很严肃,从出生开始就被教育要现实。赌博完全合法,反正也没人想玩儿。在库鲁兹,最放荡不羁的就是一年一度的黄油博览会了。届时,来自公国各地的农民会聚在一起,看谁能做出最好的黄油,获胜者将得到一个小铜杯……他们有射箭比赛和赛马,只因为会骑射对他们有用处。
虽然他们很严肃认真,并不意味着很痛苦。他们从宗教里获得了巨大的平静与满足(主要是平静)。当然,礼拜仪式是极其简单的,没有五颜六色的法衣或纯银的圣杯或者任何荒谬的废话。当然也没有音乐或宗教美术——我试图和两个在酒吧里遇到的老头争论。我说向神发出欢乐的声音有什么不好呢,为什么不用美丽和创造来赞美神明,而不是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一遍又一遍的吟诵同样的旧词?这太愚蠢了,他们说。愚蠢吗?是的,他们说,愚蠢。就好像你有一位很好的朋友就住在隔壁,但你不直接和他说话,而是画了张他的画像来表达。当我们有真品而且就在这个房间里,为什么要用赝品来凑合?
换句话说,库鲁兹是一个极端的、无可替代的、千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纯乡巴佬国家——我听到你问,你在那里做什么?答案是,我有我的理由,让我们就此打住。
哦,好吧,一个小提示。光靠四处瞎溜达可不会知道这个,但这个地方是个公国,那就意味着他们一定有一位君主,住在一座城堡里,拥有相当多的好东西。他从他的曾曾祖父那里继承了这些,那时的库鲁兹还没这么落后……你知道我,我对这种神秘故事总是无法抗拒。这就是我想说的。
诚挚的,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爵、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了,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妻子死了。
可怜的女孩。她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啊?才19岁就死了。
当然,这是场谋杀。尽管我他妈的什么都没法证明。健康的年轻女性不会突然暴毙。似乎是她的女仆进去叫她起床,而她就那么躺在那里。她习惯像个婴儿一样趴着睡——侍奉她的一位女仆这么告诉我。我可从来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女仆像往常一样发出“早上好”的声音,但她一动不动也没有苏醒的迹象。于是女仆离开了,过阵子又回来——最后,有人开始担心,试着戳了戳她,发现她死了。
葬礼会悄悄举办。她的家人懒得来——路途遥远,家里一堆事要处理,埋葬死去的女儿与嫁出一个活着的女儿相比,没什么政治价值可言。我想他们对她的了解和我差不多。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相当愚蠢、非常安静的年轻女人。她和约摸20个其他的年轻女人一起住在西翼,那里不会有任何人踏足。我大概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因为她随身带着一副非常精巧的自画像,就像一件免费的礼物。说它精巧,是因为画得很像她,但更加甜美——她可一点儿不可爱,神明保佑她。我把这幅画放在餐桌的对面,这样我就能看到它了。她从不和我用餐,所有的饭都在西翼吃,和女仆还有个弹竖琴的女人一起。她的一位女仆告诉我,她过得很快乐——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或者她是否知道快乐和不快乐的区别,这让我觉得她或许并不知道……如果她是快乐的,那公平起见我宁愿自己是痛苦的。
她父亲的人和我的人之间就衣服归属问题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外交纠纷。显然,她有成吨的衣服——我用一个涉及重量的定量描述词来给你个概念。因为通常衣服的重量与它们所占据的空间比例不太相称……那个女人真的有成吨的衣服。总之,她父亲的外交官说衣服归他所有,而我的律师则认为它们属于我。我自然是不想要的,我也不认为他想要。不用说,这些衣服都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而她的身材相当奇怪,可怜的孩子。所以我完全无法想象这堆衣服对任何人有什么用处,尽管它们价格不菲,但终归不是黄金或白银,你没法融化衣服来做成金条。我问财政大臣,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争论不休?这样很无情无义,很不体面,还很野蛮。他告诉我,这是原则问题。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疯了似的。如果我们不小心点,可能会开个先例。我想把他丢去喂狮子,但我没有狮子。所以我让他滚出我的视线,去做他该做的工作。现在,宫里流言四起,说我反应过度——那真是个好词——每个人都躲着我。算是对我小小的怜悯。
她的一生短暂且无用,她的死固然令人伤心,但她的一生也很可悲……我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但我意识到这不是重点。如果我发现她的死带有政治目的,有人为了传递信息或动摇某种权利的平衡而扼杀了那可怜的孩子,我会非常生气,我想有人会因此受到伤害。
明明那些做法都是错的。那是试图用一桶灯油来灭火。全能的神啊,波利奥,我该怎么做?我可以让戈巴尔泽斯来处理,不出一星期,他就能把十几个可怜的家伙折磨得生不如死,把他们生吞活剥了,而我要求他调查的问题会迎刃而解……这个方法可能是正确的,也可能不是,但准确性显然是我们负担不起的奢侈品。所以,我将以暴制暴,这就是所谓的统治。
当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对某件事有强烈的预感时,往往会发生这种情况:一件坏事发生,而统治阶层做了更糟的事——通常完全没抓住要害。统治是做我们能做的事,而不是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把一个人折磨致死很容易,但找出真相或解决一个复杂的问题要难得多。当然,如果你告诉人们我们正在努力,在进行调查,分析数据,权衡替代方案,这又显得软弱无能、漠不关心……但只要告诉他们有人被绞死了,大家便都满意了。
我想我早该明白这一切。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一直在经历这些。我应该注意到这就是我们做事的方式,至少那样我会有心理准备。我甚至能想出一个办法来减轻这种可怕的影响。但说实话,这点我真没看出来。我见过我父亲处理这些——时不时的——而大部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里,必须保持安静,不被人看到或听到。我知道这是爸爸在做他的工作,幸运的话,他处理完公务剩下的时间就能陪我。但我的哥哥将继任下一任大公,所以我那漂亮的小脑袋没必要为任何事情烦恼——我想我错得最离谱的事就是接受了這一点。
说真的,波利奥,我到底该怎么办?我们可以简单地把它当作意外死亡,展开调查,但这将意味着不可避免的流血和痛苦。查明真相并不是那么必要,事实上这几乎不太可能。首先,戈巴尔泽斯——别误会,他非常忠诚。但即便是他,也需要牢记这样一个事实:没有人能长生不老,就算是二十出头、身体健康的大公也不例外——如果我有什么不测,就会(不可避免的)出现一位新大公,他将把戈巴尔泽斯的命运捏在手中。惹恼一位可能明天这个时候就会成为你上司的人,是不明智的。他有权利把你送上你自己的绞刑架,命令你的下属转动绞盘。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谋杀的原因。如果X或Y已经死了,他就不可能成为下一任公爵,而这是唯一的最终解决方案。
我得停笔了。因为外交部长和宫内大臣及几位非常重要的牧师要来和我讨论我的新妻子。她也是不可避免的,尽管我还不知道她是谁。他们知道就行,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算上丰盛的食物和柔软舒适的家具,我的生活和奴隶的生活又有什么明显的不同?我不是在抱怨。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你问我你该怎么办。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又不听。
你的生活与奴隶有什么不同?这我可以告诉你,完全没问题。
我们永远没法过奴隶的生活。以前我隔壁山谷有个老头,拥有三个奴隶,也因此我们都觉得他很特殊。他的儿子们上了战场再没回来,但他们参与洗劫某个修道院所获战利品的份额倒是被部队寄给了他。整整180银币,算是不小的一笔财富,足够买三个农奴,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当然,这钱花得很值。提醒你,要是他儿子们还活着,他也会从他们那里得到钱。在中邦可没有游手好闲这种事。我现在能想象他们的样子,三个瘦骨嶙峋、行动迟缓、逆来顺受的人,他们从不笑,从不抱怨,也从不会停止工作。萨洛尼努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奴隶来说,一小时的孤独就是自由”。当然,我只见过他们在田野里劳作,我敢肯定他们和我们一样快乐——或许不是快乐,是心甘情愿。他们有吃有穿,还有干燥的地方可以睡觉,有工作可干。就像我父亲和我一样。只要没什么坏事发生,明天和后天都一样。确切的合法身份对他们并没什么影响,也没困扰到其他人。
后来我想了想,这并不重要,因为在中邦我们都是奴隶。奴隶制是怎么形成的?首先,我想是选择的匮乏。你的一天由你必须做的事组成,再加上几小时的睡眠时间。你无法抗议,你不能争辩,你只能逆来顺受。如果你惹出麻烦,你只会得到双倍的麻烦。而我想得越多,就越觉得奴隶制是人类的自然状态,除了极少数幸运的个体——我们姑且称他们为怪胎吧,因为他们比独角兽还稀有,而且实际上他们一点都不重要。你,比如说,你就是职责的奴隶。大多数男人和女人也是如此。更准确地说,是责任和爱的奴隶——当它变得痛苦不堪,你思索是否割开一条静脉就能解脱时,是爱拉住了你,收紧了枷锁。你知道,如果你死了,爱你的人就会变得失落、心碎和痛苦,所以你甚至没得选。
我离开了中邦,选择了自由。我只认可我为自己选的职责。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依靠我——你无法想象这是多么自由。我可以明天就死,我最后的念头不会是压抑而痛苦的内疚自责。我像鸟一样自由,因为鸟和我一样一无所有。
你知道的,人不应该谈论他们的感受,甚至不应该写在信中。撇开其他不谈,它会让你思考,而你一旦开始进入这个游戏,就很难停下来。在这个世界上幸福的秘诀,以我愚钝的认知看来,就是不要去思索那些真正重要的事。
所以,去他妈的,我们来谈论些无关紧要的事吧。我在酒吧遇到这么个人,他是公爵首席副手助理的姐夫家的马夫。我自然是请他喝了几杯,明天他会带我去参观马厩。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冥冥之中能有点什么……我一直在研读库鲁兹的历史,多亏我的一位新朋友是修道院图书馆的非专业档案管理员。就在不久前,这些人都还是热门历史人物,尽管他们在过去几个世纪里已经相当安静。但曾几何时,库鲁兹拥有全世界最好的雇佣兵,兵士的薪资都很高。而你拿这些钱都干了什么?你买了东西。因此,在这个肉眼可见的落后地方,一定会有一些东西在某个时候被买走……
当然了,库鲁兹人也是奴隶,他们是快乐的奴隶,但他们仍然戴着枷锁,和每个人一样。每个人,除了我。
你的朋友,
波
戈巴尔泽斯,宫廷卫队指挥官、皇家特赦囚犯和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主教、信仰的捍卫者,致敬。
您命我调查夫人的死亡。我的初步报告如下:
· 我询问了夫人的主要家眷。有证据表明,夫人是被毒死的,食物中掺入了毛地黄或魔鬼伞菇。由于夫人习惯和她的侍女一起用餐,而她们都没有表现出中毒迹象,我推断:如果夫人真的是被毒死的,那么毒药一定是下在了夫人偏爱的食物里——一些点心或偶尔特制的佳肴。在一定时间内——也就是说,在毛地黄或魔鬼伞菇生效时间内——据了解,夫人除了与下人共进常规膳食外,还吃了两块蜂蜜蛋糕和一个苹果。蜂蜜蛋糕是从一位已为皇宫供应了三十多年的糖果商那里购入的。苹果是从客厅窗台的果盘里拿来的,内廷的侍女们可以随时取用。盘里剩下的水果已被保管起来并进行了检验,并无下毒痕迹。因此,我倾向于排除毒苹果的可能性。
· 我拷问了糖果商,进行了二级严刑拷打,符合这类案件的标准程序。我的结论是:糖果商或他的七名员工都有可能对蜂蜜蛋糕下毒。然而,只有糖果商和他的长子能确保这块毒蛋糕能放进运往皇宫的货物中。
· 按照标准程序,我又对负责接收蜂蜜蛋糕并送至夫人住处的宫廷人员进行了二级拷问。我已经确认,在送进住处前,储藏室的两名女仆和三名男仆能够不受监管地接触到蜂蜜蛋糕,还有那个从厨房端走蛋糕的男仆也可以。
· 我已彻查上述八名嫌疑人的背景和前科。没有迹象表明,他们与已知的反动团体、境外势力或国内嫌疑人有任何接触。我正在继续调查。
· 我正在调查这八名嫌疑人在所有相关时间段的活动情况。他们的动向都是可以解释的。在所有相关时间段内,他们都在履行惯常职责,并没有与正常接触范围以外的其他人见过面。
· 我已委托军情部长对那些可能从夫人的死亡中获益的党派进行了调查,无论国内外。
· 我现存一封信函局职员交来的信,未署名、内容有残缺。他声称,这封信是在一个文件夹里发现的,里面是他办公室日常截获的通信记录。这些信件一般是由可疑人员发出,或是发给可疑人员的,我们对他们的监控理所当然。信件会被拆开阅读,在认为有必要或有用时进行复制,然后将原始信件重新密封并寄给指定收件人。以这种方式截获的每封信,都要记录在案。然而,上面没有与这封信有关的记录。
· 信件内容如下:
“如果你能做,最好立马开始行动。钱已到位,我已经收到了。他给了我很多钱为他置办东西,且从来不问我把钱花在哪儿。我不认为采取实际行动有什么问题。棘手的是,要确保他在时机成熟时爱上我们的女孩。在这点上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我可以给出些暗示,但如果我开始指名道姓,他就会发现端倪,那我们就全完了。另一个问题是如何让他干掉他叔叔。我一再提起这件事,但他就是不上钩——他说他很喜欢那个老混蛋,这我倒是信,毕竟家人就是家人嘛。显然,在我们进入下一阶段前,我们得厘清他这个绊脚石。所以,我真的认为现在一切取决于你而不是我。你认为打猎意外或火灾怎么样?总之,那是你的事。如果其他一切都失败——”
· 信的内容至此结束。我得指明,我拿到的是信的副本,不是信的原件。因此,我无法追查笔迹或与已知笔迹进行比对;也无法从纸张、羊皮或墨水中获得任何证据。如果可能的话,我已经要求该办公室的书记官长找出是哪位职员誊抄了这份副本,但他说不认识这封信的笔迹。然而,这并不是很重要。为了便于辨认和保持一致,办公室的所有职员都接受过统一风格的书写训练,因此不太可能分辨一个职员和另一个的书写笔迹。我审问了办公室的所有职员,按照标准程序,三级拷问,他们都不承认誊抄了该副本或看到过所谓的原件。
我将证据支持的结论留给陛下。至于进一步行动,我有以下建议:
· 采用三级拷问,进一步审讯已知有机会对夫人下毒的八名嫌疑人。
· 继续审问通信办公室的職员,采用二级拷问。
· 派遣一名或多名官员去审问波利奥,我相信你同意他是被截获信件(如果真的有这封信的话)牵连或打算牵连的人。
· 调查波利奥的行踪、联络人和前科。
鉴于陛下和波利奥的关系,在我接到命令前,不会执行第三项和第四项。然而,我强烈建议,应立即给予此项授权,我认为这个问题非常紧迫。
我应该指出,没有确凿直接的证据表明夫人是被毒死的,只有符合中毒迹象的证据。她的死亡状况也与一些已知的疾病相吻合,尽管宫廷医生向我保证,这些疾病导致如此年轻且健康的人死亡实属罕见。然而,众所周知,若受害者由于家庭遗传天生身体虚弱,这类疾病可导致死亡。因此,我正在调查夫人的亲属中是否有这种情况,当然这种与贵族成员有关的敏感信息可能不易获得。我也没有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尽管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样的假设。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仆人戈巴尔泽斯致以问候。
继续执行第1、2和第4项,不要执行第3项。找到我以前的一位同学,拉芬克尔,上次听闻之时,他在特莫伊斯做院长。一旦打听到他的下落,立刻通知我。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拉芬克尔,受无敌骄阳恩典之斯科利亚主教、特莫伊斯圣徒学院院长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知道,我挺有胆量的,对吧?是的,我有求于你。
听着,事关波利奥。我本不该问你,但我也没别的人可以问了。
看样子,波利奥似乎卷入了一场对付我的可怕阴谋里。这不是暗杀或类似的行动。看起来他和谋杀我妻子的人沆瀣一气。他们想让我娶别国公主,并杀掉我叔叔。我还没能获得更多细节。我疯狂地希望这一切都是圈套,有人陷害波利奥。我从没想过他会做出任何伤害我的事。同样的,我也无法想象有人会费尽心思伤害波利奥——毕竟,除了作为我朋友的这个身份,他只是个无名小卒……天呐,这话听起来相当糟糕,但我不会把它划掉再写成别的,那不跟撒谎一样了嘛。他是个不起眼到谁都不会想去伤害的人,这样听起来有好点吗?不管怎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對我的了解和其他人差不多,不如波利奥那么清楚。你知道我的缺点、我的弱点,还有我做过的坏事,我是多么的不顾及他人和自私。你知道我对你有多糟。你也知道波利奥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对天发誓,如果他真的参与其中,我不会碰他一根汗毛。但我确实需要知道实情。我相信你能理解。我不知道我还能信任谁,你能帮我查查看吗?我知道你对我不亏不欠,我也没理由指望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能说,看在我们曾经是朋友的份上。
这件事让我支离破碎。听着,你是个牧师——当然我也是,但我是说一位真正的牧师。你相信所有那些神圣的东西。圣书上不是说过,仁慈胜于正义吗?我不值得你的任何帮助,但你是个好人。
拜托了?
盖塞利克。
拉芬克尔呈上
你去死吧,盖塞利克。
我不会为你做这些的。哪怕你着火了,我也不会朝你撒尿帮你灭火。
我会为了波利奥做这件事。如果我不去调查,你大概会杀了他。如果我跟他谈了,发现他确实参与其中,我会把他带来这里,保证他免受你的伤害。即便是你,也不会杀害一个受特莫伊斯庇护的人。再说了,我们的安保比你的强多了。如果你派暴徒来,你会收到装在小盒子里被撕碎的他们。
有什么发现我会告诉你,别再给我写信了。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好吧,又是我。他们指望给我找到的这位新妻子,无论疾病或健康,都能相爱相守诸如此类的。而这次我们提前做足了准备,不会有任何灰色地带。当她断气时,衣服会还给她父亲,不过他得出运费。既然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我想我可以期待长久的幸福婚姻生活了。
她名叫伊菲阿娜莎,是密东斯枢机主教的独生女。这意味着下次我写信给你,前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抬头会变得更长,还要加上托塔斯帕兹公国——或许你从未听说过(反正我没听过),它是塞尔沃斯和新斯科利亚之间一道狭长的山地国家。大部分地区都被果园覆盖,南部还有葡萄庄园,盛产羊奶奶酪、优质风干香肠,还有座小但颇具开采潜力的铅矿。更重要的是,它从东边保住了塞尔沃斯不受侵犯,这意味着如果萨尚人决定扩张领土,他们不得不穿越三个缓冲国而不是两个,这样他们就不太可能考虑进犯了。因此,我对埃利安、梅尊廷和维萨尼的重要性得到了极大增强——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在贸易谈判中对我们施压,这也意味着在我们的时代拥有了繁荣和平与生生不息。
据说,伊菲阿娜莎是个外向活泼的女孩。结束会谈后,我抓住了一位密东斯的代表,隐隐约约地威胁他,如果不告诉我一些关于她的战略意义和经济价值以外的情况,我就绞死他……他有点不情愿,但我很坚持。显然,她喜欢马和狗,她很有幽默感,喜欢的食物是格林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他不知为何没带她的肖像画来,但却有一份她的刺绣,如果我想看的话……我告诉他我对她的针线活有信心,就这样吧。然后我让戈巴尔泽斯派一名手下去给代表们的仆人买酒喝,但那挺失败的。当我的人试图把话题转到她的长相和关于她的传言是否属实时,他们全闭上了嘴,盯着自己的靴子看——如果你问我,这可不是好兆头,但管他的呢。塞吉贝特——他是新任财政大臣,作为一名政治家,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认为作为公爵夫人最不需要的品质就是美貌,最好找一个像猪一样的,照镜子都能让镜子碎掉的人,因为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躲在衣橱里的情夫,还有你的孩子长得不像你,以及由此引发的所有政治问题。顺便说,塞吉贝特算是我的一位相当开明和先进的大臣了。我真的觉得应该养几头狮子。如果你遇到任何价格合理的狮子,告诉我。
你的朋友,
盖
又及,我知道格林卡是什么了。显然,你需要二十四只蜗牛、三瓣大蒜、一夸特奶油、干银鱼和一颗大洋葱……听到这里,我用手指堵住耳朵,落荒而逃。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是的,我听说了,我以为是假的。你他妈以为你在干什么?
好笑的是,你以为你很了解人。如果有人问我,我会说大体上,你更愿意远离麻烦,而不是像头猪一样沉湎在屎里。但显然不是这样。你知道的吧,托塔斯帕兹是个死亡陷阱,是个有毒的圣杯,而这桩婚姻在过去三年里像装满毒蝎子的罐子一样翻滚,每个有半点脑子的人都会爬上树、跳出窗来躲它?
动动脑子,盖塞利克。让托塔斯帕兹与塞尔沃斯结盟并不能阻止萨尚,只会适得其反。这就是众所周知的用红布激怒公牛。我本以为会有人告诉你这些事,但显然他们没有尽到职责。
萨尚帝国——求求你读点书,你可以的,我看你读过——不会为了获取新的领土而发动战争。它不想要新领地。它现在所拥有的领土远远超出了它能轻松管辖的范围。但如果萨尚帝国认为自己的边界或利益受到了他国威胁,它会不顾一切开战。他们称之为一种强有力的先发制人策略——任何看起来可能会变成威胁的东西,都要趁早扼杀在摇篮里。否则,你就不得不在它强壮且难以对付时处理它。
萨尚人不喜欢打仗,却又擅长打仗。他们是世界第二大帝国,从未战败过。千万不要自欺欺人地认为埃利安人和维萨尼人会来帮你。他们一直虚张声势,挥舞着刀箭,但在过去一百年里,一直避免与东方正面冲突。他们很清楚,如果动了真格,他们会惨败,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谁在操控你的谋士,但不管是谁,他绝不是站在你这边的。在我看来,有人想挑拨萨尚人发动战争。到底是谁,我还不清楚。我无法想象:百万人的死亡、阿尔巴和友睦海之间的所有城市都化为灰烬、西部产粮区遍布荆棘只因为曾住在那里的人都死了或被赶去萨尚种植园为奴,这一切到底符合谁的利益——我不知道,大概有一种方法可以从中赚取钱财或获得权利。我很高兴我没有那种能让自己弄明白的想象力。
你犯了个大错,盖塞利克。这种错误会引发大规模战争。我知道,我会一直重复这个词,战-争。你不喜欢战争,不是吗?那么,想想如果真的发生了会是什么样子。想想如果这都是因你而起,你是什么感受。
波利奧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托塔斯帕兹王子、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冷静点。我不介意被批评,只要批评有用。我从来不是箭筒里最锋利的那支箭。但我这辈子都身处家族生意中——我或许不太喜欢,但这就是我做的事,我就是这样的人。即便是像我这样脑子一团浆糊的人,多年来也会学到一两件本领。
我没那么蠢,波利奥。我很清楚萨尚的外交政策。我是伴随着它长大的。在我偷听战略简报时,你还在玩儿木头兵。是的,这是有风险的。但如果我们不确保托塔斯帕兹和塞尔沃斯结盟,那风险会更大。因为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可以确定的是,密东斯会和奥尔比亚联手,这里事实上是指罗珀人。因为他们必须得找个合伙的,而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你自己也说过,密东斯一直在友睦海附近叫卖那个可怜的女孩,试图找个人接盘。每个人都在逃避,因为他们可不喜欢和萨尚接壤。行吧,也就剩下我了。但如果我不站出来做这件不明智的事,密东斯将别无选择,只能落入该死的罗珀的圈套——突然间,我们得重新绘制地图,因为一个世纪以来一直前后缓慢摇摆的权利平衡刚刚被踢翻,而所有的一切突然变得危险起来。
是的,很明显萨尚人不想打仗。没人想。但你认为什么更能激怒他们?两个小公国联姻变成一个稍大一点的小公国,还是罗珀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前院?
我又没得选,我已经抽到最短那根签了。大概这就是他们毒杀那个可怜孩子的原因吧,这样我就能做替罪羊了。不过,这也是他们付了一大笔钱给我的原因。而你冲我大喊大叫发飙,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噢,老天爷,我刚读了读我写的东西,太可怕了。我简直和我父亲的口气一模一样,也像我的祖父,还有我叔叔的影子。搞什么名堂,我们只是在讨论一场婚礼而已。还有一位叫伊菲阿娜莎的年轻姑娘,即将成为我的妻子,就在六周后,不管你喜不喜欢。
发掘真正的自己是件很可怕的事,波利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骗自己。我真的相信自己是老好人盖塞利克,一个有些蠢笨的富家孩子。他很受人欢迎,因为他总是替大家付酒钱;而他聪明绝顶的朋友们总是很好心地容忍他,因为他有钱,再加上当你了解他之后,发现他也没想象中那么不堪……但你猜怎么着,原来我一直都是西格瓦特家族的盖塞利克大公,被诅咒家族的最后血脉。作为这个糟糕的世纪的支点,我注定难以左右这段可悲历史——
毕竟,做老好人盖塞利克只是一种爱好。我们家的人都有各自的爱好,以便帮我们假装自己还是人类。我的曾祖父喜欢写诗;我的叔祖父爱好收集报废的战舰——他曾一度收藏过27艘,安放在斯泰尔角一间专门建造的巨大船坞里。我父亲拥有全艾克门最好、最重要的色情文学集。而我的爱好就是自欺欺人,我只是一个被家族诅咒所笼罩的,普通、正直的人。
所以,请不要对我讲政治。那些我都很懂,看在众神的份上,交给像我这样的人去处理就好。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是自由的,像鸟一样自由,很少有人能这么说。认识到你是多么幸运,远离你不了解的危险事,注意安全。
盖塞利克
戈巴尔泽斯,宫廷卫队指挥官、皇家特赦囚犯和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摄政王、主教、信仰的捍卫者,致敬。
您命我调查您叔叔——罗斯加,弗雷尔侯爵兼城市执行会大执事——被暗杀一事。
在询问了相关证人后,我将事件发生的可能顺序复盘如下:
在三殉道者节的第二天晚上(即您在位的第三年八月十六日),罗斯加大人在家与以下人员共进晚餐:阿达纳里克,白鹰教堂住持教士与他的妻子舍姆希尔德;赫尔德里克,慈善骑士团贸易和银行财团代理人以及他的同伴女演员沃尔莎;提里达茨,萨尚使馆贸易公使及陪同女演员苏尼格德。这顿晚餐非常适量,喝了四瓶酒,所有客人都在午夜前离开了。阿达纳里克夫妇和赫尔德里克及女伴回到自己家中,一直待到早上,这点他们的仆人已证实。按照标准流程,我对他们进行了一级拷问。在审讯时,提里达茨声称自己回到了大使馆,由于外交豁免权,这点无法核实。但是,通过常规渠道进行的调查似乎证实了他的说法。女演员苏尼格德在离开您叔叔的公寓后,乘马车去了沃尔盖特,在那里她遇到了剑刃银行理事莱斯贝特;他俩一起前往了莱斯贝特在玉米市场街的住所,一直待到了早上,家中仆人也证实了这点。他们的审讯也是按照一级标准程序进行。
罗斯加大人的仆人们(经过多番审问)证实,在客人们离开后,罗斯加大人在书房里大约看了半小时书,然后回到卧室。他现在的伴侣,女演员哈尔特劳特当时并不在场。当天晚上,她在帝国剧院出演一部滑稽剧的主角,之后又参加了在剧院经理家的小聚会。其他九位客人担保她有出席。聚会一直持续到快天亮,然后她又回到剧院一直待到第二天中午,直到我的调查员来盘问她。
罗斯加大人的卧室在皇宫新扩建的东翼二楼。有上下两道楼梯通往二楼:主楼梯和私用楼梯,后者主要由家庭工作人员使用。还有一扇大窗户也可以翻进来,尽管通常都关着,且由内落了锁。当一名女仆在早上发现尸体时,她非常确定窗户和往常一样是锁上的。
女仆按照罗斯加大人长久以来的吩咐,在拂晓前半小时进去叫醒他。她发现他面朝下趴在床左侧的地板上(从门向里的方向)。女仆立刻退了出去,并向王室侍从官报告,后者召集了部下进入卧房。侍从官(纳奇斯,一个在萨尚居所了23年的埃利安人,品行良好)查看尸体,发现罗斯加大人被割喉了。他派人找到我,我立刻着手处理。之后我立刻派人通知了您,在我到达现场后不久您就来了。
我和宫廷医生法拉兹一起查验了尸体。除了被完全切断的颈静脉以外,我们还发现了另外四处伤口。腹部有三处很深的刺穿伤,左手手掌有一道较浅的割伤。法拉兹同意我的看法,这些伤口表明罗斯加大人是被谋杀的。从穿透的角度和其他一些因素综合来看,至少有两名袭击者,都对罗斯加大人造成了伤害。随后,一名袭击者按住了他,另一个割断了他的喉咙。
地板和床单上发现了大量血迹,然而卧室外却没有。尽管调查仍在进行中,但如果找不到更多血迹,这就表明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干的。这类人通常会穿好几层衣服和鞋子,在离开犯罪现场前,他们会将外面几层脱下并扎起来,以避免留下任何血迹。
我审问了于相关时间段内值守宫殿的那部分人员(标准程序二级拷问),确信他们中没有人看到或听到有任何闯入者进入或离开宫殿。然而,从管家储藏室的后院(可以直接从私用楼梯进入)有一扇通往马厩的侧门,通常是锁着的,但这次发现没有上锁。马厩可以通过马场进出,那里有一个排水口,连接到宫墙外半腰处的溢流口。我检查了溢流口,并通过实验确定,可以从相邻的马车房后院搭梯子爬到那里,尽管不太容易实现。
另一种可能是,袭击者一早便潜入了皇宫,埋伏在二楼一间空房里,直到罗斯加大人入夜休息。完成谋杀后,他们又躲在同一处或另一处没人使用的房间,直到当天晚些时候,他们才神不知鬼不觉脱了身。我要补充的是,在检查完罗斯加大人的尸体后不久,我亲自对东翼扩建部分的所有房间进行了搜查,在未使用地区没有发现人为痕迹。我还在所有可能的出口安排了守卫。不过,我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即入侵者能够精准地避开我的搜查,伪装成守卫人员以免被发现。在我调查期间,有相当多人在现场进进出出。
也存在家族内部人员实行谋杀的可能性(虽然在我看来不大可能),他们通过事先串供,向我提供相互的不在场证明。当然,所有内部人员的性格和背景都会在他们刚被雇佣时进行严格调查,此后也会定期筛查。我已经吩咐进一步深入调查,目前正在进行中。
我已下令,对犯罪分子和政治反动派的源头进行全面调查。但迄今为止尚未有任何线索。我已经与陛下的政治和外交顾问建立了联系,他们同意根据相关因素考虑,编写详细的报告来确定可能的杀人动机。一旦知道了动机,这将大大有助于查明行凶者和同谋以及幕后主使的身份。
我对您叔叔的去世表示深切地哀悼。
[手稿至此已损坏。有一到两个字母无法辨认]
拉芬克尔至盖塞利克
我去见了波利奥。我们聊到了过去的时光,他跟我讲了为你做的那些事。
我特意讲了你对我做的混蛋事,你是怎么对我的。他很同情我但又试图替你找各种借口。我给了他很多机会说你的坏话,但是他没有。
我告诉他,听说他在密谋干掉你。我觉得他是真的被冒犯了。他想知道我到底听到了什么,以及是谁告诉我的。我一时心血来潮胡编乱造了些东西,但波利奥可不傻。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我是在胡诌。
我非常确定,如果他真的参与了什么一定会告诉我。他似乎真的很担心和你混在一起,并受雇于你会让他和我的关系恶化。当然,他可能从头到尾都在撒谎,但我不这么认为。毕竟,我非常了解他。
所以你可以召回你手下的暴徒,放过他。也放过我。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王子、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问候。
史上最诡异的事发生了,拉芬克尔突然出现在这里。
老实说,我不指望还能再见到他,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或许永不相见。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不只是记仇这么简单,他像他母亲一样任仇恨肆意滋长。我上次和他说话——我说得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说我是个混蛋,站在你这边,跟他对着干;有像我这样的朋友,谁还需要敌人,反正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声明一下,我没有站在你这边。我同意他对你的看法,你在晋升这件事上表现得非常糟糕,如果这就是朋友的意义,那简直每次都能让我患一场霍乱。但我也要鼓起勇气提出,你变成这样并不全是你的错——这时,他便对我口诛笔伐。我心想,好吧,那就这样吧。不管拉芬克尔是怎样的人,他都始终一个德行。
然而,他却突然出现了。我在斯库特尔斯镇上,坐在“公平之最后希望”的露台上,喝着啤酒看着书。我一抬头,眼前站着个非常高大的胖子,穿着一身绣了狮子和孔雀的紫色长袍……顺便说,他的头发开始有些稀疏了,我一直觉得他会秃顶。
我猜是他那肥胖的模样让我有点懵。我花了很长时间——两秒或许三秒——才反应过来曾经认识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家伙变成了如今胖得离谱的壮汉。看起来就像有人在我以前认识的拉芬克尔头顶钻了个洞,然后用沙子填满他,再用力夯实,直到把接缝口都撑开。总之,这就是他。
(我还在记仇呢,顺便说一句,严格说来我可没在跟你说话。你那封信让我很生气,我都不打算回。但拉芬克尔——一个胖胖的、衣着光鲜的拉芬克尔,现位居主教,我的天呐——我不能不与我认识的唯一能真正欣赏他的人分享他的来访。我试过,但我没忍住。)
听起来有些奇怪,我想他大老远从奥利达过来——先乘船,再坐两天马车——只是为了说你坏话。我没法告诉你他到底说了什么,因为这一切就像海浪包围着我,在我身上翻涌——我时不时浮出水面,喘口气,然后另一个海浪袭来,把我冲走。你知道他一旦打开话匣子是什么样子。我必须告诉你,他还没原谅你,一点都没有。但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原谅你?你之前的做法真的非常糟糕,你很清楚。
然后,事情變得更加诡异起来。我不太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他是想让我参与某种阴谋或别的什么——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拐弯抹角、连哄带骗地告诉你这些。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而拉芬克尔参与其中。
不管你做什么,都别问我细节。首先,如果我知道些什么,我自然不会告诉你——我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这是我做人的第一原则。其次,如果这一连串的咒骂和蔑视中隐藏了什么细节的话,我恐怕是错过了。我没法告诉你我不知道的事,即使我知道,我也不会说。
我只想说——听着,如果拉芬克尔真的卷入了一些针对你的阴谋,拜托看在我的分上,告诉你那些可怕的手下不要伤害他,好吗?一想到我最好的老友要被你的手下戈巴尔泽斯生吞活剥,我就觉得恶心。像大多数喜欢大喊大叫的人一样,拉芬克尔的内心像黄油一样柔软。把他和那些要被绞死的人关一起,他撑不过两分钟,更别说真的送上绞刑架了。
我知道,你对臣民和西方的稳定有责任。陷害你就是陷害他们。不管你是否喜欢,有些事你总得去做。当事情发展到逼不得已的地步,你别无选择——除了,请别牵连拉夫。他吵吵闹闹、不讲道理,而且完全有能力密谋陷害你——他甚至会骗自己他想让你死,然而他内心深处并不是这么想的,我很清楚。但当他情绪不好的时候,他完全有能力做一些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蠢事,我们都知道。但你和他不一样,请不要伤害他。盖塞利克,看在我的分上。
波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王子、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问候。
我刚听说了你叔叔的事。是你干的?
戈巴尔泽斯,宫廷卫队指挥官、皇家特赦囚犯和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王子、摄政王、主教、信仰的捍卫者,致敬。
我已经结束了对您第一任妻子和您叔叔死因的调查。我的结论如下:
· 您的第一任妻子和您的叔叔都是被谋杀的。两起谋杀似乎有关联,但无法证明。
· 两起谋杀都具有政治目的,且似乎都与陛下成为塞尔沃斯摄政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关。
· 陛下一旦接手塞尔沃斯政府,西方阵营和萨尚帝国之间的权利平衡就被打破了。让塞尔沃斯和托塔斯帕兹联手的可能性出现了。这样的联盟将避免以密东斯和奥尔比亚/罗珀为轴心结盟的出现,从而使罗珀、萨尚和西方阵营的冲突可能性大大降低。
· 您不顾您叔叔的劝告,选择了与克丽米尔德夫人的第一次婚姻。这样做,您有意或无意地被视为站在了奥尔比亚/罗珀轴心这一边对抗西方阵营。我无权评论陛下的外交政策方向,我提到它是因为与本次调查所涉及的各方动机有关。
· 在这一点上,我怀疑您叔叔与克丽米尔德夫人的死有关。我很快否定了这种推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您叔叔参与其中。
· 此外,我现已确定对她的谋杀负有直接责任的各方。她是被奥尔比亚政府下令杀害的,通过其众多秘密安全机构之一实施了行动。根据收集的情报,我确定了刺客的身份,他们是自由职业者,曾为奥尔比亚人执行过类似的行动,且被观察到在关联时间内出现在萨尚。他们使用过的名字——科比亚斯和奥利曼——已被证实是化名。这些人在不同的地方用过很多不同的名字。我无法查到他们的真实姓名,我也认为这一信息对调查没有任何影响。
· 在两人离开尚茨,重新出现在思科纳之后。我派我们的人控制了他们。我的探子强行将他们押回了尚茨,在那里我进行了六级严刑拷问,得到了全部口供。
· 当然,以刑讯逼供的方式核实单独的外部信息来源只是标准流程。因此,我利用了自己在罗珀安全处的资源,确认这些人的的确确是在执行奥尔比亚/罗珀政府的命令。
· 我不明白为什么奥尔比亚/罗珀轴心同盟要下达谋杀克丽米尔德夫人的命令。她的死导致您后来与伊菲阿娜莎夫人的婚姻成为可能,这反过来挫败了奥尔比亚/罗珀针对托塔斯帕兹的政策。然而,如上所述,对外交政策的考量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除非与动机有关。
· 罗斯加大人被谋杀时,我正在对刺客进行审问。由于我扣押着刺客,我认为他们不可能与罗斯加大人的死有关。然而,我询问过他们是否知道这件事。拷问到了这个阶段,他们的身体状况非常差,已无法回答较为复杂的问题。但是,我感觉他们对罗斯加大人的死丝毫不意外。不幸的是,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问题问清楚他们就死了。
· 他们对罗斯加大人死亡的态度让我注意到,两起谋杀很可能有关联。这促使我进一步调查目前在萨尚已知的或可疑的奥尔比亚/罗珀资产。
· 事实上,能够执行诸如暗杀罗斯加大人这类行动的人是很少的。这是一项很专业的工作,我自然保留了一份嫌疑人名单。我发现,在罗斯加大人被杀的两天前,名单上有三个人从思科纳进入了尚茨。他们使用了精心准备的假身份,致使我的探子在他们抵达时没能认出。然而,我对这两起谋杀案的调查,毫无疑问在尚茨的犯罪圈里造成了一些恐慌。简单地说,某些人害怕被冠上谋杀的罪名,所以一反常态的提供帮助配合我的调查。他们让我知道了这三个外国人的存在,并协助我确认了他们的真实身份,还筹划安排了我的探子追踪并抓住了他们。
· 我用六级酷刑审问了这三名嫌疑犯。他们对谋杀供认不讳。他们声称,是替奥尔比亚/罗珀轴心同盟执行任务。然而,我还无法证实这一点。我在调查克丽米尔德夫人的谋杀时,已耗费尽了在罗珀安全处的所有资源,很遗憾地说,我目前在该政权内已经没有任何可用资源了。因此,我无法提供所需的客观核查,以证明六级拷问获得的供词的真实性。所以,我对三名嫌疑犯作为凶手的判定只能被视为一种未经证实的假设,而非已证事实。这些疑犯在审讯中没有活下来,无法再接受进一步调查。
· 因此,我总结如下:
· 克丽米尔德夫人是被奥尔比亚/罗珀轴心的人杀害的,原因不明。
· 罗斯加大人死于谋杀,可能(这个无法证实)也是奥尔比亚/罗珀轴心同盟干的。原因尚不清楚,但或许和克丽米尔德夫人的谋杀有關。
· 杀害克丽米尔德夫人的凶手已经死亡。涉嫌谋杀罗斯加大人的三人也已经死亡。我已将这五人的审讯情况提交给了刑事诉讼监察局,这是当有嫌疑人在六级拷问过程中死亡的标准流程,不应被视为在进行这些特定审问时有任何违规行为。
我需要知道,您是否要求我对这些事件做进一步调查,以查明或确定谋杀动机(若可能)。如有指示,我预计需要审问陛下宫廷的几位官员以及(视调查方向而定)陛下的贵族理事会之重要成员和其他公众人物还有/或者陛下的私交。如果你能提供希望我继续调查的书面指示,我将不胜感激。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仆人戈巴尔泽斯致以问候。
谢谢你的报告。我可以把它总结为以下几点:
你成功追捕到了杀害我妻子的两名杀手,但在他们还没告诉你任何有用的信息之前,你就把他们折磨死了。
你逮捕了三个可能是杀害我叔叔的人,你让他们为了免遭酷刑什么罪名都认,然后他们也死了。你找不到任何外来证据,所以这些人的供词基本没用。
你得出的结论毫无意义。
现在,你还想让我允许你拷问我的顾问和朋友,或许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撬出点儿有用的东西。
我得说,在我看来,除了一些例行调查,你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死了五个人,其中三个很可能是无辜的。另外两个或许还能告诉我们一些有用的信息,但死人没法开口说话。
你的事办得不能说是平平无奇,简直糟透了。然而,我承认,有些调查比其他的要艰难得多,我不能指望你挥挥魔杖就从帽子里变出答案。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有用的信息目前我们已无法企及,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想请你从这次调查中吸取教训,但这都是之后的事了。
坦白说,我认为你处理事情的方式已经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显然,我们需要搞明白发什么了什么,为什么发生以及谁是真的幕后主使。因此,如果你能够准备一份详尽的提案,进一步说明你打算如何开展行动,我将非常感激。在我审阅并批准该提案前,不要擅自行动。
拉芬克尔,受无敌骄阳恩典之斯科利亞主教、特莫伊斯圣徒学院院长,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一直在思考你说的话(在我怒气冲冲离开前)。是的,我想你说得有点道理,虽然我真的希望你只是无理取闹。
问题是,自打我成年便一直从事道德行业——制造、营销和传播道德。我就像一个优秀的推销员,对自己的产品深信不疑。
在自行研究了推广文献后,我从一个前提出发:如果无敌骄阳真的存在,并作为善与恶的最高仲裁者,积极地为信仰者带来好处并惩戒恶人,那不是很好吗?
接着——我无法告诉你确切时间,它不是那种闪电般的瞬间——我总结了我的观察、调查和分析,得出结论:我的不友好的确是事实……我想我确实能从自己周围发生的各种事中察觉神迹——这有点像麻布袋口的抽绳,你一拽,所有的事都被紧紧拉在了一起。或者,有点像他们在阿普埃斯卡托遗址中发现的双语铭文,这让破译和翻译佩马力语成为可能。所以,我开始相信一直以来告诉大家的这些,事实上,我现在仍然相信。
我当然会原谅盖塞利克,很久之前我就原谅他了。仇恨在我内心深处是一片隐秘、暗无天日的地方,我可不敢往那里去。其实,换我是他也会这么做的。他把一个很好的晋升机会给了一位他由衷地认为很擅长这份工作的人,而恰恰不是给我这个老朋友,当时我真的很想要(我几乎要写成需要了,但……)这份工作。但我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本可以做得更好,但盖塞利克是对的。当时,那个蠢货奥西卡的确是更好的人选。盖塞利克不可能未卜先知预见之后会发生什么,随之而来的灾难并不是他的错。他做了正确的选择,做了对的事,而我还冲他发脾气,只因为他把宗教的需求——整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东西——放在了我之前。
所以我应该原谅他。我也确实打内心深处原谅了他。不是在表面上的,而是皮肤和灵魂之间的我原谅了他。
说这些的时候,我坦率地承认自己是一个劣等人。好吧,这算不上什么新闻。是的,你之前就说过,你是对的——无关痛痒地承认自己容易犯错且毫无价值是一种逃避,而且很容易……通过假装你并没有的谦卑来消除所有的批评和争辩,因为面对这样的态度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在神学界,我们称之为“地震选择”,可惜它有点被使用过度。也因此,当你再说什么的时候没人会信。我所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不过我也可能采用这种方式,不是吗?
真的很抱歉,因为你不相信我,我就对你乱发脾气。是我的错。这就像对一个盲人大发雷霆,只因为他拒绝看一样。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一点,尽管这个道理显而易见。你不能强迫别人信服,没人能。这是一件连祂都无法做到的事——如果祂能,那就没有信仰可言了。
我过去常常花上好几个小时思考那个问题——祂到底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祂创造我们是为了什么?对祂有什么好处?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我们肯定是祂的宠物——祂心爱的狗,很讨祂欢心。祂把棍子扔向我们,不是为了让我们把棍子捡回来(或者思索祂为什么一开始要把棍子扔掉),而是为了让我们拿到棍子从而履行祂赋予的职责——是什么?开心?在知道我们圆满完成了神赋予的任务而开心。一种目的。
这种主人和宠物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良性循环。它并不完全是奴隶制。双方都能从中获益,没有真正的剥削或压迫。只是,这种想法仍然让我感到不安。我母亲可没把我养育成西班牙猎犬。
后来,我逐渐看清了这一点。狗能给你什么在其他地方得不到的东西?爱;我们奉献给祂的是什么在别处得不到的?信仰。
这就是为什么祂不能强迫我们做的事,也是我们无法强迫自己的事。要么信,要么不信。
我非常啰唆地解释了为什么要为我的粗鲁行为道歉。至少你不能指责我在对你进行布道,因为布道的目的是要改变你的宗教信仰,我可改变不了你,因为你——我真的为你感到难过——还未曾得到那件真正重要的恩赐。我不能向祂祷告让祂赐予你,因为那不是祂能授予你的祝福。
而你就坐在那儿,告诉我应该把我珍贵的恩赐塞在哪里——是的,你确实会这么说。有一个老兵的寓言故事,你听过吗?西尔谢尔盖塔穿过集市,看到了一个盲人乞丐。她说,你的视力恢复了。不,乞丐咆哮道,别这么做。我是一名士兵,我在战场上骁勇无敌。在我失明之前,我看到了最可怕的事,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事了。瞎子有福了,西尔谢尔盖塔说,他们看不到邪恶。但她还是治好了他。老实说我不太确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在神学界是一个激烈争论的话题。这个故事还有个版本,士兵治愈后第一眼看到了无敌骄阳,他对她感激涕零。但这仅仅出现在之后的手稿中,可能是篡改的。
我有一项你没有的技能,因为你在二年级修了逻辑学,而我学的是修辞学,那是一门虚情假意的道歉艺术。基本上,你一开始就表达你的歉意,然后你把真正要道的歉说得冗长且复杂,以至于让对方感到厌烦,不想再听下去。这时,你便可以巧妙的收回你的道歉,并证明其实你是对的,他是错的,而他甚至都不会注意到……那门课我拿了A+。
让我们承认,我俩所做的事都是对的,重新做朋友,好吗?
沐浴在祂圣光之下的你的朋友,
拉夫
另外,有件事我认为你确实做错了。不要告诉盖塞利克你做了什么,永远不要。他绝不会原谅你。他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这一切,他不会原谅你。相信我,这是我的个人经验,见上文。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托塔斯帕兹王子、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不,那他妈真不是我。
我这里就快失控了。撇开其他的烂事不谈,情况真的非常糟糕。在过去的六个月里,我们经历了一场战争和两起高层政治暗杀,即公爵夫人和公爵的叔叔。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我们到底让一个什么样的蠢货来治理这个国家?
大概还能让我们没分崩离析的东西就是这唯一真袍的碎片。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这是人们唯一的指望了,并且会说,是的,我们的国家很乱,但圣袍来到了我们这里,如果我们没有被真正的保佑和祝福,它不会来的。因此,所有这些事都情有可原,一切最终会好起来。你要知道,如果沒受过大学教育,我几乎就真的相信了。主要是时机,它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宛如神降。
你为我做的这些,我永远不会忘记。不管你还会做什么或已经做了什么,你拯救了我和我的臣民,据我所知还拯救了整个愚蠢的世界。
如果我看起来很慌乱,请见谅。因为我确实很紧张。这里发生的每件事都很糟糕,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盖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托塔斯帕兹王子,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仆人戈巴尔泽斯致以问候。
我抽空研究了你的提交的提案。请按照建议执行,并每天向我汇报。
我还注意到,为了进行调查,你需要额外的资源——在此授权——而附加权利不以授予。我认为,在不侵犯我国公民基本权利前提下进行这种调查是可行的。如果情况并非如此,那么调查最好不要进行。
由于这次调查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确保我的安全,我觉得我是唯一有权评估其重要性的人。而我认为,我的安全不值得大费周章。然而,我想一位称职的安全主管应该能做好简单的调查工作,并且不需要任何额外权利,你已经拥有相当大的权利了。
波利奥,朝圣者与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王子、摄政王、信仰的捍卫者,致以诚挚的问候。
我听到你的遭遇了,我的心在滴血,你能处理好的。
你今天早上醒来时,在窗外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一轮红日从白雪皑皑的山巅升起,阳光洒在平静的蓝色湖面上。一位和蔼的中年女士把早餐送到我的床前,是白面包卷和蜂蜜蛋糕,新鲜蓝莓以及这里特产的硬白奶酪,切得像叶子一样薄。然后我换好衣服,在楼下漫步,和一些住在这里的人友好地闲聊几句,接着动身去了镇上。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人的脚趾。
脚趾是真的,并附有随函。它曾是隐士埃德尔希尔德的一部分——是的,埃德尔希尔德,那位音乐家。人们喜欢把这里的温泉和她的传说联系在一起。据说,她在泉水入湖之处修建了一座小教堂和一间修道院,人们前来朝圣,而她替人治病。从那时起,脚趾一直是当地修道院永久捐赠的一部分,可这个捐赠终究没能永久下去。负责捐赠的当地权贵继承人最近发现了契约中的一个漏洞,于是修女们被赶了出去,土地归家族所有,他们还把所有的餐具、法衣、家具和圣物都放在市场上售卖。我认识的这个人买下了脚趾,还有你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出处证书。就像铁板钉钉一样坚实可靠。
幸运的是,我认识的这人远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聪明。他给我看了出处证书。我仔细地看了半天,倒吸一口凉气,一言不发。没问题,不是吗?他问道。我没说什么。我能肯定没问题,他说,反正我看着挺好。我就这么望着他。妈的,他说,到底怎么了?
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指出了几点:比如,那个时代的证书,你会认为羊皮纸是白色的,不是奶油色,而且通常墨水在纸上不会渗得这么深,诸如此类的。我没提其实所有这些都是因为羊皮纸曾被使用和打磨过,是那时的一道标准工序。他自己应该清楚。
总之,他词不达意地絮絮叨叨了大概一分钟。我问他花了多少钱买的。他告诉我一艘护卫舰的价格,或者一座山顶中等规模的庄园的价格。噢,天呐,我说,除此之外没说别的,只是噢,天呐。接着,没事的,我说,没人会注意到的,羊皮纸的工艺是非常讲究的一件事。他望着我,仿佛在说,你这是在帮倒忙。然后,他笑容满面地跟我聊起我俩相识了多长时间,以及他过去帮过我的各种琐事,尽管我对这些的记忆实际上和他的不大一样。你是替公爵采买东西吧,他说;绝对不是,我说;肯定是,他说,他家财万贯,你花掉点钱他不会知道的。你是在暗示,我说,让我故意欺骗朋友买假货?他恳求地看了我一眼。当然,我接着说,我对羊皮纸的看法可能是错的。很有可能,我说,它是被打磨之后重复使用了,或许这就能解释这些差异。他冲我笑了笑。那不是正好,他说,来吧,做点朋友该做的。
我给了他所付价格的三分之二(大概是这东西价值的三分之一)。他感谢了我。他倒不是真的在哭,只是眼角含泪,怕万一有必要演一出痛哭流涕的戏码。最美妙的是,我一直对他说的都是实话。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帮助嘛。
总之,就是这样,东西到手。他们告诉我,这玩意儿对头痛特别有效。如果你感觉到某个不体谅人的混蛋在你耳边凿石片,只要用脚趾轻柔地拂过嘴唇,你就会立刻恢复如常。
噢,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不过,你又有什么损失呢?
波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爵、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托塔斯帕兹王子、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谢谢你,波利奥。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切似乎都没了希望,每个人都在针对我。然后,某个好心的朋友给我送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脚趾头,突然间拨云见日,一切又好了起来。
其实,并没有恢复如常,但总之谢谢了。我猜你回到了卡尔代,好地方。当然,我永远都不能去那里。因为严格来说,杜克玛与尚茨还处于交战状态,尽管我们和他们之间相隔50英里的山脉,但这并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不过,这真的挺烦的。有好几个地方我都不能去,而你可以自由漂泊到任何想去之地。就好像,随便举个例,一只翱翔天空的鸟。
至于钱的问题。我认为你应该留下脚趾实际价值与你实际支付价格的差额才公平。毕竟,是你费尽心机去骗信任你的朋友才得到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中获利似乎不太对。总之,给我寄一张实际数额的便条,我会设法把钱存入你贫穷姐妹会的账户。你懂的,我不应该知道的那个。
你可以继续采买,除非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否则我对收集圣洁的死人碎片基本没意见。毕竟,这些都是纳税人的钱,再说了,也没我们想象的花掉那么多。显然,我叔叔——愿他安息——在死前不久,对国库的清单动了点儿手脚。戈巴尔泽斯认为他可以追踪其中一部分,甚至还能追回来。但在那之前,这里的局势有些紧张。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应付。我们总是在应付各种事,虽然我并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应付。
注意安全,波利奥。人心叵测。
盖
戈巴尔泽斯,宫廷卫队指挥官、皇家特赦囚犯和奴隶,向盖塞利克,大公、选举人、元帅、王子、摄政王、主教、信仰的捍卫者,致敬。
您吩咐我分析检测您最近获得的圣物。
我可以确定这件物体是人的脚趾头,近期用有毒物质处理过。换句话说,也就是用白藜芦的根熬制的提取物。这毒药被充分稀释过,仅仅是裸露皮肤的接触,只会起一些严重的皮疹,伴随胃痛和恶心。然而,如果直接摄入,即便是微量,都无疑会致命。目前没有已知的解药,死亡过程漫长且极其痛苦。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托塔斯帕兹王子、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仆人戈巴尔泽斯致以问候。
谢谢你的报告,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现在,我想让你调查我的一个朋友,波利奥。你可能已经知道,是他给我送来的有毒圣物。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请亲自向我报告。没有我的口头指示,不要对他采取行动。
盖塞利克,无敌骄阳恩典之尚茨大公、选举人、东方司令部大元帅、塞尔沃斯公国摄政王、托塔斯帕兹王子、神圣执事会主教,向他的兄弟波利奥致以诚挚的问候。
由于这可能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的最新进展。
我想我还是从政治方面说起吧。我们逮捕了我叔叔的最后一批幕僚,戈巴尔泽斯正在审问他们。我想他们迟早会招供他想知道的事。我不得不劝告他,与人交谈时,他有点“热情过度”了。我指出,死人可不会说话,热情过度会适得其反。我想他听进去了。
我信任他吗?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不太确定我是否在意这点。目前为止——我认为——他是唯一我能相信的人。我可能是错的,而就算我没错,一切都可以改变。我喜欢他吗?不太喜欢,尽管这也可能会变。
随着我叔叔的事都解决了,我们可以继续按部就班,直到发生下一件事。我们可以和一些非常小、非常弱的国家共同组成三重联盟,作为萨尚和罗珀之间的缓冲地带。我过去对地理问题充满疑惑。为什么?我曾问自己,是无敌骄阳把它弄成这样的?祂一定已经意识到,祂给人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但祂选择在海峡东边放上一块宽广肥沃的土地,在正北有一片廣袤无垠的大草原,然后便是连绵的山脉,那里的土地只能分割成小公国和封地。接下来,在正西方,罗珀和埃利安占据北部;梅尊廷与维萨尼盘踞在西边——然后就是我们,或是像我们这样的可怜虫,夹在他们中间形成了争议不断的边界线,一块由三位铁匠共用的铁砧。真是自找麻烦。随后,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找麻烦不就是祂的所作所为嘛。我们作为铁砧是迟早的事,不管祂打算做什么,我们总有一天会被造出来,或者正在被制造,抑或是已经造好了。只是我们太蠢,没有意识到而已。
总之,局势已经或者说很快就会变得非常稳定。我还有一个额外的小福利,就是我的新婚妻子。伊菲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而我有预感,如果我不小心点儿——我为什么要小心呢?——我可能会爱上她。
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我俩有很多共同爱好。她很活泼有趣,对于离开自己的家乡,她非常兴奋、喜出望外……不管怎样,这点上我是能明白的。而且,她很有语言天赋,所以我俩很快就能互相交谈了,这相当不错。很有可能,当她能听懂我说的话时,我已经愿意对她说一些通过翻译难以启齿的话了……总之,我的大臣们都很高兴我们能融洽相处,因为这对继任来说是个好兆头。我承诺自己,如果我能生出一个儿子作为继承人,我不会重蹈我父亲的覆辙。是的,就是这样,我们走着瞧吧。
我真该到此为止的,但我想继续说下去。
我让戈巴尔泽斯别碰你,他说他知道了。主要是因为如果他在杜克玛杀了人,而杜克玛人发现了的话,就会在外交上把事情搞砸。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脆弱平衡就会分崩离析——平衡能崩坏吗?你明白我的意思。只要你待在没有引渡条约的杜克玛,你就应该是安全的。如果我是你,我会假死,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来过,然后你就没事了。这个世界很大,尤其是你有钱的话。
说到这个,在你安排自己的葬礼之前,查一查你贫穷姐妹会的账户余额。它不是贪婪的人梦寐以求的巨额财富,但它足以上你舒舒服服的生活下去,或者你可以拿来做生意,这完全取决于你。不过之后不会再有了,所以我建议你谨慎些。但那就不是你了,对吗?
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真相。戈巴尔泽斯所告诉我的,可能是我能知道的最接近真相的东西了。如果你能回复并纠正他弄错的任何细节,那就太好了。但我丝毫不认为你会回信。
戈巴尔泽斯是这么说的。奥尔比亚人雇佣你,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他们没要求你做任何事,只是用佣金这么留着你,所以那没什么。然后,我叔叔杀了我第一任妻子,把事情搞砸了。他一心想要除掉我,但只会在我娶了伊菲并诞下继承人之后——接下来他会干掉我,顺理成章地成为孩子的摄政王,没有人会对此感到惊讶。然而如果他就这么直接杀了我,显然作为我的叔叔,他的继承权是不稳固的。他的拥趸也不会喜欢这种不确定性。
一开始让我们觉得不对劲的是,我叔叔和奥尔比亚人看起来是同一阵营,目的相同。他们都想把萨尚卖给罗珀。我那时太蠢了,没明白我叔叔是想亲自来卖——因为这样他就会是那个得到好处的人。如果奥尔比亚人撇开他成功了的话,他将一无所获,还可能会被踢出局,或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烂摊子被处理掉。所以,他杀了我第一任妻子,安排我和伊菲结婚——表面上看,这正是奥尔比亚人不希望看到的局面——所以那之后,一旦我死了,他成为摄政王,我的孩子患了水痘或其他什么婴儿不治之症死掉,他就能和奥尔比亚达成一笔好的交易,他们只要一吞并整个地区,他就能坐上总督之位,类似这样的承诺。
总之,奥尔比亚人发现了他的目的并杀掉了他。然后他们当然也逐渐明白,随着他的死,我之后没有明确的继承人了……所以,要是我也死了,就会引发各种混乱,可能会引起一场小小的内战。那么罗珀则可以在大家都互挖眼睛的时候突然袭击,坐享其成,任务就大功告成了。所以他们不断提醒你,他们拥有你的身体和灵魂。而你也不负所托给我寄来了一个脚趾。
[手稿到此为止,大约有五行损毁严重,无法辨认]
某些文字本就模棱两可,能以好几种不同的方式解读。我选择把你上次寄我的最后一封信解读为一种隐藏的警告。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让戈巴尔泽斯检查脚趾有没有下毒。如果我的理解是正确的,那表明你并不是真的想杀我。估计你必须得有所行动,否则奥尔比亚人会像一吨砖头一样砸向你。但你只是想试试,然后以失败告终。我是更愿意相信这一点。
我承认,我还是挺困惑。如果你想要钱,为什么不从我寄给你的钱里挪用?我不相信这还不够你花的。你的品味喜好没那么昂贵,而且你孤身一人,又不需要赡养亲人。或者你可以直接跟我要,我会立马寄给你,你知道的。
我的猜测是,奥尔比亚人在你为我收集圣物之前就雇用了你,所以把我的钱财洗劫一空变得不再是你的首要任务……你刚把灵魂出卖给他们,我就给了你一个无底洞一样的钱包,现在看来真是讽刺。一眨眼功夫,你就從一贫如洗变成了家财万贯——这里面有一种微妙的平衡性,你通常只在迪斯帕特或萨洛尼鲁斯的后期戏剧中能看到。我想你还没忘记。但我觉得你应该也看出这种微妙的平衡吧,但对你来说要维持这种平衡可能有点狼狈,不够优雅,在刀尖上上摇摇晃晃,要站稳可不太容易。
你可以跟我坦白,来这里,让我保护你免遭奥尔比亚人的愤怒。说起来很容易。但我就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吗?不,或许不能。所以你最终做了正确的决定。在某种层面上,我很遗憾你失败了。现在,你这辈子都得小心提防,等着奥尔比亚人来抓你,因为你没能完成他们下达的任务。很抱歉。至少你有足够的钱重新开始,在艾克门或其他类似的、遥远而荒凉的地方。提醒你,我认为你在任何听说过我俩的国家都不安全。他们都是群冥顽不灵的混蛋。
我真正想对你说的是,一旦你假死、重生并且成功定居下来,一旦所有这一切糟糕的事都烟消云散了,写信给我。别提你的真名,但里面可以包含一些只有你我知道的过去的细节,然后我们可以继续下去,就好像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我希望如此,真的,但我并不感到乐观。等到这一切都平息——如果真的能结束的话——要么我被暗杀,要么奥尔比亚人找到你,或者其他一些过去和未来的种种变数挡住了生路,再或许将永无宁日。但我喜欢假装这一切是有可能的。这会让我有些盼头。
时刻注意安全,波利奥,如果可能的话。
你的朋友,
盖塞利克
责任编辑:龙 飞
①“双桅帆”(brigatine)和“锁子甲”(brigadine)在英文中只差一个字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