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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礼州遗存的反思*

2022-04-22周志清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

四川文物 2022年2期
关键词:新石器遗存大厂

周志清(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

礼州遗址是20世纪70年代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唯一经过正式考古发掘的新石器时期遗址,也是金沙江流域新石器晚期的代表性文化遗存[1],在中国西南地区新石器晚期文化话语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目前,关于礼州遗址的文化内涵、时代特征及文化属性等的诸多论述莫衷一是。学界对礼州遗址的认识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自发掘时至2000年,认为礼州遗址和大墩子遗址新石器遗存分别代表金沙江中游不同的新石器文化类型,二者既联系紧密,又有地区差异;第二阶段是2000年至2009年,随着安宁河流域考古调查和发掘的深入,对礼州遗址的认识有所突破,但关于其文化属性和时代特征的讨论仍存在较大分歧;第三阶段即2009年至今,德昌董家坡遗址、西昌大厂遗址和盐源皈家堡遗址等周边地区新石器遗址的相关发现与研究,为深入认识礼州遗址的文化内涵与时代特征提供了基础材料。

一 礼州遗址的发现与认识

礼州遗址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西昌市礼州中学西北部,地处安宁河东岸的三级阶地。目前在该遗址发现的史前堆积均位于两个土台之上,A区位于校园北部,平面呈椭圆形;B区位于校园西北部,平面呈长方形。根据目前发布的资料,该遗址遗存以墓葬为主。遗址所有墓葬中均未发现人骨遗骸或葬具,皆随葬陶器,但数量不一。随葬器物置于墓室两端,方向多数为南北向,少数为东西向[2],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和时代特征。长期以来,礼州遗址一直被视为金沙江中游地区的典型新石器文化类型,自发布后,关于其文化内涵、时代特征和属性的讨论就从未中断。

目前对于礼州遗址的认识主要存在以下几种观点:

报告执笔者赵殿增认为礼州遗址和云南元谋大墩子遗址属同一文化类型,即新石器时代遗存,时代下限推测为战国以前,上限为殷代晚期[3],又提出“礼州文化”[4],因袭“大墩子—礼州文化类型”的认识。马长舟认为大墩子遗址和礼州遗址分别代表龙川江流域和安宁河流域的新石器文化遗址,二者的文化面貌和内涵不属于同一文化类型[5]。

黄家祥依据层位和打破关系将礼州遗址的墓葬分为二期三段,认为礼州遗址以墓葬为代表的文化遗存并不能完整反映礼州遗址的新石器文化面貌,大墩子与礼州遗址文化面貌的差异性大于共性,“大墩子—礼州文化类型”命名欠妥,有必要将其分别命名为不同的文化类型——“大墩子文化”和“礼州文化”或“礼州类型”。礼州遗址史前遗存整体文化属性为新石器时代文化,其与大墩子文化之间的差异是历时性变化[6]。

姜先杰将礼州遗址第4层及4层以下、晚期第3层和墓葬分为早、晚两期。他认为礼州遗址早于大洋堆遗址,二者文化类型与时代不同,礼州文化与大石墓属于不同时代与不同文化类型,二者之间并无渊源关系[7]。

江章华将本文所指的礼州遗存依据层位关系分为“礼州中段遗存”和“礼州晚段遗存”。他认为礼州中段遗存与“横栏山文化”关系较为密切,是直接继承“横栏山文化”而来的土著文化;而“礼州晚段遗存”晚于“礼州中段遗存”,既有土著文化因素,也有外来文化因素;并在其分期里将“礼州中、晚段遗存”作为“横栏山文化”和“大石墓”之间的“过渡期”;又将“大洋堆下层遗存”也归入“过渡期”,与“礼州中段遗存”并行或同时,时代推测为商代至西周时期;礼州晚段遗存年代与大石墓年代接近[8],礼州中、晚段遗存文化归属语焉不详。目前研究认为大洋堆早期遗存(即江文中的大洋堆下层遗存)属于安宁河流域商周时期高坡文化,时代大致距今3400~2900年[9]。陈苇将礼州遗址主要遗存分为不同时段,以礼州遗址一、二段遗存分别对应江章华的中、晚段遗存。一段遗存与横栏山文化相去不远,推测其年代为距今4000~3800 年;二段遗存可能在春秋中期或略早。他认为礼州遗址一、二段在文化性质上有所区别,可将礼州遗址一段称为“礼州遗存”,是承袭当地横栏山文化的一类遗存[10]。杜战伟和李奎的最新研究认同江章华礼州遗址先秦时期遗存三段论的观点,推测礼州晚段遗存年代为公元前1500年前后,将礼州晚段遗存视为在安宁河流域以齐家文化因素与当地土著文化因素融合为基础形成的一种独立的新文化类型[11]。

此前,笔者认为大墩子—礼州文化类型代表了金沙江流域两支不同的新石器文化晚期遗存,推测其时代为商周时期[12]。但在后续研究中,笔者将礼州遗址以地层堆积为代表的早期遗存和以墓葬为代表的晚期遗存分为两种不同时段的文化类型。前者为新石器时代的“横栏山文化类型”,后者则为青铜时代“大石墓文化类型”的前身[13]。

张建世将“礼州遗址类型”视为安宁河流域新石器文化的代表,认为其文化面貌和时代同大墩子相近,还认为弯丘大石墓继承了礼州遗址的一些文化因素[14]。徐学书认为金沙江中游“大墩子—礼州类型”应划分为大体同时的“大墩子类型”和“礼州类型”两种文化类型,时代约为商代中晚期至西汉初。两种文化类型皆属于南下氐羌民族的文化遗存。并且,安宁河流域大石墓文化传统与礼州类型有一定继承关系,年代下限接近西汉,因此,“礼州类型”应是安宁河流域大石墓文化源头之一[15]。

综上,时至今日,学界对礼州遗存文化内涵与外延的认识仍然厘定含混,存在严重分歧。目前对于礼州遗址的认识主要有以下几种:就其时代而言,大多数认为应属于新石器晚期;部分认为应属于青铜时代,但对青铜时代的涵义厘定不清;个别认为礼州类型时代下限近西汉。文化属性上,认为“大墩子—礼州”同属一个文化类型或分属不同文化类型的二者兼有,且关于其与大石墓关系的看法仍有分歧。鉴于此,有必要对礼州遗存的内涵与时代特征作进一步的厘定,近年来川西南地区先秦时期考古新资料的涌现也为讨论提供了契机。

二 礼州遗存分析

本文所讨论的礼州遗存是指该遗址汉代以前的土坑墓遗存,不包括大石墓遗存和第3、4层堆积中的遗迹遗物[16]。目前学界所认知的“礼州类型”包含了礼州遗存的主要内容,但与本文所讨论的内涵仍有差异,此前的“礼州类型”涵盖了部分第3、4层堆积中的遗迹遗物,本文所指礼州遗存仅为“出于第3层”的土坑墓遗存。

报告描述这批墓葬“均出于第3层”,同时又说“墓口分别有在第3层的上部和下部”之分。关于第3层上部和下部如何界定,报告未明确说明,仅描述墓葬出于第3层,但并未对打破第4层进行描述。鉴于墓葬开口层位形成的复杂性与描述的模糊性,笔者认为与其拘泥于墓葬开口层位的讨论,不如将重点放在墓葬之间的叠压或打破关系上,这对当前墓葬之间关系的讨论造成的分歧无疑是最小的。

目前礼州遗存具有叠压或打破关系的墓葬仅见于B区墓葬,即BM2→BM3、BM3→BM4、BM5→BM4。根据打破关系和组合差异,可将B区墓葬分为三组:A组即BM4。B组依据组合差异,又可分BⅠ和BⅡ两亚组,BⅠ组以BM3为代表,BⅡ组以BM5为代表,两亚组均打破BM4,但彼此之间无直接层位关系。BM3随葬器物组合中有与BM4中类似的长颈壶,BM5的组合中已不见壶或带流壶,但二者均新出现小口瓶。BM3组合过渡特征明显,既保留A组因素,又新出现小口瓶、双耳罐或杯、双联罐等组合,而BM5组合中不见A组因素。C组以BM2为代表。

鉴于报告未发布墓葬平面图和相关层位序络图,也未完整刊布墓葬所有随葬器物。因此,A区墓葬关系只能通过与B区墓葬随葬器物组合的共同文化因素进行链接[17]。观察随葬器物组合差异,AM10与BM4基本组合是带流壶与长颈壶,且数量较多,BM4长颈壶器表装饰风格与纹样同AM10同类器相近,二者组合中均不见小口瓶,因此,AM10与BM4可能属于同时期遗存。AM2器物组合中新出现小口瓶,既有AM10和BM4中常见的带流壶,也有AM10中的单耳罐,而双耳罐是BM3中的常见器类,因此,AM2同BM3一样具有明显过渡特征,可将其归入BⅠ组。碟在该墓地仅有两墓出土,除BM2[18]外,仅在AM11中可见,二者共有文化因素还有坛、小口瓶,但AM11的随葬器物兼有A、B两区特殊器物的特征,组合较为特殊,将其纳入C组讨论。

综上,依据叠压打破关系以及随葬器物组合差异,可将礼州遗存分为三组(图一):A组以BM4、AM10为代表,随葬器物以壶、带流壶、坛、器盖或壶、钵、盏、尊、单耳罐、罐为组合,长颈壶和带流壶构成其基本组合,数量较多,不见小口瓶,纹饰以戳印为主,图案常见以点线纹组成的复合纹饰。BⅠ组以BM3、AM2为代表,随葬器物以杯、碗、钵、盏、豆、罐、单耳罐、双耳罐、双联罐、带把罐、坛、小口瓶、壶或带流壶为组合,钵、碗、带耳罐、小口瓶构成其基本组合,少见壶或带流壶,单耳罐、双耳罐或杯、带把罐等是该组遗存新出现的文化因素,纹饰多见网格划纹,但仍有少量由戳印点线组成的复合纹饰;BⅡ组以BM5为代表,该组墓葬数量最多,包括AM1、AM3~AM9、AM12、AM13、BM1、BM6~BM8,随葬器物组合为钵、碗、盏、尊、罐、小口瓶或杯、碗、钵、盏、罐、尊、豆、小口瓶(小口瓶是B区墓葬典型器物,在A区墓葬也属于基本组合),不见带耳罐、壶、带流壶,但坛、罐、尊多见,不同墓区间组合有差异,如尊仅见于A区,豆多见于A区,坛则多见于B区,陶器几乎皆为素面,BⅠ组墓葬可能早于BⅡ组墓葬。C组以BM2、AM11为代表,随葬器物组合为碟、椭圆盘、坛、小口瓶或碟、盏、碗、豆、钵、尊、罐、坛、小口瓶、桶形器,坛、尊、罐、小口瓶数量骤减,新出现碟、盘、桶形器等,AM11既有BⅡ组因素,也出现C组因素,具有明显的过渡性特征。

图一 礼州遗存陶器组合示意图

根据上述墓葬打破关系和陶器组合变化,这三组遗存可能分别代表礼州早、中、晚三个阶段。其中中段遗存又可分早、晚,晚段遗存是以AM11为代表的过渡性遗存,可能略早于以BM2为代表的墓葬遗存。总而言之,礼州遗存器物组合虽有阶段性差异,但不同阶段遗存文化面貌之间的延续性特征也较明显,其应是同一文化传统下不同阶段的产物,以葬俗为表征的丧葬文化传统未发生突兀的断裂或受到外来文化的激烈碰撞。丧葬习俗在任何一个文化传统中无疑都是传统和保守的重要标识,这种现象在史前时期更为明显。尽管A、B两区随葬器物组合有所差异,但葬俗却有着明显的一致性,如墓葬集中埋葬于土台中(可能为聚族而葬的家族墓地)、流行长条形竖穴土坑墓、方向盛行南北向、随葬器物集中堆置在墓室两端等特征。这些共同特征清楚地表明该墓地有着稳定的丧葬习俗[19]。稳定的丧葬传统是礼州遗存的一个重要特质。

三 礼州遗存的时代特征与文化属性

礼州遗存究竟是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存,还是青铜时代遗存?它来源于何处?时至今日仍然存在诸多争议。近年,凉山地区先秦考古的新发现与新认识,为礼州遗存文化属性和时代的讨论提供了空间。

2016年在地处安宁河西岸二级阶地的大厂遗址发掘清理出两座土坑墓[20],墓葬均为土坑竖穴,未见人骨、葬具,葬式、葬具不明,方向近南北向。随葬器物均为陶器,分别置于墓室两端。M1随葬器物组合为壶、杯、带流壶、残陶器。M2随葬器物组合为壶、敛口罐、侈口罐、杯、盏、碗、钵、器底。

大厂土坑墓的埋葬习俗同礼州遗存存在诸多相似点,如墓室方向、随葬器物摆放方式与位置、器物组合等。碗和盏二者相对接近。大厂墓葬出土陶壶的肩部饰有以弦纹和戳印点线纹组成的复合纹饰,其中肩部复合纹饰中留出一周未施纹饰的波浪形空白带(图二∶12、13),与礼州遗存出土壶肩部的纹样和纹饰风格非常接近(图二∶14),陶器装饰均具有明显“衬花工艺”的特征。但二者之间仍有差异,如“衬花工艺”的施法,礼州陶壶是在地纹基础之上直接勾勒,而非在光面上刻划之后再饰以地纹;大厂墓葬出土器物中少见带流壶,且出土的少数带流壶流口形制和位置也与礼州遗址带流壶不同。礼州遗址

带流壶为管状流,流管位于颈部,而大厂墓葬的带流壶M1∶4流口位于口部,壶体量也有明显差异,大厂墓葬的壶体形高大,高达40厘米以上,礼州遗址的壶相对矮小,高度在40厘米以下;罐类差异较大,特别是鼓腹罐与敛口罐未在礼州遗址发现。大厂出土陶罐器表纹饰繁缛,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与区域特色,如大厂敛口罐 M2∶8沿外壁和腹部均施有长方格戳印纹,其中腹部施以长方格戳印纹组成的连续层叠的波折状纹饰(图二∶15),或似M2∶16由刻划纹和附加堆纹组成的复合纹饰(图二∶16)。侈口鼓腹罐M2∶12(图二∶1)的口沿内壁饰有一周以刻划纹组成的三角形复合纹饰,颈、肩、腹部均施有以弦纹和刻划纹组成的复合纹饰,其中腹部复合纹饰内刻划出平行排列的菱形图案,图案内未施加纹饰。礼州遗存与大厂墓葬尽管在随葬器物形态方面差异明显,但在葬俗方面却出奇一致,陶器装饰工艺和纹饰风格相似,加之地域相近,推测二者可能源于同一文化传统。

礼州和大厂遗址的陶器风格显示它们和安宁河流域、盐源盆地及滇西地区新石器晚期文化有着紧密联系。如大厂的侈口罐 M2∶12(图二∶1)同皈家堡遗址的宽沿鼓腹罐F23∶2(图二∶5)形制相同[21],此类器物最明显的特征是方唇、宽沿、鼓腹,口沿内壁饰一圈由戳印点线纹组成的三角纹纹饰带,外壁经过抹光处理,颈部一般为光面,多有快轮制作痕迹,颈部多被两道平行弦纹分割,中间为光面,上下为戳印点线纹组成的交叉纹饰,腹部有由戳印点线纹和刻划纹组成的复合纹饰带,刻划纹之间为光面,此纹样形态同彩陶纹样相近,与所谓的“衬花工艺”[22]相同。大厂的器底 M2∶17(图二∶2)[23]腹部复合纹饰内光面图案为连续菱格纹,同皈家堡出土器物纹饰相近,皈家堡器物多饰弧线几何纹(图二∶6、7)。此类器物和纹饰在川西南和滇西地区新石器遗存中也有大量发现,如云南永仁磨盘地的涡形篦点纹(T4041③∶16)[24]及大墩子遗址上层出土陶器的点线纹[25]等。唇部装饰连续三角戳印纹的器物在云南永仁菜园子和磨盘地遗址中也有发现,如董家坡B型罐(图二∶4)、Cb型罐[26]、菜园子Bb型罐(图二∶3)和磨盘地A型侈口罐[27]。大厂残陶器M1∶1(图二∶8)外壁经抹光处理,颈部饰有数道由戳印点线纹组成的平行纹饰带,肩部饰以由戳印点线纹和刻划纹组成的复合纹饰,颈部点线纹饰带与肩部复合纹饰交界处有连续的光面三角纹,此类纹饰在皈家堡遗址新石器晚期遗存中常见。此外,在礼州遗存发现带流壶,在横栏山和董家坡新石器遗存中发现管状流,由此推测,带流器可能为三者共有的文化因素。侈口斜腹的碗、杯、盏等是礼州、大厂、皈家堡土坑墓中共见的陶器组合,体积均较小,形制也非常接近。礼州遗存中A组墓葬中的“Ⅱ式钵”AM10∶97(图二∶20),C组墓葬中“Ⅰ式钵”BM5∶9(图二∶23)和BⅠ组墓葬中的带把罐在皈家堡遗址地层堆积和墓葬(M5或M6)中均有同类器发现(图二∶24)。礼州遗存和大厂墓葬组合中常见的碗在皈家堡墓葬中亦有发现[28]。大厂遗址的壶M1∶1、M1∶6、M2∶3、M2∶15、M1∶3(图二∶8~10、12、13)同皈家堡遗址出土的高领罐无论在形制、装饰还是体量上均有相似之处(图二∶11);敛口罐M2∶8、M2∶16(图二∶15、16)同皈家堡敛口罐(图二∶17、18)形制和装饰风格类似;“杯”M1∶7(图二∶21)同皈家堡遗址罐M12∶2(图二∶22)[29]的形制和装饰风格几乎一致;碗M2∶9、M2∶20在皈家堡遗址晚期新石器遗存中亦可找到同类器;盏和杯在皈家堡遗址墓葬中亦有大量同类器发现。

图二 川西南和滇西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存与礼州遗存相近的文化因素

综上,礼州、大厂土坑墓的文化面貌与以皈家堡遗址新石器晚期遗存为代表的新石器文化有着诸多相似之处,大厂土坑墓的文化面貌同皈家堡遗址和董家坡遗址的新石器晚期遗存最为接近,可能属同一文化体系,时代相近。皈家堡遗址新石器晚期遗存同大厂—礼州土坑墓文化传统相近。皈家堡遗址墓葬遗存可能代表礼州遗存葬俗的早期形态,二者之间当有密切联系,如随葬器物均以陶器为主,分置墓室两端。皈家堡遗址发现的墓葬体量较小,随葬器物较少,随葬器物组合中少见壶[30],反观大厂墓葬和礼州遗存,墓穴略大,墓室中随葬器物普遍较多,陶器体量相对较大,壶和带流壶是基本组合,葬俗相对统一。礼州遗存陶器组合各个阶段的延续性特征明显,器物风格统一,墓葬体量大小和组合差异呈现出的历时性变化,并非因主体人群或文化传统发生突变所致,更多反映为同一族群或文化的丧葬传统理念在不同阶段的调整。

皈家堡遗址M12人骨测年置信度以距今4300~4100年的概率最大[31],该墓葬在形制和出土器物组合上同大厂墓葬和礼州遗存虽有相似性,但差异也非常显著,如其墓葬尺寸较小,随葬器物体量较小且数量较少,组合差异也较为明显,这种差异可能反映了时段差异。皈家堡遗址新石器遗存中长颈鼓腹罐的时代以距今4000~3900年置信度最高,下限可至距今3800年(表一)。装饰蓖点涡纹光面和连续三角戳印纹的长颈鼓腹罐在其他遗址中测年偏早,如董家坡遗址的时代推测为距今4400~4000年[32];菜园子新石器遗存的测年数据为距今4290±135年;而磨盘地遗址的时代推测为距今3400年[33]。上述遗址除皈家堡外,碳十四测年样品均为木炭,误差较大,年代跨度大。皈家堡遗址测年样品为大植物遗存,测年数据相对丰富,误差较小,相较于出土同类遗存测年数据置信度更高。皈家堡遗址以M12为代表的墓葬遗存时代显然早于大厂墓葬和礼州遗存。由上,大厂遗址的墓葬遗存时代当不早于距今4100年,推测为距今4000~3900年;礼州遗存A组墓葬时代可能同大厂相近,为距今4000~3900年;而B组具有过渡性特征,时代推测为距今3900~3800年;C组晚于B组,年代上限距今3800年,下限不晚于距今3700年[34]。故推测礼州遗存时代为距今4000~3700年,文化面貌兼具横栏山和董家坡遗址新石器遗存的特点,该遗存文化传统可能渊源于金沙江中游新石器晚期文化圈中的皈家堡类型[35]。

表一 加速器质谱(AMS)碳十四测试报告

四 小结

礼州遗存是安宁河流域新石器晚期文化中较具特质的墓葬遗存,流行时代为距今4000~3700年左右,礼州遗存各阶段文化面貌虽有变化,但丧葬传统未发生质变[36]。礼州遗存文化面貌属于川西南新石器晚期文化,是金沙江中游新石器文化圈中“皈家堡类型”北上扩散的产物,并非是大渡河中游新石器晚期文化南传的产物。相反,在大渡河中游却可发现受皈家堡新石器文化类型影响的地方[37]。就目前考古资料而言,礼州遗存与西北地区齐家文化的关系尚不具备讨论或分析的基础。

注释:

[1]礼州遗址联合考古发掘队:《四川西昌礼州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学报》1980年第4期。

[2]同[1]。

[3]a.认为“以元谋大墩子和西昌礼州遗址为代表的新石器文化,似属我国长江上游,即金沙江流域的一种典型文化,从(原文为“以”,观察文字表述,应为“从”)安宁河到龙川江,在今成昆铁路沿线,有着广泛的分布”,并提出“大墩子—礼州文化类型”认识。参见云南省博物馆:《元谋大墩子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学报》1977年第1期;b.有关该遗址的年代上限,发掘者认为“元谋大墩子遗址的年代,经碳-14测定,距今3210±90年,即公元前1260±90年;经树轮核正,为公元前1470±155年,相当于殷代晚期。礼州遗址和大墩子遗址的文化面貌相同,其年代也应在这一时期”。参见礼州遗址联合考古发掘队:《四川西昌礼州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学报》1980年第4期。

[4]赵殿增著:《三星堆文化与巴蜀文明》,第113~117页,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

[5]马长舟:《金沙江流域新石器遗址的文化类型问题》,《考古》1987年第10期。

[6]黄家祥:《西昌礼州新石器时代遗址之检讨》,《四川文物》2000年第4期。

从技术投入角度来看,仍有4家养老服务机构的技术投入冗余率高于10%,在因子分析中,技术投入主要代表的是获得专业资格证书的人员数、具备医疗资质和培训次数,在技术投入上冗余率较高,证明其虽然技术要素投入占比较高,但并没有得到最佳使用效果,高技术要素投入并没有发挥更大作用。

[7]姜先杰:《安宁河流域重要的古文化遗存初探》,《中华文化论坛》2002年第4期。

[8]江章华:《安宁河流域考古学文化试析》,《四川文物》2007年第5期。

[9]礼州遗存与高坡文化分属不同时代的考古学文化,没有证据显示二者之间存在承袭关系,亦不存在过渡之说。参见周志清:《中国西南早期青铜时代刍议》,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成都考古研究(三)》,第127~145页,科学出版社,2016年。

[10]陈苇著:《先秦时期的青藏高原东麓》,第232~233页,科学出版社,2012年。

[11]依据礼州晚段遗存陶器与甘青地区齐家文化陶器的相似性,以及临潭磨沟墓地碳十四测年数据,判断齐家文化的下限为公元前1500年左右,进而推测礼州晚段遗存的时代为公元前1500年前后。参见杜战伟、李奎:《礼州晚段遗存相关问题研究》,《江汉考古》2019年第4期。

[12]周志清:《浅析金沙江流域新石器时代文化类型》,《中华文化论坛》2002年第4期。

[13]周志清:《浅析安宁河流域的新石器文化类型》,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成都考古研究(一)》,第214~223页,科学出版社,2009年。

[15]a.“大墩子类型”以南迁的岷江上游石棺葬文化为主体,吸收滇西的“白羊村类型”等土著文化形成一种石棺葬文化类型,为滇西早期青铜—铁器时代文化的源头之一。参见徐学书:《由石棺葬遗存谈对金沙江中游新石器时代文化的再认识》,《中华文化论坛》2002年第4期。

[16]由于地层堆积中介绍的遗物主要是石器,陶器仅有1件,因此,对基于陶器开展的类型学分析而言有着先天性的缺憾,故本文分析的礼州遗存不包括地层堆积。

[17]礼州遗存墓葬尽管随葬陶器丰富,但存在发表器物较少、同类器物形态相差较大的情况,同时墓葬登记表较为简单,未能详细记录随葬器物的式别。报告对有明显形态差异的同类器物均进行了明确的型式划分,未作型式划分的器物,从文字描述来看,可能是因为尽管在形态上存在些微差异,但整体风格和形态均质性特征突出,故不作进一步划分,如带流壶、壶、小口瓶等几类较为常见的随葬器物,小口瓶描述均为器身瘦长,侈口,束颈,深鼓腹,平底,底边外撇;壶和带流壶尽管在口部形态、器流位置和形态上存在差异,但整体形制和装饰风格与图案却有着强烈的同质性特征。有鉴于此,尽管该报告存在信息刊布不完整的缺陷,但基于B区墓葬直接叠压打破关系建立的墓葬分组与分段框架,通过墓葬共存关系,仍然可通过同类器物组合的关联与差异链接各墓葬之间的桥梁。凉山彝族自治州博物馆馆藏和西昌市文管所所藏礼州遗址小口瓶、碗、盏等未作型式划分的器物均显示出强烈均质性特征,也直接证实了笔者的假设。

[18]报告登记表描述中该墓并未清理完毕,墓葬随葬器物信息不完整,此处仅以登记和发布的随葬器物为例。

[19]a.笔者认为基于陶器的考古类型学分析应与以墓葬为载体的丧葬传统分析综合考量,文化内涵的变化应从墓地本体长时段中予以观察,而不是简单地将陶器阶段性差异泛化或简单等同丧葬传统变异,陶器组合的阶段性差异并非都能敏感地实现文化与信仰变化同步。长时段视域是观察史前遗存中丧葬传统的一个重要视角,需要反思基于陶器类型学建构的考古学文化是否与技术、经济、社会结构等变化具有同步性,即基于陶器建立的考古学文化反映的只是一个文化的“小传统”,需要关注社会其他方面诸如经济形态、社会结构、技术系统等文化内核或参数为表征的文化“大传统”;b.“认为社会各种特征会随着整个社会发展而变化的基本原则是不对的,社会结构各部分的发展速率并不同步,而有的部分则会滞后”。参见Cordy, R.H.,A Study of Prhistoric Social Change:the Development of Complex Societies in the Hawaiian Islands, New York:Academic Press, 1981, pp.253-267.

[20]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四川西昌市大厂遗址M1、M2发掘简报》,《四川文物》2017年第1期。

[21]a.周志清等:《四川盐源皈家堡遗址》,国家文物局主编:《2018中国重要考古发现》,第36~39页,文物出版社,2019年;b.Xiaoxiao Hao, Zhiqing Zhou, Linghe Liu, et al.,The Neolithic occupants in the Yanyuan Basin:excavation of the burials at the Guijiabao site,Sichuan Province, Southwest China,Archaeological Research in Asia, 29(2022);c.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等:《盐源县皈家堡遗址2017年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存发掘简报》,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编著:《成都考古发现(2018)》,第18~46页,科学出版社,2020年。

[22]王仁湘:《西南地区史前陶器衬花工艺探讨》,《四川文物》2008年第1期。

[23]原报告图一九:5为M2∶12,与图一七∶1标本号重复,结合图一二M2平面图图例编号以及墓葬器底整体刊布情况分析,器底仅有M2∶17未被纳入,因此该件器底编号当为M2∶17。参见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四川西昌市大厂遗址M1、M2发掘简报》,《四川文物》2017年第1期。

[24]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云南永仁菜园子、磨盘地遗址2001年发掘报告》,《考古学报》2003年第2期。

[25]云南省博物馆:《元谋大墩子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学报》1977年第1期。

[26]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等:《2009年四川德昌县董家坡遗址发掘简报》,四川大学博物馆等编:《南方民族考古》第7辑,第501、508、511页,科学出版社,2011年。

[27]Bb型罐(T5151④∶13),折沿下有戳印点构成的点线纹,口沿内沿饰有戳印点纹构成的一周三角纹,磨盘。参见云南省博物馆:《元谋大墩子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学报》1977年第1期。

[28]同[21]b。

[29]同[21]b。

[30]同[21]b。

[31]同[21]b。

[32]a.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等:《2010年德昌县董家坡遗址发掘简报》,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成都考古发现(2010)》,第316~351页,科学出版社,2012年;b.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等:《2009年四川德昌县董家坡遗址发掘简报》,四川大学博物馆等编:《南方民族考古》第7辑,第523~525页。

[33]a.同[25];b.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中国考古学中碳十四年代数据集(1965—1991)》,第238页,文物出版社,1992年;c.鉴于磨盘地测年数据未注明来源,且该遗址有石棺葬打破遗址现象,遗址地层堆积出土遗物同菜园子未见明显差异,其新石器遗存的时代应与菜园子相当,距今3400年的数据可能属于石棺葬遗存。参见于非林:《永仁菜园子石棺墓清理简报》,《云南文物》1998年第1期。

[34]a.笔者认为西南地区早期青铜时代当早至距今3600年左右。参见周志清:《中国西南早期青铜时代刍议》,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成都考古研究(三)》,第127~145页;b.皈家堡遗址目前发现的墓葬遗存没有出现青铜时代遗物,道座庙遗址青铜时代遗存测年数据处于两个区间段,分别为距今3300~3100年和距今3000~2900年。参见凉山彝族自治州博物馆等:《2015年盐源盆地考古调查简报》,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编著:《成都考古发现(2015)》,第131页,科学出版社,2017年;c.道座庙遗址与以距今3400~3100年的高坡遗存为代表的安宁河早期青铜文化的时代大致接近。参见周志清:《滇东与黔西早期青铜时代的居民》,第76~93页,科学出版社,2014年。

[35]皈家堡文化类型是金沙江中游新石器文化圈一个重要文化类型,以四川盐源盆地皈家堡遗址距今4500~3700年新石器晚期文化遗存为代表。金沙江中游新石器文化圈指分布于金沙江中游南北两岸距今4500~3700年,海拔在1000~3000米的山地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遗存的统称。该文化圈按地域可分为五个文化类型,分别为大墩子文化类型、皈家堡文化类型、白羊村文化类型、新光文化类型、横栏山文化类型,这些文化类型之间有着相似的文化内涵与时代特征,其文化渊源于西北马家窑文化或仰韶晚期文化底层,文化的复合性与多元性特征突出,与周边地区同时期新石器晚期文化形成鲜明对比。金沙江中游新石器文化圈分布范围主要集中于横断山区中段金沙江中游及周边地区,影响范围北至大渡河中游,南至横断山区南段,东至金沙江下游、贵州高原及乌蒙山、珠江以西,以金沙江中游南北两岸大墩子文化区最为突出。参见周志清:《浅析金沙江中游新石器文化圈》,《中华文化论坛》待刊。

[36]a.礼州遗存虽然各阶段随葬陶器组合有所变化,但这三组遗存无论在墓葬形制,还是器物随葬方式或方向上均未发生根本性变化,丧葬传统的稳定显示了该墓地人群信仰文化传统的稳定。基于陶器类型学建立的文化“小传统”和以宗教信仰、主观认同、血缘等为依托反映的丧葬大传统并非等同或同步,讨论古代文化变化可能更多需要考虑文化中的“大传统”因素。以陶器为标准划分的考古学文化所反映的历史意义、蕴含的文化意义和以墓葬整体为代表的丧葬文化传统所反映的历史文化意义有很大的差异,它与宗教信仰、主观认同等很难直接联系或等同,彼此之间差异较大。参考徐良高:《三代考古学研究中的文化大传统与小传统》,https://mp.weixin.qq.com/s/xk6JI-HVY19UPUQiGSOvZg,2019年12月17日;b.徐良高:《文化理论视野下的考古学文化及其阐释(上)》,《南方文物》2019年第2期。

[37]a.笔者认为,汉源背后山1979年土坑墓和大窑石棺出土装饰戳印篦点纹和刻划纹的敛口小罐同西昌大厂M2出土的敛口罐和鼓腹罐(M2∶8、M2∶19)相同,其时代当为新石器晚期,而不是晚至商周时期。参见《雅安地区文物志》编委会编著:《雅安地区文物志》,第33~35页,巴蜀书社,1992年;b.陈剑:《大渡河中游先秦考古学文化的分期及相关问题》,《中华文化论坛》2005年第4期(后收入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编著:《成都考古研究(一)》,第35~52页,科学出版社,2009年)。c.汉源县文化馆:《四川汉源县大窑石棺葬清理简报》,《考古与文物》198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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