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话“忽”类时间副词的历时嬗变（1750—1950）

刘冬青

摘  要：北京话“忽”类时间副词主要包括“忽”“忽然”“忽的（地）”“忽而”等。“忽”是“忽”类时间副词的根词，是其语法功能和语法意义的主要承担者，“忽然”“忽的（地）”“忽而”都由副词“忽”生发、演变而来。在1750—1950两百年间，北京话“忽”类时间副词的历时演变主要表现为：“忽”逐渐被“忽然”替代，“忽”类副词的其他成员“忽的（地）”“忽而”用例一直很少，只能是“忽”和“忽然”的补充，而不能与它们形成竞争关系。

关键词：北京话;“忽”;“忽然”;历时嬗变

一、引言

通过对《红楼梦》（前八十回）、《儿女英雄传》、《正红旗下》三部著作的考察，一方面，可以了解北京话（1750—1950）副词的整体面貌;另一方面，也可以梳理近代、现代汉语副词的发展脉络。《红楼梦》《儿女英雄传》《正红旗下》不仅是文学名著，而且是研究北京话的重要语料。胡适、龚千炎等先生对此都曾作过精彩的描述。“只要我们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对《红楼梦》——《儿女英雄传》——《正红旗下》进行比较研究，就能看出近代汉语（北京话）发展的脉络。”[1]（序，P1）正因如此，我们选择这三部著作，同时参考《老舍作品集》（包括《骆驼祥子》《二马》等21部作品），来考察北京话“忽”类时间副词的嬗变过程。“忽”类时间副词主要包括“忽”“忽然”“忽的（地）” “忽而”等四个，下面，我们主要对“忽”“忽然”进行具体分析。

二、时间副词“忽”的历时嬗变

（一）时间副词“忽”的发展概况

“忽”是“忽”类副词中最重要的成员，是“忽”类副词的根词。“忽”的本义是“忘”。《说文解字·心部》：“忽，忘也。从心勿声。”“忽”所表示的“疾速”义，是其假借义，这时“忽”是“”的假借字。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忽，假借为。”《广雅·释诂》：“，疾也。”王念孙《广雅疏证》：“、忽通。”

“忽”开始是用作形容词，作谓语。例如：

（1）《离骚》：“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王逸注：“忽，倏忽也，谓迅疾出于不意也。”[2]（P102）

（2）西收邊地贼，忽若俯拾遗。（东汉王璨《从军诗五首·其一》）之后，“忽”的形容词义逐渐虚化为副词，义为“忽然”。《广韵·没韵》：“忽，倏忽。”例如：

（3）《论语·子罕》：“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邢昺疏：“瞻之似若在前，忽然又复在后也。”[2]（P102）

（4）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列子·汤问》）

（二）《红楼梦》中的时间副词“忽”

时间副词“忽”自产生以后，主要是修饰VP。到曹雪芹所生活的清代中叶，仍是如此。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时间副词“忽”共出现255例，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修饰VP的，也有修饰S、NP、AP的用法。

1.修饰VP

在《红楼梦》中，“忽”修饰VP共计245例，约占总数的96%。其中，修饰单纯动词31例，约占VP用例的12.7%;修饰动宾短语119例，约占VP用例的48.3%;修饰动补短语42例，约占VP用例的17.1%;修饰状中短语31例（包括2例修饰由介词“被”所引导的状中短语），约占VP用例的12.7%;修饰兼语短语12例，约占VP用例的4.9%;修饰连动短语9例，约占VP用例的3.7%;修饰复谓短语（复杂谓语）1例，约占VP用例的0.41%。例如：

（5）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第一回，修饰单纯动词）

（6）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第一回，修饰动宾短语）

（7）因忽又听得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他也触柱而亡。（第十三回，修饰动补短语）

（8）话说红玉心神恍惚，情思缠绵，忽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第二十五回，修饰状中短语）

（9）虽未成双，却也海誓山盟，私传表记，已有无限风情了。忽被鸳鸯惊散，那小厮早穿花度柳，从角门出去了。（第七十二回，修饰由介词“被”引导的状中短语）

（10）方欲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第三十三回，修饰兼语短语）

（11）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侧作正室夫人了。（第二回，修饰连动短语）

（12）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荳之微，小小一个人家，因与荣府略有些瓜葛，这日正往荣府中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第六回，修饰复谓短语）

在《红楼梦》中，“忽”修饰VP具有两个突出特点。第一，“忽”经常与“见、听、闻”等感官动词相连用，组成“忽见、忽听、忽闻”等结构，分别出现了117例、38例和3例，约占VP总用例的47.8%、15.5%和1.2%，如例（13）～例（15）所示。第二，“忽”经常与频率副词“又”连用，组成“忽又”结构，再修饰VP，共出现了21例，约占VP总用例的8.6%，如例（16）所示。

（13）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第一回）

（14）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第一回）

（15）宝玉方才吟罢，忽闻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什么呆呢？”（第七十九回）

（16）因说半日腿酸，未尝歇息，忽又见前面又露出一所院落来，贾政笑道：“到此可要进去歇息歇息了。”（第十七回）

2.修饰S

《红楼梦》中，“忽”修饰S共有5例，约占总数的2%。例如：

（17）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第一回）

3.修饰NP

《红楼梦》中，“忽”修饰NP共有3例，约占总数的1.2%。其中，有2例是修饰时间名词。例如：

（18）谁想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第二十三回）

4.修饰AP

《红楼梦》中，“忽”修饰AP共有2例，不到总数的0.8%。例如：

（19）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第五回）

（三）《儿女英雄传》中的时间副词“忽”

到文康所生活的时期，时间副词“忽”的用例大幅减少，《儿女英雄传》中仅出现26例。从语法功能上来看，修饰VP的现象更加突出，全部是修饰VP，未见到修饰S、NP、AP的用法。其中，修饰动宾短语仍占大多数，共有19例，约占总数的73.1%;修饰动补短语共有5例，而且全部是“V得O”结构，约占总数的19.3%;修饰连动短语、状中短语各有1例，分别占总数的3.8%。例如：

（20）才合上眼，恍惚间，忽见帘栊动处，进来了一位清癯老者。（第三十五回，修饰动宾短语）

（21）正在静悄悄的，忽听得珍姑娘“嗳”了一声，说：“大爷怎么又跑回来了？”（第四十回，修饰动补短语）

（22）只见华忠才得躺下，忽又起来开门出去。（第三回，修饰连动短语）

（23）忽又一转念道：“不是这等……”（第三十四回，修饰状中短语）

与《红楼梦》相比，在《儿女英雄传》中，“忽”与“见、听”等感官动词相连用的现象也非常突出，分别有14例和9例，约占总数的53.8%和34.6%。例如：

（24）安公子此时吓得眼花缭乱，不敢出声，忽见他手执尖刀奔向前来……（第六回）

（25）这人在筐里闷了半日，忽听得外面一阵喧闹……（第七回）

“忽”与频率副词“又”连用的情况有2例，相比《红楼梦》来说，比例大致持平，约占总数的7.7%，如例（22）、例（23）所示。

（四）老舍作品中的时间副词“忽”

到老舍所生活的民国时期，时间副词“忽”的用例有所减少。在《正红旗下》中仅有4例，《老舍作品集》中也只出现38例，总计42例。这时的语法功能并未发生变化，但出现了一种新的结构，即“忽X忽X”。《正红旗下》中的4例，都是这一结构用法，并且均为修饰单音节形容词，达到100%;《老舍作品集》中也出现了32例，约占总数的84.2%。

在“忽X忽X”结构中，“X”既可以是单音节动词（“忽”主要是修饰单音节动词），在《老舍作品集》中有16例，占该结构的50%，如例（26）所示;又可以是单音节形容词，在《老舍作品集》中有8例，占该结构的25%，如例（27）所示;还可以是名词，主要是方位名词，在《老舍作品集》中也有8例，占该结构的25%，如例（28）所示。

（26）商人的钱忽聚忽散，远不如文武大官的势力那么持久稳固，可是每逢大商人一倒，必有些人发财。（老舍《文博士》）

（27）因此，在工作上，他总是忽冷忽热，有冬有夏。（老舍《正红旗下》，第八回）

（28）这时候，那面小白旗成了个什么神圣的标徽，大家緊紧的跟着它，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没目的而有无限的热情，乱冲乱扑。（老舍《蜕》）

与《红楼梦》《儿女英雄传》相比，“忽”与“见、听”等感官动词相连用的现象相对较少，在《老舍作品集》中仅出现2例和1例，约占总数的5.2%和2.6%。“忽又”的情况根本没有出现。

到了当代汉语时期，“忽X忽X”这种结构继续发展。在王朔的《玩的就是心跳》中，“忽”共出现19例，“忽X忽X”就有16例，约占总数的84.2%，和《老舍作品集》持平。与《老舍作品集》有所不同的是，“X”为单音节形容词的占主导地位，有12例，约占“忽X忽X”总用例的75%;“X”为单音节动词的例子只占到25%。

实际上，“忽X忽X”结构并不是在民国时期才出现的，据我们考察，至少不晚于明代中期。例如：

（29）不妨敬济悄悄在他身背后观戏，说道：“五娘，你不会扑蝴蝶儿，等我替你扑。这蝴蝶儿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滚。”（明代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十九回）

（30）当下李瓶儿只指望孩儿好来，不料被艾火把风气反于内，变为慢风，内里抽搐的肠肚儿皆动，尿屎皆出，大便屙出五花颜色，眼目忽睁忽闭，终朝只是昏沉不省，奶也不吃了。（明代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九回）

（31）又将他前后一切事情，都合他说了一遍，都与他梦中所见不差。也仔细追想，若有忽迷忽悟的机关。（明末清初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一百回）

不过，在《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中均未出现“忽X忽X”结构，它在老舍所生活的时代才真正发展起来，并一直沿用至今。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还发现，时间副词“忽”与“见、听、闻”等感官动词相连用的现象，以及与频率副词“又”相连用的情况，在清代之前均已出现，而在《红楼梦》和《儿女英雄传》中表现最为突出，到了民国时代则迅速下滑，有的甚至消失。“忽”与“见、听、闻、又”相连用的出现频次，具体如表1所示：

综上所述，时间副词“忽”在《红楼梦》中共有255例;到《儿女英雄传》中，“忽”的用例大幅减少，仅有26例;至老舍生活的时期，则进一步萎缩，在160万字的《老舍作品集》中仅出现38例。我们认为，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是在于“忽”类副词的另一个成员——“忽然”的竞争。下面，我们就对“忽然”的发展和用法进行考察。

三、时间副词“忽然”的历时嬗变

（一）时间副词“忽然”的发展概况

关于“忽然”的虚化过程，蒋冀骋、吴福祥认为，“中古已见零星用例，唐代广泛使用”[3]（P421）。既然唐代已得到广泛使用，那么，“忽然”出现的时间一定会更早。我们认为，“忽然”最早是由形容词“忽”+附加词尾“然”临时组合而成的，表示“疾速的样子”，这也是它虚化为副词的语义基础。例如：

（1）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庄子·盗跖》）

后来，由于“频率原则”的作用，“忽然”的使用频次较高，渐渐发生词汇化，凝固成词，并逐渐虚化，词性也由此发生了改变，最终演变为表“突然”义副词。这种用法在战国至西汉时期就已形成。例如：

（2）魄反顾，魂忽然不见，反而自存，亦以沦于无形矣。（《淮南子·说山训》）

（3）譬若播棋丸于地，员者走泽，方者处高，各从其所安，夫有何上下焉？若风之遇箫，忽然感之，各以清浊应矣。（《淮南子·齐俗训》）

（二）《红楼梦》中的时间副词“忽然”

在《红楼梦》中，时间副词“忽然”共出现45例。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修饰VP的，也有修饰S、NP的用法。

1.修饰VP

在《红楼梦》中，“忽然”的主要语法功能是修饰VP，共有37例，约占总数的82.2%。其中，修饰单纯动词有4例，约占VP用例的10.8%;修饰动宾短语有18例，約占VP用例的48.7%;修饰动补短语有7例，约占VP用例的18.9%;修饰状中短语有6例（包括1例修饰由介词“把”所引导的状中短语），约占VP用例的16.2%;修饰连动短语有2例，约占VP用例的5.4%。例如：

（4）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的？忽然来了，唬我一跳。”（第二十四回，修饰单纯动词）

（5）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人多谓黛玉所不及。（第五回，修饰动宾短语）

（6）他亲家也不答。便心下忽然想起：“常听大富贵人家有一种穿衣镜，这别是我在镜子里头呢罢。”（第四十一回，修饰动补短语）

（7）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第三十四回，修饰状中短语）

（8）我且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什么病？（第七十九回，修饰由介词“把”引导的状中短语）

（9）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第三十二回，修饰连动短语）

2.修饰S

在《红楼梦》中，“忽然”修饰S共有7例，约占总数15.6%。例如：

（10）次后忽然宝玉去了，他二人又是那般景况，他母子二人心下更明白了，越发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无赎念了。（第十九回）

3.修饰NP

在《红楼梦》中，“忽然”修饰NP仅有1例，约占总数的2.2%。

（11）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森然。（第五十一回）

（三）《儿女英雄传》中的时间副词“忽然”

在《儿女英雄传》中，时间副词“忽然”的用例大幅增加，共有124例，约是《红楼梦》的2.76倍。与《红楼梦》相比，《儿女英雄传》中“忽然”的语法功能大致相同，但在一些细微之处发生了变化。

1.修饰VP

在《儿女英雄传》中，“忽然”的主要语法功能仍然是修饰VP，共有104例，约占总数的83.9%。其中，修饰单纯动词有12例，约占VP用例的11.5%;修饰动宾短语有38例，约占VP用例的36.5%;修饰动补短语有17例，约占VP用例的16.4%;修饰状中短语有31例（包括5例修饰由介词“被”所引导的状中短语、2例修饰由“把”所引导的状中短语），约占VP用例的29.8%;修饰兼语短语2例，约占VP用例的1.9%;修饰双宾结构1例，约占VP用例的1%;修饰连动短语有3例，约占VP用例的2.9%。例如：

（12）低头为难了一会，忽然说：“有了，小的方才到厨房院里，见那里有口干井，如今把井面石撬起来，把这些个无用的死和尚都撺下去……”（第十一回，修饰单纯动词）

（13）恰巧走到离庙不远，这位县官因早起着了些凉，忽然犯了疝气，要找个地方歇歇，弄口姜汤喝。（第十一回，修饰动宾短语）

（14）怔了半晌，忽然的省悟过来……（第二十三回，修饰动补短语）

（15）他本是个活动热闹人……如今忽然热剌剌的说声要走，他如何肯呢？（第二十九回，修饰状中短语）

（16）不想他一片求全好意，忽然被个燕北闲人误打误撞的捉住，借此就斡旋了他那“一宿无话”四个字有余不尽的文章……（第三十八回，修饰由介词“被”引导的状中短语）

（17）呆了半晌，他忽然把眉儿一扬，胸脯儿一挺，拿那把刀上下一指，说道：“痴丫头！……”（第六回，修饰由“把”所引导的状中短语）

（18）安老爷道：“东岳大帝是位发育万物的震旦尊神，你却怎的忽然称他是黄老爷，这话又何所本？”（第三十八回，修饰兼语短语）

（19）邓九公这才恍然大悟，说：“怪道呢，他昨日忽然交给我一块砚台，说是一个人寄存的……”（第十六回，修饰双宾结构）

（20）却说安公子好端端的一个翰苑清班，忽然改换头衔要到边庭远戍……（第四十回，修饰连动短语）

2.修饰S

在《儿女英雄传》中，“忽然”修饰S共有17例，约占总数的13.7%。例如：

（21）却说一日忽然院上发下了一角公文，老爷拆开一看，原来是自己调署了高堰外河通判。（第二回）

3.修饰AP

在《儿女英雄传》中，“忽然”修饰AP仅有1例，约占总数的0.8%。

（22）忽然静悄悄半天，只听得一声弓弦响，哧的就是一箭，从轿子左边儿射过去。（第二十八回）

此外，还有2例修饰固定短语的例子，约占总数的1.6%。例如：

（23）想了半日，忽然计上心来……（第二十七回）

（24）别的慢讲，你只看公公，正在精神强健的时候，忽然的急流勇退，安知不是一心指望你来翻梢？（第三十回）

通过对《儿女英雄传》和《红楼梦》的比较，可以发现，尽管《儿女英雄传》中“忽然”的用例大幅增加，但两书中“忽然”修饰VP和S的比例则大体相当。两者的不同点主要是在于：《儿女英雄传》中出现了修饰AP的情况，而没有修饰NP的用例。

（四）老舍作品中的时间副词“忽然”

在老舍的创作中，时间副词“忽然”的用例进一步增加。其中，在《正红旗下》中出现16例，《老舍作品集》中更是多达434例。

“忽然”的语法功能仍然是以修饰VP为主，在《正红旗下》中共有13例，约占总数的82%。例如：

（25）愣了一会儿，十成忽然蹲下去，用手托住双腮，仿佛思索着什么极重大的问题。（第七回）

修饰NP有2例，而且全部是方位名词，约占总数的12%。例如：

（26）在这一片声响之上，忽然这里，忽然那里，以压倒一切的声势，讨债的人敲着门环，啪啪啪啪，象一下子就连门带门环一齐敲碎……（第五回）

值得注意的是，“忽然”还可以放在句首，修饰整个句子，这种情况仅有1例，约占总数的6%。

（27）忽然，我听见了蛙叫，咕呱，咕呱！（第八回）

例（27）表明，“忽然”已经突破单独作副词时所具有的语法意义，开始承担起一定的语用功能，起到提示语篇和衔接篇章的功能。这种用法，在民国时期已经比较成熟，在《老舍作品集》中一共出现了16例。例如：

（28）又待了一会儿，红中透出明亮的金黄来，各种颜色都露出些光;忽然，一切东西都非常的清楚了。（老舍《骆驼祥子》）

（29）忽然，他抓住铁柱子的胳臂，声音极低的说：“你知道，丁一山是我的好朋友吗？”（老舍《火葬》）

这种用法一直沿用到当代北京话中。例如：

（30）我发觉当我面对她时我缺乏应有的勇气和坦诚。忽然，我的思路顺了。（王朔《过把瘾就死》）

（31）忽然，我一阵心酸。很多人都说我妈妈是我气死的，我从不愿提这事，可不知为什么，今天，我想说说这事，特想推心置腹和人谈谈。（王朔《浮出海面》）

四、结语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得知，在1750—1950年这两百年间，“忽”的用例是不断减少的，而“忽然”却是不断增加的。其实，不止这两百年间，在近代汉语中，“忽”和“忽然”一直都存在着竞争关系。我们对一些文献中“忽”“忽然”“忽的（地）”“忽而”的出现频次进行了统计，具体如表2所示：

表格说明：1.以上语料分别为《敦煌变文集》《朱子语类》《新编五代史平话》《水浒传》《金瓶梅词话》《二刻拍案惊奇》《醒世姻缘传》《红楼梦》《儿女英雄传》《正红旗下》《老舍作品集》《过把瘾就死》。2.《敦煌变文集》和《新编五代史平话》的统计数据来自杨荣祥[4];《朱子语类》的统计数据来自唐贤清[5]。

从表2可以看出，在唐代—明代中期这段时期，“忽”的用例一直远远高于“忽然”的用例，“忽”是“忽”类副词语法功能的主要承担者;到了以《二刻拍案惊奇》等作品为代表的晚明时期，“忽”和“忽然”的比例则大体相当，可以说，这一时期是“忽”和“忽然”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再到以《醒世姻缘传》为代表的明末清初时期，“忽然”的用例就超过了“忽”。需要指出的是，在《红楼梦》中，“忽”的用例仍然是远远高于“忽然”。我们认为，这一方面可能是与作者的写作习惯有关;另一方面，这一个案是不能阻挡“忽”和“忽然”竞争关系的发展趋势的。此后，“忽然”的用例一直远远高于“忽”，甚至在《过把瘾就死》中还出现了14：0的极端情况。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双音节副词的竞争优势。

从表2还可看出，“忽”类副词的其他成员“忽的（地）”“忽而”，用例一直很少，只能是作为“忽”和“忽然”的补充，而不能同其形成竞争关系。不过，“忽的（地）”“忽而”并不是被动地出现，它们也会对“忽”的用法产生一定影响。如上文提到的“忽X忽X”格式，李艳华就指出：“‘忽A忽B由‘忽而A，忽而B紧缩而来，一般形成四字格”[6]（P8）。關于“忽地”的研究，则可以参见唐贤清的有关论述[5]（P49），这里不再赘述。

参考文献：

[1]龚千炎.儿女英雄传虚词例汇[M].北京：语文出版社， 1994.

[2]马景仑.古汉语时间副词“忽、卒、遽、亟、骤”的词义差别[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3）.

[3]蒋冀骋，吴福祥.近代汉语纲要[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7.

[4]杨荣祥.近代汉语副词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 2005.

[5]唐贤清.《朱子语类》副词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3.

[6]李艳华.瞬时交替义“忽而A，忽而B”格式分析[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