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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医生》:全民记忆的激活、表述与认同形塑

2022-04-23陈鸣

新疆艺术 2022年2期
关键词:抗疫记忆疫情

□陈鸣

20 世纪80 年代,扬·阿斯曼与阿莱达·阿斯曼夫妇首次提出了“文化记忆”的概念,并认为“‘文化记忆’所涉及的是人类记忆的一个外在维度。”由于人脑的有限性,人类记忆不可能承载所有的信息,因此只有将记忆转移至“外部存储系统”中才能得以延续与传承。然而,并非所有的过去与经历都有机会得以留存,“只有具有重要意义的过去才会被回忆,而只有被回忆的过去才具有重要意义。”归根结底,文化记忆所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记忆”及“怎样记忆”的问题。置身于后疫情时代的今天,故事影片《中国医生》的上映具有了不可忽视的意义:将全民共同的抗击新冠疫情经历以影像化的形式凝聚为“共同体的记忆”,并通过阐释、传播、分享与评论的作用建构起一种共享的过去,引导着人们对电影的接受,继而实现弘扬主旋律,书写抗疫精神的价值旨归。

一、激活:技术媒介的记忆召唤与互文共证

毋庸置疑,电影作为一种技术媒介,极大地延伸和拓展了个人与群体记忆,通过其独有的中介手段,打通了连接当下与过去的记忆大门。在《中国医生》中,影像化的直观呈现方式替代了“缺席”的过去,唤醒观众对于抗疫回忆的“重新识别”。与此同时,原初的记忆在与电影文本的交互作用中激发出新的活力,媒介记忆内化于个人记忆之中,记忆的内容得到进一步丰富。

(一)记忆召唤:求真复原的记忆辨识

西塞罗等早期记忆理论家发明了一种记忆术,旨在通过记忆内容与空间、场所等定位点进行“视觉联想”的方式获取更有效的记忆能力,故而“记忆之所”的概念应运而生。“但是记忆和回忆从根本上来讲是包含时间的现象,没有时间这第四个维度是很难适当地去思考它们的。”因此,具有参照系作用的“时空集群”隐含着将记忆重现的作用。在空间上,影片以城市武汉、金银潭医院等地点作为主体,并按照1:1 的医院标准搭建用于拍摄的病房、楼道、大厅、办公室等场景,力图真实还原彼时彼刻的现实景象;在时间上,以字幕加画外音的播报方式,标识出从2019 年12 月30 日不明肺炎病例被诊断为新型冠状病毒起,经2020 年1 月23 日武汉封城,至同年4 月8日武汉有序对外恢复交通之间的完整时间脉络;二者共同承载了记忆坐标系的时空维度。在此参照支撑下,疫情慌乱时期的超市抢购、医院拥挤;防疫时期的佩戴口罩、街道测温;稳定时期的有序生活恢复等与全体人民直接相关的共同经历的被编码入影像之中,联通了记忆深处的抗疫“印象”。

此外,该片还将真实的影像片段嵌入故事序列之中,强化受众的记忆辨识度。如航拍的空荡街道与交通纽带、电视中插播疫情的新闻片段、火神山与雷神山医院的搭建实录、援鄂志愿队回归的纪实视频等。这些求真复原的大量细节填充具有鲜明记忆痕迹,不仅能够将积淀在记忆深处的场景、形象、细节等标识相匹配契合,以“再现”的方式制造另一种影像奇景;同时还能激发视觉联想,继而在象征层面激活受众的“记忆程序”。

(二)互文共证:媒介交互的动态互联

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赫认为记忆是一种文化建构,人们只有在社会框架中才能获取记忆,“也正是在社会中,他们才能回忆、识别和对记忆加以定位。”社会不仅刺激了记忆的唤醒与辨识,也在交互的动态互联之中使之相互协调。“他们的记忆帮助了我的记忆,我的记忆借助了他们的记忆。”二者之间的共同指涉实现了记忆的充实、完善与内化。无疑,现代社会的技术媒介已全面介入了人与社会交往的方方面面,并以全新的形式,成为了启动、沟通、铸造记忆的最重要的社会框架之一。

应当注意到,疫情期间的多数大众是处于居家隔离防疫的特殊状态,关于抗疫“前线”的信息则从电视新闻、移动互联网与自媒体平台等获取。这些信息共同编织了全新的集体记忆形式,并与影片的内容相互联结。片中不断更新的确诊与治愈数据、布满勒痕的“最美口罩脸”、剪掉秀发的医护姑娘、居家隔窗呼喊“武汉加油!中国加油!”的城市市民等都与当时人们广泛关注的媒介记忆产生互文性的映射。特别是方舱医院护士与患者跳广场舞蹈的影像片段,搭配起《火红的萨日朗》的歌词旋律,直接与“央视新闻”“人民日报”等官媒上传的短视频文本形成情景再现般地记忆关联。

从记忆客体来看,不同媒介的文本形式被电影吸收和转化为自身文本的实体,并且相互流转、关联;而从记忆主体而言,则从媒介中汲取记忆的养料,从而完善自身的记忆内容。最为鲜明的便是《中国医生》对于患者医治过程的细致刻画。全片采用真实的医疗器械并按照病人的实例调试画面中出现的数据,并请专业的医学顾问现场指导演员,提高操作上的准确度。从除颤、心肺复苏、插管、输液等的抢救流程到体外人工肺膜(ECMO)的功能阐述,大量的医学术语与影像片段衔接为具有科普色彩的内容生产。这一影像呈现方式点亮了受众记忆链条中陌生化的区域,使得记忆内容在“激活程序”下得到延伸与拓展。

电影《中国医生》剧照

二、表述:建构记忆的文本处理与叙事策略

“记忆是对其自身‘内容’的加工、干预、安排和组织。”基于现实情境的需要,记忆有意识地被筛选与征用,并依托文化实践的象征系统和表达模式实现“新生”。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如何记忆”或“怎样记忆”的建构过程便成为不得不谈的研究问题。笔者认为,依托于电影独特的美学技巧与叙述手段,《中国医生》通过象征化编码与类型化叙事两个方面将记忆表述为可被感知、理解与接纳的影片内容。

(一)象征化编码:信息凝结的文本处理

“象征能以压缩的方式保存大量的文化信息,它具有的这种高度的凝结能力是人类文化记忆的绝妙之处。”面对长达数月的抗疫记忆,即使片长两小时的电影也难以“面面俱到”。因此,将抗疫记忆“改编”至银幕需要经过象征化编码的文本化处理,有选择地将记忆材料凝结为确定的感受形式,继而传达深层次的意义内涵。在全片与病魔殊死搏斗的描摹中,小文分娩婴儿的插曲具有了重要的象征意义。从产前麻醉到剖宫产手术,医生接连面对针管插到静动脉、胎心心率低与胎位不正等困难,而困难的克服与保障是由金银潭医院、外院的妇产科医生与国家的医疗政策三方的合力而实现。可以说,胎儿诞生的线性展现构成了抗疫斗争中“遭遇险境——克服阻碍——赢得胜利”全流程的缩影。同时,新的生命与舒缓的音乐旋律一反影片前半段由于患者死亡所引起的悲观情绪,将蕴含着新生与希望的象征意义植入其中,并与随后小文的痊愈与新生活的开启等形成了语义学的关联,即用生命替代死亡,用美好生活的憧憬消弭疫情记忆的伤痛。

此外,在全片侧重于纪实风格的内容呈现中,有两处梦境的表现也构成了象征的突出形式。一处是陶峻梦在拔管时,软管仿佛无限延长一般从病人的口中拉伸出来;另一处是金仔被抢救时出现了自己与朋友们“告别”的画面,并在人群尽头与小文拥抱后旋即拉回现实场景当中。前者将抗疫期间医护人员高强度工作下的紧张与疲惫状态凝结为噩梦的感受形式;后者则与小文想象金仔在家照顾孩子的幸福画面相互关联,将病人面对生死的意象体验与亲人期盼患者得以痊愈的心情保留在银幕中。

(二)类型化叙事:内容编排的组织形式

“对于一个群体来说,叙事是记忆建构的重要环节”一方面,叙事将零散的记忆片段有机地安排与整合,串联为完整连贯的逻辑形式;另一方面,人们在接受记忆的行为当中,常常求助于已知的叙事理解习惯,以便将陌生调整为熟悉,并与此前的知识相互关联加以理解。对于电影而言,长期的欣赏经历早已使受众养成了对类型化叙事结构的接受习惯,因此“全民记忆”嵌入这一“样式”之中成为了影片建构过去的现实策略。

作为一部以新冠疫情为故事内容的灾难片,《中国医生》延循着“打破秩序——克服困难——恢复秩序”的类型结构序列。首先是“打破秩序”,疫情的突然爆发扰乱了人们正常的生活秩序,部分患者去世,大量市民涌入医院,超市开始抢购狂潮。其次是“克服苦难”,又可细分为“应对困难——遭遇挫折——出现转机”三个段落:先是金银潭医院的医护人员在张竞宇的号召下纷纷请“战”,并采取了一系列的应急措施;紧接着在救援过程中不断面临着停电、缺物资、少病床等实际问题,并通过张吉星的死亡达到情绪冰点;随后是火神山、雷神山医院的相继竣工,疫情得到有效控制。最后以金仔的救治成功与武汉解封为转折点,人们的日常生活开始有序恢复。起承转合式的线性叙事脉络虽然略显单调,却与现实事件的发展实际相符合。此外,影片还征用了大量战争片类型的表述方式,诸如“坚决打赢疫情防控狙击战”等标语的植入、“战士”“战争”“战场”等词语的使用接连出现在影片中,从而将抗击疫情描述为一场全民的“战争”。在此基调下,悉知战争类型的受众大可展开艺术想象,将医生比作战士、防护服与口罩比作装备、医疗工具比作武器、金银潭医院比作战场……并把上述五个故事段落分别与遭遇战、阵地战、拉锯战、反击战、决胜战相勾连,联通以往熟知的叙事“样式”,从而获取更形象生动的内容理解。

电影《中国医生》剧照

三、认同:共同体话语的身份归属与认知强化

杨·阿斯曼认为“社会需要‘过去’,首先是因为社会要借此进行自我定义”。因此,回忆的目的便是从过往的历史中寻求当下的合法性论证,建构全体成员共属一体的牢固想象,即共同体的“历史意识”。基于共有“想象”的暗示关系,集体的归属感得以植入其成员的意识当中,从而直接或间接产生了认同感。就此而言,具有共享记忆属性的《中国医生》便具有了强化成员归属意识与凝聚价值“共识”的形塑功能。

(一)复数的“我们”:集体主义的身份归属

集体的认同是社会成员对所在集体的身份归属意识,它的强大与否,取决于特定主体在何种程度上承认它。作为一种社会媒介,电影充当了粘合剂的功能,即黏连集体成员的共同身份与观念。

在《中国医生》中,首先通过直述的表态将“我们”确定为“我”的优先级与价值集中体现。片中有两处直接谈及了集体主义价值的话语:一处是吴晨光的父亲对儿子所说的“为国为民,是为大孝”;另一处是世卫组织专家询问“如何将一千万人民留在家中”时,将中国传统的集体主义与利他精神作为全民抗疫有效开展的问题答复。两者一前一后相互呼应,产生了归因式的句式承接效应,并通过中外文化的异质性确认自身的价值归属范畴。

其次,影片通过共同体的身份属性整合了诸多差异的“我”。细观片中的人物塑造,几乎所有的角色都各具特点:张竞宇决策果断、敢担责任;文婷临危不惧、处事不乱;陶峻专业优异、敢于尝试;吴晨光踏实稳重、情感细腻;杨小羊不怕挫折、肯下苦功……差异性形象的塑造旨在强调集体的完备性,即个体的“我”虽然存在一定的缺陷,但众多力量的有机结合却使“我们”臻于完美。

最后,以家的“温度”粘结共同体的情感共鸣。该片以亲情为情感主轴,一方面将父母与子女、丈夫与妻子之间的交流与关爱穿插进诸多角色之中,使全片洋溢着温情的“暖色”;另一方面又通过张小枫父母的去世制造家庭的“冷色”,刺激受众的情感爆发点,隐喻了疫情造成家庭伤痛的现实境况。共享的情感体验以另一种话语形态粘结个体与集体之间的归属意识,即我们也是“受害者”。

(二)伤痛的反思:中国力量的认知强化

《中国医生》具有浓厚的创伤色彩,借助影像的再现与叙事手段,群众的恐慌行为、抢救无效的病人、覆盖死者的裹尸袋等画面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不断将伤痛的感官体验强加给观众,毫不遮掩地揭露出疫情带给人们身心的巨大创伤。然而,正如大屠杀电影一般,创伤的真正意义不是重述人类个体或集体所经历过的痛苦和伤害,而是要求我们深化对历史的反思,以及由此提供给人类的“震惊和恐惧”是如何被人类克服并有可能最终拯救人类。通过对疫情的回顾,观众得以重新对这一事件加以审视。同时,通过描绘疫情如何得以有效控制、生命怎样得以保障的转变过程则成为了引导受众认同的关键所在。通观全片,如果说医护人员是抗疫斗争的主体与明线,那么国家的实力支撑则是穿插其中的保障与暗线。从志愿报名到坚守职责,在反复的“接受病人——实施救治”的重复性段落中,医护人员的无私奉献与敢于担当的精神得到充分体现。与之相应,物资的供应、火神山与雷神山医院的建立、各地医疗队的调派、社区疫情的排查、治疗费用的兜底等直接与国家的抗疫政策和应对方案相承接,相继在影片中起到了加速事态转好的功能。一明一暗的铺陈方式将大国的精神能力共同汇聚为强大的中国力量,产生了“致敬+骄傲”的表达效果。此外,片中的防疫举措大多是有据可循的真实事件,与观众亲身经历的相互确证不仅增添了认同的可靠性,还起到了在后疫情时代当中安抚社会情绪,强化对国家的信念、信心与信任的重要现实作用。

记忆的本质是拒绝遗忘,其目的是通过一个共享的过去建构当下的现实世界。凭借电影独特的媒介功能,《中国医生》将散落的疫情记忆重新编码凝固为电影文本,以全民共通的经历和感受为基础,形塑了个人与群体之间的身份归属与价值认同,发挥了维系集体情感、凝聚社会共识、彰显国家力量的重要作用。疫情终会消散,但这场战疫斗争所汇聚的中国经验、中国智慧与中国处方不应随之遗忘。面向未来,“抗疫”题材电影还需从中汲取更多的素材与灵感,通过艺术创造与传播实践将其升华为人类共享的文化经验与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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