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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困境与命运的彼此守望

2022-04-22单元杰

今古文创 2022年16期

【摘要】 无论历史如何演变,女性总是生活在某种困境中,从女性的生产之痛,到新世纪女性精神苦闷之痛,作家们都在尝试为女性寻找情感宣泄的合理出口。从鲁迅到张爱玲,从萧红到王安忆,再到《邮购新娘》的作者张翎,各个历史时期的作家们,尤其是本身作为女性的作家们,都有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以文字为城墙堡垒,一方面要坚守女性的品质,一方面又想突破女性固有的局限。多数作家在写作中都有意无意地加入女性书写,然而在以女性视角为纲领的书写中,人们常看到的文本是以爱情为中心的写作题材,而张翎在写作中多数以母女关系为主题、为主线,叙述历史的大环境中女性对命运的主宰以及坚韧的女性们在历史洪流中的涤荡。本文旨在重读《邮购新娘》中结合张翎小说中的“女性书写”及创伤叙事技巧,把女性与“疼痛”作为一种同根同源的感受体,深入文本探究以求有新的理解。

【关键词】 张翎;《邮购新娘》;女性书写;创伤叙事

【中图分类号】I7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6-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6.002

20世紀九十年代末张翎开始写作,21世纪初期开始有评论家研究张翎的长篇小说,从2009年《金山》的发表,张翎小说研究进入高潮,但是对于张翎小说中的母女关系以及疼痛叙述,只有寥寥几篇,比如李然的《张翎作品中的母女关系书写研究》,通过三章的内容来对张翎作品中的母女书写进行梳理与分析,分别是历史叙事与跨文化语境下的母女关系;女性谱系、文化认同与困境突围下的母女书写;母女书写的方法:跨时空叙事、叙事视角与局限性;这篇学术论文通过纵横两向的分析研究,将张翎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尤其是以母女关系为主的女性形象予以透彻的分析,至此使张翎的研究充实起来。在张翎小说的“疼痛叙述”方面的研究,近年来成为研究热点,如陕西师范大学陈莉的《张翎小说叙事研究》,以一个章节的篇幅分析张翎作品中的“女性疼痛”。但几乎没有学者将《邮购新娘》①的三代母女及她们的情爱苦痛单独列出,本文旨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之上,重新感悟并体味,将张翎小说中的母女关系以及随之而来的“女性疼痛”结合在一起,把“女性”与“疼痛”作为一种同根同源的感受深入文本探究。

一、创伤主题与创伤形式

张翎是近年来炙手可热的海外华文作家,多年的旅居史以及与祖国大陆的距离使她有了充分的“他者语境”叙述策略,她的作品中总能以内聚焦式视角关照人物内心世界的细腻感受,把隐藏在历史宏大背景后的人性和心理最角落的部分剖析出来,直面疼痛、直面命运、直面社会历史洪流中人无法掌控的情感态度转变。在张翎的小说创作中,“以疼痛的方式揭开人性的面纱”作为一以贯之的主题,自第一部长篇小说《望月》开始,就发挥出这种创伤中的温情韵味,但是在创作实践发展中,张翎的小说创作有逐渐地增加伤痛意识以及对创伤性的细腻处理,是一种人生困境与命运的彼此守望,由于张翎所处的北美大陆远离祖国的怀抱,所以在新的历史转型时期以及张翎本人对创伤经验的理解就不自觉地以一种微妙的距离美。张翎于1986年出国留学,一直到定居加拿大,这种距离与空间上的扩展使得作家在一定程度上对与经受过的时代有着较为冷静地处理或者说是对创伤的反复思考,造就了其独特的小团圆式的创伤叙述形式。

张翎作为女性作家,自然的在写作中以女性视角为载体,把女人作为承载家国历史巨流的一叶小舟,无论是女性的生理上需要经受的疼痛与创伤,还是女性在这个宏大的历史个体演变的过程中难以融合的与现实的紧张关系来看,女性个体本身就在创伤主题中应该占有更多的个人主义意识的历史分量。同时,在女性书写的立场上分析,张翎对于疼痛意识的隐忍与创伤生命体验的细化处理,更加奠定了其写作的根基,在张翎小说的创作整体手法来看,稳定地保持了创伤小说一贯的两种形式,即重复叙述与间接性。

在阐释张翎创伤小说中的重复与间接之前,需要提到一个不能忽视的元素是“地点”的问题,“地点”这个元素在很多作家的行文中都会被不经意地隐去,比如余华的新作《文城》,从始至终林祥福就在寻找文城的踪迹,一直到结束,作者都没有把地点的形式特征作为叙述的重点,但是在字里行间能够感受到文城的南方性特征。因而在这一类小说叙述策略中,只要规范性的描绘出某一地点的典型特性即可,而在当代创伤小说的叙述中,一个明确的“地点”,显然是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比如张翎的长篇小说《邮购新娘》中的上海、藻溪、多伦多等,再比如中篇小说《余震》中的唐山、多伦多、上海、大连等,这些都是指向明确的地点,以唐山为例,唐山对于小灯来说是一生痛苦的源头,是“母爱的天平”重重地砸向她的地方,尽管小灯成年后前往上海读书、后又远去加拿大,但人物与地点之间的回环往复就是情感生发转变的漩涡,在《邮购新娘》中也是如此,不同的城市发散出来的情感不仅指向小说人物与作者本身,甚至作为接受主题的读者,也在直接或间接的接受者作者传达出来的人与城市之间若即若离但又无法彻底摆脱的精神纽带。

创伤小说最重要的文学策略之一是重复策略,通过重复的模式使得小说在情感经历的层面上加深疼痛的体验,文本在语言、人物形象、情节的层面上直面创伤的发生和后果,就像是《余震》中的小灯,头疼的病症从地震之后就如幽灵般的伴随着她,尽管她以为自己离开了这片给她带来了身体上、精神上的创伤的土地,在加拿大,她起初以为与过去的种种分离了,但是重复的头疼、重复的梦境,倒让小灯似乎是逃离了,但实际上永远无法离开创伤的中心。又如《邮购新娘》中的重复策略,这种重复已经不仅仅是情节的反复强调甚至在人物外在形象上、语言的描绘上、情感的反复上呈现出作者或人物的困境,在意象和形容词的重复策略中是非常显性的,如“夜”“门”“紫蔷薇”“复杂气味”“城东、城西”,《邮购新娘》是关于三代人缠绕着的故事,这种重复技巧正好可以把代际指甲的复杂关系以及人物的创伤困境以多种纽带联系在一起,形成一种审美的“互文性”,这种技巧显然是为了强调创伤的本质而非简单的情感宣泄。通过重复或对应,最简单的情节背后也能被赋予象征的氛围,也使读者在阅读接受的同时反复的加深人物的性格深度。

二、创伤边缘的彼此守望

《邮购新娘》中最让读者留恋叹息的就是这种若即若离母女关系,一般的母女关系都是充满了爱与亲密的,然而张翎笔下的母女关系总是淡开一笔却又能让读者内心一阵酸痛的,一代名角筱丹凤与崔府少爷动情之后怀上了女儿竹影,然而筱丹凤在生产之后把女儿留在乡下,自己孤身回到剧团继续她的戏剧之路,后来竹影在这一点上似乎也随着母亲的影响,在嫁给地委书记江信初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以为进京会演,孩子还是在回来的火车上流产了,方雪花本是一个年纪轻轻就失去丈夫的女子,把女儿安顿在老家,自己去城里找竹影,做了他们家的保姆,在竹影忙碌于事业的间隙,最终在一个干旱之年得水之后与江信初发生关系,竹影发现两个人已经有了感情,这时方雪花转身离开,生下女儿后把孩子抱回来交给江家夫妇抚养,从此再未见过自己的女儿江涓涓,方雪花的另一个女儿余小凡在加拿大遇车祸身亡,她又把自己另一个女儿涓涓介绍给自己曾经的女婿,直到临终前的一封信确确实实交代给女婿了,她才安然地离开了人世……“方雪花感到力量已经如水从她身上渐渐漏失,现在她只是一具徒有框架而不再有内容的空洞躯体。好在她已经做完了当做的事,她终于可以毫无牵挂地安睡了。”

诚然,作品中的这三代母女都没得到一个很好的结局,然而却不能用完全的悲剧来定义作品中的母女关系,因为无论在女儿的情感受挫时,还是在异国他乡不得已而回国时,母亲总是在不经意间为女儿留下了一处归宿。筱丹凤给竹影留下了稳妥的乳母和稳定的剧团工作,竹影虽不是涓涓的亲生母亲,但是竹影有杏娘,涓涓同样就把杏娘的下乡小屋作为归宿,当她失去与沈远的孩子时,她能想到、能安心的地方,也只有杏娘的那处小屋子,方雪花之于两个女儿,都有着一种本不该有的距离感,但也确实为了两个女儿的归宿而一生担忧,大女儿余小凡和林劼明生活在加拿大,不幸意外身亡,她又把二女儿涓涓托付给林劼明,可以说方雪花的用最后的力气也要给涓涓寻得一个她自认为十分靠谱的归宿。

似乎女人总是更容易陷入困境,如何在困境中解脱,却很难解答,只能以寻找一份寄托来聊以安慰,文本中的母亲如筱丹凤、方雪花,她们本身就是在爱情中受挫、在生活中也漂泊寂寞之人,作为母亲,她们本该温存呵护在身边,但是筱丹凤早早地把竹影托付于人,方雪花把尚在襁褓中的涓涓送到姜家夫妇手中,这种若即若离的母女情缘就像初冬的溪水一样微凉清远,然而在竹影失去孩子无一处安心之所的时候,选择回到老家在杏娘一隅修养,这是母亲筱丹凤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去处;涓涓在与林颉明结婚失败、与薛东又没有结果不得不回国的时候,那时候她不能回到江家,她只能回到自己的妈妈方雪花的那个小房子里。人们常说归宿,归宿不仅仅是人与方的情缘,更是人与人的依托,筱丹凤和方雪花都是悲苦的命运,她们的女儿也都在创伤的边缘苦苦的挣扎,爱情的不顺遂、生活的不如意一次次地让这两代母女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家本该是归宿,可是她们偏偏都没有家,无尽的苦闷和内心的孤独长久的伴随着她们,她们无疑是不幸的,但也可以说是幸运的,因为她们总是得到母亲“遥远的守望”,母亲不仅仅是对女人命运的守望,更是无力无助的母亲与举步维艰的女人间彼此的守望。

三、生命节点的叹息

究竟是为爱停留,还是转身离去,这个问题在江涓涓的脑海中问过自己无数次,当她知道沈远的未来规划里根本就没有她时、当她为了求学去投奔林劼明但是两个人并不相爱时、当她感受到薛东对自己的离开竟然有点解脱与高兴时,如果她选择停留,留在沈远身边继续陪他做着画家的梦,或者留在林劼明身边继续享受着他的供养,或者和薛东结婚不回国,仿佛这种结局会更轻松更容易一点,但小说中并没有如果,涓涓在她所有看起来可以不错的选择中,都选择了转身离开,离开那个不把她当回事的沈远、离开那个让她等几年再读书一心要经营新咖啡店的林劼明、离开那个心里还没有准备好和她结婚的薛东,涓涓的离开,片叶不沾染,独留一声叹息……涓涓选择了痛,就是选择了自尊,就像《余震》中的小灯,选择了离开那个她抓不住的爱情,直面她三十二年都打不开的“窗户”,这些不是什么伟大的爱情、亲情故事,这只是两个纷乱中的女人对尊严的坚守。

那么涓涓的爱情悲剧从何开始的呢?似乎涓涓每一次的爱情悲剧都是发生在男女欢愉之后,“她向来看不起那些只要跟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就对男人有了这样那样期待的女人。她没有想到事到临头自己也未能免俗”。不只涓涓,《邮购新娘》中的一众女人们:筱丹凤、竹影、方雪花、百合,她们都是最柔软最具有细腻感情的女人们,她们对自己的爱情都抱有纯真的幻想,总是会在温存之后对男人有了或多或少的期待,然而她们“欢愉的背后是疼痛”,疼痛的背后,却是离开。所以在每一次阅读文本之时,读者都难免惋惜怎么到最后还没有一个令人长舒一口气的结局呢?张翎在《邮购新娘》的后记中这样说:“飞翔的时候思念着欲望丛生的大地,落地的时候又思念着明净高阔的天空。飞是一种伤痛,落地也是一种伤痛,伤痛给了我们活着的感觉。希望这样的感觉能自始至终地贯穿在《邮购新娘》这部小说里”,作者就是让人们体会伤痛的,这种疼痛的书写,才会让人们真切的感知生命的深刻,也才更能在被揪住的情绪中反观自己的内心深处。

人物和读者们不是因为生命节点的转变而叹息,而是因为承受着过多的根本无法妥善安放的痛苦而不得不转身离去,疼痛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就是女人的心性与尊严,在创伤的边缘,在疼痛的临界点即将触及心底的时候,总是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自愈疗伤,男人们向来只伤感于女人们的离去,却不曾真的发觉,女人们何尝不是积攒了无限大的失望后的一次释放,女人们可以忍痛丢掉爱情,可以面对转身而去的情感牵挂,但是她们最后的底线永远都是自尊和自我疗救的勇气,与其说女人们离开了痛苦,不如说这一次的转身终于能把自己还给了自己。

四、结语

张翎在小说叙述中隐晦的书写疼痛,以感情经历为主线,以母女视角为暗线,展现女性的自尊自爱以及对爱情的信仰,《邮购新娘》中的三代女人:筱丹凤、竹影、江涓涓的命运走向,在历史的洪流中、在时代的变革与精神世界的探寻中,女性总是不自觉地陷入困境中,从生理到情感,女性总是承受更多的痛苦,女人是最柔软的也是最刚强的,《邮购新娘》中的女人们在经历坚守、迷茫后选择维护自尊、反叛自我,都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更不好走的路,如江涓涓选择毅然回国、路得选择终身不嫁等不胜枚举,张翎在书写中跨越时空国界,把笔触深入故土也飞跃海外,以中西融合的方式将母女关系、婚恋关系巧妙地铺开,用最柔软细腻的文字来书写女性的“疼痛”与“坚韧”,给予当代女性以强有力的精神支撑。

注释:

①(加)张翎:《邮购新娘》,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

參考文献:

[1]徐榛.以疼痛的方式揭开人性的面纱——谈张翎的“生命力”三部曲[J].文学评论,2019,(06):213-220.

[2]李然.张翎作品中的母女关系书写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9.

[3]王文彤.论张翎近作中的女性书写与叙述策略[D].扬州大学,2019.

[4]郭坤英.论张翎小说中的女性书写[D].上海师范大学,2018.

[5]陈莉.张翎小说叙事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7.

[6]戴珂,赵渭绒.《邮购新娘》中的女性悲歌——从

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角度解读[J].华文文学评论,20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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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文瑞.论张翎小说的叙事艺术[D].山东师范大学,2013.

[8]沈欢.丰富人性的日常书写——读张翎长篇《邮购新娘》[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5,(02):30-33.

作者简介:

单元杰,汉族,辽宁大连人,研究生在读,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