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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质论的角度看《沧浪诗话》的复古倾向

2022-04-22张乐乐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人文学院山东淄博255130

名作欣赏 2022年12期
关键词:文质精工沧浪

⊙张乐乐[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人文学院,山东 淄博 255130]

严羽的《沧浪诗话》体现了明显的复古倾向。他在《诗辨》中宣称:“然则近代之诗无取乎?曰,有之,吾取其合于古人者而已。”这“合于古人之诗”在严羽看来有什么特点?这也就是严羽倡导的复古的具体内容。本文旨在从文质论的角度指出严羽复古的主要内容:从“质”的内涵上看,是恢复古人之诗“吟咏情性”的本质特征;从文质关系上看,是恢复古人之诗文质相称的传统;从“尚质”倾向上看,还要恢复古人之诗“质而自然”的审美风格。

一、“吟咏情性”:恢复古人之诗的本质特征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道: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

严羽“辄定诗之宗旨”:“诗者,吟咏情性也。”诗歌的本质不在于表现义理,而要“不涉理路”,这也就是诗的“别趣”的一方面。当然,严羽并不是说诗中不可有理,“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但是诗中之理必须通过合适的形式表现出来,且诗中之理不可喧宾夺主,诗必须以情性为本。“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是照应《沧浪诗话》上文“熟参”“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等语,此段的主旨在于从“不涉理路,不落言筌”两个方面,即分别从诗歌本质和诗歌的言意、文质关系两个方面论述“诗有别趣”。

在严羽看来,汉魏晋盛唐之诗是符合诗歌本质的第一义之诗,是上乘之作:

论诗如论禅:汉魏晋与盛唐之诗,则第一义也。

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

“能感动激发人意”是好诗的必要条件,足见严羽对诗歌抒情性与情感作用的重视。

集句惟荆公最长,《胡笳十八拍》浑然天成,绝无痕迹,如蔡文姬肺肝间流出。

王安石的诗句能够做到真切地表达蔡文姬的情感,能够以情动人,是“合于古人”的今人之诗,也是符合吟咏情性的诗歌本质的第一义之诗。

大历以还、晚唐、南宋之诗则是背离诗歌本质的非第一义之诗:

大历以还之诗,则小乘禅也,已落第二义矣。晚唐之诗,则声闻辟支果也。

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

这一段话呼应“吟咏情性”的诗歌本质,“近代诸公之诗”作为与盛唐诗相对应的不符合诗歌本质的诗,而被严羽批评。严羽批评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即对诗歌本质做了特别理解,不再将“吟咏情性”作为诗歌本质,背离诗道传统,而是“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把文字、才学、议论作为诗歌本质。这样的诗也会很精工,但不符合古人之诗吟咏情性的本质特征,不具有以情动人、感人至深的特点,所以在严羽看来不是好诗。

“诗有词理意兴”,在严羽看来,“词理意兴”中只有“意兴”是符合诗歌本质的。“唐人尚意兴而理在其中”是指出唐人之诗符合诗歌本质,“本朝人尚理而病于意兴”是指出本朝人以理为诗而背离了诗歌本质。

严羽通过对诗歌“吟咏情性”的本质特征的强调,试图纠正当时以理为诗、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等背离诗歌本质的做法,试图恢复诗歌的抒情性,这是严羽对“质”之内涵的复古。

二、“气象混沌”:恢复古人之诗文质相称的传统

同为第一义之诗,汉魏古诗与晋、盛唐之诗还是有区别的:

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

具体说来,汉魏古诗的特点在于文与质浑然一体、水乳交融、不可条分缕析,诗是一个完美的整体,能给读者强烈的审美感受。

汉魏古诗,气象混沌,难以句摘。

建安之作,全在气象,不可寻枝摘叶。

这两条是说汉魏古诗的特点在于文与质浑然一体、水乳交融、不可条分缕析。

汉魏之诗,词理意兴,无迹可求。

“词”指文辞、形式技巧,“理”指义理,“意兴”也就是“兴趣”,指诗歌的情感与形象完美契合。这是说汉魏古诗是文与质浑然一体的典型。

严羽认为建安之作、汉魏古诗的主要特色在于混沌,也就是诗的整体浑然一体,质朴而自然,达到了文质相称、浑然一体的境界。

盛唐诗的特点主要在“兴趣”:

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结合下文“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论述,“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也就是“不落言筌”。周裕锴先生指出“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等禅语隐喻诗歌语言文字表达意义的澄明性,也就是言与意的关系问题。诗歌的表情达意并不仅仅借助于语言,还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艺术形式。文质关系作为与言意关系有密切联系的同样有关文学作品内容与形式的问题,在严羽的诗学中似乎并没有予以明确区分。也就是说,“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等禅语,“不落言筌”等语,也可看作诗歌的形式技巧毫无滞碍地抒情达性。

“情性”是“兴趣”的本源,但“兴趣”并非“情性”的直接抒发,而是诗人将自己的思想感情熔铸于作品的整体形象之中,使内容与形式浑然一体。从语意看来,盛唐诸人的妙处就在于其诗歌能够完美地吟咏情性,能够采用恰当的艺术形式不着痕迹地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技巧与情感浑融一体,形式与内容完美契合,毫无生硬造作之感,也就是“不落言筌”,能够达到汉魏古诗那样文质相称的境界。盛唐诗的这一特点被严羽概括为“兴趣”,也就是诗之“兴致”,是诗之“别趣”的另一方面。与汉魏古诗不同的是,盛唐诗人达到这一境界是靠“透彻之悟”,而汉魏诗人则是“不假悟”。

严羽对“近代诸公之诗”的评价则是:

且其作多务使事,不问兴致;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读之反覆终篇,不知着到何在。

“近代诸公之诗”作为与“惟在兴趣”的盛唐诗相对应的“不问兴致”的诗,而遭到了严羽的批评。“不问兴致”也就是不顾及内容与形式的契合关系,而是致力于大量地使事,“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也可看作广义的用典。这句话是针对江西诗派点铁成金、夺胎换骨之法,主旨在于反对过度使事、无一字无来历,甚至使读者“不知着到何在”。在严羽的文质论中,“着到”即为诗歌本质的“情性”,而“多务使事”“用字必有来历,押韵必有出处”等过分讲求形式的做法,致使读诗者“不知着到何在”,则达到了“以文害质”的程度。总之,严羽批评近代诸公之诗的弊端,是从其“吟咏情性”的诗歌本质出发,反对以文害质,要让读者读诗知其“着到”。严羽将“近代诸公”“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和“不问兴致”的弊病,都归结到“不知着到何在”上,也就是背离吟咏情性的诗歌本质,甚至“以文害质”。

严羽在纠正“以文害质”的时弊、倡导恢复古人之诗文质相称的传统的同时,表现出了一定的“尚质”倾向:

观太白诗者,要识真太白处。太白天才豪逸,语多卒然而成者。学者于每篇中,要识其安身立命处可也。

“语多卒然而成者”,言外之意是说李白的诗歌语言不是十分精工,不刻意讲求形式技巧,这要求学诗者不要过分在意诗歌的外在,而要关注于诗的本质,即“识其安身立命处”,这里体现了严羽论诗的“尚质”倾向。

纠正“以文害质”的时弊是从解放诗歌的抒情功能出发的,是严羽基于其“吟咏情性”的诗歌本质而要求诗歌的形式技巧应有利于抒发情性,而不能妨害抒情。从这个角度说,严羽反对以文害质的倾向是从解放诗歌创作出发,针对江西末流的诗弊,在一定程度上强调“质”的重要性,而要求诗歌创作不要被形式技巧拘束,而要重在抒发情性。

三、“质而自然”:恢复古人之诗的审美风格

严羽出于对诗歌吟咏情性的本质特征的强调,提倡恢复古人之诗文质相称的传统,表现出了一定的尚质倾向,并进一步倡导一种“质而自然”的审美风格。

文与质并不简单地等同于形式与内容,“质”并不等同于一般的内容,而与朴野、厚实、自然乃至古拙等风格相联系。“尚质”倾向、倡导“质而自然”的审美风格也属于《沧浪诗话》的文质论的一个方面。

相对于精致的形式、人工的雕饰,严羽更推崇质朴自然之美,倡导一种“质而自然”的审美风格。

这主要表现在严羽对陶渊明、谢灵运诗的不同评价上:

汉魏古诗,气象混沌,难以句摘。晋以还方有佳句,如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谢灵运“池塘生春草”之类。谢所以不及陶者,康乐之诗精工,渊明之诗质而自然耳。

建安之作,全在气象,不可寻枝摘叶。灵运之诗,已是彻首尾成对句矣,是以不及建安也。

严羽对谢灵运之诗是非常推崇的,“谢灵运之诗,无一篇不佳”,但是他显然认为“质而自然”的陶渊明之诗更胜一筹,足见其对质朴自然之美的推崇;认为对偶精工的谢灵运之诗不如气象混沌的建安之作,可见严羽推崇古人之诗混融天成的审美风格,而不赞成过分的人工雕饰。

与古人之诗“质而自然”之美相对应的是精工之美。恢复古人之诗“质而自然”的审美风格与反对近代诸公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有关。“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严羽指出,这样写出的诗没有古人之诗一唱三叹、余味不尽的特征。虽然承认其“工”,但“工”在严羽看来并不是第一义之诗的特征,甚至认为过分的精工会妨害诗歌抒发情感、打动人心。《沧浪诗话》中还有下列条目提到“工”:

辩家数如辩苍白,方可言诗。荆公评文章,先体制而后文之工拙。

唐人与本朝人诗,未论工拙,直是气象不同。

谢所以不及陶者,康乐之诗精工,渊明之诗质而自然耳。

和韵最害人诗。古人酬唱不次韵,此风始盛于元白皮陆。本朝诸贤,乃以此而斗工,遂至往复有八九和者。

严羽赞成王安石评文“先体制而后文之工拙”的做法,评诗把体制气象放在更重要的地位。严羽在评价汉魏晋盛唐等第一义之诗时并没有指出“工”这一特点,精工与否并不决定诗歌品级;相对于精工之诗,严羽显然更推崇质朴而浑然天成之作;“斗工”在他看来是妨害诗道的现象,不仅因为过分精工会妨害诗歌抒发情感,更因为为了精工而精工不符合诗歌本质。出于这一考虑,严羽反对声律过严,反对过度用事。如反对“四声八病”之说,反对作诗局限于今律,强调“不必多使事”。

通过比较严羽对陶、谢的评价以及对精工的态度,可见严羽更推崇质朴自然之美,倡导恢复古人之诗“质而自然”的审美风格。这是从严羽尚质倾向生发出来的对诗歌审美风格的偏爱,也可看作《沧浪诗话》文质论的一个组成部分。

从文质论的角度看,严羽复古倾向的主要内容包括:从“质”的内涵上看,是恢复古人之诗“吟咏情性”的本质特征;从文质关系上看,是恢复古人之诗文质相称的传统;另外,还要恢复古人之诗“质而自然”的审美风格。这三个方面在《沧浪诗话》中是相互联系的。具体说来,对诗歌吟咏情性的本质的恢复处于更根本的地位,倡导恢复文质相称的传统是为了使诗歌能够更好地抒情达性,这体现了严羽论诗的尚质倾向,并进一步生发为对古人之诗质而自然的审美风格的偏爱。从文质论的角度审视《沧浪诗话》,可以看出严羽复古倾向的主要内容,这体现了他纠正时弊的努力。

①严羽、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2006年重印),第26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 周裕锴:《〈沧浪诗话〉的隐喻系统和诗学旨趣新论》,《文学遗产》2010年第2期。

③⑤ 陈伯海:《“文”与“质”:中国诗学的文辞体性论》,《学术月刊》2006年第1期。

④ 陈伯海:《严羽和沧浪诗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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