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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汉混合语同形别义词浅析

2022-04-23阮剑豪姜兴鲁

现代语文 2022年4期

阮剑豪 姜兴鲁

摘  要:蒙汉混合语是在汉儿言语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皮钦语。它是在蒙古人入主中原后出现的,随着蒙古人势力的消退而逐渐消失。蒙汉混合语的词汇具有一些鲜明特点,同形别义词即是其中之一。蒙汉混合语中同形别义词的产生,与对译特定蒙古语词语紧密相关,它与汉语中传统意义上的多义词和同音同形词有本质的区别。由于词源和词义的相关性,蒙汉混合语中的同形别义词很容易被当作普通的汉语词理解,从而造成文意的曲解。常见的同形别义词有“官人、告天、营盘、委付、小名、城子”等。这些同形别义词,《汉语大词典》《近代汉语词典》《元语言词典》等权威性词典或是未收词条,或是未收义项,均有改善的空间。

关键词:蒙汉混合语;皮钦语;同形别义词

蒙汉混合语是有元一代通行于蒙古人和汉人(包括汉化了的契丹、女真、回纥等少数民族)之间的一种“洋泾浜”语言。它的词汇以汉语词为主,也掺杂进了一些蒙古语词;它的语法则是汉语和蒙古语的杂糅,具有鲜明的蒙古语特征。蒙汉混合语是在蒙古人入主中原后,在北方汉人原有口语——汉儿言语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皮钦语,并随着蒙古人势力的扩张,传播到中国的各个角落。蒙汉混合语因蒙汉民族沟通交流而产生,它和元代政治、军事的关系非常紧密。到了元朝末年,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元朝的统治陷入崩溃,蒙汉混合语的使用范围也逐渐缩小。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大批蒙古人退回大漠,蒙汉混合语就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现存的一些元代重要文献,如《元典章》《通制条格》《宪台通纪》等,均保留了相当数量的书面化了的蒙汉混合语;贯云石的《孝经直解》更是一部以蒙汉混合语来翻译儒家经典的著作。除了书面文献之外,记录蒙汉混合语的汉字在现存的元代碑文中也能经常见到,它们往往和相对照的蒙古文一起刻在石碑上。

一、蒙汉混合语的性质

元代文献中的蒙汉混合语,既与传统文言文截然不同,也和白话文有重大差异,人们很难用纯粹的汉语规则去解读此类文献。太田辰夫将这种佶屈聱牙、貌似颠倒错乱的文字称为“汉儿言语”[1],田中谦二称之为“蒙文直译体”[2],亦邻真称其为“元代硬译公牍文体”[3],李崇兴称之为“直译体公文”[4],祖生利将它称作“直译体文献”[5],名称虽异,所指均为同一事物。

那么,元代文献中的蒙汉混合语是否具有口语基础?它的性质究竟如何?关于这些问题,各个时期的学者持有不同的观点。总体而言,21世纪之前的元代语言研究者大多认为,《元典章》《通制条格》等书中的蒙汉混合语是一种纯粹存在于纸面上的语言,是用汉语词汇套用蒙语语法,生搬硬套地翻译蒙语的产物,并没有口语基础。随着研究的深入和新语料的发现,特别是1998年古本《老乞大》在韩国被发现后,一些学者开始逐渐改变自己的观点。祖生利明确指出,“元代大量的直译体文献是以蒙古人所说的蒙式汉语为口语基础的”;同时,他也对“蒙式汉语”进行了界定:“蒙式汉语,简而言之,指元代蒙古人所说的一种汉语民族变体,是元代语言强烈接触的产物之一。它以北方汉语为上层语言,但从语音到词汇和语法,都受到蒙古语底层的影响。作为一种中介语,它主要用于蒙古人和漢人之间的语言交际。”[6]祖生利还认为:“蒙式汉语本质上是一种以北方汉语为上层语言、以蒙古语为底层语言的皮钦语。”[6]

我们认为,祖生利的观点基本上是正确的,特别是祖生利认为蒙式汉语(即蒙汉混合语)是一种夹杂蒙汉两种语言成分的皮钦语,这一说法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二、蒙汉混合语中同形别义词的界定

蒙汉混合语既然是一种皮钦语,它必然要符合皮钦语的基本特点。皮钦语的一大特点是“词汇的项目比较少”[7](例言),通过对蒙汉混合语实际情况的考察,可以发现,它完全符合这一特点。除了词汇量比较少之外,蒙汉混合语还有一些与众不同的词汇特点,其中之一便是出现了不少同形别义词。所谓“同形别义词”,是指在蒙汉混合语中,某些词语的内在含义和蒙古的典章、制度、文化、政治、军事紧密相连,它用以表达某个特定的概念,与其在汉语中的通常意思有很大不同。我们认为,这种特殊用词现象的产生,和对译特定蒙古语词语有关。人们在使用汉语转译某些蒙古语词语时,由于它们在汉语中没有相对应的概念,有时就只能用意思相近的汉语词来翻译,从而导致书写形式完全相同的某些语词,在汉语中和蒙汉混合语中的意思大相径庭。对于这些对译得并不精确的同形别义词,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它们当作普通汉语词来看待,而应仔细挖掘它们在蒙汉混合语中的真正含义。

按照学术界的通行观点,如果两个词书写形式和语音形式完全一样,但意思不同且又有联系,那么这两个词就同属于一个多义词;如果两个词语音形式和书写形式完全一样,但意思不同且没有联系,这两个词则是同音同形词。符淮青指出,应从词源上有无联系、现时是否感觉意义有联系两个角度,来分析多义词和同音同形词,具体可分为四类:“一、词源上有联系,现时感觉意义有联系;二、词源上有联系,现时感觉意义无联系;三、词源上无联系,现时感觉意义有联系;四、词源上无联系,现时感觉意义无联系。”[8](P89-90)其中,第一类是多义词,第四类则是同音同形词。按照这个分类标准,蒙汉混合语中的同形别义词似乎可以归入多义词的行列,因为这些同形别义词和汉语中相对应的词语在词源上显然密不可分,在当时的意义也有密切联系。那么,是否可以就此认定它们是多义词呢?我们认为答案是否定的。原因有二:一是蒙汉混合语中的这些同形别义词到底是怎么发音的?囿于文献材料的缺乏,我们对此很难作出判断。不过,按照皮钦语的一般规律,它们的发音可能和在纯汉语中的发音有很大区别,这样就很难套用多义词的概念,因为多义词必然是既同形又同音的。二是我们在讨论多义词和同音同形词时,主要是在汉语这个框架内进行的。蒙汉混合语则属于皮钦语,是一种独立的语言。我们不能将两种语言中书写形式相同且词源、意义有联系的词语称为多义词,就像不能将日语和汉语中的同形词称作多义词一样。同时,由于这些同形别义词与它们在纯汉语中相对应的词语既有词源又有意义的紧密联系,当然也不能说它们是同音同形词。

因此,我们很难用多义词、同音同形词这类现代汉语概念来指称蒙汉混合语中的这类特殊词语,故只能暂时称其为“同形别义词”。当然,上述观点只是学术上的探讨,遇到具体问题时可以灵活一些,不必过于拘泥。比如,在词典编纂时,考虑到读者的接受心理以及避免繁琐的说明,也不妨将这些同形别义词当作汉语多义词来处理,而无需过多纠结于它们的属性。

三、若干同形别义词的辨析与训释

(一)【官人】管民官;亦指部落首领。

(1)俺商量来:今后委付了的官人每,交依限赴任。到任之后,端的有病呵,就任所交医治。一百日医治不好呵,依体例作缺,别委付人。推病么道使见识的,更非奉圣旨,推称着勾当,擅自离职来的,不交来呵,怎生?(《元典章·吏部》卷四《官员依限赴任病就任医》)[9](P378)

(2)除军人外,管民官、管汉儿蛮子官人每休执把军器,拘收分拣,令蒙古军官每就便纳入库里提调者。没蒙古军官城子里,达鲁花赤、畏吾儿回回色目官人每,收拾入库里提调者。(《元典章·兵部》卷二《禁递铺铁尺手枪》)[9](P1222)

(3)如今,管城子官人每不肯用心提调的上头,逃走的驱口每也不首出来有。在家里的人每,仿学着逃走了的上头,军人的气力很生受消乏了。(《元典章· 刑部》卷十八《孛兰奚逃驱不得隐藏》)[9](P1866)

按:蒙汉混合语中的“官人”,总体而言也是“官员”的意思,但有时并非简单地指称官员,而是特指“管民官”。“管民官”是对路、州、县等地方行政首长的统称(亦称“管民长官”“长官”等),他们在达鲁花赤的监督下负责管理具体事务。管民官在蒙语中称为“noyad(那颜)”,经常被译为“官人”。但此“官人”非彼“官员”,这里的“官人”较之普通意思上的“官员”,其内涵和外延均有很大不同。“官人”有时还用来指称部落首领,如《蒙古秘史》卷七:“来时,路间被乱兵所阻当,遇着巴阿邻种的官人纳牙答亦儿兀孙,说:‘这女子要献于成吉思。”[10](P604)此处的“官人”指的就是巴阿邻部落的首领。

《元语言词典》[11]未收“官人”一词。《汉语大词典》对“官人”的解释是:“1.选取人才给以适当官职。2.做官的人;官吏。3.指官府差役。4.对男子的敬称。5.妻子称呼丈夫(多见于早期白话)。6.指太监。”[12](第三卷,P1377)《近代汉语词典》的释义和《汉语大词典》基本一致[13](P693)。《汉语大词典》《近代汉语词典》未收该词在蒙汉混合语中“管民官,亦指部落首领”义,可考虑补收。

(二)【告天】向神祈祷。

(4)成吉思皇帝、月吉合皇帝、先皇帝圣旨里:“和尚、也里可温、先生每,不拣甚么差发休教着,告天祝寿者。”么道来。如今依着在先圣旨体例,不拣甚么差发休教着者,告天祝寿者。(《元典章·礼部》卷六《僧道休差发例》)[9](P1127)

(5)如今,“依着在先圣旨体例里,不拣甚么休着者。依着太上老君教法里,告天,与俺每祝寿祈福者,么道。”这演法灵应冲和真人张天师根底,江南田地里应有的众先生每为头儿掌管者。(《元典章·礼部》卷六《宫观不得安下》)[9](P1136)

(6)至大二年,就安西府大開元寺启建万僧水陆大会七昼夜,端次告天祝寿,为国祈福,请为添力提调禁约。(《元典章·刑部》卷十九《禁治聚众作会》)[9](P1928)

按:上述引例中的“告天”,均指宗教的神职人员向自己信奉的神祇祈祷,而非向上天报告的意思。蒙古人崇拜上天,《黑鞑事略》曾记载蒙古人的敬天习俗:“其常谈,必曰‘托着长生天底气力、皇帝底福荫。彼所为之事,则曰‘天教凭地。人所已为之事,则曰‘天识着。无一事不归之天。自鞑主至于民,无不然。”[14](P7)《蒙鞑备录》亦称蒙古人:“其俗最敬天地,每事必称天,闻雷声则恐惧,不敢行师,曰‘天叫也。”[15](P18)神与上天都是想象的产物,蒙古人很容易将他人崇拜的神祇理解为自己信奉的上天,于是将他人的向神祈祷理解为向上天报告,这是一种简单化的理解,却也符合草原民族的淳朴性格。

《元语言词典》《近代汉语词典》均未收“告天”,《汉语大词典》已收“告天”,释为:“1.祭告天帝。2.呼天诉冤。3.‘告天子的省称。”[12](第三卷,P209)《汉语大词典》未收该词在蒙汉混合语中的“向神祈祷”义,可考虑补收。其余两部词典似可补收“告天”一词。

(三)【营盘】游牧地;牧草地。

(7)你众人教我做皇帝,我不得已做了。您如今却离了我,在王罕处。您好生做伴着,休要有始无终,教人议论你每全倚仗着帖木真,无帖木真呵,便不中用了。你那三河源头守得好着,休教别人做营盘。(《蒙古秘史》卷六)[10](P594)

(8)帖木真那里相遇着了,又去不儿罕山前,有古连古名字的山,那山里有桑古儿河,河边有合剌只鲁格名字的小山,有个青海子,做营盘住其间,打捕土拨鼠、野鼠吃着过活了。(《蒙古秘史》卷二)[10](P559)

(9)据征进往来军马,今后,私经过去处,每六七十里趁好水草地面安置营盘一所,差蒙古、汉儿官员祗待,据合与底,依例应副,军马、使臣不得一面辄入州县、村寨、店镇。如有不来设置营盘去处,故意于沿路宿顿,或村下取饮食、马匹草料,百姓人等并不得应副。(《元典章·兵部》卷三《禁使臣条画》)[9](P1244)

按:《汉语大词典》将“营盘”释为“军营”[12](第十一卷,P265)。这一解释本身并无问题,不过,上述例句中的“营盘”却非“军营”之义。元代文献中的“营盘”,许多时候是指蒙古人圈地放牧并生活的场所,即游牧地。“营盘”的这种用法和蒙、汉两种语言的对译有关,如果不细加鉴别,很容易张冠李戴。例(7)中的“三河源头”,是指面积广大的一片土地,做军营并不需要这么大的土地。例(8)中的贴木真(即铁木真)当时尚未发迹,穷困潦倒,每天靠捕捉野鼠为食,更无军队归其统领,所以这里的“营盘”只能是游牧地的意思。例(9)中的“营盘”,从上下文推敲,当是给出征的军人和军马提供的沿路临时休整的游牧地,也不是“军营”之义。

“营盘”一词,《近代汉语词典》仅收“军营、营寨”这一义项[13](P2503),而《元语言词典》则未收此词。《汉语大词典》《近代汉语词典》于该词条下似可补收“游牧地;牧草地”之义项。

(四)【委付】任命。

(10)今后,但是内外勾当行的大小衙门里官吏每,各自委付来的勾当谨慎成就者,教百姓安着。廉访司、监察每用心体察者。勾当里谨慎行的实迹有呵,将他每姓名申台者。(《元典章·圣政》卷一《肃台纲》)[9](P36)

(11)从今往后,自中书省以下内外大小诸衙门行底官吏人等,各各委付着底勾当里用心谨慎行者,不拣甚么勾当疾忙办集者,休教迟误者,百姓每休教生受者,非奉圣旨不得擅自离职者。(《元典章·吏部》卷五《官吏不得擅离职》)[9](P384)

(12)薛禅皇帝时分,监察每根底、廉访司里行的书吏每,年分月日满呵,九品、八品里委付来。在后省官每故意沮坏台纲的上头,将先定立来的体例改了,年分月日满呵,部令史里、各路里的提控案牍里委付有。(《元典章·吏部》卷六《台察书吏出身》)[9](P463)

(13)各处寺院里住持的长老每委付呵,有德行知佛法的、众和尚保举的,经由有司交做有。如今罢了的僧官,更有罪过的,有媳妇孩儿每和尚,投托着宣政院官人每奏了,教他每各处寺院里做住持有。(《元典章·礼部》卷六《保举住持长老》)[9](P1133)

按:上述例句中的“委付”与纯汉语文献中的“委付”词义明显有别。蒙汉混合语中的“委付”是任命(官职)的意思。我们推测,蒙古人大概是把官职视为物品类,任命官员相当于把官职交付他人,于是衍生出这一义项。在元代纯汉语文献中,我们并未发现有同样的用法。

《汉语大词典》将“委付”释为“交付;托付”[12](第四卷,P323)。《近代汉语词典》则释为“交给,付与”[13](P2222)。两部词典于该词条下似可补收“任命”之义项。

(五)【小名】人名。

(14)江南行台里,孛罗罕的孩儿伯都小名侍御来说有:“江南田禾不收的上头,百姓每很忍饥有。可怜见呵,江南行台里,并所辖的十道廉访司,如今有的赇罚钱,忍饥的百姓根底,从下分拣着交与呵,怎生?”(《元典章·圣政》卷二《救灾荒》)[9](P92)

(15)各投下各枝儿分拨到的城子里,他每委付达鲁花赤有。一个月儿未满,又重新委付一个来有。于内多一半是汉儿、女直、契丹,达达小名里做达鲁花赤的,都合革罢了有。(《元典章·吏部》卷三《投下达鲁花赤》)[9](P293)

(16)元贞元年四月十九日,属真定的安喜县里住底乔祯小名的人文字告:家的媳妇乔阿赵,和管夫的李温小名的人一处,在先通奸了来。第二遍通奸,将着逃走来的,问了,招了。(《元典章·刑部》卷七《犯奸再犯》)[9](P1536)

按:在汉语中,“小名”是指乳名,即幼童时所起的非正式的名字。而在蒙汉混合语中,“小名”就是人名的意思,并非指乳名。

《元语言词典》《近代汉语词典》均未收“小名”。《汉语大词典》已收,释为:“1.一般的名号,与褒美的名号‘大名相对而言。2.小名声。3.古代逻辑用语,与‘大名相对而言,犹今之种概念,与属概念相对而言。4.乳名,幼时起的非正式的名字。”[12](第二卷,P1599)《汉语大词典》未收该词在蒙汉混合语中的“人名”义,可考虑补收。其余两部词典可考虑补收“小名”一词。

(六)【城子】州、县。

(17)蛮子田地里拘收到底弓箭军器什物,有行院、行省、行台的城子里,只交他每就便分拣了,中使底弓箭、哈儿,蒙古、探马赤每根底与者。(《元典章·兵部》卷二《达鲁花赤提调军器库》)[9](P1218)

(18)近间开读圣旨诏赦差出去底使臣每,更不拣甚么大小勾当里使出去底人每,到外头城子里官人每根底要肚皮,多吃祗应。那官人每推着梯己俸钱么道,就里动支官钱,科敛百姓,这般行的也有。(《元典章·兵部》卷三《出使筵会事理》)[9](P1250)

(19)省官人每根底说了呵,各路里、各蛮子城子里,交与将文字去者。休交斫伐损折了,好生的收拾去。(《元典章·户部》卷九《禁伐柑橙果树》)[9](P935)

(20)江南百姓每的差税,亡宋时秋、夏税两遍纳有,夏税,木绵、布绢、丝绵等各处城子里出产的物折做差发,斟酌教送纳有来。秋税只纳粮。如今江浙省所管江东、浙西这两处城子里,依着亡宋例纳有。除那的外,别个城子里纳秋税,不曾纳夏税。(《元典章·户部》卷十《起征夏税》)[9](P948)

按:蒙汉混合语中的“城子”,是“州、县”的意思,并不是指城墙围起来的城市,而是指包括许多城市、集镇和广大农村在内的一个地区。《蒙鞑备录》:“我使人相辞之日,国王戒伴使曰‘凡好城子多住几日,有好酒与吃,好茶饭与吃,好笛儿、鼓儿吹着打着。所说‘好城子,乃好州县也。”[15](P45)在元代文献中出现的“城子”一词,基本上是指当时州、县等各级行政设置,或者是某级官员统领、管理的一大片区域,这和“城市”的概念相去甚远。在例(17)、例(18)中,将“城子”看作“城市”似乎也说得通。不过,从例(19)、例(20)中则明显可以看出,此“城子”非彼“城市”。在例(19)中,“各蛮子城子里”与“各路里”并稱。我们知道,“路”是元代的行政区划单位,仅次于“行省”,“路”下辖有州、县,因此,这里的“城子”,显是州、县之义。在例(20)中,更能清楚地辨别出“城子”的具体含义。元代并没有哪个城市名叫“江东”或“浙西”,这两个称呼都和元朝政府的地方行政机构有关。《元史》中记载,江浙行省下设江东建康道肃政廉访司、江南浙西道肃政廉访司等多个机构,其中,江东建康道肃政廉访司下辖三个路:宁国路、徽州路、饶州路;江南浙西道肃政廉访司则下辖六个路:杭州路、湖州路、嘉兴路、平江路、常州路、镇江路、建德路。因此,“江东、浙西这两处城子”显然是指江东建康道、江南浙西道所管辖的广大地域,而不可能是指某些特定的城市。

“城子”一词,《汉语大词典》和《元语言词典》均未收录,《近代汉语词典》已收,释义是“城墙,也泛指城市”[13](P210)。《近代汉语词典》于该词条下似可补收“州、县”之义项。其余两部词典可考虑补收“城子”一词。

蒙汉混合语作为一种蒙古人和汉人相互沟通的皮钦语,在词汇方面具有非常鲜明的特征,同形别义现象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蒙汉混合语中的同形别义词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它们的含义与同形汉语词既有密切联系,也有明显区别。在很多元代文献中,由于传统文言、汉儿言语(元代北方汉语口语)、南方白话、蒙汉混合语等语料同时并存,如果不加注意,很容易把蒙汉混合语中的某些同形别义词当作普通的汉语词来理解。这就要求我们在面对元代文献时,必须“目光如炬,心细如发”,唯其如此,才不至于张冠李戴,误判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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