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语隐喻视阈下“君子”英译的创造性

吕兴克 方鸿铭

关键词：认知翻译学;双语隐喻;创造性翻译;“君子”;英译

一、引言

总的来看，早期翻译研究注重翻译产品的本体属性;自20世纪中后期以来，学界的研究重点逐渐开始“从译作到译者、从成品到过程”的转向[1]（P7），实现了翻译研究从单维主体向多维整体的认知翻译学转变。翻译过程离不开译者大脑的认知加工，有关译者主体和翻译过程的探讨，能够更加全面地解释翻译现象，丰富翻译研究。Shreve & Angelone认为，从认知角度切入是翻译研究的主要趋势[2]。Halverson提出了“认知翻译学”这一概念[3]（P349），Martin则主张将认知科学的相关理论运用到翻译过程研究中来[4]（P169）。认知心理学和认知语言学是认知翻译学的重要理论基础[1]（P30），可以为翻译研究提供多元化的认知视角。

受到Langacker“理解具有创造性”[5]的启发，Martin提出了翻译的创造性[4]。译文能够再现原文，同时，与原文又有一定的区别，它实际上是一种创造性再现[6]（P10）。从认知角度探究创造性翻译过程，并不局限于具体的翻译策略和技巧，而是侧重译者脑中的认知加工[7]（P29-33）。隐喻作为重要的认知方式[8]（P3），是认知翻译领域的重点和难点[9]。隐喻从语言底层规则出发，丰富了认知翻译的创造性色彩，因此，隐喻翻译为跨语际翻译提供了多元化的渠道。本文基于认知翻译学视角，聚焦隐喻翻译，探析《论语》中“君子”的创造性翻译现象，以期为文化负载词的创造性翻译策略提供借鉴。

二、创造性隐喻翻译的认知机制

语言交际的本质是思维传导，语言思维的主要传播媒介是隐喻[10]。隐喻普遍存在于语言表达形式之中，属于深层认知机制[8]。目标域通过源域得以映射[11]（P63），增强了表现力，丰富了表达手段。汉英隐喻的翻译重点并非语言结构与词汇的转换，而是意象思维转移，以实现汉英语者意象认知的融合与一致[12]（P216）。人类共享的“文化认知体验”是隐喻意象转移的条件[13]。文化之间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就此而言，能否弥补认知空白区，是译者创造性翻译的关键。

（一）基于图式—例示关系的隐喻表征系统

隐喻表征系统以源域概念和目标域概念为基础。概念隐喻的本质其实是隐喻图式，无论是源域还是目标域，由于内涵特征的多样性，单个图式可能会呈现多个例示[14]。比如，《论语·为政》中的“为政以德，譬如北辰”，源域概念“北辰”的语义特征“位于核心位置”，通过隐喻而映射到“执政者（受尊敬）”。其具体隐喻表征系统可如图1所示：

（二）基于图式—例示关系的双语隐喻表征系统

双语隐喻表征系统以互通图式为中心节点，两个隐喻表征系统平行对应[14]。互通图式为两种语言文化所共享，是隐喻得以翻译的前提条件。比如，“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可译为“He who rules （people/state） by virtue/moral force is like the pole-star”，“北辰”之所以能够直接转换为“pole-star”，是因为原语者和目标语者有关北极星的认知体验一致，二者共享顶层概念图式。可见，译文也存在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映射关系，并与原文隐喻表征中的某个互通图式—例示平行对应。具体可如图2所示：

创造性

可以说，典籍外译是中华文化走出去的重要一环。《论语》作为重要的典籍文本，是孔子道德倫理思想的集中体现，也是展示儒家思想和中华文明的代表作。“君子”是《论语》中的核心概念词，承载着儒家文化的人格理想，是中国文化的重要标签[15]，富含隐喻意义。《论语》中的“君子”一词文化内涵丰富，其隐喻表征系统可归纳为四个方面：1.道德品质是其要求：如“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阳货》），“君子周急而不继富”（《雍也》）;2.智慧才能是其基本：如“君子惠而不废”（《尧曰》），“君子博学于文”（《雍也》）;3.权力身份是其条件，如“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泰伯》），“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微子》）;4.责任纪律是其保障，如“君子怀刑”（《里仁》），“君子有三戒”（《季氏》）。

由于中、西方社会文化背景的差异，“君子”在英语中找不到与之完全匹配的对等词。目前，学界关于《论语》“君子”的英译研究，主要是通过译本对比，来总结翻译策略及文化因素。韩星和韩秋宇[15]、边立红[16]、孔维珍[17]分析了“君子”英译背后的文化翻译观;宋立英[18]、徐敏和余斌[19]则探讨了“君子”英译的翻译策略。总的来看，从认知角度解读“君子”英译过程中的隐喻转换机制的研究尚不多见。

本文选取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具有代表性的四种《论语》译本，分析译者对“君子”的英译情况。这四种译本分别是Legge的Confucian Analects[20]、Waley的The Analects[21]、辜鸿铭的The Discourse and Sayings of Confucius[22]、许渊冲的Thus Spoke the Master[23]。以此为基础，创建了四个平行语料文本：Legge PARA、Waley PARA、GHM PARA、XYC PARA，并通过语料检索分析软件AntConc3.5.8，对“君子”英译进行定量分析，结合译者双语隐喻表征系统[14]，集中分析汉—英对应率较高的英译认知处理机制[24]，总结四个译本的创造性翻译经验。

（一）Legge的“君子”翻译

在Confucian Analects中，Legge主要是将“君子”译作“superior man、person in authority、scholar”。此外，还有很多一次性翻译对等，如“virtuous man、man of high rank、benevolent man”等。我们对Legge译本中“君子”频数在2次及以上的汉英翻译对等数据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1所示：

（1）原文：君子思不出其位。（《论语·宪问》）

Legge译：The superior man， in his thoughts， does not go out of his place.

在原文中，源域概念“君子”的内涵映射至“思不出其位”;在译文中，源域“superior man”的内涵则映射至“his thoughts， does not go out of his place”。可以看出，“君子”与“superior man”、“思不出其位”与“his thoughts， does not go out of his place”分别平行对应。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君子”图式中的“责任纪律”未被“superior”所共享，但是译文借助“in any particular office”与“plans for the administration of its duties”，能够反映出“在其位、谋其政”的责任感与纪律性。这是译者借助语境沟通两种语言文化认知差异区域、弥补“superior”隐喻图式认知空白的体现。

（二）Waley的“君子”翻译

在The Analects中，Waley主要是将“君子”译作“gentleman”和“true gentleman”。我们对Waley译本中“君子”的汉英翻译对等数据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2所示：

（2）原文：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子张》）

Waley译：The faults of a gentleman are like eclipses of the sun or moon. If he does wrong， everyone sees it. When he corrects his fault， every gaze is turned up towards him.

原文采用了双重隐喻表达，源域意象“君子”和“日月之食”，在譯文中均有保留，分别为“gentleman”和“eclipses of the sun or moon”。这里的“君子”是喻指“犯过错误，但能及时纠正错误，且在人群中具有一定表率作用的人”，“日月之食”则喻指“犯了错误”这种情形。译者借助“gentleman”与“eclipses of the sun or moon”沟通了中英文化中的关联内涵，它们分别与“君子”“日月之食”构成互通隐喻图式。

（三）辜鸿铭的“君子”翻译

在The Discourse and Sayings of Confucius中，辜鸿铭主要是将“君子”译作“wise and good man、wise many、good and wise man”等。此外，还有很多一次性翻译对等，如“superiors、famous stateman、rulers”等。我们对辜鸿铭译本中“君子”频数在2次及以上的汉英翻译对等数据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3所示：

（3）原文：君子病无能焉。（《论语·卫灵公》）

辜鸿铭译：A wise and good man should be distressed that he has no ability.

在“君子”的概念图式中，“才能智慧”体现在“wise”，“道德品质”体现在“good”，这里的“distressed”一词则表示“君子”对“无能”的愧疚之情，体现了身在其位的责任感与进取心，反映出“君子”的“身份地位”与“责任纪律”。可见，译者对于原文“君子”隐喻内涵的传递，不仅体现在英汉对应词当中，而且充溢于整个语境之中。

（四）许渊冲的“君子”翻译

在Thus Spoke the Master中，许渊冲主要是将“君子”译作“intelligentleman”和“cultured man”。此外，还有很多一次性翻译对等，如“ruler、man of renown、townsfolk”等。我们对许渊冲译本中“君子”频数在2次及以上的汉英翻译对等数据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4所示：

（4）原文：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论语·尧曰》）

许渊冲译：An intelligentleman should do good without waste， make people work without complaint， have desire without greed， uphold justice without pride and inspire respect without awe.

在原文中，“君子”隐喻概念映射“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在译文中，“intelligentleman”则映射“do good without waste， make people work without complaint， have desire without greed， uphold justice without pride and inspire respect without awe”。两者的图式—例示结构平行对应。除了二者的互通文化内涵“good learning/ability—才智佳”之外，“君子”做事有度的责任纪律这一内涵则体现在“have desire without greed， uphold justice without pride and inspire respect without awe”中。同时，“make people work”补充了“君子”所隐喻的“执政、领导地位”内涵，“do good”和“justice”補充了“君子”所隐喻的“道德品质”内涵。可见，在上述语境中，“intelligentleman/intelligent”这一隐喻概念对“君子”图式内涵的认知空白区进行了有效填充。

四、结语

综上所述，Legge、Waley、辜鸿铭、许渊冲四位译者，对“君子”英译的创造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运用隐喻性表达，如“superior man”和“gentleman”。它主要是通过汉英对等词的互通隐喻图式，形成基于图式—例示关系的双语隐喻表征系统，同时，对于汉—英共现词的互通隐喻图式中缺少的原语图式内涵，则借助相关语境来弥补认知空白。第二，运用非隐喻性表达，如“wise and good man”。它主要是通过普通词语对源语词的隐喻概念进行解释说明，在忠实于原文的同时，增强了译文的可理解性。此外，上下文语境中的其他成分词，也可以弥补目的语中所缺少的原语词内涵，如“intelligentleman”在映射“君子”部分隐喻义的同时，与上下文共同配合，以填充原语的完整隐喻图示内涵。由此可见，沟通共享图式，弥补认知空白区，是隐喻创造性翻译的关键。因此，在文化负载词的翻译过程中，为了更好地展示原语文化、方便译文读者理解，译者应当灵活运用基于图式—例示关系的双语隐喻表征系统，准确定位互通隐喻图式，并结合文化语境、文本语境，尽可能弥补目标语词隐喻概念系统中的成分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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