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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号房追踪记》:我们是如何潜伏取证的

2022-04-21仇广宇

中国新闻周刊 2022年13期
关键词:号房性犯罪聊天室

仇广宇

中文版《N号房追踪记》。

2019年7月,两位刚刚踏入社会的韩国大学生无意间踏入了“N号房”聊天室,逐步揭开了一桩震惊世界的性犯罪大案。在这个过程中,她们触碰到了社会、法律中的诸多“潜规则”。她们没有屈服,而是选择通过长期坚持,一步一步,推动了事态的改变。全世界都见证了这一事件,也包括中国网民。

如今,记录这整个过程的《N号房追踪记》被正式翻译成中文,引进国内。

“在日后的生活中,脑海中有时候会突然浮现出那些残忍的影像,这种时候会感到非常痛苦。”这是揭露“N号房”事件的韩国两位女大学生“火”和“丹”(化名)的心声,“性剥削”这个词,对于她们而言,不是远离生活的、虚构夸张的影像,而是真实经历过的生活。

2019年6月,火和丹开始参加韩国新闻通信振兴会的“深度报道”项目,她们选择“非法拍摄”(即偷怕)作为报道切口。

在搜索网络资料时,她们发现一篇博文中提到,聊天软件Telegram上有大批针对少女的不雅视频链接,这些视频被命名为“奴隶视频”,博文作者的网名叫“godgod”。顺着这些线索,在Telegram的聊天室“哥谭房”里,火和丹强忍着不适感翻阅了大量侮辱女性的言论和不雅视频,终于找到了藏匿的衍生聊天室,它们被统称为“N号房”。

这些聊天室中发布的“奴隶视频”里,大部分少女赤身裸体,身上被涂抹符号,还有更多语言无法描述的性虐待场景。这些视频正是这个名为godgod的人在现实生活中胁迫未成年人并对她们施暴的证据。

被这些视频深深震撼的火和丹,决心通过报道和取证揭露这些罪行。她们求助了警方。警方开始指导她们进行潜伏取证。

潜伏在聊天室的那些日子不堪回首。那时,火和丹每天晚上10点、11点之后才有时间上线进行取证,直至凌晨三四点才能休息。她们在Telegram上逛了近100个相关的聊天室,截取了大量相关的对话、截图,以及能够证明发布者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

很快,聊天室中一些嫌疑人被逮捕。2019年9月,火和丹以“追踪团火花”为署名的报道正式发表,但当时并未引起很大反响。她们仍然坚持取证。直到2019年11月,《韩民族日报》才对“N号房”事件进行了报道。

2020年3月17日,利用Telegram聊天室“博士房”进行性犯罪直播并敛财的主犯赵周彬被捕,同年5月,“N号房”的创办者、 网名“godgod”的主犯文亨俊归案,两大罪犯的落网,让“N号房”中的罪恶终于大规模呈现在世人眼前,并引发全球震动。而他们的被捕,与火和丹长期潜伏搜集的证据是分不开的。

根据媒体统计,N号房的参与“会员”累计达到26万人,收费会员数达1万多人,警方不完全统计到的受害者共有74人,其中16人未成年,被诱奸和强奸的最年轻女性仅有11岁。

“N号房”事件的调查告一段落之后,从痛苦中慢慢恢复过来的火和丹开始思考,这些对女性、对青少年的加害行为,可能源自一些长久以来的歧视。关于性别的刻板印象充斥在她们的童年回忆之中。火的前男友会因为她穿上短裙“吸引其他男人的眼光”而生气,丹的奶奶则一直认为,男性和女性在外表方面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火和丹认为,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被固定了,被要求具备谦恭和顺从的品质。这些“品质”所导致的被动式思维,正是很多女性面临加害行为时无法反抗的开始。

“N号房”事件中,犯罪者有一套完整的“套路”作为在现实中控制受害者的手段。他们先是通过一些借口接触到受害者(或者直接骚扰熟人),开始是言语暴力和贬损,然后强迫、恐吓对方录制不雅视频或索取裸照,再威胁会将这些影像公之于众,使得受害人陷入不敢反抗的循环。

比如,一位“N号房”事件受害者K提到,她是应聘网络广告中提到的“高收益兼职”而与犯罪者联系上的,一开始,对方的对话还是正常的,逐步就升级到诱导、强迫发送正常照片和裸照,不发就会遭受高频次的辱骂,当时她感受到一种“仿佛要被杀了的恐怖”。

而在传统伦理的束缚之下,哪怕罪行被曝光,“受害者有罪论”还是在社会上占有很大比例,使得调查取证的工作很难进行。

“把责任归咎于受害者的这种认识本身,和以前流传下来的那些根深蒂固的文化是不无关系的。”火和丹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这样回答。如今,她们很高兴地看到身边的男性对待女性的态度起了变化。她们的父亲和很多男性朋友开始担心,自己平日说的话会不会是涉及性别的歧视性发言,会思考过后再开口。他们已经开始明白,真正伤害他人的未必是已经实施的行为,更有可能是未加思考就脱口而出的刻板言论。

火和丹取证的工作一直持续到2020年9月。在参与调查活动的过程中,火和丹的父亲对她们的人身安全感到担忧。丹的父亲曾说,她们是女孩子,年龄又小,深度参与这样的调查,有可能会被出狱后的犯罪分子实施报复。

2019年7月,她们刚刚向警方指出Telegram软件上存在大量性犯罪证据时,警方曾为难地提出两人不是受害者很难受理。但她们指出,要求受害者自身举报的“亲告罪”(即需要受害者亲自报案才能受理的法律规定)在2013年已经废除,警方不应该如此处理,坚持报警,这才有了后续的调查和卧底行为。

2020年2月,“N号房”事件还未大规模暴露时,在韩国“国会国民同意请愿”留言板上传的“关于解决Telegram中发生的数码性剥削犯罪的请愿”,同意人数就已经突破了10万。在此事的催促下,韩国国会法制司法委员会通过了规范Deepfake换脸技术利用的《性暴力犯罪处罚特例法》等4项法案。

如今,因为“N号房”事件的彻底曝光,韩国已经大大加強了对网络性剥削问题的法律制裁。比如,《N号房防止法》已经通过,《性暴力犯罪处罚特例法修正案》新设了对持有、购买、储存或观看非法性拍摄影像者处以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3000万韩元以下罚款的规定,利用性剥削影像威胁、强迫他人者,将分别被判处1年以上有期徒刑或3年以上徒刑。《刑法》方面,涉及强奸判定标准的“性同意年龄”从13岁提高到了16岁。韩国《信息通信网利用促进及信息保护等相关法律(信息通信网法)修订案》中,还规定了网络运营商在数码性犯罪视频的传播中负有的责任。

2021年10月,“博士房”创建者赵周彬二审被判有期徒刑42年,并被剥夺多项个人权利;“N号房”创建者文亨旭终审被判有期徒刑34年。加害者们将在监狱中度过自己的大部分岁月,而火和丹也有了自己新的生活,火进入了国会工作,她们一起将过去的经历写成了《N号房追踪记》,用这段经历提醒世人:永远不要忽视那些藏在深处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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